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班主任「密司趙」

中國文學家茅盾(1896-1981)有文《第一個半天的工作》，是描寫女職員為了保住職位，被迫賣俏調情以逢迎上司的強作笑顏的，文章中用上「密司」，就是英文「Miss」的音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把一些英文直譯、音譯過來使用，像德膜拉斯拉，就是「democracy」，又如密司脫司，就是「Mrs」。今天這些音譯的英文，有部分還會使用，例如沙發，就是「Sofa」。

當然，今天進步了，我們會說小姐、太太；密司、密司脫司已過時了。推而廣之，像人心或文明，有進步的，有過時的，有開明包容的，有抱殘守舊的。如果說從密司至小姐，就是進步；那麼人心或文明是否只進不退，還是像「跳查查」：進三退二？

「密司趙」是我們2E班的班主任，教我們中國語文。叫她「密司趙」，是因為從前中文教科書中有一篇小說---就是《第一個半天的工作》，其中有一個角色叫密司，跟她也同姓。有2E班同學開玩笑叫她「密司趙」，不知道是誰，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卻認定是我改的。

當時，給老師改「花名(外號)」是十惡不赦的，會被記過一次的。更何況，2E的學生是全校目光的焦點所在，2E的課室是「惡人谷」的所在地，「密司趙」當上了2E的班主任，背後的辛酸及不為人知的際遇，我長大了才明白的，只恨當時年紀小又正值14歲的反叛期；所以我不想跟她辯解，以免越描越黑。

阿水，是我在2E班最早認識的好朋友。之前已說過，全校焦點2E班，是「特別班」：讀書成績特別差勁，運動品格更不用說了，而且可能還跟樣子、身材有關係？但是，我很想說我會是例外的，至少想勸服自己如是想法；但當我看著阿水的樣子及身材，我又無法子不相信？真的不想以貌取人，可是因為阿水雖然跟我一樣14歲，但他的頭髮有灰白的雙鬢，而且成熟得像是外面值勤維修工人一樣，如果不時穿上了校服，真以為他是工人哩！

而他的滿臉麻子，又成為了他的特色；他就是那一種「成熟」得可以進出當時的賽馬會，而不會有人懷疑且會叫他出示成人身份證的的人。而阿水，又真是有賭馬的壞習慣，結果他的零用錢，可以一時沒了，又可以一時很富貴，可以請我吃免費午飯！

這，又令我想起了跟我已絕交的程朗！他，人在2A精英班，又高大俊朗。

其實，我想我是明白趙老師為何那麼憎恨我…我們；尤其在長大後，誰當老師的，不想教精英班？「有教無類」又是否跟現實有所出入？或許，有機會我會介紹一下我們2E班中的「精英」。現在，還是回到趙老師的身上來吧。

「盧同學，請你站起來大聲朗讀文章。」

「盧同學，朗讀文章要用中氣的，不可以細聲如女生一樣聽不見的。」

在她的課上，我被叫起來朗讀的次數，總比別人的多。阿水是好心的，他只是提醒了我，我被給盯上了。

「盧仔，你真的被盯上了，或許真的向趙老師解釋一下…有關改『花名』的問題？」

「算了吧，由她胡亂猜測，她也沒有證據，就只是偏見而已。」

「但你是那麼傲慢，而趙老師對你又有偏見，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呀！」

「她又可以對我怎麼樣，站起來讀一讀書，又或者常常當值日生刷黑板，又不會累死我的，反而可以活動活動，不是更好嗎？！」

從此，阿水就沒再多說話了。只是，有時候，在午飯前被叫住了，比如說拿簿子到教員室，又或清潔一下黑板，又的確耽誤了一些吃飯的時間。

但有一次，很難忘的…

在學校禮堂有一個環保展覽，有很多展覽品，一時看不了，但因為時間有限，趙老師的上課程序又是絕對不容許打擾的。於是，時間一夠，她就問：「還有誰想要多看的？」

我深信她會期許我們默不作聲，然後乖乖回到課室去的。可是，我偏偏「一言九頂」，說：「我還需要時間看。」

阿水看著我，彷彿看著外星人一樣；然後，他又居然舉手附和我。那一刻，舞台全黑，探射燈只在我倆的身上放亮，還有一盞射在密司女王的身上，其他的學生目瞪口呆，誰知道劇情將會如何推向高潮。

然後，趙老師笑一笑，瞇一瞇眼角，嘴角向上歪一歪---這些微表情，是她要向人報復時，在轉動頭腦的表現。她發命令說：

「那好，全班同學就列隊等待，等待那兩個學生，看完展覽後才可解散離開。」

問題是，吃中午飯的鈴聲剛剛好響起來。

「搞什麼？連累了我們啦！」

「吃午飯的時間少了，唯你們是問呀！」

「快去看啦，瘟神，呆站著幹什麼？」

然後，我跟阿水才不情不願地走向展覽板，扮著看展品；阿水在我的耳邊悄悄說：

「你搞什麼？」

「我…」

那時候，14歲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及搞什麼，是要向趙老師抬槓？總之，趙老師還一定有後續的「好戲」要我和阿水嚐一嚐的哩！果然…

扮著看展品的我和阿水，又回到了2E班的隊到報到去。其實，時間只幾分鐘而已；但多對不滿的眼神卻已投射到我倆的身上來，彷彿要把我們吃掉一樣！

「各位同學，因為這兩位同學多看了，所以理應較其他同學更清楚展覽的內容…」「密司女王」說時嘴角又微歪向上：

我聽見了2E班同學們的拍手掌的聲音此起彼落，有的拍得特別大力，夾雜著恥笑及「活該」的聲音；就這樣舞台落幕，探射燈熄滅，觀眾們立刻散去吃午飯，只剩下我和阿水呆立在空洞的禮堂中，不知所措。

阿水走近到我的身邊，啐了一口說：「真過份！而且，好一招借刀殺人！」

其實，我真的不大明白那時候的我為何會如此，常人總會趨吉避凶，但我明知面前是火一團，卻會不知不覺撲上去，十四歲的我，是甚麼基因構成我怎樣的性格？

慶幸的是，阿水賭馬贏了錢，幫我擺平了以上的麻煩，「仗義每多屠狗輩」，假如真的以貌取人不跟阿水友好，我想我在2E班的日子將會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