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劇《狂飆》中的安欣刑警—有所為有所不為（前16集評論）

今年一月上映的陸劇《狂飆》，收視率、討論度一路「狂飆」，好久沒看陸劇的我，看到雙男主是張譯與張頌文，便下定決心要趁着過年期間好好地追一追。無庸置疑的，這部劇的一大看點，便是雙張的對戲狂飆，刑警與黑社會老大的對峙，正與邪的較量與消長，頗有當年看《無間道》與《教父》的感動。

不過我很訝異的是，網上似乎有許多聲音在批評張譯的演技，有些是覺得張譯的安欣，跟《雞毛飛上天》中的陳江河太過類似，覺得張譯的演技似乎沒有突破。《雞毛飛上天》我還沒有看，但一般人之所以覺得張譯的演技在《狂飆》中沒有特別突出，我猜還是因為張頌文演繹的高啟強實在太過亮眼，加上所有的配角演技也都在一個高度之上，這樣的類比對張譯來說，其實不太公允。加上，安欣，實在不是一個好演繹好發揮的人物，我們都很喜歡高啟強，一個受人欺凌的魚販子，怎樣從谷底翻身，爬到高處。可是安欣呢？在殘酷的現實社會中，一個始終堅持自己所信、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太少了。太少了，但太寶貴了，他或許不亮眼，也沒做出什麼成績，但他的存在，始終刺痛着我們－那些與現實妥協的人，那些所謂圓滑、懂得變通的人。安欣，並不是一個容易引起觀眾共鳴的人，因為他是現實社會中少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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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中安欣與高啟強初相遇的片段，網路上已經談到非常的多。兩人初次相遇，是因高啟強被唐小龍唐小虎一夥人欺負，打到頭破血流，對方報警栽贓高啟強入室搶劫，李響與安欣趕到現場。

從一開始，觀眾就可以看到，李響與安欣做為執法的夥伴，李響是走在前面問話的那一個，安欣進門後卻沈默不語，先是觀察受傷、鼻孔嘴巴不斷流血的高啟強，之後觀察在場的所有人。由之後的情節可知，應該是安欣主動要送高啟強去醫院照X光，確認沒有被打到骨折。安欣在唐小龍家沒有多問什麼，只冷冷地反問了一句：「他（高啟強）一個人過來搶劫，你們至於那麼多人打他嗎？為什麼不先報警？」這句話，反應出安欣一下子就看出了事情的不對勁，也看出了是一群人在欺負高啟強。

之後李響與安欣帶高啟強回到了警局，先是高啟強抱怨說手銬銬地太緊，安欣便立即地想要幫他鬆開手銬，卻被李響斥責，之後高啟強心疼弟弟妹妹大年夜在家沒有飯吃，便提議說可否先回家做飯，之後再過來繼續審訊，安欣雖然說這鐵定是不合規矩的，卻小聲地跟李響說：「這也不是不行啊。」再之後，安欣讓高啟強的弟弟妹妹也進到警局來，並且打開電視播放春晚給他們看，並向弟弟妹妹保證會多送一份餃子給高啟強吃，而且打開高啟強審訊室的門讓高啟強也可以聽到隔壁間春晚的聲音。這些細節都意在呈現，安欣仍然重視規矩，就像他在之後警隊的演習當中，就算只是被煙霧彈打到腿，他也要一瘸一瘸地走路，沒人看到也一樣。但他也重視人，所以他會想辦法繞着彎、不打破規矩地去幫助他想幫助的人。安欣同情高啟強，也心疼他的弟弟妹妹，所以會主動回應他們的需要，倒是他自己是否會因此受罰，並不是安欣會優先思考的問題。

高啟強接過安欣給的餃子，一邊吃一邊忍不住流下淚來，安欣揮揮手，示意說「這沒什麼」，靦腆地一笑，這是兩人關係最純粹的時候：受人欺凌的高啟強，感受到安欣完全無私的關懷與溫暖，他舉起手中已經沒有茶的紙杯，敬他一杯。

