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星期一的聯想

2023/01/31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mahgeneve/#bluemonday/Vincent van Gogh
從頭再開始
一年復始,經過無雪多雨的聖誕和跨年後,吃飽喝足睡滿後,對新年的願景也寫下之後,又吃過了國王酥餅(1)後,節慶期從此正式落。收假收心,第二個星期起, 懷著願景和樂觀的心情回到工作岡位,同仁互祝新年好。接下來人們就又重新回到 le train-train quotidien(2): 地鐵-工作-睡覺,開啟朝九晚五的工循環。 放眼一看,眼前這漫長的年,又得重新繼續打拼,真如西西弗斯的推石魔咒,生命在無奈地被逞罰中前進。
(1)la frangipane/La galette des Rois (杏仁奶霜國王派):每年1月6日天主教主顯節(L'Épiphanie)前後糕點店常應時特製出爐令人垂涎的杏仁奶霜餡圓形酥餅。餅內暗藏著一個國王和一個皇后(或是其他形狀的) 偶像,分到酥餅裡有偶像的人,可戴上王冠稱王。這是一月初小孩子最喜歡的爭皇冠吃糕點的點心時間。https://fr.wikipedia.org/wiki/Galette_des_rois
(2)train-train quotidien意思是節奏不變的上班生活老調。
低靡的 一月天
假期畢,外頭的冬正盛,溫度陡降,冷濕寒。反倒假期間溫度異常溫和,沒降雪,反下大雨,人們上山的興致缺缺;留在城裏循環消費:電影餐廳搶買拍賣吃吃喝喝,結果身形走樣,增肉增煩惱。
不少大專生在年假時為準備考試而留在家用功,一月中起迎戰大考,生死未卜,情緒焦慮脆弱,身心交瘁。此時,市面上無孔不入的減肥偏方配上蔚藍天空黃金海岸的促銷廣告正全力攻向此時心靈脆弱到幾乎要陷入季節性憂鬱症的潛力消費者。這群人的心正是這類廣告針對想擄獲的對象。
「#藍色星期一」(#bluemonday)*:成為一個慣用詞是來自英國一個電視台的旅遊公司的促銷廣告。據說日期經過一位心理學家根據氣候/經濟/節慶後/意志力/焦慮/壓力等指數推演出的結果,判定每年一月的第三個星期一是全年中最晦鬱的一天--今年落在一月十六日。機靈的旅遊業者善用愈講愈有那回事的概念,在「#藍色星期一」之際適時提供給陷入憂鬱情緒的人一個發洩情緒的出口: 遠走高飛到陽光海灘處散心吸光。還真有用,這段時間我身邊已有許多人籌畫好了度假地點,愈早訂, 愈便宜, 就愈感得意,暫忘煩惱!

「星期一的憂鬱」 (Monday blues) 症候群其來有自。面對收假後開工的第一天 :週而復始的星期一,人們多少都有藍色的憂鬱。對一般上班上學的人而言,週五一夜狂歡,週六鬆懶起床,下午才出門購物逛街看電影聚餐或熬夜看戲,想到隔天可有個 grasse matinée肥滋滋的上午,懶在床上, 在寒冬裡想到家裡的暖床窩心情就舒展開懷。等週日吃完brunch 旿餐後,就感覺得收心了,開始整理髒亂的衣物,廚房,準備隔天上工的事宜,盤算下一星期的作息。神經開始緊繃⋯
不過也並非人人如此度周末,比如年輕父母,週一回到辦公室上班是一種解脫,平常白天小孩給人帶或寄托兒所,自己在外中午可和同事朋友輕鬆吃飯或去做頭髮做臉健身,晚上回到家,只需用心好質量的和小孩相處兩三個小時,就可夫妻倆放鬆追劇或…。反之, 週末得帶孩子出遊和做功課,家事外務得處理,比上班還累。所以當家人朋友們知道我是一個全職妻媽時,都很驚奇且說我很勇敢,但好像沒人羨慕過我。
話說回來,家庭主婦也有星期一的憂鬱,做媽的得在週日晚上打點孩子們的學校事務,檢查課業習題和簽字。週一早上自己得比每個人早起,先準備早餐和便當,再催人上學上班。等把人全送出門後,整理房子收拾餐物,然後出門買菜。之後接孩子回家吃中餐。週末爸爸幫帶孩子,週一起媽媽又得隨著全天候工作表忙碌起來。沒領薪水的人也有藍色的星期一, 只是沒那麼被視為理所當然罷了!
這就說到了我的個案…

