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鉛華:惡毒女配生存錄》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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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貴妃的宮殿一如她的爲人,華麗卻又不至於太張揚。在這後宮裏除了太后,便是她一人獨攬大權,想來除了家族勢力之外,她自己也是……不容小覷。
只見她伸出精心保養的玉手,親自給我斟了一杯茶,溫和得好像我是她的親妹妹,我也是笑着接了過來。
她纔開口:「早就想和華小姐好生聊聊,可惜華小姐一直用忙來推拒,今兒個算是終於得了機會。」
我放下茶杯開口:「勞煩貴妃掛念,這些時日我是忙了些。」
戚貴妃好奇地看着我問:「是嗎?不知華小姐都在忙什麼呢?」
「說來也巧,前幾日抓逃奴時誤打誤撞抓了一個逃犯,竟然和前幾日的宴會行刺有關,這幾日一直在忙着看從他嘴裏能撬出來什麼信息。」我低頭回道,面上故意流露出幾分喜悅之色。
戚貴妃聞言笑得愈發和善:「如此甚好,早日抓出那背後真兇千刀萬剮了才痛快。」
「那就借貴妃吉言了。」我笑着回應。
戚貴妃不帶一點兒架子,笑盈盈地在我身邊坐下:「華小姐難得來一次,可要好好陪我說會兒話。這皇宮裏人來人往,難得遇到像華小姐這般能說上話的人。」
我眉頭微皺,故作疑惑地開口:「我還真不知自己有何特別之處,值得貴妃這樣厚待。」
戚貴妃用帕子捂住嘴笑了笑開口:「這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第一次見就覺得華小姐不同常人,果然如今就因禍得福不是?」
見我還是面露不解,她繼續說:「說起來家父是邊疆武將,華小姐父親又是文臣之首,若是我們日後能相互照應,那這……後宮裏便沒人能越過我們掀起風浪了。」
我還沒入宮就找我示好合作?
我低下頭揪着帕子開口,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樣:「我不懂貴妃在說什麼?」
「華妹妹這麼聰明的人,又怎會不知道我說什麼呢?」戚貴妃拿着團扇撲了我一下,那模樣像極了電視劇中青樓裏甩着手帕的老鴇。
她用團扇掩嘴:「皇上待你如何,我這個過來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日後我和華妹妹合作的地方……那多着呢。」
我低頭不語,戚貴妃只當我羞澀,也就不提這個話題,轉而說起其他事。
到了黃昏時刻她才放我出宮,坐上馬車後,我就再無一絲笑意,一路沉默到了華府。
剛進院子就看到千芷在院外等我,面色不對勁,我腳步一停,就越過她進了屋子。
果然看到一個身披斗笠的身影,聽到我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正是牧遙。
我自顧自地先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纔開口:「翻牆的感覺如何?」
她這身打扮,決不可能是走正門進來的。
牧遙走近纔開口:「人在哪裏?」
「什麼人?」我故作不知地回答。
牧遙伸手拂落了我手裏的茶盞,開口:「別給我裝傻,你不就是等我來嗎?現在我來了,人可以放了吧?」
我拿出手帕擦了擦濺上茶水的手背,纔開口:「既然是來求人,你是不是該放低些你的姿態?」
聽到這番熟悉的話,牧遙臉色一白,卻還是開口:「你不必如此羞辱我,我既然來了,要殺要剮隨便你,你把不相關的人放了就行。」
「不相關?」我笑了一聲,站起身來,「牧遙,你又是有多厚的臉皮才說出這三個字的?」
牧遙看着我說:「此事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不要牽連別人。」
「可真是情深義重啊,都爭着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諷刺地開口,「那你把仲夜闌至於何地了?」
牧遙看向我,目光滿是憤恨:「不是你把他搶走了嗎?現在又何必假惺惺地指責我。」
「我把你抬到了側妃的位置,自己又主動和離,你還想我退到什麼位置?」我皺起眉頭看了過去,「我一直都以爲你是個聰明人,怎麼會犯渾到這種地步?」
「我是犯傻了,傻到竟然用這種方式試探,不然也不會給旁人……可乘之機。」牧遙閉上眼,眼裏似乎有水光閃爍,「祭祖典禮上你爲他擋了一箭,他就……變得不一樣了。我每日跟在他身側,無數次經過你的院子時,總能看到他會不自覺地望着你的住所,卻又止步不前。你曾經不是想毀了我擁有的一切嗎?那現在你成功了,因爲我身邊剩下唯一的他……也被你做了手腳。」
「難道你不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嗎?」我毫不留情地開口,「這偌大的天下就他一個男人嗎?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嗎?你的人生是有多狹隘?」
「我不是非他不可,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真實心意。那日懸崖上,我是等他做選擇,若是他選了你,我就跳下去,就此死心斬斷情絲,倘若他……」
「不必和我說這些事情。」我聽不進她矯情的女兒心思,古代女子都是天天閒的嗎?分手就分手,非要來個儀式,一看就是想藕斷絲連自己還嘴硬不承認,平白害了別人。
牧遙滿腹的怨言被我一堵,愣了片刻她纔開口:「那你想要什麼?你誘我前來不就是想聽這些嗎?」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你的試探賠上了我兄長的性命。」
牧遙身子一僵開口:「我從未想過藉此對你們不利,是有人趁亂混了進來……」
「我知道,可若是沒有你的算計,別人也插不進來。」我打斷了她的話,「所以我兄長之死,你要負責。」
牧遙看着我,目光難掩悲苦,她說:「你現在也應該知道當初我的感受了?你爲你兄長傷心難過,我也曾爲我的丫鬟靈瓏痛到寢食難安。她對我來說本就是親人一般的存在,不也是因華深之舉而死嗎?所以現在我們兩個之間一命抵一命,算是兩清,日後我不會再……追着你們華府不放。」
「清不了,我自己因你設計落下懸崖,這也算是一命。」雖知她有心示弱,我並未見好就收。
牧遙雙目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我:「那處山頂是我勘察過的,下面是潭水,中間滿是藤蔓和樹枝,根本死不了人的。再說我也從未想過丟你下去,那是我給自己準備的一條路……」
「那又怎樣,反正最後掉下去的那個人是我。」我無賴地回道。
牧遙似乎氣到發抖,最終再次開口:「那你想怎樣?」
「我要那一波勢力的幕後真兇。」我開口。
牧遙皺眉:「我如何知道……」
「你惹出來的禍,自然要你來收拾,伍朔漠在我這裏是沒有飯喫的,所以你最好動作快一點,免得他被餓死。千芷,送客。」
不理會牧遙的惱怒,我轉身就走,伍朔漠在我手上,無論她是否對伍朔漠有意,他總歸是爲她所累,牧遙也不敢輕舉妄動。那就讓我來看看,所謂小說裏女主的手段和光環。
本來只是在賭,牧遙的出現徹底證明了我的猜想,宴席行刺和懸崖上的那出戏果然是牧遙和伍朔漠聯手而爲。因爲懸崖上之事太過蹊蹺,和宴席上對我狠辣出手的刺客完全不是一派作風,反而透漏着一種小家子之氣,像極了女子的賭氣妄爲。
一開始只是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被吊在懸崖上和牧遙無意對視的一瞬間,我就清楚了,她的那雙眼裏沒有半點疑惑和詫異,反而是如同灰燼裏的火光,帶着最後的希冀。
再加上華戎舟崖底遇到的黑衣人,整合來說就是牧遙和伍朔漠合作了。一個爲了得到答案去設計,一個自以爲守在崖底有機會可以帶走她,最後因我的突發之舉,打亂了全局。
牧遙走後的夜晚月色格外亮,我發呆地看着夜空,察覺身邊有人靠近,我頭也不回地說道:「傷好些了嗎?」
片刻後,傳來華戎舟的聲音:「嗯。」
然後我們兩人就一起沉默了。
我輕聲開口,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我想殺一個人。」
「我幫你。」
我回頭,對上華戎舟異常嚴肅的眼眸,心裏的陰霾似乎散了着:「你不問我是誰嗎?說不定是個達官顯貴呢?」
華戎舟目光沒有一絲波動:「你想殺,我就幫你。」
忍不住搖頭笑了笑:「小小年紀不要天天喊打喊殺的。」
「我不是小孩子。」華戎舟略顯急促的聲音響起,片刻後他又遲疑地說,「我殺過人。」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只見他垂着眼眸,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一片陰影。他當府兵時候沒少遇刺客,殺人也不足爲奇,畢竟這個社會人命可不值錢。
「我知道。」我隨口敷衍道。
「你不知道。」華戎舟的聲音硬邦邦的,沒一點感情。
我只當他是鬧脾氣和我頂嘴,也就隨他了。
46
華相這幾日沒了半點對權勢的慾望,連上朝也是時去時不去,通常都是閒賦在家,照顧深受打擊的華夫人,偶爾來尋我。言語之間全是屬於父親的溫情,他似乎真的放下了丞相的架子,真正開始去承擔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首飾盒裏的罪證數次被我翻找出來,本欲放到燭火上焚燒乾淨,可是最後我還是放了回去。
我又開始了閉門看書,兩耳不問窗外事,只等牧遙來確定我心裏的猜想。
這倒是讓我有時間分些注意力給身邊之人,因此發現了很多不同尋常的事情。
穩重的銀杏,歡脫的翠竹,漸漸成熟的千芷,還有……我愈發看不透的華戎舟。初見時只覺得他是個靦腆害羞的孩子,現在行事卻與之前大相徑庭,每個人似乎都在成長。
「小姐……」銀杏見我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終於湊到我身邊開口,看着欲言又止。
身邊沒有旁人,一向穩重的銀杏露出這個神色,我沒有說話,只是放下手裏的繡品,靜靜等她開口。
最終她還是開了口:「小姐,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和你說。」
我撫了撫繡得四不像的繡品,開口:「什麼事?」
銀杏看着有些爲難,還是躊躇着開口:「奴婢這幾日私下見千芷和……南風侍衛在一起。」
南風……仲夜闌身邊的侍衛?
