CALL ME BY YOUR NAME《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情分析｜個人淺見｜我們以名字擁抱彼此

謝昀潔

更新於 2024/11/28發佈於 2022/11/29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Elio內斂且具書卷氣質；Oliver卻熱情奔放，行事灑脫不羈。Elio與Oliver兩人皆才華洋溢，個性大相逕庭卻又彼此吸引。

前言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為義大利—阿爾及利亞導演 Luca Guadagnino所執導的情慾電影，故事內容講述了猶太裔少年Elio與來自美國的猶太裔大學生Oliver在義大利的夏日戀情。

　　本片以豐富的符號象徵、涉及語源學的比喻及眾多典故明示或暗示兩人的感情發展。

影評家希米露認為Elio與Oliver的取名由來可從語源學的角度分析，得出兩人的角色形象分別對應古希臘太陽神與酒神。

　　我同意Elio作為太陽神對應的看法，但我認為Oliver的形象僅止於呼應了希臘神Satyr。Elio的名字發想來自拉丁語Helium ，與古希臘太陽神Helios的法文發音相同。此外，Elio熱愛音樂與閱讀，則和太陽神在希臘神話中浸淫詩書，抱著琴的優雅形象不謀而合。Oliver的名字則來自橄欖樹的英文Olive，且片中亦有幾個橄欖樹的短鏡頭。由於希臘盛產橄欖而少月桂，故希臘人會以橄欖代替月桂。太陽神亦會將橄欖枝或月桂枝編成的冠冕戴在頭上，這些暗示都不免令人聯想太陽神追求初戀達芙妮的故事，達芙妮最後寧願變為月桂樹也不願接受太陽神的愛，這與片中Oliver的若即若離相似。

雕塑

　　在片頭有許多希臘時期的雕像照片，經過查閱資料後發現其大多為年輕男性的雕塑或愛神邱比特，更暗示了本片的發展基調。其中有一尊刻劃了希臘神Satyr的《Dancing Satyr of Mazara del Vallo 》，重複出現在Elio父親展示給Oliver的投影片中。我認為Dancing Satyr出現的意涵暗示了Oliver狂歡灑脫的形象，由他展現出的瀟灑不羈，以及在片中不斷跳著舞的樣子可窺見一二。

象徵意義分析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Oliver配戴的大衛之星，代表著猶太人的身分。大衛之星在維基百科的解釋為：

「一个是向上的等边三角形，上端代表上帝，下面的两端分别代表丈夫和妻子，这个向上的等边三角形代表在婚姻里，上帝和上帝所配合的丈夫妻子当是三位一体的关系。」

　　片中可見Elio在確定兩人的心意以後也跟著配戴大衛之星在身上。

　　電影前段Oliver與Elio的父親討論「杏」（Apricot）字源時，認為它是由拉丁語字根praecoquum轉化為希臘文pre-coquere時的變體。pre-coquere代表著「早熟的」，此也連結到電影後段Elio用熟透的杏桃自慰的情節。

　　在打撈雕塑的片段中，Elio向Oliver伸出手以求和，當Oliver以雕塑假手握上Elio的手時，便可見兩人對這段感情的態度。Elio是真誠而壓抑的，但他試圖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Oliver則半開玩笑似地以形式上講和，實則迴避的態度處理兩人之間的感情。

　　另外，他們打撈出一具有男性性徵的雕像時，Elio的父親解釋了這座雕像的歷史淵源。這座雕像的原作為普拉克希特列斯《克尼多斯的維納斯》，以其為靈感發想的仿作有四座。電影僅提及這座雕像為哈德良大帝所收藏，而後被法塞內爾教皇重鑄。歷史上，哈德良大帝深愛著美少年安提諾烏斯，哈德良大帝晚年時在義大利蒂利沃的別墅建造了許多雕像，以懷念早逝的安提諾烏斯。這也與電影中「雕像是在蒂利沃出土」的線索相同。歷史上的哈德良大帝建造了維納斯神廟，亦有人揣測哈德良大帝以安提諾烏斯的形象造了維納斯神像，以緬懷他的愛人。故而雕像在此除了有「同性之愛」的寓意外，更多了戀情早殤的意涵。

　　電影中段，Elio的媽媽為他講述《七日談》的故事。次日，Elio與Oliver談論這段故事。Oliver就像故事中的騎士一樣，不確定是否要講明自己的心意，但Elio卻如同故事中的公主一樣，認為說出來會更好，且試圖這麼做。故此在Elio為Oliver講述皮亞韋河戰役時，Elio只能引Socrates的名言：「I know nothing」並語帶曖昧地暗示，雖然Oliver明白其意，卻克制地回應「我們不能談論這件事」，一如《七日談》中的騎士最後對公主敷衍了事。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另一個極重要的符號象徵為「蒼蠅」。蒼蠅在本片中一共出現了四次，也正好對應了蒼蠅的生命周期：卵、幼蟲、蛹、成蟲。從卵到成蟲，正好是Elio歷經了戀情萌芽、情慾釋放、醞釀坦白心意的勇氣以及戀情無疾而終的四個階段。蒼蠅的生命是短暫的，如同兩人僅僅維持一個夏日的戀情。蒼蠅啃食腐爛的杏桃，像兩人的關係最終停留在情慾流動上。

