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離一切──腦袋充滿這個想法的我,第一次踏上了通往頂樓的階梯。
其實也沒發生什麼慘事,就只是打翻水杯罷了。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好不容易打發同事的邀約,好不容易停好停車位,好不容易回到家,坐下來,想喝杯水,手沒握好,整杯唰的一聲灑在地板上,我不想清理,連看都不敢看,於是就像個孩子一樣,逃了出來,就只是這樣而已,就只是這種小事而已。
於是,鞋底踏出的響亮聲音,在樓梯間裡回盪著。我往上走,最終抵達了通往室外的鐵門前。但大概平常沒人打掃吧,喘著氣的我似乎吸到了幾口灰塵,忍不住咳了幾聲。
但當我的手輕觸門把的時候,門好像震動了一下,使我反射性倒退了一步。
「這是被我弄壞的意思?……難道要賠償?」
我戰戰兢兢重新握好,輕輕轉動。幸好,這次門很自然被我打開,使我鬆了口氣。
獨自在這棟大樓裡住了十幾年,首次看到頂樓的樣子,除了普通之外沒有別的形容詞可用了。漆黑的視野下,一整片的空地上只有水塔,沒有其他設施,沒有盆栽,更沒有擺設。這也難怪,自從有人死在這裡後,大概就無人想上來整頓、美化這塊空間了。
環視完整個環境後,我突然覺得好像期待著什麼的自己很可笑,一轉頭,打算關上門,就看到身旁站著一位半透明的男孩子。
「你好。」
「……!」對方發出來的聲音,就跟一般人類沒有兩樣。所以我愣了幾秒才意識到眼前出現的是何種存在,往後踉蹌了幾步,差點叫出聲來。
在都市燈光的環繞下,他呈現半透明的模樣,用名詞來定義的話,應該就是俗稱的幽靈。在頂樓親眼見到幽靈,我的腦袋湧上的不是恐懼或是興奮,而是反射性地想起了那起事件:「你、你……該不會是五年前,從這裡跳下去的……」
而這位少年模樣的幽靈,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點了點頭,舉起手,指向不遠處的圍牆。
「嗯,我就是從那裡跳下去的喔。」
五年前,有個學生從這棟大樓的頂樓跳樓自殺。根據報導,死者生前遭到班上同學的排擠、霸凌,心靈受到極大的創傷而決定了結性命。
可是他的住家並非位於這棟大樓,所以當時就有輿論討論,懷疑他為何會選擇這個地點,他是如何進來的等等,雖然這些議論最終都不了了之,卻間接影響了這棟大樓,將通往頂樓的門給……鎖……住……?
回想到這裡,再想起剛才碰到門把時的異狀,雞皮疙瘩蔓延我的全身。
「是你……幫我開門的?」
「嗯。你想要進來不是嗎?」
「是、是這樣沒錯……這個,謝謝你……」
「不客氣。」他面無表情地說。
現在處於我眼前的,毫無疑問不是活著的人類。我的心中既是見到幽靈的衝擊,又既是我竟然在與死者溝通的感慨。
過了數秒,似乎是見我矗立原地沒有任何反應,少年接著說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在意我。」一說完,他就逕自走向右手邊的圍牆。
儘管他如是說,我的視線卻理所當然地追隨著他的背影過去。他的身高,只比圍牆高了一些,使我的眼前浮現他為了尋死而努力爬上去的模樣,胸口不禁感到些許刺痛。
所以我壓不住心裡湧上的感情,走到他身邊。只見他兩手放在牆上,往下看著街道。
「你在看什麼?」
「什麼都看,行人,車子,流浪狗。我沒有其他事可以做,就只能這樣觀察各式各樣的事物。」
少年的側臉,透漏了點無奈。既然他是幽靈,就代表他無法離開這個世界嗎?該不會只能待在這裡吧?又為什麼呢?我的腦袋一瞬間浮現許多問題想問,又覺得自己不該涉入這麼深。
「你呢?來這裡做什麼的?」他轉頭看向我,用著黑色、半透明、在夜裡幾乎快要消失的雙眼直直看著我。
這時候,我才回想起了打開鐵門前的那些心情,不禁脫口而出:「只是不想待在家裡而已,哪裡都好,想要去別的地方,到別的地方待著,於是就一股腦地,一直踏著階梯一直前進,最終到這裡來了。」講完後我很快就後悔了。我在跟一個孩子說什麼呢,真是丟臉的大人。
「這樣啊。你也遇到很多事情呢。」
「……」
「那你會想繼續前進嗎?」
「繼續……前進?」
少年手指著前方,我順著看過去,看向圍牆什麼都沒有的另一側,才赫然察覺這句話的意思。