這我倒還真不知曉,看着銀杏略顯擔憂的面孔,我笑了笑開口:「銀杏,千芷有她的生活,我不應該干涉的。」
「可是南風侍衛可是……晉王爺身邊的……」銀杏仍是眉頭緊皺。
「銀杏。」我鄭重地抬起頭看着她開口,「我知道你的憂心,可是千芷的爲人我清楚,你們終歸是到了待嫁的年紀,只要你們自己看準了,無論是誰我都會支持,更不會因爲身份而去阻攔,你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銀杏愣了許久,最終還是不再多言。
我心裏倒是多了幾分趣味,枯燥生活裏多了一抹顏色,這也算是件喜事吧。
千芷和南風真的是我不曾留意過的,小說裏從來都不寫小人物的感情線,不知道千芷和南風本就兩情相悅,還是因我改變了劇情才走到一起的。
於是我便開始了探究和蹲牆角之路,畢竟只聽銀杏一面之詞便貿然去問,只怕千芷也不會說實話的。所以我需要自己去了解下,才能適當地幫她一把。
這一留意才發現,南風的確時常來尋千芷,可是千芷卻一直能躲就躲避而不見。估計那個傻丫頭也是忌諱着彼此的身份,畢竟仲夜闌也算是我名義上的前夫。
回華府之後一直見千芷似是時常憂愁,本以爲是擔心我,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站起來捶了捶蹲麻的雙腳,我對身邊同樣蹲着的華戎舟小聲開口:「我們走吧。」
他乖乖地跟着我,躡手躡腳地離開——畢竟聽牆角是個技術活,還涉及千芷的隱私,所以我就只能帶着華戎舟來一起聽。
舒展了一下手腳,我就對華戎舟開口:「走,我們上街一趟去置辦嫁妝。」
從城頭到城尾,我認真的研究了一下所有鋪子的位置及經營狀況,因爲怕有疏忽遺漏,便一直拿着紙和一支眉筆記記畫畫。一路看我心情極好地調侃着千芷的事,華戎舟突然插嘴:「小姐,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什麼事?」
「我娘小時候告訴我,若是親了一個人就該負責。」華戎舟看着我,很認真地說,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白兔。
我不當自主地笑出了聲:「沒錯,你孃親說得對。」
看着華戎舟垂頭不言,我好奇地問:「你是偷親了哪個……」
話沒說完,突然被華戎舟猛地一扯,我直直撞到了他身上。與此同時,我原先站立的位置,有一個瘦小身影跌倒在地。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我只顧說話沒看路,差點被這地上的孩子撞到,是華戎舟及時拉開了我,不過那個孩子卻是狠狠摔了一跤。
仔細一看地上的孩子,身上破破爛爛,應該只是個小乞丐。
我過去正想伸手扶他,卻又被華戎舟拉住,他說:「髒。」
我眉頭一皺,掙開了他的手:「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偏見?」
扶起了那個小乞丐,見他膝蓋已經磕破,應該只有六七歲,瘦弱的臉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帶着驚恐看着我。
「你沒事吧?膝蓋疼嗎?要不要和我去醫館看一下?」我輕聲問,怕嚇到了他。
那個孩子搖了搖頭,掙開我的手,拔腿就跑。才跑了幾步就被華戎舟一雙大掌拎回來。看着不住掙扎的小乞丐,我還未開口,就看到華戎舟從小乞丐懷裏掏出來一個荷包。我一摸腰際,果然已經空了。
接過荷包,看到垂頭喪氣地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乞丐,我從荷包裏掏出來幾兩碎銀遞給他,那個小乞丐眼前一亮,抓住轉身就跑。
我心裏微酸,方纔看那個孩子膝蓋可是還掛着血絲,小小年紀卻不知道疼嗎?
「小姐,那個孩子見偷盜不成才又裝可憐,你不應該給他銀兩的。這種街頭小乞兒慣用的伎倆,旁人都不會上當。」華戎舟見孩子跑遠了纔開口,已經褪去了稚氣的臉上,一雙棕色的瞳孔襯得整個人愈發冷漠,半點沒有方纔的敦厚純良。
「什麼叫裝可憐?他膝蓋的確是磕出血了,再說我也不差那幾個銀錢。」我皺着眉頭回道。
「你還真是好騙。」華戎舟說完這句話抬腿就繼續走。
把我留在原地氣得半死,這孩子是真的叛逆期到了嗎?
最終我還是跟了上去,開口轉移話題:「說起來是我的錯,對你們的事情從來都不曾留意過,對千芷也是,這段時間她肯定不好受,我卻不知……」
「小姐確實是記性不好又粗心。」華戎舟毫不留情地回答。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特意找話題緩和氣氛他還不領情:「你又蹬鼻子上臉……」
「小姐現在還覺得第一次見我是在祭祖典禮上嗎?」
難道不是嗎?看到華戎舟一臉認真的模樣,我也不好開口了,認真思索着,難不成是之前的華淺遇到過他嗎?
華戎舟突然腳步一停,不再走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聽他開口:「就是在這裏。」
大街上?我下意識地看向周圍,沒有一點印象。那估計之前遇見他的應該不是我了,我尬笑地開口:「哦,原來是這裏啊……」
「不記得就不要說了。」華戎舟再次不給我留一點兒面子。
在我有點下不來臺時,華戎舟又說道:「不過小姐不記得沒關係,我可以說給你聽。」
華戎舟如今已經比我高上大半頭,他看着我已經變成了俯視。
「小姐方纔不是好奇,我爲何對這乞丐的行事這麼熟悉嗎?我曾經也是街頭混飯個乞兒,後來還差點撞到你的馬車,可是當時的你卻不曾責怪我。」
撞車的孩子?腦海裏漸漸有了一點輪廓,是我歸寧的那天嗎?
「後來我在酒樓找了個活計,卻恰巧又碰到了當時來酒樓找……大公子的你。小姐這樣好的人,卻還有人妄言侮辱,我聽不下去想維護你,最後卻自不量力落了一頓打。那時你告訴我,想保護別人,要先學會護住自己。」
酒樓?是華深鬧事時那個被打的雜役?
「第三次見你,是在祭祖典禮,這次我終於能護得了自己,也保護住了你。當時你還拍我肩膀,誇我有前途。」
這個場景我倒是知道是他。
「而第四次,是我被調去當了你院子的侍衛,我在晉王府待了半年後,才終於能夠走到了你面前。」
聽到這裏,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過去的幾個場景慢慢串到一起,乞丐、雜役……全是他?
華戎舟並未停下,又說道:「因爲小姐,我才一點一滴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好。你前後一共問了四次我的名字才記住,所以小姐還不承認是自己記性不好嗎?」
說自己叫「周」的乞丐,被打得口齒不清的那個雜役「周勇」,原來都是他。
周勇,勇周,戎……舟。
迎着華戎舟滿懷期待的眼眸,我心跳慢了幾拍,訥訥地開口:「你平時不是不喜歡說話嗎?今天的話怎麼這麼多了?」
華戎舟義正言辭地回答:「小姐不是說,讓我日後有什麼都要告訴你嗎?」
真是厲害了,都會拿我的話來堵我了。
「額……是我的說的,你……你做的很對。」我略微尷尬地開口。
華戎舟衝我燦爛一笑,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我卻不會再被他這副小白兔的模樣給騙了,他分明就是一個披着兔子皮的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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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不自在,我便提前結束行程回了華府,然後認真地從首飾盒裏挑出一整套來。這些都是華深曾經送的,每件都應是價值連城。
整理好之後,我喊了千芷進來,也不避諱銀杏和翠竹,就把首飾盒子交給了千芷。
千芷一臉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臉色「唰」地就白了。
我見此趕緊開口解釋:「這裏面的契約是我名下的一家鋪子,白日我去認真挑選出來的,地理位置雖然不是特別好,但是也算是有些客源人脈,畢竟這裏繁華地帶全是達官顯貴開的鋪子,我怕日後沒了我,你會保不住鋪子。裏面的一套首飾,我沒用過,算是全新的,還有你的賣身契一併送給你,算是全了這麼久以來我們主僕一場的情分。」
千芷並未面露喜色,而是直接跪了下來,雙目含淚開口:「小姐,若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你可以隨便打罰,奴婢絕無怨言,請小姐不要趕奴婢走……」
我趕緊扶起了她說道:「我這纔不是在趕你走,是給你準備嫁妝呢。」
「小姐,我不想離開你,我和南風只是……」千芷慌張地開口解釋。
「過些時日,我可能就要離開京城了,還好我現在知道了,要不然到時候帶走了你可不就耽誤你的幸福了嘛,現在還來得及送你出嫁。日後若是南風欺負了你,就算是我不在京城裏,你只要告訴我,我也會立刻殺回來給你撐腰。」我打斷了千芷的話,拍了拍她的手。
千芷兩眼通紅:「小姐,我要和你一起走。」
「傻丫頭。」我敲了一下千芷的腦袋開口,「嫁人可是一輩子的大事,我看南風人也不錯,你們本就是兩情相悅不必介意我。再說我可養不起你一輩子,你別想賴上我。」
千芷被我逗笑,終於不再眼淚汪汪了。
我見此就開口往輕鬆的方向聊:「你和南風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怎麼都沒有告訴過我呢?難不成是怕我阻撓嗎?」
千芷略微有些羞澀地開口:「就是……在晉王府時,南風過來拿走小姐的中饋印章時,我忍不住說了他幾句。後來……後來都是南風侍衛一直在多加關照,我們院子纔沒有受冷落。奴婢沒說是覺得……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之前還以爲是晉王府地僕人忌諱我有華相的後臺,纔沒有苛待我,原來還有南風這一重關係啊。
男主的侍衛和女二的丫鬟,這搭配詭異得好笑。趁着心情好,我回頭對銀杏和翠竹說:「你們日後若是有了心儀之人,可以直接告訴我,無論對方是誰,只要你們願意,我就風風光光送你們出嫁。」
本來想多說幾句,可看到翠竹一直垂着頭的模樣,我便想起了華戎舟,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便又拉着千芷說了會話,她堅持要陪着我,直到我離開京城,我也就不多勸了。
牧遙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我這兒一直關着伍朔漠也不像話,所以我的心思也活絡起來。總不能自己坐以待斃,只等牧遙消息。
讓千芷備下一些茶點,我就再次進了宮。
坐在戚貴妃宮殿,她一臉驚訝地看着我:「華小姐是怎麼想起我來了?」
我笑着開口:「上次戚貴妃說的建議,我考慮了一下感覺不錯,所以就特地前來細談。」
「我就說華妹妹是聰明人。」戚貴妃眼裏閃過幾分得意。
我拿手帕輕拭了一下嘴角纔開口:「只是我對這皇宮知之甚少,日後想幫戚姐姐恐怕也是力不從心啊。」
戚貴妃坐近了一些,低聲開口:「這些妹妹大可以來問我,你我若是合作,我定會傾囊相授的。」
「那不知皇上平日可有什麼喜好?」我故作欣喜開口。
看到我毫不掩飾地打探,戚貴妃眉宇間似是有點不屑,但還是笑着輕輕俯到我耳邊開口:「妹妹這就問對人了,妹妹也知道,皇上喜歡食甜,這蜂蜜呀……可是皇上的心頭之好呢。」
之前聽聞仲溪午愛喫荔枝,想必的確是嗜甜吧,只不過這蜂蜜嘛……
戚貴妃坐直了身子開口:「這可是鮮少有人知道的呢,畢竟帝王向來喜怒不露分毫,我也是在這宮裏待得久了才知曉,妹妹可不要外傳啊。我見皇上待你很是不一般,日後若是……可莫要忘了我……」
我笑了笑正欲開口,就聽到一聲尖細的聲音:
「皇上駕到。」
戚貴妃撇了我一眼,衝我一笑,才起身行禮。
仲溪午一身明黃色龍袍,匆忙的模樣像是剛處理完政務就趕了過來。察覺到他視線落在我身上,我垂下頭不言語,做出羞澀模樣。
「不必多禮,朕來尋華淺。」仲溪午徑直開口,語氣竟是無半點客氣。
戚貴妃毫不在意的笑着說道:「那皇上可來巧了,我和華妹妹正好說得差不多了。」
仲溪午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回頭看了我一眼示意跟上。
看着戚貴妃善解人意地衝我眨眼示意,我回以禮貌的微笑,就跟上了仲溪午。
出了宮殿,仲溪午就開口:「這幾日你怎麼往戚貴妃這裏跑得這麼勤?」
「皇上似乎很不想我和戚貴妃多處,這是第二次趕過來打斷,這是爲什麼呢?」我並未回答,反而開口問道。
仲溪午無奈地回答:「你難得進宮,不是找母后就是找戚貴妃的。母后還好說,憑什麼戚貴妃見你的次數都要比我多?」
聽着仲溪午愈發無遮掩的說辭,我並未回應,反正我的拒絕之詞,他向來都是只會無視。