原本自己並沒打算把自己奉獻給家庭,我也曾有自己的夢想。但美國大校園的生涯走至半路時,竟遇到自己不願錯過的緣分。當時想,學習本無國界,自己所學的領域屬歐洲,能嫁到那裏實地學習不是更好嗎 ? 想像自己能遊走在中世紀的城堡教堂石板路上,我心歡喜。真是被愛情沖昏頭!

結婚後從美國搬到瑞士法語區定居,來此人生地不熟,又說不出幾句法文,只好先上補習班再考進大學從頭開始修法語及文化! 入境不隨俗,有口說不清,太難過日子。與其看似婚後得以過著養尊處優的少婦生活,不如坦誠自己因語言障礙而無法馬上讀中世紀也無法找工作。在多國語言的瑞士,光會英文卻無專長,連店員工作都難找⋯。此地大部分的工作如店員,電工,水木工,服務員,圖書館員,秘書等等行行都得有證書才行。即使有外國的專業文憑在此未必被承認,至少得再修學分,通過測驗才行。否則只能當黑工。所以,我就這樣在校園遊學幾年後,因有了孩子而順理成章的當起全職主婦,學校先擱下以後再說。
之後,在兒子的幼稚園裡認識了幾個媽媽朋友。四個男孩玩一起,四個媽媽也自然的湊在一塊;比如上午超市喝咖啡,每周五中午四對的母子餐,下午媽媽們也會一起去聽一堂社區開的藝術史課或彼拉提斯課,下午四點接孩子放學,再各自載孩子去打球上音樂課等課外活動等。除了兒子的媽媽社群外,我還有女兒的媽媽社群。所以那幾年的生活就是很規律地跟著小孩運轉,雖很忙但也其樂融融。
讓我訝異的是,當時這些留在家看孩子的媽媽都是有很不錯的專業文憑。有一回聊天時,我嘮叨自己無前途的主婦生活,一位媽媽好友還訓我不知足,說 :丈夫在外打拼,你在家帶孩子,分工合作,理所當然。 她比我年輕又是律師,竟對我說這種極為傳統的話(一種只有媽媽才會對女兒說的話),我睜大眼睛看她正經八百的說樣,開始覺得自己太幼稚自私。同時也意識到這是一種選擇而非宿命。每個人看待自己優先事務的觀念不同。她們認為帶孩子只是幾年的事,不想錯過這段「育兒期」;幾個媽媽都有很好的專業背景,卻願意暫時擱下工作留在家,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帶。我真服了 ! 我想這是一種對選擇與承擔的立場與女權觀點並不相悖。她們只是單純不想錯過育兒的生活經驗。 每段人生的重點本不同,忠於自己的本心,隨情況應變,很有說服力, 我也隨樣在家專心當幾年的媽…。

業餘工作記
孩子們上小四時,媽媽朋友們一個接一個慢慢歸隊職場;自己雖無所長,但仍想跟大家一樣找事做。趁兒子每星期四能留在學校吃午餐,中午不用來回接送,開始盤算自己一星期一天的「外務」生活…
雖說是一天,但除掉交通時間後頂多有六個鐘頭的空檔。盤算一週六小時的班要去那裡找?勉強只能找到做清潔阿姨之類的零工吧! 但又何苦?家事做的不夠過癮嗎?! 當中文家教如何? 教自己的孩子還不夠累嗎? ! 用我寶貴的時間,賺一點小錢,做不想做的事,又何苦? 寧願生活節儉點,也不想多賺這點外快!
記得我和一位曾經是被保送出國的理工資優生朋友苦笑說 : 萬一我們離婚的話,身在異國無用武之地,只能靠多年來結婚生子學到的專長去當個萬能保姆!當有錢人家的超級nanny。從教育到養育,從開車接送,做飯洗澡到哄睡覺,品質保證且不是黑工!(苦笑 !)