　　Elio在這段感情中始終是真誠的，他坦然卻壓抑地愛著Oliver，而Oliver報以他的卻是與別人訂婚。並非直指Oliver未曾愛過Elio，我認為Oliver作為成人有更多現實的考量，無法回報Elio那樣不顧一切的、純然的愛。有許多的暗示及片段可以佐證兩人關係中Elio的坦率與Oliver的迴避，如前文提及的希臘神話中太陽神熱烈而誠摯地追著初戀跑，對方卻屢屢逃避；以及打撈雕像時握手講和的場景。

　　另外一個暗喻處則是Elio在以杏桃自慰前，正在看康拉德的《黑暗之心》。書中有處情節是，主角Marlow在同行友人Kurtz死後，去見了Kurtz的未婚妻。Kurtz死前的遺言是感嘆人心的可怖與黑暗，但當Kurtz的未婚妻問起Marlow其死前遺言時，Marlow謊稱Kurtz生前喊著未婚妻的名字。本該做為愛的象徵的「名字」卻成為了善意的欺騙，亦讓我連想到本片裡的情節。Oliver第一次告訴Elio「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我會用我的名字呼喚你」時，奠定了「名字」是兩人對這段關係的一種承諾。但當Oliver在片末打來告知Elio自己已訂婚時，Elio只能苦澀地一遍又一遍喊自己的名字，雖然Oliver亦給予了最後一次回應，卻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定。綜合《黑暗之心》的暗示，我認為Oliver的作為是一種對Elio的欺騙，但這樣的欺騙正是基於愛，權衡現實之下不得不的結果。

　　Elio與父親在片末的對談，則帶出了《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片名意義。父親評價Elio與Oliver的關係時，以法文道出作家蒙田的名言：「Parce-que c'etait lui, parce-que c'etait moi」，意即「因為已是他，因為已是我」。而在蒙田的書中亦提及「我們通過名字互相擁抱」，都能與本片相互印證。蒙田所定義的友誼與世俗不同，他認為「自古就有四種友誼；血緣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愛的，它們無論是單獨還是聯合起來都不符合我所談的友誼。」這樣的感情正如同片中Elio與Oliver的關係，也頗有古希臘同性文化的意涵。這也是我認為不應直接論斷本片為一部講述同性戀愛故事的電影，它試圖探討在情愛與友誼之外的一種特殊情誼，一如蒙田所定義的。

赫拉克利特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爰引了赫拉克利特《宇宙的殘片》作為電影欲傳達的核心價值之暗示。赫拉克利特的核心思想是「對立統一」，他認為「原始的統一是不斷地活動和變化的，永不停止。它的創造是毀滅，毀滅是創造。一種東西變成另外一種東西，比如火變成水，火就消失在新的存在形式中。」電影中，Elio和Oliver正是性格各異卻又相生的存在，這正是本片片名《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隱含意義。此外，赫拉克利特認為萬物是永遠變動的，而這種變動是按照一定的尺度和規律進行的。

　　在他的思想中，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一團「永恆的活火」，綜合其名言「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兩次」，可見他認為只有永恆是永遠不會變動的。既然世事變化無常，所以更應該珍惜彼此曾經的相知相惜，這呼應了片末Elio的父親想傳遞的道理。而在片尾處，導演用了長鏡頭表達坐在火爐前的Elio的哀傷，在他身後隱隱傳來家人呼喚他去吃飯的聲音，這樣的鏡頭是緩慢而淒美的。以赫拉克利特的觀點來看，Elio在火爐前傷逝過往，但時間卻仍然流動著，過往的片段與現在同存，時間並不會因為Elio的懷想而停止，我非常喜歡這一段的表現手法。

音樂

　　這部電影也在音樂的運用上安排了許多巧思，例如開頭Elio被父親要求彈奏曲子接待客人時，不情不願的Elio彈奏了Satie的《官僚小奏鳴曲》。這首曲子是大部分鋼琴初學者必學的曲目，也是一首以恢諧曲調呈現官僚們上班打混、趕著下班的情景，此處即為精妙地呈現了Elio敷衍了事的心情。

　　另外，Elio為Oliver彈奏了Bach的Capriccio，這是年輕的Bach為了表達對哥哥的想念而做的曲子。Elio抄寫著的樂譜，則是Schoenberg的《Drei Klavierstucke, Op. 11: No. 1. Mässig》。這是一套著名的無調性音樂作品，此也與Elio為Oliver彈奏Bach作品時的段落互相呼應。Elio分別以他想像中的Liszt和Busoni的演奏方式彈奏此曲，其和弦經過不斷改動的演奏方式，與無調性音樂反傳統、無規律量向的理念是相同的，此處可見Elio的才華以及他學習音樂的流派其來有自，是經過有意安排的巧思。Elio在筆記本上寫下對Oliver的感情，伴奏的音樂為《錫安聽見守望者歌唱》，歌詞表達了守望者必親眼看見其守望之人耶穌的歸來，也隱隱透露了Elio等待著Oliver回應的心情。

總結

　　總結上文而言，不論以語源學、文學、哲學或藝術層面解析這部片，都能得出意外之喜。這部電影並非沒有缺點，比方導演在表現Elio與Marzia的感情線時，最終將兩人歸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我認為這樣會使Elio和Oliver的感情在其對比之下跟著顯得俗套了，對友誼的界定不清會使得引用蒙田的片段變得可惜，如若將這部分的定義做的更乾淨，其想探討的核心價值會更加清晰。看得出導演想在有限的時間內塞入許多典故、意象及暗示，正因如此，有一些瑣碎的段落或鏡頭能再刪修得更加精簡，將時間花費在故事主體上，方能展現出電影背後深沉的情感。雖然如此，《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從劇本結構的編排到導演的種種巧思，都讓它在我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