等了片刻,仲溪午又開口:「這幾日你和身邊那個侍衛是不是走太近了?上次你也是聽聞他受傷匆忙離開,還把我丟在原地,這個侍衛是不是已經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華戎舟是我的侍衛,忠心於我,我怎麼會不把他放在心上?」我回答道。
仲溪午看着我,目光沉沉:「只是侍衛嗎?」
我心裏一跳,不想他留意華戎舟,就轉了話題:「皇上喜歡食蜂蜜嗎?」
仲溪午聽到我的話,臉上終於露了些喜意:「你這是在打聽我的喜好嗎?」
我又垂頭不語,仲溪午湊近了些,我想躲開卻被他拉住,他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事宮裏鮮少有人知曉,我雖喜甜,但是這蜂蜜卻是不敢食用的。小時候誤食差點去了半條命,太醫說是和我體質相剋。事關我安危,當時知情的宮奴都被母后處理了,不過告訴你也沒關係,你別告訴他人就是。」
「原來還有這樣一回事啊。」我撥開了他的手,語氣淡淡地回答。
仲溪午並未在意我的冷淡,反而眉目含笑地說:「日後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直接問我。」
「皇上什麼都會對我說嗎?」我反問。
仲溪午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便繼續問道:「那殺我兄長的刺客可有下落了?」
仲溪午明顯愣了一下才開口:「淺淺,這些事情交給我好嗎?我保證不會放過幕後黑手,我不想你這麼勞累。有我在,你在我身後就行。」
「可是……」我看着仲溪午的眼睛,不閃不躲地說,「我若是知道了幕後黑手,定會親手去……處理的。」
和仲溪午無言對視了許久,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與我爭辯。
回府之後我就開始致力於鋪子的事情,把手裏的鋪子都逐一找了買家轉讓,銀子還是拿在手裏比較好,終歸我……從未想過在這京城久留。
華戎舟一連幾日都跟着我,我去哪他都跟着,我也就由他了。
偶然一天,看到街邊有賣炒栗子的,讓我覺着很是親切,這和現代倒是差不多,我回頭問華戎舟:「想喫栗子嗎?」
華戎舟鄭重地點了點頭,許久沒有看到他這麼孩子氣的模樣,眼巴巴地看着喫的,我就頗爲豪氣地買了一大包遞給他。
然後又走了幾步,面前突然多了一個手掌,還有那手心裏躺着的幾顆圓滾滾的橙黃色栗子,是去了殼的。
心裏一暖,我拿起了栗子嚐了一口,仰頭笑着對他說,「很甜。」
他也抿着嘴笑,我心軟得一塌糊塗,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時,一道聲音插了進來:「淺淺。」
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就看到仲溪午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他又微服私訪了?我正欲走過去,突然身邊傳來一聲尖叫,嚇了我一跳。
只見一個半老的婦人跌倒在地,旁邊一個似是她丈夫模樣的男子在伸手扶她,那婦人顫抖着伸出手尖叫:「是……是你……你這個殺人犯。」
而她手指的方向是——華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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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戎舟看到那婦人之後,眼眸驟變,如同一匹惡狼一般,戾氣宣泄而出,連我看了都不由得一抖。
略微擔憂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看到我後,眼裏的狠厲明顯地一收。
那個婦人繼續哭嚎着:「果然是你這個殺千刀的賊人,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天可憐我那年邁的公公啊……」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擋在華戎舟面前開口:「這位夫人,話可不能亂說,這可是我的侍衛,你平白指責人可是要小心後果的。」
那婦人抹了抹眼淚站起來,拉着她丈夫開口:「老爺,你看看,這不就是那個小兔崽子嗎?他害了公公,化成灰我也認識他。」
那男子也是盯着華戎舟,惡狠狠地說:「沒錯就是他,害了我父親。」
指指點點的人越來越多,那婦人見此越說越起勁:「我本是邊城富商李家媳婦,當初我公公見這個兔崽子可憐,就買回來做僕人,可是這個天殺的卻趁着我們不注意,殺了我公公捲了錢財逃走了。這一逃就是七年,還好老天有眼,讓我們又遇見了他,趕緊報官抓起來……」
我被她吵得頭疼,開口:「你方纔說已經過了七年,那認錯人也是有可能的,沒有證據一張嘴就這樣在大街上污人清白嗎?」
那李氏婦人又開口:「看他那雙棕色眼眸和那張妖孽一般的臉,我可是打死都不會認錯,當初就是因他那好相貌纔買他進來,不想卻是引狼入室。」
「這天下可不是隻有他一人生得棕色眼眸……」
「哎喲喂,貴人你心地善良,纔會被這賊人矇蔽。青天大老爺你可睜眼看看吧,莫讓這殺人犯再來害人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婦人打斷,她蹲着放聲哭喊。
說是偶遇,卻隻字不問我的身份,張嘴閉嘴就是問華戎舟的罪,當真是拙劣的把戲。只是這世人皆愚昧,易被言語左右,那婦人的哭喊卻是引起了一堆人應和。
眼看着人越來越多,這次我只帶了華戎舟一人出門,寡不敵衆,我回頭本欲讓他帶着那夫婦二人先離開。卻看到他緊握的雙手青筋暴起,面容上眼尾出奇地紅。
我心裏一縮,便拉住他手說:「沒事,有我在,我是不會看你被污衊的。」
「若不是污衊呢?」
華戎舟開口,我一愣,只見他看着我,眼神看得我心頭難受,他說:「小姐,我說過,我殺過人。」
身後那婦人耳朵倒是尖,又扯着嗓子開口:「看看,他都承認殺人了,趕緊把他抓起來送官。」
看着蠢蠢欲動的人羣,我大聲呵斥:「放肆,丞相府的人也是你們說動就動的?」
「官老爺來了,京兆尹來了……」人羣中有人喊了一聲。
接着就看到京兆尹帶着幾個人手走了進來,這官府來得倒是挺快。
那夫人看到京兆尹便開口:「大老爺,求你做做主啊,就是那個賊人殺了我公公,趕緊抓起來,免得他跑了……」
京兆尹皺着眉聽那婦人又說了一遍事情經過,爲難地看着我:「華小姐,你看這……」
「剛纔的事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刻鐘,京兆尹果然在這京城裏是手眼通天,來得速度竟然這般快。」我冷嘲熱諷,京兆尹面上閃過幾分尷尬。
「淺淺。」正當我們僵持之際,仲溪午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剛纔鬧了一場,我倒是把他忘了。
華戎舟聽到聲音下意識反握住我的手。
「過來,淺淺。」仲溪午再次開口,京兆尹想行禮卻被仲溪午搖頭制止了。
我並未動作,還是擋在華戎舟前面,說道:「有人故意想設計我,我不能……」
仲溪午見我不動,沉着臉走到了我身邊:「你瞭解過你拉着的人嗎?」
我一愣,仲溪午伸手就把我拉到他身邊,華戎舟的握着我的手沒有用力,被輕輕一拽就鬆開了。
仲溪午沒有對京兆尹說話。眼見京兆尹就要動手拿下華戎舟,我一急又想過去,身子卻被仲溪午掰了過來。他眼裏似是有了幾分怒氣:「淺淺聽話,跟我走。」
「華戎舟是被冤枉的……」我有些煩躁地開口。
「冤枉?」仲溪午冷笑一聲,「他可不姓華。」
我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華戎舟已被京兆尹帶來的人按下。
「跟我來,我告訴你。」仲溪午拉着我抬步離開,我回頭看到華戎舟垂着頭,沒有絲毫反抗。
「京兆尹會對華戎舟怎樣?」我還是有些擔心,不該留下華戎舟被帶走。
「我不想再聽到你擔心他的話了。」仲溪午的聲音響起,帶上了幾分冷硬。
我咬了咬脣,終於不再多言。
到了一家酒樓的廂房,才坐了片刻,就有人推門進來。
我一愣,看着那極爲眼熟的藍衣男子,聽到仲溪午開口:「這是我身邊的侍衛長林江,平日都在暗處。」
腦子裏閃過一道光,我開口:「你是不是還有個兄弟?」
林江對着我拱了拱手回道:「華小姐問的是陳淵吧?他也曾和華小姐有過一面之緣,是我的副將。」
他們就是之前華深在酒樓裏鬧事時,出手相助的兩名「江湖人士」,我就說怎麼這麼眼熟,還有之前在皇宮裏也曾擦肩而過。
我轉頭看向仲溪午,他趕緊開口解釋:「當初在酒樓不是我刻意試探你,只是看你那兄長鬍鬧,我便讓他們兩人去相助那琵琶女,沒成想把你也引過來了。」
現在也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我繼續看向林江開口:「關於華戎舟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江看了仲溪午一眼後,才伸手遞給我一疊紙:「華小姐看過這些後就明白了。」
我打開,是賣身契、衙門狀紙,看紙張的模樣似是有些年頭了,只是這上面的署名都是——齊戎舟。
我看向林江,他不等我問就開口:「這些紙張上的齊戎舟,就是華小姐身邊的華戎舟,他本姓齊。」
「淺淺,你是不是從來沒有了解過你身邊之人。」仲溪午開口。看着我默不作聲,他又說道,「之前我不曾留意,中秋宴會他突然擋在你面前,我才注意到曾經見過他。你曾遇到的街頭的乞丐,還有酒樓裏的奴役都是他,一看就是接近你圖謀不軌,我纔會讓林江去調查他。」
「你怎麼會見過街頭上的他?」我忍不住皺眉問。
仲溪午面目有點不自在,解釋道:「我也只是無意間看到過他撞上了你的馬車。」
這麼巧嗎?我剛穿越歸寧那天的事他也看到了?不過現在糾結這些問題也無用了,我握緊手裏的紙張開口:「我瞭解……華戎舟,他不是那樣的人。」
仲溪午聽到我說的名字,皺了皺眉頭看向林江,林江便又開口:「即便是李家之事不是他謀財害命,可他手裏也不止一樁人命。」
看着我驚疑的面容,林江繼續說:「華小姐可聽說過匠人魏賢?」
我搖了搖頭。
林江繼續說:「魏賢是世間手最巧的暗器匠人,去年死於非命。沒人報案也無人注意到,只是我查齊戎舟的事情時,發現魏賢曾有一徒弟,喚作戎舟。而魏賢死的前一夜,有人看到齊戎舟的身影出現過,只是後來沒有蹤跡,也就此作罷。」
暗器?我突然感覺手腕上的鐲子冰涼徹骨,壓得我手腕都無法抬起,谷底華戎舟發狠說的那句「我給你鐲子」,再次鮮明起來。
林江說完就不言語了,我久久不曾回話。仲溪午先開了口:「淺淺,這個齊戎舟年僅十歲就爲謀財而害命,之後又欺師滅祖,我知你向來心軟護短,可我怎能讓那等危險之人在你左右。」
「今日之事是你所爲?」我極快地抓住了他話中之意。
仲溪午嘆了口氣,說道:「我是爲你好,怕你不信才讓那李氏夫婦來京指認,又憂心齊戎舟被揭穿惱羞成怒傷及你,才親自前來看顧你。」
手越握越緊,我取下鐲子,用力握得手發白。
仲溪午伸出手,似是想握住我的手,我起身躲了過去。
對上仲溪午的眼睛,我突然感覺全身無力,最終我只是垂下手開口:「多謝皇上。」
49
仲溪午送我回了華府,他剛走就見翠竹撲了上來,應是聽說了白日的事,她雙眼通紅,一看就是哭過的。
「小姐,求求你救救華侍衛……定是有人……」翠竹跪着拉着我衣袖開口。
「翠竹,你讓我靜一靜。」我看着她,有氣無力地說。
千芷見我面色不對,趕緊和銀杏一起不顧翠竹掙扎,拉走了她。
我獨自一人走到屋子裏,整個人癱倒在牀上,手裏一直緊緊握了一路的鐲子順着牀,滾到了地上,在牀底打滾了片刻「咚」地一下落下。
然而只安靜了片刻,千芷就走了進來,說是牧遙派人送了信過來。我強打精神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這次信封也悄然落地。
爲何所有的事情都湊到了一起。
「去把柴房那個『家奴』丟出去吧,平白養着浪費糧食。」我開口。
千芷愣了一下,就低頭下去了。
當天晚上,我房間裏便多了一個人,我點上油燈纔開口:「放了你不趕緊跑,又過來幹什麼?報仇嗎?」
伍朔漠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看着有了些精神:「宴席的事情是我疏忽大意,導致有人插了一腳,刺殺你家人。」
「你也覺得是我兄長倒黴,才被人渾水摸魚害了,是吧?」我木着臉問道。
伍朔漠低着頭開口:「是我之錯,間接害了你兄長……」
「那你知道華深是爲我擋了一劍才死的嗎?」我無視他示弱的話,又開口。
伍朔漠抬起頭,眼睛裏明顯是驚訝:「我不知……」
「是呀,連你這個幕後黑手之一都不知道的事情,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呢?」我笑着開口,笑聲在黑夜裏顯得格外瘮人。
中秋午宴一片混亂,大家忙着自保,哪裏有時間去關注別人,華相又因爲難過,從未對外提過此事。
太后以爲刺客行刺的是皇室而連累了華深,伍朔漠以爲是有人特意混進來針對華府,那爲什麼有人聽到行刺目標是我卻能絲毫不詫異,問都不問一句呢?