安欣真誠關懷他人的片段不止第一集，其後也出現了好多次，而安欣對他人的關懷，與他的信念緊密相關，包括對警察這個身份的尊重，以及相信人永遠都可以做出選擇，沒有一個成年人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所以他自掏腰包幫老默與女兒做DNA鑑定，苦口婆心地勸老默出獄後一定要好好做人，所以他即或右手臂插了鋼筋也要拉住往下墜的瘋驢子，儘管瘋驢子之前差點殺了他。因為他相信每個人在每一刻都可以做出選擇，所以他也願意盡力給每個人重新選擇的權利。在安欣的信念裏，就算你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了一千步，你仍然有機會可以回頭，你永遠都可以重新選擇。

十一集是高啟強確定與安欣分道揚鑣的重要段落。安欣與高啟強一天晚上在路邊的柱子前就地坐下，這已經是徐江快要落網的時刻了。在聊天中，安欣突然發現，他跟高啟強都是13歲失去了父母，安欣也已經知道，高啟強在徐江徐雷的案子裏有所涉入，他分享着他的經驗：「有一個叔叔跟我說，說一個謊，就要用好多好多謊來圓。」他接着說：「你是一個好人，至少是我目前這樣認為的，可能是因為你有弟弟妹妹的原因，我一直覺得，你真的活得好辛苦，要不要讓自己踏實一下？」安欣看出來了，高啟強之所以越陷越深，並不見得都是出於自己的慾望，所以他希望高啟強為自己活一次，讓自己「踏實」。高啟強當時聽到內心是崩潰的，因為他也考慮過自首的可能性，是弟弟高啟盛說服了他，以對妹妹小蘭的責任感阻止了高啟強。我相信，在之後的很多年間，高啟強的內心裏都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真真正正地關心他，心疼他，希望他踏實地睡個好覺，給他開了書單，要他唸書，完完全全地為他著想，這個人，是與他對立20年的刑警安欣。

因為安欣相信每個人永遠都可以重新選擇，所以當安欣明白，那一直以來在警局的「內線」，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的師父時，他有多崩潰。他在典禮上含著淚，要求長官下達出隊。在安欣的心裏，師父必定有無數次可以回頭的機會，可是他沒有。孟德海與安長林告誡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為人民做事，你要先留著那個權力，但顯然這不是安欣的邏輯與思維。在屢次查緝追捕徐江失敗之後，他憤恨地要求徹查內鬼，全都被上層擋了下來，亦被告誡管住嘴巴，別在真正的大佬前大放厥詞，安欣大喊：「我們對得起我們的身份，對得起我們的警徽嗎？」安欣，是浪漫的，是不現實的。觀眾都知道，當老默出獄後在找工作上所受的閉門羹，當李響被背後的大佬趙立冬找去，恩威並用地要脅李響跟他配合，我們才明瞭到他師父曹闖當初一定也不好受，高啟強，他也無數次想回頭啊，可是沒那麼容易。

但等到聽到李響的獨白後，我們才知道，雖然安欣給我們的，沒有成功，沒有掌聲，甚至沒有諒解，有的只有看不見摸不著的信念與孤獨，但是，我相信安欣的每一天都是「踏實」的，不會內疚，不用後悔。李響在師父的墳前哭着承認「其實我每一天都在後悔」，表面上李響是維護了師父與警隊的名聲，但他內心深處，是因怕鬥不過最終的大佬趙立冬，他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他自白說：「我寧可死在出任務的現場，這樣我內心還會好過一點。」如果李響有趙立冬這種虛假卑賤的小人的一成卑劣，他或許還可以睡的安穩，可他不是。我在想，當師父曹闖每次碰到安欣大吼大叫抗議的時候，他的心裏是否也會生出一種羨慕，羨慕安欣什麼都沒有，卻保有了光明磊落，以及晚上可以安然入睡的踏實。

我很喜歡安欣這個角色，我也很喜歡張譯的詮釋，張譯詮釋的安欣，並沒有站在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他也有他的掙扎與徬徨，他也曾求交警放過他一馬，好讓他送青梅竹馬去機場，雖然他關懷過的高啟強與老默，都走往了與他期待不同的方向，雖然曾經的師父犯了罪犯了法，雖然昔日的搭擋不願說出真相，雖然罪惡的勢力大得囂張，但他每一次都仍不顧後果的選擇了善與正。我發現我需要張譯的安欣，說服我，人可以不顧後果的有所為、有所不為，雖然「不顧後果」聽起來非常可怕，非常駭人。有人會說，安欣是《狂飆》裏的一個角色，現實中有這樣的人嗎？我不知道，但我寧可相信有，我也願意相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