為了走出家庭主婦的天空,我想找個喜歡又有意義的事;比如從容易被錄取且人人歡迎的義工著手。一方面做公益,一方面出去見見世面試水溫。
於是我走進了日內瓦義工中心(Le Centre genevois du volontariat) 報名文化義工組。我的首選是日內瓦美術歷史博物館 MAH (Le Musée d'art et d'histoire)詢問台工作。為此我得先接受幾個月每周二至三小時的館內各系列文物介紹課程,結訓時得做一個文物品的導覽當畢業測驗,過關後我才能正式加入義工的行列。我這才發覺連做義工都還得經過篩選, 無薪工作也得花心力去爭取。在訓練班裡,有人因怕測驗或拒絕被檢視而放棄。
做這種不太費力但又能回饋社會的公益其主力軍是退休人士。 他們工作一輩子,退休年齡雖到,但狀態仍很好且經驗豐富。頓時無所事事而過閒,對身心未必好。若能選個輕鬆工作當緩衝也不錯。對我而言,做義工因沒工資, 相對地沒有嚴格專業要求,時間彈性大,很適合我的條件。從此去做義工成為我在家務之餘常態性的「翹家」之始。

在MAH輕鬆工作,閒閒無事就閱讀文物檔案及逛全館消磨時間。幾年後我被徵招到新成立不久的盧梭文學館MRL(La Maison de Rousseau et de la Littérature)。那裡因人手不夠且窮,工作較繁重形同正職,從總機櫃台詢問講解招待到記帳無所不涉及,而且不能無故缺席。但做得多學得多,瞭解更多盧梭和瑞士法語區的文學氣候。在盧梭館兩年的大整修期間,我暫轉到日内瓦民族博物館MEG (Musée d'ethnographie de Genève)。正逢疫情,一切文化活動變緩變少,我另又加做一個義工在: 英文圖書館( Library in English)。
2021年盧梭館重新開幕,新世代的展館令人耳目一新,我重新歸隊,但工作量比過去減少許多。正好能給我更多精力投入責任較重的英文圖書館工作。多年下來,義工工作漸漸增多而家裡的事漸少,我也將快走入完全空巢期。
幾年累積的業餘工作經驗成了我的專業。而我也放掉了當初想找個正式工作的野心宏願, 成了名符其實的une dilettante (任隨興趣生活工作的人) 。一個涉略廣泛但一無所長,不為功名地位財富而奮鬥但認真的為隨心所欲經營生活的人。
一月二十三日農曆新年初二回娘家,又是星期一,但我沒回家,好幾年了,心裡是有點鬱悶。趁此時節回溯一下,自己怎麼走到離家這麼遠的地方來定居。這一切先在看來好像都決定在自己的個性上。看自己目前的景況,我只能說自己天生就注定要做個 une dilettante。從普通國小-高中-大學外文系-中世紀研究-檔案管理學-法國文化-古典考古學等等。 我一直在學通論而無專修,而且都是依興趣挑選。有位朋友還真心好意地勸我讀些有用的,可找到工作的科系。而我,因自己沒抱負,家人也沒對我有特別的期許。心想,反正會說點外語就應能找到糊口的工作。我喜歡文學藝術音樂,因為研讀的時候感覺很好,很美;雖然考試時需要很會背很會寫,但總比計算天文數字或解剖好。
雖然曾夢想考音樂系成鋼琴家,但高中老師勸我要老實專心讀書,分心去練琴的話,可能考不上大學! 是我沒專業天份?或是我的基本課業已岌岌可危?
進研究所後,檔案文書管理學讀的好好的,去實習時也很受指導老師肯定,推薦我轉去她的學校繼續深造⋯但,我卻選擇遠走歐洲,繼續做通科研究,總覺得自己在還未通懂前,無法選擇專精。但,通懂,須一輩子的經營,但如今面對萬懂得google和ChatGPT時,我的通懂就等於白懂!退一步想,也許自己真注定只能做業餘文化義工。
@tictaccat
義工的靈魂
話說, 最藍的星期一那天,一月十六日,雪上加霜,公車出車禍,被吊車拖著佔據兩條車道,整個往城裡去的上班上學族全被堵住,動彈不得。因天氣狀況不佳,不少人以車代(機車腳踏車),車多到擠成一排排長龍,見不到路底。這時候,社群平台正在廣傳分享 #藍色星期一,來得巧又來得好,正中心懷,大家更理所當然地嘆息怒罵,全是天氣惹的禍。