「此事是我之錯,我無可辯駁,你日後有什麼怨氣可以隨便來找我發泄,只是莫要再……牽連到她。」伍朔漠開口,言語中帶了些躊躇。
我收斂了方纔的笑,開口:「爲何沒有直接帶走她呢?你不是喜歡她嗎,爲什麼還要讓她留下來?」
伍朔漠再次開口帶了些釋然的笑意:「是她做了選擇,而我尊重她。」
「尊重她的選擇嗎……」我開口,「那你幫我殺個人,我就不去找她麻煩。」
「我不會再摻和到你們的事情了。」伍朔漠開口拒絕,然後又警告道,「我雖虧欠你,但是日後你若去找牧遙麻煩,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沉默半晌,我纔開口:「那你記住,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總有一日我要找你去討回來的。」
伍朔漠彷彿鬆了口氣,纔開口:「好,我等着你來討。」
伍朔漠離開後,我吹滅了油燈,躺在牀上,瞪大了眼睛,無半點睡意。
第二日開始,我又一連幾天閉門不出。最先看不下去的是翠竹,她趁千芷和銀杏都不在,撲到我面前拼命磕頭。
看着她額頭通紅也不停,我開口:「我知道你喜歡華戎舟,可是這次的事情並不簡單。」
「不,小姐,奴婢是前來請罪的。」翠竹瞪着紅腫的眼睛開口。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她繼續說:「奴婢之前犯了錯,請小姐責罰。」
「你不必……」我正欲阻止她,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我一愣。
她說:「華侍衛他……從來都是隻在乎小姐,一直都如此,奴婢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因爲心中不平還爲此做了不少錯事……牧側妃封妃宴席上的那件事,是我告訴她華少爺的位置所在,並且支走了後院的所有奴才,才讓牧側妃有機會設計。還有中秋午宴,也是我趁亂撲到了華侍衛身上,才讓刺客有機會打昏小姐帶走。」
一瞬間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心口突然隱隱作痛,不知是爲了誰,也可能只是曾爲仲夜闌擋箭留下的心悸後遺症。
翠竹繼續哭訴着:「奴婢因爲自己的私心,做了無數小動作,實爲不忠,小姐要打要殺我都無怨言,可是華侍衛……華侍衛他一直都是把小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數次危險他都是以命相護,所以無論外人如何說,他從未有過無害小姐之心,奴婢可以以命相保,求求小姐不要對他見死不救。」
看着翠竹額頭馬上就要磕出血了,我啞着嗓子開口:「你起來吧。」
翠竹還是不起,求我責罰於她,我轉身回了裏屋,到牀下翻出來前幾日被我丟下去的鐲子,放到懷裏後又出去。
對着仍在叩頭的翠竹說:「走吧,隨我去趟京兆府。」
無視翠竹歡天喜地的模樣,我抬步走了出去,她也趕緊跟上。
京兆尹一開始不願意讓我見華戎舟,但是見我堅持,最終還是放我進去了,只放我一人。
這是我第二次來牢房了,第一次是爲了華深,這裏一如既往地潮溼陰冷。
隨着獄卒走到了一間牢房面前,只見裏面地上趴着一個人,身披麻布。我走進去,那個人影動了動,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麻布坐了起來,露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小姐,你來了。」華戎舟似乎又恢復了之前可憐兮兮的模樣,像只被遺棄的小狗一樣看着我。
我俯身蹲下,伸手本欲攏一下他的頭髮,卻被他偏頭躲了過去。
「髒。」華戎舟低聲說道。
胸口一疼,我掰過他的臉,說:「不髒,一點都不髒。」
華戎舟一愣,綻放出了極爲燦爛的笑容。
「你不姓華對吧?」我在他身邊坐下開口。
華戎舟目光明顯縮了縮,點了點頭。
「那爲什麼說自己姓華呢?」我開口問。
「因爲小姐。」
我一愣,對上他的眼睛,他說:「我……不想要之前的姓氏,所以一直都是無姓氏的,遇到小姐之後,我就給了自己這個姓氏。」
華戎舟看了我一眼後,低下頭一字一頓地說:「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眼眶一酸,我敲了敲他的頭開口:「笨……那是女子纔有的說法。」
「我不在乎。」
我避開華戎舟看過來的目光纔開口:「爲什麼不喜歡之前的姓氏?爲什麼要殺……那個李氏富商?還有,這個鐲子是怎麼來的?」
我攤開手,手心躺着那個鐲子。
華戎舟垂了頭纔開口:「原來小姐都知道了,爲什麼還要問我?」
「因爲我想聽你說。」我扯着他的手臂,讓他看着我。
卻聽他倒抽一口冷氣。我一愣,隨即伸手掀開了他披着的麻布,只見他身上傷痕累累,全是鞭傷。
「他們敢打你?」我頓時感覺氣極,起身就要去找方纔那獄卒,然而衣袖卻被拉住。
華戎舟看着我,開口:「小姐不想聽我說話了嗎?」
權衡了一下,我又忍氣坐了回去。
華戎舟這纔開口:「小姐曾問過我,恨不恨當初那富人家,我說不恨了,可是小姐卻沒有聽到我的後半句話,因爲我已經……殺了他。」
饒是聽仲溪午說過此事,我心頭還是難免一緊。
華戎舟繼續說:「我出生在一個鄉村,父親得了個秀才之名卻一直眼高手低碌碌無爲,家裏一直都是母親操持。五歲那年,母親累倒了卻沒錢買藥,就那樣……去了。第二年,父親娶了別人,然後她又給父親生了一個孩子。十歲時,家裏鬧饑荒,那婦人就攛掇父親把我賣了。當時她告訴我,是我生得好才選擇賣我,因爲我那弟弟生得不好看,賣不了好價錢。」
我靜靜地聽着他說,沒有插嘴,那定是一個極爲痛苦的童年。
「被賣我並沒有什麼怨言,反正自母親去了後,在哪裏生活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決定自此不再姓齊罷了。可是……那婦人因嫉妒我父親時常唸叨我過世的母親,便把我賣給了……李氏富商。那個買我的老頭……是個變態,喜歡褻玩男童。」
50
我的眼突然睜大,華戎舟狀似沒有察覺,繼續說着:「一開始他對我很好,後來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一反抗他就露出本來面目,開始打罵我不知好歹。然而我沒有怕他,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沒有服軟,那老頭見此就對我下藥,因爲我心懷警惕,才換了我們的湯碗。他昏睡過去,我知道若是他醒來,我還會過着之前的生活,所以我就拿着燭臺,一下一下砸向他的腦袋……然後放了一把火。我並未斂財,只是自己逃走。那一年,我十歲。」
華戎舟停頓了一下,我沒有言語,因爲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之後我逃到外地,畢竟那裏我不敢待下去了。流落街頭做乞丐時,有個叫魏賢的匠人在街頭領走了我,說是見我天賦異稟,想讓我做他的接班人,可是後來,他如同那個老頭一樣心思齷齪。不過他沒有打我,說是喜歡聽話的,就把我關起來,用鐵鏈鎖住我的腳,幾天給一次飯喫,想磨平我的性子。餓得狠了我也沒有低頭求饒,日日看他做手藝,我懂了些技巧,趁他不在,試了無數次才撬開了鎖逃了出去。然後我每天用泥巴塗滿臉乞討,直到無意撞了小姐的馬車,我那過去的十幾年髒污人生才透進來一些光亮。」
我一直都知道華戎舟長得漂亮,卻不曾想他因爲相貌竟然受了這麼多苦,在這裏,貌美而無權無勢之人,無論男女都是立世不易。
想起第一次見他,他骨瘦如柴的模樣,我張了張嘴,嗓子彷彿是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
「我平生最恨別人說我生得好看,可是小姐說我生得好看時,我卻覺得很開心。因爲小姐,我想努力讓自己變得厲害,在晉王府比試時,別人都誇我武藝進步迅速,那是因爲,對他們來說是比試,而我每次都是在……拿命相搏。」華戎舟衝我笑着,言辭狠厲,人卻笑得卻像一個孩子。
「那我的手鐲……還有那個匠人……」我半天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
華戎舟眼裏閃過一絲暗芒:「我見小姐在祭祖典禮上手無寸鐵險些受傷,想起他頂尖的手藝,便不計前嫌地回去找他買女子用的暗器。然而他卻不知死活地繼續以暗器爲要挾,企圖……我一時失力打傷了他,本不欲傷他性命,然而我轉身離開時他突然發難對我投擲暗器,我閃避開後……他卻被自己丟擲的暗器所傷,自食惡果。」
眼眶一陣模糊,接着就聽到華戎舟亂了手腳的聲音:「小姐,你不要哭,我沒事……」
我哭了嗎?
