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曖曖而向昏
松褚瓦鏗不知道阜邑家掌管軍情機密的流通,但是他知道前些日子的早朝是馬告持著雷鳴鐧把戰場邊緣忠義混亂的矛頭指向自己。
松褚瓦鏗不知道竟然有一芥草民支棱著這支不知道是祭器還是禮器總之看起來像武器的東西靠近皇帝不說,竟然連自己的父皇都要站起來行注目禮。一直到那一天,大皇子才恍然阜邑家與甘家是姻親,而現在甘家有關係人在西北的戰局,戰敗對阜邑家不會有任何明面上的動搖,但是戰勝之後便是因著關係扶搖直上的通天梯,所以大皇子派人盯緊了阜邑家的這個獨子。
馬告知道,所以一如既往裝瘋賣傻,有空就是看戲聽曲,一心不在朝政的模樣。
馬告知道,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來注意,所以把德馨接進阜邑府裡最為安全。
馬告知道德馨一向不懼生死的,但是馬告沒有想到一向奉公守法遵守禮制的南德馨會跳過與自己討論,直接拿著織造令牌面聖。
回到家宅的馬告看到案頭上的短箋,焦急等著德馨歸府,沒有。於是請人去南府探問,沒有。等了一個晚上,馬告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救人了。
『南德馨,你知道你現在領的是國家的薪水,而你現在曠職嗎?』
喜歡以為庭樹澆水餵錦鯉草食作為醒腦晨操的馬告,今早倉促得將這件總是親力親為的日行例事交辦給下人,
『我是要怎麼一邊籌謀軍情後備一邊救你啊你說說啊…』
無從查起。
大皇子的人面太廣,眼線很深,眼下戰情膠著,越靠近戰端越多人把風,他們不是不良少年,他們是便衣,他們喬裝但是他們沒有邪氣,草木皆兵。
況且曾經的南府也因為南嵩太正直在官場上累積了一些敵人,現在樹倒猢猻散,這些猢猻沒有傘,自己這一株當得不太稱職,
『完蛋。』
馬告想了一輪,焦頭爛額沒有察覺總管走近。
「老爺。」
長煾總管正經七八的,嚇了馬告一跳。
「哎,你們再這樣稱呼下去,真的白頭髮就要冒出來了…」
馬告深呼吸,吸氣後就沒再吐氣,等著長煾的密報。
「我向東門的守城調來皇城出入的資料,德馨侍郎昨日申時一刻進城,離開皇城的時間為酉時三刻。」
軍情單位的好處就是出入資料可以直接調閱,整本錄冊借出,不必被盤問刁難。
「他如果急著向皇上稟報事情,為何拖到這麼晚才出門?」
「早上德馨侍郎去給衛老奶奶和衛赤上香。」
「啊,忌日…沒有帶上我可以理解,但是應該要先跟我說一聲的…」
「德馨侍郎可能不曉得現在外頭風聲正緊…」
「對啊,是個政治小白呢,皇帝和太后愛他愛得要命,一方面想給他抬官好賜婚鍾意的大家閨秀,招攬為自己兒子政治勢力的一部分;一方面又擔心他擔不起這深水潭命喪『皇』『權』…」
你要是因為才這麼一點點的皇權喪命,我是要怎麼跟你夫君交代啦…
「總之,德馨侍郎有將提籃帶回來,用完午膳,甚至還批完了當日的公文,才出門。」
「還挺從容。」
我要氣死…
「所以事情是發生在出皇城之後。」
長煾闔上皇城東門出入錄冊。
「我們一定漏了什麼細節…萬一他在皇城就被跟蹤了呢?」
「就像以前長文公老爺說的,只有達官貴人能為難達官貴人。」
長煾舉手對天作揖。
「如果先父仍健在,他會怎麼處理呢?」
這是第二次,朝堂之上的恩怨和自己心裡的掛念攪和在一起;第一次,是自己父親的生死之謎。
「他會說,阜邑這個姓氏就是一個保護,在這個盔甲之下,代代傳承的不是思考邏輯,是底氣,而底氣鑄熔在盔甲裡。」
長煾頌唸著長文公老爺交代的為數不多的家訓。
「相信阜邑家的直覺。」
馬告複誦著父親猶言在耳的話語。父親生前總是掛在嘴邊的,鼓勵自己也鼓勵身邊的人。
隨著馬告年齡的增長,他意識到自己父親阜邑長文公的與眾不同。
家裡有書塾,但是從小讀書識字是父親帶著自己學習;家裡有武術師父,但是騎射習武都是父親陪自己熟稔;帶著上朝,帶著宴席,馬告從小跟著父親出入各種成人場合,厚黑學是看著真人實境學起來的。不過馬告在父親的精神指導下長成得很好,他看慣了這些世間的貪嗔癡但是沒有對人性失望,看透了人與人之間的愛恨情仇還是保持善良。長文公在離世之前,很滿意地看著兒子,因為他知道即便沒有自己,兒子也可以好好的長大。
馬告拿來長煾手上的錄冊,仔細翻查每一個出入東門的人的姓名:
——江棣恩,戌時——
「這個人,家住南市,從東門出去幹嘛?」
「故意避人耳目?」
長煾順理推敲。
「有可能。德馨只在出入皇城的時候騎在馬背上,其他時間為了不招搖不打擾民生,他都是牽著馬的,所以江棣恩在這時出皇城還是追得上他。」
「為什麼?時間點不對啊。」
「我也想不通,如果江棣恩早就知道,他應該在一年前便會對德馨動手,現在抓起來對著遠方戰場一個生死未卜的人叫囂未免好笑。」
「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直至今天…」
長煾心虛的下了結論。
不只大皇子盯梢人,馬告也留意著各方的動靜。而失勢的江棣恩尤其危險!這一年以來,這個人路過東市都是沒有閒情逸致的直搗各應酬的會館包廂或攀談的權貴家宅,和深居簡出的南德馨完美避開;而德馨變得比較活躍的這幾個月,基本上吃住都和自己一起,江棣恩這些日子積極往西市擴展,也是完美避開…
「所以真的只在今天。」
馬告附和長煾的推論。
「我查過,德馨侍郎上香時,江鹽政剛下早朝,被皇帝指定到頤和殿,與各財政稅務大臣商討支援西北戰事的預算規劃與稅賦徵役問題。」
「他們負責找錢,我負責花錢。」
「皇帝親自出馬,代表對大皇子的不信任,但是江鹽政和幾個大皇子的心腹大臣其實都在協商會議裡,所以大皇子的勢力仍在,代表皇帝目前還是給大皇子留著顏面的。」
長煾一如既往,盡責地向年輕的老爺分析政治情勢。
「這個通常都會討論很久。」
「所以情況可能是江鹽政告退的時間,剛好就是德馨侍郎覲見的時候?」
「不過就是兩個不能碰面的人見上一面,但是這也不至於如何啊…見上一面就把人抓走,無論理由是什麼都太荒唐…」
馬告再也壓不下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