我冒著暴風雪雨和大塞車的憂鬱藍天候,鼓起勇氣擠上公車, 然後到湖邊等渡湖船。祈禱船沒停駛,否則就得繞路在風中在雨中走滑過橋去。幸好,船來了,渡我這唯一的乘客過湖。就這樣我花了這麼大的力氣和決心來到工作的地方。可笑的是,我從事的不是警察消防員教師等這類不能缺席的職務, 而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義務工作,沒人紀錄出勤的雜工! 而我們這一群義工幾乎比一般正職工還敬業,不怨不悔。來到這寒酸的飽含歷史餘暉的古舊(卻又是唯一的)純英語圖書館。在微弱的暖氣和四處滲風的書庫裡,整理歸類評價成堆的舊書。冷到不行時,就原地跳動或喝茶喝咖啡暖身,我們沒在憂鬱,我們在苦中作樂,因為我們是自願想來的。

文化義工雖是種可有可無的存在,但他們通常比穿制服的正職工容易親近。義工會自願給一些沒看過或不敢踏進門的訪客,親切微笑點頭邀請,給外觀莊嚴高門檻的文化殿堂增添一點人情滋味。 有一回我接待一些來到瑞士等待領取政治庇護的非裔人參觀博物館: 一個他們沒進去過的場所。當我們走到考古區時,一位女子接著一位指著玻璃安全櫃裡的古物,興奮的跟我說: 這是我們在家用的工具! 他們頓時感到驕傲,心生莊重的存在感,開始放鬆心情參觀。是的,大博物館收集典藏他們的家常用具! 接下來換他們跟我解釋在地人怎麼使用這些器物…。
@tictaccat
今天一月三十日是一月最後的星期一,但天依舊冷,風依舊吹,早上仍是零度以下。這是一個天天,天藍的月!兒子這一個月來幾乎天天都在零度以下,或逆著風雨雪出門上學;天無幾日幾小時晴。不少人叫苦連天,情緒低靡。 但日子仍得繼續,家裡的過年和生日宴仍要歡慶。包了餃子也烤了生日蛋糕,也冒著巴黎大罷工的風險和冷風,看到歌劇戲劇和展覽。

唉,不能改變事實,就改變態度,何必和老天爺過不去?!
上星期一我的渡船不只沒停駛,還來了一艘有暖氣,封閉式的船,讓我高興了半天。 而今天圖書館因施工,沒電也沒暖氣,我們被迫放假一天。大家樂了一下,像賺到一天假,忘了自己本是義工,來不來自己可決定,根本沒有假期的議題,但已盡職到覺得自願來工作也是盡責的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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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命運除天生環境外,最大的決定因素是個性和選擇。個性生在身上,選擇也在自己。要嘛就選擇改變自己,翻轉人生。 要嘛就虛心接受自己,寬以待己,愛護自己,生活才會少生氣。自我滿足,自我支持,才是走向快樂的大道。 跟隨別人的期望和願景,無視自己所能所向而硬闖,會帶來憂鬱和壓力。為此而怨天尤人也只能一時發洩,最後還是得靠自己來釋懷。
今天我回看自己走過的路,只能說這一路,不管是有意識或無意識都是順著自己的個性傾向建造出來的,雖不完美且多少有些遺憾,但還算差強我意。人生不可能再重來,所以一直在幻想「如果當初...」,只是在惘然的安慰自己。再說,若真能再重來一次人生,誰能保證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還是期待未來吧,因還有可為,還有可能,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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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éman /蕾夢,通稱為Lake Leman; Lake Geneva/萊芒湖;日內瓦湖, 是瑞士最大湖,也是我生活的場景。久居此地,隨筆記下了不少本地人生活寫照和歷史人文軼事,想藉由此平台與讀者分享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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