伸手摸了摸臉龐,果然一手溼潤。
華戎舟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指,給我抹去眼角的眼淚,然後說:「我知道我做錯了,小姐不用可以管我,我犯的錯……」
「不……這不全是你的錯……」
錯的是這個封建頑固、等級分明的天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華戎舟的容貌就是他所懷的璧。
我握住了他的手指,另一手手輕輕抱了抱他:「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華戎舟久久沒有開口,棕色的眼眸彷彿失了神一般。我又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纔像是回魂了一般。
站起身來,一瞬間似乎看到華戎舟的嘴角微勾,像是笑了,不過再看時他仍是嘴角緊抿,一言不發。
我又安慰他幾句才離開,走到牢獄門口時,我停下來對獄卒說:「我不管你們這邊是誰管事,但是我的侍衛還沒有定罪,你們日後若是再動他半根指頭,我會讓你們雙倍奉還。」
那個獄卒爲難地開口:「這……華小姐,是裏面那位……不合作,再說我們也做不了主啊,這都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
我腳步一停,又開口:「那就把我的話告訴給你上面的人,他自會權衡。」
那獄卒面有難色,我不再言說直接走了出去。
出去後翠竹一臉緊張地看着我,我沒有理會徑直往前走。
「小姐……」
身後傳來翠竹的聲音,我腳步未停,徑直走到馬車旁纔開口:「華戎舟之事不用你說,我自有主意。等會兒回了府,你就去管家那裏領了銀錢和賣身契自行離開吧,我可以不追究你從前所行之事,但是我也絕對容不下你了。」
翠竹快步走到我身前跪下,我才停了腳步。
只見她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直起身子時額頭已經破了皮。我不語看着她,只見她眼含淚水開口:「奴婢犯了錯,認打認罰絕無怨言,銀錢和賣身契奴婢都不要了,只求小姐能讓奴婢留下來看到……華侍衛平安無恙,然後就算是小姐把我發賣了也行。」
如花般的面容哭得涕泗橫流,果然感情之事最是擾人心智。
「好。」我丟下一個字就上了馬車,不再言語。
翠竹擦了擦眼淚趕緊起身跟在馬車左右。
回了華府,我便着人去尋那日當街鬧事的商人李氏夫婦,然而竟無半點音訊。京城沒有人影,也不見他們回邊城,不知是這華府侍衛無用,還是他們有本事……藏了起來。
華相也數次來我院子裏問是怎麼回事,我只說是被人構陷便遮掩過去了,總歸在華相看來,不過是少了一個侍衛,對我無半點影響。
而我此時才發現,權勢、人脈有多重要,否則在這裏萬事都是寸步難行。
於是我再次進了宮,這次是直奔仲溪午而去。
仲溪午見到我,眼裏滿是喜悅,徑直丟下了手裏的奏摺。
我卻開門見山地說:「你能幫我再找一下那日的李氏商人嗎?」
仲溪午垂頭,片刻後才抬頭,看着我的眼裏帶上了些讓人心酸的滋味:「你難得來尋我一次,我還以爲你是爲了我而來。」
側臉避開他的目光我纔開口:「皇上,華戎舟之事另有隱情,那李氏夫婦此時無半點蹤跡,擺明了就是心虛纔不敢露面。他們所說並不全爲實,華戎舟不該這樣一直被關着。」
「我告訴了你,他叫齊戎舟,你卻仍喚他華戎舟,你這是在給我表明立場嗎?」仲溪午聲音愈發冷了。
我只得放軟口氣:「他是我的侍衛,多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我又怎能見他被人如此構陷受冤屈。」
「侍衛?」仲溪午語調上揚,「他看你的眼神可無半點侍衛該有的模樣。」
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袖裏握緊,差點忘了,他是皇上,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他既說心悅於我,那自然容不下我身邊有別人。
心裏想得有點多,一時沒來得及回他的話,直到被他狠狠扯了起來,我才反應過來。
他一雙眼睛如同燃起了火,一直灼到我的心裏。他說:「原來你知道,卻還容他在你身邊,你把我置於何地?」
他還是……帝王啊。
我垂眸回道:「我是在和皇上回稟有關……齊戎舟事情的真相,此事並不全如林江侍衛所查,皇上就不想聽一下這其中緣故嗎?」
仲溪午鬆開了抓着我手臂的手,轉身說道:「所謂各執一詞,你相信你那侍衛之言,我又爲何不能相信我侍衛所言?」
伸手扶住座椅把手,我深吸了口氣纔開口:「皇上不想聽沒有關係,那我來把證據擺到你面前好了。」
仲溪午這一條路行不通了,他心裏對華戎舟有芥蒂,自然聽不進去我的話,所以我只能自己去尋證據了。
「只是未定罪之前……還望皇上莫要再下令亂動私刑。」仲溪午還是背對着我。我便行了一禮,垂首退下。
走到門口時,卻聽他的聲音傳來:「淺淺,能不能有一次你主動來尋我,是真的因爲……只是想見我?」
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我握拳開口:「那皇上日後行事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你有很多方式可以告訴我,可是爲什麼要選擇……那種方式呢?」
說完,我抬步邁出了門,抬頭望了許久天空,脖子痠疼了才繼續走下去。
51
纔出了宮門,馬車就被攔了下來,我挑開車簾,卻看到仲夜闌一身紫袍騎着馬擋在馬車旁。
看到是他,我直接甩下了車簾,不再去看一眼。
片刻後他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在馬車裏回道:「該說的我都和王爺說清楚了,這街上人多耳雜,王爺莫要再毀我清譽了。」
半晌後才聽得他的聲音:「我在前面酒樓等你,那裏雖人來人往,但還算清靜些,旁人就算知道也不會多說什麼。你若是想解決你那侍衛的事,就過去吧。」
馬車外馬蹄聲響起,千芷看了看我,我閉眼開口:「去前面酒樓。」
進了廂房,仲夜闌已經坐了下來,南風在他身後站立。
感覺到千芷變得拘謹起來,我便開口:「你們去門口守着,不用關門,也不算是失禮。」
南風見仲夜闌沒有反駁,便拱手退至門口。
我也在桌邊坐下。仲夜闌這才說道:「聽南風所言,你把你那個丫鬟許給了他?」
「這是他們二人的事情,我沒有插手,只是還了千芷自由身罷了,以後如何做是看她選擇。」我開口回道。
仲夜闌似乎勾脣笑了一下,不等他開口我就搶先問道:「王爺方纔所言解決我侍衛之事的方法,現在可以細說了吧?」
仲夜闌被我堵住了話頭,便只得開口說:「你侍衛之事我聽說了,我知道你正在查一對商人夫婦的下落,我頗費了一番周折,才知道他們如今的住址。」
「在哪裏?」我匆忙開口。
仲夜闌卻沒那麼快回復了,只是面色似有遲疑。
我這才冷靜了下來。他既說自己頗費一番週轉,又這般猶豫,定是不會輕易給我消息:「說吧,你的交換條件。」
仲夜闌這次是真的愣住了,片刻後才嘆了口氣才說:「我猶豫不是在思考問你索要什麼,我查探那對夫婦下落,也不是爲了向你挾恩圖報。」
我不語,仲夜闌又繼續說道:「此事並不簡單,若只是因爲一個侍衛,我想勸你莫要再插手下去。」
「王爺的意思是讓我選擇明哲保身,棄卒保車對冤屈視而不見?」我嘲諷地開口。
仲夜闌並未動怒:「你那侍衛殺人在先,也不算冤屈。」
「殺人也要看殺的是什麼人,王爺敢說自己手上無半條人命嗎?」
仲夜闌突然輕笑了一聲,一張臉對着我,是史無前例的和煦:「我倒是還不知道你這般伶牙俐齒。」
不理會他的調笑,我開口:「所以,那對夫婦現在何處?」
仲夜闌收了笑容:「也罷,讓你自己去見見……也好。城南五里處,有一戶院子,一直荒廢,前些時日剛住了人。」
「多謝王爺,日後我定不忘這份恩情。」我起身行禮。
「不必,你只當是我還你之前的……相救之恩。」
仲夜闌站起身子,修身玉立,看着我,眉目笑得一派坦然。
我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好,那我們兩清了。」
正當我準備告辭時,仲夜闌又開了口:「按理說,這些話不該由我來說,只是皇宮裏……波瀾太多,你若追求安靜生活,就不該涉足其間。」
「我何時說要涉足其間了?」我開口反問。
仲夜闌並未接我的話,而是看着我:「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既然你執意不願受我庇護,我也不再強求。日後你但凡有事,可以來尋我,我不會不應。」
心思轉了幾圈,我笑着開口:「那就謝過王爺了。」
從酒樓裏出來,我在千芷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上到一半,聽到一聲喚:「阿淺。」
我停下動作,抬頭看去,只見仲夜闌正站在二樓窗口處,看着我,我也望向他,許久後才聽他又說道:「再會。」
聲音不大,我卻聽到了。低頭一笑,我直接進了馬車,並未回話。
華淺愛過他,他也因相救之情動搖過,現在我們都已看清了。相對於女子用感性談感情,大多男子則更爲理智。
回了華府,直到天色已晚,我才又出了府,一路行到仲夜闌給我的地點,下了馬車,果然有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連守門的沒有。
外來商人,又無親戚在京城,一般都是住客棧,或是有錢住自己買的院子,那也有買賣記錄。而他們躲入荒廢的院子裏,華府侍衛這才查不到蹤跡。
在侍衛的護衛下我一路行到裏屋,竟無半個人影,心裏不由得覺得不對勁。
聽到聲響,裏屋的門開了,一個男子走了出來,看到我們這些人馬大驚失色,馬上關上了門。
「給我撞開。」我開口,侍衛立刻行動。
不過片刻,就捉了兩個人丟在我面前,正是那日那一對夫婦。
既然是審判,就該有審判的架勢,院子裏點上了燈火,我就勢尋了個椅子坐下來,纔看向地上跪的那兩人。
那個婦人應是還記得我,便開口:「貴人這半夜三更上門是做什麼?莫不是想來殺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
我看着她開口:「若是我要殺人滅口,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跪在這裏說話嗎?」
那婦人眼睛轉了轉,一看就是不安分的。我就先下手爲強開口:「那日你在大街上平白一通污衊,我一時不察才讓你跑了,現在就來好生和你算算清楚。」
「我所說之話都是句句屬實,沒有半點污衊。」婦人仍是嘴硬。
「你說的若是全爲真,那你們早就去對峙公堂了,何至於跑到這個破院子裏躲起來?」我接過千芷遞過來的茶水,揭開茶盞輕輕驅了驅熱氣——也不知道這個丫頭從哪裏尋來的。
李氏夫婦對視了一下,卻是沒有言語,我就裝作不經意地對侍衛開口:「把他們給我綁起來,先打斷雙腿,免得生了賊心再逃跑。膽敢給丞相府抹黑,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眼見侍衛就要動手,那婦人趕緊開口:「貴人請明察,我可不敢給丞相府添堵啊。」
「還說不敢,齊戎舟是我的侍衛,你們污衊他不就是在打我的臉面嗎?還愣着幹嗎,快動手。」我厲聲呵斥,侍衛又動手捆綁起來。
那婦人眼見要被綁了起來,頓時開始鬼哭狼嚎:「貴人饒命啊,是那齊家的小畜生先作惡,我……我們只是被人請來……」
「閉嘴。」那男子見婦人口出無狀,慌忙開口阻攔。
我眼睛一眯,揮手示意侍衛先退下,冷笑開口:「我知道是有人請你們來的,你們不必吞吞吐吐,我不問此事。只是你們有錯在先,卻還污衊……齊戎舟,我此次只是來爲他討個公道。」
婦人雙膝行了幾步,被侍衛攔下才開口:「貴人,我們所說句句屬實,真的不是污衊,確實是那齊家小兒害我公公。」