「我開玩笑的。」宛如惡作劇般的語氣。我回頭看向他,看到他掛著笑容,直直望著前方的景色。
他首次露出的笑容令我感到不寒而慄。
死亡就在我的眼前。
※※※
從那天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只要想起那個少年,我的腦袋就會聯想到死亡,不僅是他自己的死,還包含他向我提議的死。
坦白說,我才不想管無聊的帳本、不想面對無法改變的社會、不想打開只有不幸事件的新聞、不想在被揶揄無法飲酒的時候以笑臉應付。可是,儘管我總是深陷鬱悶中,總是想逃避,結束生命對我來說還是「不該」選擇的選項。
所以自從那天起,我就不太敢想起他,也不想前往頂樓。然而,跨越過的門檻還想再跨越一次是人之常情。今天加班到很晚,想到還沒洗的衣服就不敢打開家門,所以我又逃走了,逃去那裡。雙腳又再次踏上前往頂樓的樓梯。
我推開鐵門,鐵門沒鎖。
整片空地上,不見任何人。我往稍遠的方向瞧,少年就坐在圍牆上。
這一天風還挺大的,我的頭髮一直被吹亂,倒是少年的短髮、學校制服,一點動靜也沒有,風直接穿透了他的身軀,更彰顯他存在於此的異樣感。
「你又來了。」我一靠近他,他頭也不回地說。
「嗯,會打擾你嗎?」
「不會,反正我也沒事可做。」他一說完,就爬下圍牆,帶著有點不可思議的神情面對我:「見到我還會再來頂樓的人,你是第一個呢。」
原來之前也有人上過頂樓。但想想也不奇怪,距離事件都過五年了,這段期間不可能沒人來過。
「你為什麼還要來呢?你不會怕我嗎?還是說,又發生不愉快的事了?」
他大概看穿我來訪的原因了。我不敢坦承我是因為「不想洗衣服」這種小事才來的,又不想用其他理由欺騙他,所以只是以苦笑代替回答。
「……這樣啊。」他頓了幾秒後沒有繼續提問,往後走回圍牆,靠著牆坐下:「今晚風還蠻大的,要不要來這邊坐著躲風?」
沒有拒絕的理由。我點頭,也跟著坐在他旁邊。如此並肩坐著,更讓我感受到他的嬌小。除去幽靈半透明的身體,還有會讓我不斷聯想到死亡的氛圍外,現在這一刻在我身旁的真的就是個普通的少年。
在一片沉默中,我靜靜聽著他開口訴說。
「我啊,一直在這裡看著人們生活,但是一切都好無趣,尤其是大人,每天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卻好像沒什麼目的,彷彿只是因為剛好活著就活著,也沒有要活出什麼意義。每次想到這裡就覺得,幸好我死了,因為我長大之後,鐵定會成為這些大人的其中之一。」
這些話語宛如是在講我,從年幼孩子的角度責備身為大人的我,責備我們營造出的這個世界。使我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所以只是繼續聽著。
「可是,即使我死了也沒遇到什麼好事……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無法離開這個世界,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好久,連多久都不記得了……幽靈不能自殺,真是痛苦呢。」
他用無力的語氣說著。
「結果,不論是死還是活,我都不會有幸福的未來。」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剛剛一直纏繞在心底的苦悶,在接收到少年的絕望的這瞬間,突然轉化成了另一種動力。
「你等一下,我回家去拿個東西!」
我沒有等待他回覆,就這麼跨出了腳步,向前邁進,跑下階梯,打開房門,刻意無視洗衣籃裡的衣服,在客廳裡的櫃子翻了翻,最終找到目標物,跑回了頂樓。
鮮少運動的我,喘著氣把手中物品拿給他看。
「你、你看這個……!」
我手裡拿著的是一台掌上型遊戲機。這是去年剛出的,最新款的遊戲機,當時一推出我就下訂單了,就連要玩的遊戲也老早就下載好了,但是卻一直放著沒有玩。
少年一看到,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這是什麼?遊戲嗎?」
「沒錯,要跟我一起玩嗎?」
於是這天深夜,我就和他在頂樓玩遊戲直到機器沒電。不過實際上操作的都是我,不曉得是否對我有所顧慮,少年只坐在一旁,默默地看,可是耳裡仍能不時聽到他發出讚嘆與興奮的聲音。
