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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獸的眼神:沒有聲音的時日

2023/01/03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川內倫子
紅樓詩社【7th拾佰仟萬出版贊助計畫】決審作品
有的時候,字單獨待在一個什麼聲音都沒有的地方,和我保持無法錯身而過,但又只能遙望的距離,接著它啟口:

讓高塔倒下。

搖搖欲墜了很久,一點動靜就增長了裂紋,就像不停列隊前行的黑螞蟻一樣,爬向靜默的屍骸或一塊新鮮的蜜,將一切拆卸分解,無端的走了這麼長的路,看著高塔歷經滲漏、傾斜、破裂、頹敗,每個無法察覺的時刻都崩落一點,最終搖搖欲墜,一直等待等待著,他什麼時候會倒下的,那種心慌,演練無數次這種,無法原地重建的終局,偶爾也會,因為深知無法挽回而惋惜,私下用所有的方式替它送別,總有一天你會倒下的,而且不發出任何聲音,也不會在一個最準確的整點,在一個毫無徵兆的大晴天,你會倒下,在我剛回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

沒有聲音的時候。前一秒才造成的傷口滴出的血,墜落到泥土裡被吸收,止血之後成為傷痕的過程,淤積在眼眶的眼淚,無法用喉嚨發聲的話語,堅持無望的等待,執著走在一個指路標示都被抹去的地方,就像在沒有任何人聽得到的距離,還使用著只能耳語的音量,雨水下進沒有任何支流,單獨存在的湖泊那樣的時刻。湖面在一夜之間結成了凍原,再也無法承擔任何重量,一切歸屬週期,應有的時效,從來沒有對時的依據。

隨著幾次隨機又能徹底改變原貌的震盪,進入了頻繁又密集的,徹底重整,緊接著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事物降臨,都是沒有見過的原料,不公整也不帶任何遲疑,落盡的殘枝敗果可以助長火勢,很快可以蔓延出一條,無法被撲滅的起火線。

等待一個無風之日,繼續助燃或滅證,已經不在選項之內。很多時候我別無選擇,看著句尾的問句落入一眼望不到底的時限之內。在獸的嗅聞不再敏銳,聽覺也逐漸退化的時候,我跟對答案的需求,漸行漸遠,直至完全疏離。對待它如同一組我再也不需要的密碼,擁有鎖頭已經損壞的鑰匙一般。獸的感官不再只是為了戒備抵禦,可以慢慢磨損,適應落實的平穩。結束在塔內漫長的守衛和征途。

然而他終究倒下了,你自認所有的堅不可摧都一樣,每個看似堅硬的質性都存在一個最脆弱的邊角,我怎麼會不懂呢,獸在每次替我征討什麼的時候總是會說,妳什麼時候才會了解在每個沒有前路的時刻這裡就只有我和妳而已,也許不需要每次都負傷爭取平靜留存的時間,那是可以自行到達的,只要妳終於可以無畏走散,無畏落空,無畏放棄掙扎,無畏直視傾倒後的殘骸。

爭戰的硝煙平息了又燃起,烈火過後就等一場雨勢,沖刷出切開山壁的暴洪。恐懼也是無聲的,因為驟降的溫度指尖小刻度的顫抖也是。永遠無法預知哪一個平凡時刻上演著最後一幕,一個普通的字眼是過境變遷才能理解的最後一句話。只要不經意的落下什麼,就只能流進再也無法招領的棄物之海,捲入看似寧靜的海面底下,把每個細小碎片都發配不同方向的洋流之中。無名無狀到臨的時間點從來只有抵達面前的瞬間才發出顯眼的聲響,引起最高溫的注目,直到熱度逐漸,緩慢的散去,被燒傷的部位才開始浮現疼痛,只能清醒的低喃道:我一直以為還有時間。

倒下之前我懷疑一切,所有顯性或隱性的事物,我怯懦的挖掘貪婪,坦承的行使擁有它的權利,站在至高處發聲的權利。赤腳如同光禿的樹枝,抬起頭,天空一片雲也沒有,偶爾懷想以前依賴陰影匿蹤的日子,僅用晨露緩和乾枯,微小而認份、和渴望若即若離的活。

倒塌之後所有未盡之事都失去待解的必要,只要點清沒有再度能提供燃點的期望,紀錄在無法留存在月曆的日期裡,不能再倒數的一天。那是在尋常不過的一天,一個安靜的好日子正在成形,又可以懷踹著你今天會不會倒下的不安,繼續往前行。

2023.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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