「你還有臉說,你那公公是什麼樣的人,還需要我來細說嗎?」我重重擱下茶杯。
那夫婦兩人都是一抖,我見此又開口:「齊戎舟沒有去追究你們,你們反而跑來倒打一耙。你們應該慶幸,若是你那公公還活着,我保證他的下場會更慘。」
夫婦兩人俱是惶恐不安,我才稍微放軟了口氣,下馬威差不多到了火候,也該說正事了:「不過你公公之過,我可以不牽扯到你們頭上,但是你們需去衙門自行說清楚,然後撤狀紙。知錯就改,我可以既往不咎。」
「這……」那婦人回頭偷偷看了男子一眼,一直吞吞吐吐。
我見此眉毛一挑:「怎麼?還不願意嗎,是覺得我會比衙門更好說話?」
「不是的貴人,只是我們說了恐怕沒用……」
52
婦人話還沒說完就再次被那男子打斷,我挑了挑眉開口:「這是你第二次阻止你家娘子說話了,真當我是瞎的不成?」
那男子雖眼裏有恐慌,但還算是鎮定地開口:「貴人這一進門就是捆綁了要打要殺,根本就不是想聽實情的模樣,我們說再多有何用。」
我收了蠻橫的模樣,盯着那男子開口:「我已知道了實情還爲何要問,你們爲了一己私慾就顛倒黑白誆騙他人,我給你們機會去自己說清楚,也是給你們一線生機,但是你們要堅持不去說,那我不介意用些小手段讓你們願意去說實話。」
男子面色不定:「貴人們行事還真是如出一轍,都不聽他人如何說,只憑自己心思。」
我一愣,心裏跳了跳纔開口:「什麼意思?」
「我們在邊城過得好好的,如貴人所說我父親……是如何,我們自己也清楚,就算記恨齊戎舟,既知他現在身份,躲都躲不及,又怎會大老遠主動跑過來?」那男子這纔開口哭訴。
我突然覺得手腳冰涼,心裏像是破了一個大洞。
男子哭得累了,才衝我跪了下來:「我們也是貪生怕死之人,當初我們就說清楚了……事情經過,直言不追究陳年舊事。卻還是被人逼來指認,我們想離開京城,卻又怕回去累及家人,這才躲了起來,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說。所以,說與不說……都是無用的,從來都不是我們這些微言輕的平民可以選擇的。」
「你的意思是,你們說了真相,有人還是讓你們前來嗎?」我按住手掌開口。
男子面色還是存疑,我又開口:「你們只需回答是不是,回答了,此事我自會處理,只當沒見過你們,送你們離開。若是敢說謊,連你們在邊城的家人,我也要捉來問罪。」
許久後男子才說道:「小人敢指天做誓,方纔所說皆是句句屬實。」
我腳下發軟,勉強站起身子起身向外,侍衛見此也跟着走出來,丟下那兩人在院子裏。
是我想錯了,以爲只要有人說了真相,就能問清是誰罪責,華戎舟便會無事。原來一開始,華戎舟有沒有罪,都不是事實說了算的。
出了院子,卻見我馬車旁有一身影,卻是牧遙。
她見我過來,便開口道:「我知你今日會來此處,所以特意在此等你。」
「上馬車再說。」
我開了口,只因我怕自己會站不穩。
入了馬車,只有我和牧遙二人,她開口道:「我知道你已經放走了……他,你既說話算數,我便特地來尋你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牧遙皺眉望着我,我還是覺得全身冷到想發抖,勉強回她:「今日我身體不適,恐怕沒有精力聽你說話了。」
牧遙沉默了片刻,並未離開:「我可不想和你有太多糾纏,今日把話說清楚,日後也就不必再見了。」
我不語,她就繼續說:「我自己想清楚了,就算是阿闌心裏有你,我也不會再選擇逃避了。我會向他證明,讓他知道真心對他的是誰,因此我也不需要你讓給我。」
「爲什麼到了此刻你還在糾結此事?」我迎上牧遙不解的目光開口,「從來都不是我讓你,而是他選擇了你,懸崖之上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牧遙愣了許久,探究地看着我。我一臉坦然任她看,最終她開口不再提此事:「之前是我昏了頭做了錯事,不過你兄長也不算是無辜之人。現下我明白這世間之事都是說不清的,孰對孰錯皆是各憑己見,日後……我不會再針對華府了,你們只要不再犯到我身上,我只當你們陌路。」
看着牧遙明顯的求和,我心裏卻無半點喜意,半晌後才勉強勾起了一抹笑意:「好。」
牧遙起身便準備離開,然後下馬車時還是問起:「那日我給你送的信,你可看了?」
我點了點頭,卻並未回話,牧遙瞧了我一眼開口:「雖不知你是如何惹上那……後宮之人,只是我勸你一句,就算你是爲了……他,才選擇和阿闌和離,但是有些高枝可不好攀,只怕你到時沒命享。」
不等我回話,牧遙就走了。許久後千芷才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閉上眼裝作假憩,片刻後纔開口:「明日陪我再去趟牢獄。」
千芷小聲稱是,接下來便是一路無言。
牢獄裏華戎舟雖是臉色蒼白,卻是看着精神了些,傷勢也沒有增加,這獄卒總算是投鼠忌器,不敢濫用私刑了。
「小姐怎麼又來了?」華戎舟凝眉看着我,似是不願我沾惹到這等污穢之地。
我不拘小節地在他身邊坐下,纔開口:「我見過那李氏夫婦了。」
華戎舟身子一僵,我嘆了口氣:「是我連累了你。」
伸手摸了摸華戎舟的頭,他一臉不解。我開口:「不過放心,我定會把你救出來的,不惜……任何代價。」
華戎舟拉下我放在他頭頂的手,卻沒撒手,而是緊緊握住:「我……對小姐來說,很重要嗎?」
臉上還是小孩子的模樣,不過眼裏的緊張卻泄露了主人的情緒。
我並未抽回手,而是任他握着:「嗯,重要。」
華戎舟笑了,笑容如同暖陽溫暖了我的心底。
這個人,我好像越來越無法忽視他了。他一直都是站在我身後不爭不搶,任憑我從前如何忽略他,他卻從未有過動搖,也因此……才遭了罪。
我放軟了口氣:「我把翠竹趕走了。」
華戎舟眉頭一皺,面上又帶上幾分冷意:「關我什麼事?爲何要告訴我?」
這人變臉還真快。
「千芷也要嫁人了,我身邊所剩之人算是隻有你了。」我垂首說道,感覺他握着我的手一緊,我才又開了口。
「等你出來,我和父親母親,估計就要離開京城了,此去可不是衣錦還鄉,既沒有奴僕成羣,也沒有家財萬貫,說不定還得緊衣縮食,你還要跟我一起走嗎?」
察覺到華戎舟握着我的手越來越緊,就在我忍不住要提醒他時,他突然開口:「我跟着小姐,從來都不是爲了榮華富貴。所以,就算是日後小姐不要我了想趕我走,我也死都不會離開。」
我低頭一笑,心裏無限愁悵,不假思索地開口:「你說,若是前面是一條前途未卜卻磨難重重的路,所有人都勸我止步,那我是要走下去,還是換條路呢?」
華戎舟一臉懵懂地看着我,我不由得開口:「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華戎舟卻是嚴肅地開口:「既是前途未卜,還是及時止損,早日回頭爲好。」
我愣愣地看着華戎舟,他卻一笑開口:「我不想小姐受苦才這樣說,不過爲了小姐,就算是抽筋剔骨,我也不會回頭。」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直白地表明心意,我心裏嘆氣,面上帶笑。
在家裏待了幾天後,把所有鋪子都典當了,錢財也存了起來,我才動身進了皇宮。
去求見仲溪午,卻被高禹擋在門外,說是他正在忙不見人。
我也不急,就這樣等在門口,往來宮奴看我的臉色各異,我也不見半分變色,反而把高禹急得臉色蒼白。
不到半個時辰,仲溪午就怒氣衝衝的從屋裏出來,我還未開口就被他扯了進去。
「咣咚」一聲,門就被仲溪午關上,高禹等人都被關在門外。
仲溪午抬手把我按到門上,我這才發現我只到他下巴處。很少和他離得這般近,似乎近在咫尺。說起來,上次離得這麼近還是他爲我擋了解酒湯,不過當時我慌里慌張還撞了自己腦袋。
想起自己的蠢事,還未笑出來,就聽他咬牙切齒地聲音響起:「你當真……放肆,算準了我不捨得晾着你受人指點,就堵在我門口不走。」
53
因爲離得太近,說話間他的鼻息都能撲到我的額頭上。我抬手推了一下他,卻沒有推動。
我看着離我極近的明黃色衣襟,開了口:「皇上,你離我太近了些吧?」
仲溪午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感情:「你又想把我推開了嗎?」
我聞言抬頭看向他,他因我的動作猝不及防,面上染上了幾分不自然,因後我們離得太近,我抬頭時嘴脣差點擦過他的下顎。
終究是他放了手,甩手後退幾步:「說吧,今天來做什麼,還是爲你那侍衛求情嗎?」
「不是。」我開口,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我是來和皇上做個交易。」
仲溪午凝眉看着我,我又走近了幾步才伸手將信遞了過去,仲溪午接過信打開的瞬間,面上就不復惱怒,眼眸顫了顫看向我:「誰給你的?」
「若是皇上願開口放過我的侍衛,這封信我就當沒有看過,之前說過的話全當作廢,自此我再不追究華深一事,全憑……皇上處置。」我回道。
半晌沒有回答,抬眸,只見仲溪午看着我,目染墨色:「你既然相信這封信裏所言,卻還拿它來做交易,那侍衛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
「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而是我身邊本就沒幾個能真心以待的人,所以對我好的,我才更爲珍惜罷了。」我避重就輕地回答。
「那我呢?我如何對你的……你是不是從來都看不見?」仲溪午走近,我反而退了一步。
「看見了又能如何?我也一開始就表明了自己態度,皇上心中永遠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我面上帶着笑回答。
「我只是……」
「皇上不必同我解釋,我今日也不是爲了此事而來。」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看到仲溪午捏着信的手指已經發白,沉默許久,才聽到他的聲音:「你那侍衛之事害人在先,豈是你說放就放的?」
我低下頭纔開口:「華戎舟之事他確實有過錯,可是也不至於要他償命,他小小年紀就受盡苦難,遇事難兩全也正常。那李氏富商害了無數孩童性命,他家人都不曾要華戎舟償命,皇上又何必逼他們前來?」
「年紀小?還真是他說什麼你都信。」仲溪午的聲音滿是諷刺,「年紀小就不需要爲他所做的事承擔責任嗎?便是那李氏死有餘辜,可是齊戎舟手裏可不止一條人命。」
「皇上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必須要爲自己做過的事負責嗎?」我抬頭看着他,卻是意有所指。
仲溪午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我覺得此時有些好笑:「戚貴妃派人殺我,結果誤害了我兄長性命,若是皇上真的追求公平公正,那爲何還把此事壓下來不讓我知道?爲什麼權貴殺人就能酌情,平民殺人就只能償命?」
我還是揭開了我們之間的遮羞布,露出讓彼此忌諱的那道傷痕。牧遙給我的那封信……也就是如今他手上的那封,裏面查出,那日黑衣人是戚家人所指使。
他……向來都知道是戚貴妃是中秋午宴的幕後黑手之一,可是卻屢次阻擾我和戚貴妃的會面。我知道他定會有不容反駁的緣由,可是他想要制衡,想要保下戚貴妃,又想瞞下我,那憑什麼華戎舟就要依罪論處。
「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笨一點。」仲溪午開口,目光雖有些閃躲卻是並未反駁,「戚家會付出該有的代價,我可以向你保證,只是現在不行。」
我知道戚家手握兵權,想要瓦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也知道,這後宮女子每一個都有自己存在的緣故,輕易不可動。我知道上位者不易,凡事不能只憑自己心情。
可是知道……不代表就能理解。
我做錯了嗎?華深爲我而死一事做錯了嗎?戚貴妃不就是仗着家大勢大這一點,纔敢肆意行兇嗎?我如今才深刻地體會到,遲到的公正,跟不來有什麼不同?