「因為沒電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不過我果然買對了啊,真是有趣的遊戲。戰鬥系統很好玩呢,故事開場那邊的效果也做得真好,超引人入勝的……下次我再把電充飽一點……啊,乾脆買行動電源好了。」正當我感到十分充實,正自言自語著感想,順便規劃著日後的行動時,剛剛一直不發一語的少年開口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你看得不開心嗎?」
「還蠻開心的……但我是想問你,為什麼要帶遊戲過來,還說要跟我一起玩……」
聽得出來,少年的言語裡滿是困惑。於是我照著剛才內心所想的回答他:「你剛剛說,不論是死還是不死,你都不會有幸福的未來。我就在想,雖然我無法改變你的未來,但我應該還有做得到的事,所以就想給你一點快樂……啊,雖然我也不曉得你喜不喜歡這款遊戲啦,但你能看得開心太好了。」
雖然我嘴巴上這麼說,但我內心裡還有其他理由。我不想在少年面前還要包裝自己,所以直接向他坦白:「剛才講的是一個理由,但其實……我可能,我只是想藉由幫助你來幫助我自己吧。我來頂樓,就是因為覺得心中有難以說明的苦悶感,想逃避,想離開這一切,所以我也想要藉這個幫助你的機會,給自己一點快樂。」
我講得或許有點奇怪,但這確實是我真實的想法。
「意思是說……你需要我?」
「……」我想了想,雖然這結論不太準確,但這樣講似乎也沒錯:「對,我需要你。」
「……」
可是在這幾句往來後,少年遲遲沒有回應,讓很在意反應的我稍微轉頭望向他,然後看見他嘴角微微上揚。而這個微笑,不再像那一晚使我感到恐懼、讓我想到死亡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呢……那等你有空,可以再來玩給我看嗎?」
※※※
於是,我與幽靈少年的正式交流,就從這個遊戲機開始。
充滿電的遊戲機,原則上能夠撐五個小時,完全足夠我跟他一起玩整個半夜。但熬夜總是有極限,所以我決定約束自我,上頂樓後最晚凌晨一點一定要回去,可是玩得太投入還是會不小心破功,一早起來上班就會感到後悔。
「我真的可以碰嗎?要是弄壞了……」
「沒關係,除了日常所需之外,平常我都沒有在花錢買東西的,所以手頭很充裕。」
而少年之所以不敢碰遊戲機,是因為他認為幽靈的身軀會使電子產品有所損壞,讓我的遊戲機出事。慶幸的是,實際嘗試之後才發現沒有如此問題。就連幽靈也能夠操控遊戲機,不知道是要感謝發明還是要感謝自然世界的巧妙。
於是,我們就彼此交換著操控,並且在過程中討論、分享感想,從遊戲劇情到通關方式到角色的圖片,什麼都談。我的人生比他長,而他的時間暫停了五年,我所知道的事物理所當然比他多,每當我提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時,他就會不停追問,所以後來我都要帶個水瓶上頂樓。
我沒有與友人遊玩的經驗,人生中第一次有這樣的對象,竟然是個與自身年齡有所差距的少年,也才發現,有一同遊玩的夥伴竟然能產生不同以往的樂趣。
「所以你以前玩過這遊戲的系列作?那為什麼這款你買了一直沒玩?」
「該怎麼說呢……平常太忙太累,沒什麼體力接觸新的東西了吧。」
「……是喔,真辛苦呢。」
雖然最初,我們的話題總是圍繞著遊戲世界,但長期的相處下使我們彼此都逐漸放開了心防,開始會聊平常的生活。
當他聽到我平時的日子是多麼無趣時,臉上會又是擔憂又是無奈。
但以前我真的是很喜歡玩遊戲的,甚至還會於網路上發表感想、記錄自己遊玩的日記,但上班幾年,每天忙於工作,就逐漸沒有這些力氣了。
不過多虧了他,在我們一起玩的途中,我才找回了當時的心情,我真的很感謝他。當我這麼跟他說後,他半透明的臉蛋似乎有點泛紅。
某次,我在聊天途中不小心提起了他生前受到霸凌的事情,卻意外得知了震驚的消息。
「我沒有被霸凌啊?」
「咦?可是我記得,新聞上說調查發現你受到霸凌,推測你是因此才自殺……」
「原來如此,一定是那些媒體或學校搞錯了,被霸凌的是我朋友啦,因為我們經常一起行動,所以就被誤會了。」
他的語氣非常輕描淡寫,就像是在講別人的瑣事,可是傳進我耳裡的卻是不為世人知道的真相。我感受著加快的心跳,忍不住追問。