「皇上作爲萬人之上,亦不能事事公平,所以……」我跪下開口,「人都是有私心的,若是皇上放過齊戎舟,我會勸說父親辭官回鄉,永世不會返京追究戚貴妃一事。」
「你要離開?」仲溪午在我面前緩緩蹲下。
「對,齊戎舟的一條命,換我對戚貴妃的既往不咎和父親的辭官歸鄉,於皇上來說,不算是喫虧。」
華深作惡多端,可是曾經我也不會旁觀牧遙去陷害他。知道他被害的真相,我一度也想不惜一切代價讓戚貴妃償命,這個心思我在很多人面前都表露過。
因爲我知道這個世道不公,殺人償命永遠是針對無權無勢之人。
因爲我知道在這裏,人情凌駕於律法之上。
華戎舟爲護我,無數次歷險,他對我一片赤誠,我又豈能負他?人心都是肉做的,水滴還能穿石。我遇見他以來,他待我如何我自然清楚不過,所以既然這個世道本就不公,我又何必寬於待人嚴於律己?他從未主動去殺無辜之人,而律法也從來都不能照顧到所有情況。
「我說過無數次不會揣測你,可是你從來都沒有信過。」
仲溪午起身,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讓人心頭鈍鈍地疼。
「也罷,既如此,我也不枉費心思了,只是……什麼事都能依你,唯獨你想帶着那個侍衛離開京城去生活……此事絕無可能。」
仲溪午的聲音帶着幾分冷意傳來。我抬頭對上他的雙眸,只覺得遍體生寒,他雖一貫溫潤有禮,可是他是帝王,和仲夜闌還是親兄弟,骨子裏還是少不了皇室的狠厲。同時我心裏又是有些可悲,他還是不明白我想說的話,我們兩人都像是在自言自語。
「皇上此話又是何意?」
只見他走向書桌,翻了半天衝我丟過來一個小匣子。我心中疑惑,伸手打開後,頓時如墜冰窟。
這裏面,全是我之前搜刮的華相的罪證。
被我翻了無數遍的東西,我自然再眼熟不過,所以也不必再細看。
「銀杏是你的人。」
這是肯定句。
仲溪午不語,我手指一點點收緊:「你方纔還說我不信你,卻在我身邊安插了這麼一個人物。」
我向來防備心重,很難相信他人,所以能接觸到我梳妝檯的只有千芷和銀杏。梳妝檯上首飾盒子衆多,一般人也不會翻找。
和離前,銀杏處處引我撞見仲夜闌和牧遙相會的場面,我出門仲溪午卻每次都能找到我,我雖然覺得有異,卻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真是一步……出人意外的棋,殺得我如墜冰窟。
「我知道,如今無論我如何說辭,你都不會再信,但是你和華相想輕鬆離京,卻是不行。」仲溪午開口。
「也是,這上面的種種罪行累加起來當誅九族,不如皇上賜我一死。」
仲溪午走到我身前,伸手把我拉了起來:「你明知我的心思,爲何還要說這種話來刺我?」
「我知道你心思?」我看着他,如同第一次見到他,「仲溪午,我從來都不知你的心思。」
仲溪午與我對視了許久,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最終他只是鬆了手開口:「我給你這些不是要問你罪責。」
「那是爲何?」
「你方纔說以……戚貴妃之事換你那侍衛安全,可以。那若想換華相安全,你就親自來揭露這些罪證。」仲溪午開口。
心裏一瞬間出奇冷靜,彷彿再也沒有波瀾,一直以來我的猶豫,我的遲疑,此時都消失了個乾淨。
手指在盒子上劃出淺淺痕跡:「爲何要我來做?皇上不都已經將證據握在手裏了嗎?」
仲溪午看着我,眼裏明明滅滅是我看不透的神色:「屆時你就知曉了,下月初五宮宴上,你若是當衆公佈這些,我便饒華氏一族性命。」
是怕在朝堂上揭露華相的罪惡,會有無數支持他的黨羽嗎?所以由我……他的親生女兒來做,便是無人能反駁了。
我忍不住笑了:「皇上可真兒戲,這罪說罰就罰,說赦便赦。」
「淺淺……」
仲溪午似是想拉我,我側身躲了過去,他懸在半空裏的手顯得似乎有些可憐。
我垂頭開口:「皇上金口玉言,那我現在就去接華戎舟出獄,下月初五,定如皇上所願。還有銀杏,請皇上自行召回,我是不敢再用。」
我起身就走,卻聽他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淺淺,我所做都只爲讓你能站在我身邊。」
我沒有回話,只當是不曾聽過,徑直走了出去。
外頭的太陽太刺眼,照得人頭髮懵。
54
離宮之後,我的馬車徑直駛向了京兆尹衙門的方向,坐在馬車裏感覺今天這一路似乎格外顛簸。
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瓶子,是個一直被我藏起來的藥瓶,今日帶出來本想說個清楚明白,斷個乾淨徹底,現在看來……它無用了。在手心裏把玩了許久,我最終還是抬手丟出了車窗。
那是裝止痛藥的小瓶子,正是我之前給仲溪午塗過的傷藥。
獄卒似是早得了通知,我到之時就已經解開了華戎舟的枷鎖。
華戎舟安靜地待在一片髒亂之地,臉卻異常白淨,我此時才覺得心裏沒那麼壓抑,勾了勾嘴角說:「出來吧,我來接你回去。」
他縮在牆角一動不動,看着我的雙眸如同雨後的天空,透着煙青。
我靜靜在門口等着他,許久後他纔有了動作。
剛走到我身邊,他就皺眉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我微笑回應。
「騙人。」華戎舟看起來像是有些不開心,「你不會說謊,不想說可以不用說話。」
我不語,攜了他一同出去,抬步正欲上馬車,卻一腳踩空,還好身子被華戎舟及時扶住。
「小心你的傷……」
話未說完,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華戎舟竟然把我打橫抱進了馬車裏,饒是我一直心情低迷,也被驚了一下。
「華戎舟,你是不是……有雙重人格啊?」在馬車裏我忍不住開口。
「那是什麼?」華戎舟懵懂地看着我。
我心頭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畢竟如今的事情可是不少。
到了華府,我帶着華戎舟回了院子,便吩咐他去梳洗,然後自己一人打包好了一個包裹。
銀杏已經沒了蹤跡,如今這院子裏所剩之人越來越少,最後或許只會留下我一人。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華戎舟就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他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看着又是氣宇軒昂的少年郎了。
迎着他閃閃發亮的雙眸,我把準備好的包裹一推,開口:「這裏是些銀兩和喫食,你沒有賣身契,所以我就準備了這些東西。」
然後我就欣賞了一出名叫變臉的戲劇,華戎舟方纔還熠熠生輝的面容一下子就變得晦暗起來。
看着他緊握的拳頭,我抬手揉了揉眉心說:「你殺人終究是錯,我保你一命已是仁至義盡,日後你就去另尋出路吧。」
「小姐之前不是說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了嗎?如今卻也要拋棄我了……」華戎舟開口,語氣雖不見悲涼卻讓人揪心。
這個人慣知打蛇打七寸,知道什麼話讓人聽了最難受。
只是我如今已是自身難保,先前想着和他一同歸隱,可是沒想到卻出了銀杏這一茬,我身邊自是留不得人了。
「嗯,你走吧。」我狠了心不去看他。
「小姐這府上的人,應該沒有能打得過我的吧?」
聽到這句話我下意識地抬頭,卻看到華戎舟又說道:「所以我不願走,就沒人能趕得了我。」
我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那個敦厚老實的華戎舟嗎,當即握拳開口:「你的意思是,現在連我也做不了你的主了,是嗎?」
華戎舟睫毛顫了顫,終是垂下去遮住了棕色的眼眸:「小姐之前說過要和我一起離開的,剛纔又說是接我回來,我都已經相信了,怎麼現在小姐卻出爾反爾了?」
穩了穩心神,我開口:「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
「若是小姐怨我濫殺他人,那我日後沒有你吩咐,絕對不會出手,之前種種我都是爲了自保,從未主動滋事傷人……」不等我說話,華戎舟就又開了口。
我第一次覺得他怎麼這麼難纏,於是我收起了所有表情板起臉,正準備厲聲趕他走時。
卻見他手腕一轉,左手拔劍開口:「若是小姐心中不信,我可以廢了自己右手以表決心。反正我學武從來都不是爲了報私仇和侍強凌弱,這一身武藝從來都只是爲了護你。你若不願,我丟棄了也沒什麼可惜。」
我匆忙伸手拉住他,卻見他右手腕有一淺淺的劃痕,驚得我全身發麻。
我知他雖性子綿軟,但是向來執拗,卻沒想到都到了這種地步,所以本來想用的「接受不了他殺人才趕他走」這個想法也夭折了。
我扯着他的手,看着這個已經比我高了一頭的人。他眼裏滿是「你若趕我走就是不信我,那我就自已廢了武功」。
對付別人我向來手段萬千,卻唯獨拿他沒辦法。
「小姐之前說過,若離了京城,身邊就只剩我一人,所以不要再用什麼理由趕我走了,因爲我放心不下你孤身一人,而我……從頭到尾也都是……只有你……」
華戎舟眼眶發紅,聲音越來越低,小到幾乎聽不見。看得我也心頭髮酸,他也才十幾歲,受盡了人間苦難後,卻仍是一心想着對我好。我給了他希望後,現在又想……丟下他一人。
「不走了,不趕你走了,趕緊把劍給我收起來。」我甩開他的手說道。
華戎舟眼眸頓時鮮活起來,只是那裏面的欣喜,讓我不由得背過身去,本來的一肚子氣也嚥了回去。
讓他離開本是爲他好……算了,還是想其他法子吧。
歇了一日後,我便修書一封寄了出去,等待回信期間,我難得去了一趟華夫人的院子。李嬤嬤守在門外,看到了我,眼眶裏頓時紅了:「小姐終於來了,老奴還以爲小姐記恨之前夫人失言之詞,就再也不會來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開口:「是我不孝,這些時日以來,辛苦嬤嬤了。」
李嬤嬤抖着嘴脣開口:「不辛苦不辛苦……」
說着進了裏屋,只見華夫人拿着一個繡品,自顧自地繡着。她看着老了許多,滿頭華髮,自華深被害以來,她一直都閉門不出。
心中的愧疚彷彿要生吞了我的心肝,華深爲救我而死,可是我卻爲了華戎舟放棄了給他報仇。不過就算我想報仇又能怎麼樣?這裏沒有法庭,仲溪午執意相護,我又能拿戚貴妃如何?