「那為什麼你要……」
「就只是討厭這個世界而已。」他聳聳肩,將背靠在圍牆上。
「我朋友,明明就沒做壞事,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可是某天就被人盯上,開始搞小團體排擠他。我雖然跟他是朋友,常跟他一起玩,卻沒有受到波及,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的成績很好,很受老師照顧,所以他們不敢動我……很好笑吧?真是有夠現實的。所以啊,我看在眼裡就越來越覺得,人類真的好噁心,好討厭,憑什麼要讓無辜的人受傷害,真的好討厭……好討厭這個世界……」
他坐在地上,兩手抱著膝蓋,語氣越來越痛苦。
「所以,我就跟我朋友提議了,要不要一起去死。就約好,在那天到他家的大樓頂樓,因為他的比我家的高,就選在這裡跳樓自殺。」
聽到這裡,想到現況,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結果,他沒有來。」
透明的淚珠隨著他充滿怨恨的語氣掉落下來。
「我好生氣,我們不是朋友嗎?就算反悔了也至少來跟我說一聲,我可是……在這裡等了好幾個小時,然後我就好氣,因為就連朋友也拋棄我,我討厭這個世界,就連朋友也爽約,然後我就好痛苦………」他開始說不出話來,把臉埋在手臂之間哭泣。
我想拿出口袋裡的衛生紙,可是注意到他的眼淚消失在空氣中,在地上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他深吸幾口氣後重新開口:「……或許,我之所以跳下去,不完全是因為我真的想死,有部分是因為他沒來,我才賭氣跳下去的……真的有夠蠢……」
不捨的心情湧上心頭。我想摸他的頭,想輕撫他的背,可是手指直接穿過了透明的身體。
「……抱歉,我不該跟你提起的,讓你那麼難過,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我從來都沒跟人講過,這樣說出來,心裡好多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
我不想回「不客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沒有前來赴約,不一定是真的爽約,有可能是出了什麼意外,因為有事所以不能來,我相信這個少年其實也很明白。可是,當時他混亂的心情一定使他無法冷靜思考。
他用兩手胡亂擦拭臉蛋,嘆了口氣。
「搞不好,我一直無法投胎,是因為我還在等他也不一定。」
※※※
這個世界沒有像小說那樣,有巧妙的情節安排與伏筆。
我前去他提到的那位朋友家門前,發現房屋出租的字條,原來他們早就搬家了。我將這件事轉告少年,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可是我不太想放棄,便對他提議:「要不要我去查一查?或許可以問隔壁鄰居或房仲,想辦法查清楚他們搬家到哪裡。」
「沒關係啦,不用麻煩你了,他大概也不想見我吧,況且我現在已經有你陪我……」講到一半,他突然愣住,兩眼瞪得大大的。
「啊……原來如此……原來……」
「你還好嗎?」
「沒事,只是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辦法離開人世了。你想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後,換來了他惡作劇般的笑容。
「秘密。」
※※※
過了快一個月,我們玩的長篇遊戲也逐漸要迎來尾聲了。這段期間我在公司的表現一落千丈,還被人事部的關心,建議我請假幾天去休息或找醫生看看,所以我就順著他們的好意請了三天假,然後一日落就帶晚餐與遊戲機跑去頂樓與少年見面。要不是白天無法看見少年的樣子,我可能一整天都會待在那裡。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少年對我露出的笑容就越自然,越開心,同時,也讓我心情越好。我的周遭什麼都沒改變,同事依舊,家庭依舊,工作依舊,可是與少年的相處毫無疑問的點亮了我的內心,我不僅多了一個玩遊戲的朋友,也多了一個不用使我偽裝自己的對象。
我當初拿遊戲上來時認為,我在幫助他的時候是在幫助我自己。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幫助不幫助了,我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僅此而已。
可是我也明白,我們之間的差距不只是年紀,還有生與死,這個最遙遠的距離,最不可逆的狀態。
隨著少年若有所思的時間越來越長,我也明白,「那一天」就快接近了。
※※※
「朋友?」
「對,我之所以無法投胎的原因,就是朋友。」
少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在操作的遊戲螢幕上,主角正準備要去挑戰最終關。已經換好強力裝備的主角,就站在門前,蓄勢待發。
「不過,並不是我想見那個朋友,而是我想要一個朋友,因為我很寂寞,想要有人填補他的空缺。」
我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無法按下「是否挑戰最終關卡」的確定鍵。
「我之前發現,我已經把你當成是我的朋友了,跟你一起玩遊戲、跟你一起相處的時候,我完全不會寂寞,過得好開心。可是同時也察覺,我已經在與你的相處中……逐漸感到滿足了,」
少年透明的兩手穿過了我顫抖的兩手,與我一起握著遊戲機。
「這一關獲勝,遊戲就結束了吧?為什麼不按下確定呢?」
「因為,我還沒準備好。」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我發現自己的淚腺還有作用。
「等我眼睛能看清楚之後,再一起挑戰最終戰,好嗎?」
「嗯。」
我不敢看他,怕一看眼淚就會潰堤,怕一看就會脫口要他「不要走」。可是面對我的反應,他什麼都沒說,而我的兩手就像是被他包覆著般,明明只有冰冷的空氣,卻很溫暖。
※※※
遊戲機上的畫面,正跑著結局後的製作人員名單。當跑出全劇終三個字後,他站了起來,看著天空。臉上的表情不是最初那般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也不是經過一段時間後的愉快,而是接受一切的坦然。
我告訴他,他的存在幫助了我許多。我是個大人,照理講應該是要幫助小孩的存在,但是他帶給我的東西卻多到無可計量。我從他那裡得到了好多東西。
「這段期間,我真的很快樂。」我對著他說。
我把遊戲機放下,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理所當然什麼也碰不到,可是我還是用力地抱著。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明明該道謝的是我,感覺真奇怪呢。」他用著覺得好笑的語氣,伸出兩手,也擺出抱著我的樣子。
「這樣有感覺到嗎?」
「有,雖然沒有,可是有。」
「什麼意思啊?明明就碰不到。你真的好奇怪。」
他一如往常般地笑著。我鬆開手後,只見他的身體變得更加模糊,越來越不清楚了。
我們彼此都沉默了下來。數秒後,他深吸了口氣,露出笑容。
「再見,你要好好活下去喔。」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後,他就慢慢地消逝在空氣中,最終,頂樓變得空蕩蕩,只剩我下一個人。
這一切是如此不真實,就好像打從一開始我就隻身站在頂樓般,宛如我經歷的一切全是場夢一般。
可是,我也知道這些記憶不是假的。他直到最後都掛著笑容,直到最後都注視著我。我不想移開視線,也將他的啟程全部收進眼底。這位與我年紀有所差距的朋友,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我,留下我們一同玩過的遊戲機,留下我腦裡的回憶。
而我將會帶著這些他存在過的證明,繼續在名為人生的道路上向前邁進。帶著這句宛如詛咒的祝福。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