我沒有超能力,也沒有滔天的權勢,作爲一個女配,穿越以來我處處受制,事事殫思竭力卻始終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可能拼了自己性命去和戚貴妃同歸於盡,所以我只能把此事當作一個籌碼,給自己謀取最大的福利。
這就是我,不幻想不可能之事,永遠都是清醒着,然後理智冷漠到自己都厭惡的我。
我在華夫人身邊落座,輕聲開口:「孃親,女兒來看你了。」
華夫人刺繡的手一抖,身子卻沒有動。
我就這樣把頭靠在她背上,雙手從背後環住了她的腰開口:「女兒不孝,讓孃親受累了。」
華夫人抬起一隻手,用手背堵住了嘴,嗚咽聲卻是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眼眶發熱,嘴裏輕聲低語着:「孃親,女兒想你了。」
華夫人這下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將我攬到懷裏,放聲大哭:「是我是非不分,責罵你,傷了你的心,是母親不慈啊……」
這一刻我無比後悔,若是早日多親近華夫人一些多好啊。或是……狠下心從頭到尾都不會理也可以啊,這個時候這樣做,豈不是讓她日後更難受嗎?
可是……可是就算是在現代,我也不過是剛畢業的年紀,本該親朋環繞,對未來滿是憧憬,誰知卻偏偏來到了這裏,來到了這個滿是……壓抑和不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求生。
前途已經一片漆黑,如今我只想肆意妄爲,不再憋屈自己。
與華夫人一頓嚎啕大哭。都說母女連心,果然無半點虛言,這一頓哭竟然讓我和華夫人隔閡少了許多。
華相聽說我和華夫人解開了心結,一時也開心不已,華府的氣氛倒是自華深下葬以來,空前地輕快起來。我小心翼翼卻又貪婪地享受着這些寧靜。
這樣處了半個月,我終於接到了回信,而此時已經到了初四,晚飯過後,我單獨去尋華相。
「明日宮裏人多耳雜,母親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去赴宴了吧。」我努力擠出幾分憂慮之色,不過這其中也有幾分真,畢竟我擔心華夫人受不得宴席上我引發的刺激。
華相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也是,總歸這宮宴也沒什麼看的,你母親不去也落得清靜。」
我點了點頭,又開口:「父親可有想好辭官之事嗎?」
華相捋了捋鬍子,纔開口:「你哥哥靈牌已歸位,現在我唯一的心結就是那害了你哥哥之人,若是能有了結果,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按捺住心口的疼痛開口:「父親莫要這樣說,有我在,定會護父親和這華府安全。」
華相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開口:「好孩子。」
55
回了院子,思來想去後,我叫來了華戎舟,遞給他一疊銀票:「明日你去幫我辦一件事,父親過段時日就要辭官致仕,我和父親方纔商議了要去江南那邊定居,你先去那邊尋一個好宅子,方便我們落腳。」
華戎舟皺眉,並沒有接:「爲何要我提前去?你這看着像是在支開我。」
我心裏一跳,面上卻無半點心虛,笑盈盈地說:「早些籌備肯定是好的,免得到時候搬遷時手忙腳亂。所以你就提前去安置一下,然後等我們前去。」
見華戎舟還是心有存疑,我抖了抖手裏的銀票繼續說:「我這院子只剩你和千芷兩個人了,千芷到時候會留在京城,所以如今我身邊能用和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聽我如此說,華戎舟總算是臉色好了一些,卻還是不接銀票:「可是我覺得小姐是在想着法子的趕我走。」
我心裏一跳,面上卻皺眉開口:「你這一去最多半個月,這麼短時間我和華府在京城還能跑了不成?」
華戎舟垂頭仍是不應:「我覺得還是到時候一起走比較好,我是真的不放心留小姐一個人。」
我故作惱火地開口:「守着這麼大的華府,這麼多的人,我又不準備遠出,你有什麼不放心我的?讓你辦個事還推三阻四,不願意做直說就是。」
說着我就準備收手,結果手裏的銀票被華戎舟拽住,我聽到他遲疑的聲音:「我不是不願做,那……我明日出發就是了。」
「好,我等你消息,記得多挑幾個住處,到時候讓父親做決定。房子不要在太繁華的地方,也不要太偏僻了。那是我們以後生活的地方,你可要上些心。」我做出一副不放心的模樣囑咐。
華戎舟目光灼灼:「小姐吩咐之事,我自然是沒有辦不到的。只是你要說話算數,莫要騙我。」
「你不是說我一向不會騙人嗎?還擔心什麼?」我衝他翻了個白眼。
華戎舟總算是沒有再多問了。
看他下去收拾東西,我心裏才鬆了口氣,總算把他蒙過去了,這人不知道是不是會讀心術,每次我想什麼他都能輕易看出來。
明日之事……唯恐會連累於他,屆時怕他定會爲護我而鬧起來,萬一惹惱了其他貴人就糟糕了。
去江南加上房子選址,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半個月。就算他中途聽到了消息想趕回來,那邊……也有人讓他回來不了,一切只等塵埃落定。
初五宮宴,我沒有帶千芷,而華戎舟堅持把我送到皇宮門口。
下了馬車他又附在我耳邊開口:「小姐記得快些去尋我,要不然我就回來找你了。」
他直起身子,目光明亮地看着我,然後衝我一笑,才揹着行李策馬離開。
我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張了張嘴本想再囑咐幾句,怕他看出端倪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應該沒有人會因爲另一個人的離開而活不下去吧。
我轉身進了宮門,那扇大門如同一條分界線,將我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此去經年,天涯路遠。我這一步步走得着實辛苦,若我一開始就不是華淺,該有多好。
進了大廳,我和華相相挨坐於席上,片刻後戚貴妃也出席了。想着這宴會纔剛開始,時間還久,我就託身邊宮婢去傳了個口信,然後起身離開。
我的一舉一動皆在仲溪午眼皮子底下,我也沒想避諱他,畢竟他了解我,知道我不可能亂來。
尋了處無人的地方,不過片刻,戚貴妃就款款而來。
「妹妹這樣着急的喊我出來是爲了何事呀?」戚貴妃走近,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我並未答話,只看向她左右。她得了暗示,便抬手讓左右退下。
宮婢們都退開了數步。沒了人影,戚貴妃才拉住我的手又開口:「妹妹怎麼看着好生冷漠啊,是遇了什麼事嗎?」
我微笑着抽出她握着的手,拿起手帕擦了擦。她臉色一僵,頓時笑容也不自然了。
「戚貴妃還是別玩這套姐妹情深的把戲了,平白讓人作嘔。」
戚貴妃眉毛一挑,卻是笑容未減,言語故作糊塗:「妹妹今兒是怎麼了?」
看她還裝,我就直接說道:「皇上對蜂蜜過敏之事,貴妃莫不是忘了?」
戚貴妃拿帕子遮住了嘴,雙目圓瞪,驚訝地說:「還有此事?我只道皇上喜甜,就猜這蜂蜜他也定是喜歡,妹妹是因此事纔對我這般疏離嗎?我是當真不知曉……」
「天天演着戲不累嗎?」我笑着看着她,「你應該不會想到我會直接去問皇上吧。」
戚貴妃掩着嘴的手一停,卻並未做聲。
她只當我是一心想討好仲溪午才進宮,所以便認爲我決不會直接去問仲溪午。換而言之,我不信,她無害處,她那日在我耳邊說的,無旁人知曉,我若信了……她也能推得一乾二淨,與她而言百利無害。
反正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真正拉攏我,因爲她知道,我們早晚都會撕破臉。
戚貴妃眼睛轉了轉,又露出戚色:「妹妹真真是冤枉我了。」
我卻不同她演戲:「你若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今天就不必再談了。」
戚貴妃放下手帕,也收了委屈的表情:「談什麼?」
「談談你爲何要殺我。」不等她繼續露出震驚的臉色,我就又開口,「我既然問了,就是確定了,你也不必再演這拙劣的把戲。方纔你肯定也看過這四周,此處除你我之外,再無旁人,我不是在詐你,所以你可以大膽地直說。」
戚貴妃看着我,慢慢又恢復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貴妃模樣,顯得前所未有的冷漠:「你怎麼知道的?」
「是你告訴的我。」我挑眉說道。
戚貴妃眉頭一皺,我就又說道:「我之前無意說過,中秋午宴刺客的目標是我,當時貴妃聽了竟無半點驚訝。」
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我和華相、華夫人,就只有……背後真兇了。我一開始只是懷疑,牧遙的信纔是把此事敲板定案。
「原來你從那時候就懷疑我了,這倒真是我大意了。」戚貴妃冷笑一聲。
「畢竟貴妃向來都是待我不同常人,我知自己並無長處,所以難免心生疑慮。原本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有了意外收穫。」我回複道,「讓我沒想明白的是,究竟是何事讓你對我起了殺心。」
「怪就怪你自不量力。」戚貴妃冷嗤一聲。
我不語,她又繼續說:「你既耍了手段得了仲夜闌,又何必再去招惹皇上,朝三暮四、貪得無厭的這般做派,真是讓人不齒。」
我皺眉:「我何時去招惹仲溪午了?」
我的稱呼讓戚貴妃臉色更不好看了,她更加嘲諷地看着我:「你當我是蠢的嗎?你成婚以後頻頻進宮,惹得皇上看你的眼神漸漸不同。皇上向來重兄弟情分,若不是你特意招惹,他又怎會生出旁的心思?」
這後宮裏的女人果真是被困得時間長了,心理都變得不正常,所有不如自己心意的事,都能在旁人身上找藉口。
「你也說是仲溪午生的心思,可是卻要殺我?柿子就拿軟的捏嗎?」
戚貴妃勾着嘴角開口:「若你是個清白之身,我自然不會插手,怪就怪你一個棄婦之身,還肖想不該有的東西,我怎能眼睜睜看着你禍亂宮闈。」
聽到這裏,我突然笑了。戚貴妃皺眉:「你笑什麼?」
「笑你口是心非。」我笑容不減,「明明是畏懼我會搶你權勢,卻還義正言辭地說爲仲溪午的宮闈着想。」
戚貴妃雙目一眯,看着我是毫不掩飾的殺意:「你……」
「太后還健在,你只是一個貴妃,又不是後宮主位。仲溪午日後還要立後,你也配去維持宮闈?」
我冷眼射向她,把她看得不由自主一退。然後她瞬間面生惱怒,估計是氣自己會被嚇退。
只見她深吸了口氣,開口:「你現在也不過是仗着自己是丞相之女罷了,卻不想想自己身爲棄婦,有什麼資格指責我?我是貴妃又怎樣?如今我可是這個宮裏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
我勾脣看着她開口:「你忌憚我,不就代表了我若是想,便能輕而易舉的把你踩在腳下嗎?而且你信不信,你永遠都坐不到那個位置上。」
戚貴妃氣得手發抖,可眼神裏卻透漏了些許不安。
我見此就又開口:「你該好好謝謝我的,謝我高抬貴手放過你。我本就不想進宮,可是你偏偏這般對付我,我可是差點就想……把你的恐懼變成真的現實了。」
「賤人,你、你癡心妄想……」戚貴妃咬牙切齒的辱罵,隨即抬起手似是想打我。
我迅速側身避過,她一個趔趄跌倒在地。養尊處優的生活真是把人都養廢了,打人的動作都這麼慢,還等着人把臉送到她手上嗎?
56
她掙扎着想起身,只是宮裝太笨重,一時起不來。我蹲了下去,伸手抓住她的頭髮。然後狠狠的把她的頭按到了地上。
她正欲尖叫,我手一用力,她就閉了嘴。地上石子尖厲,我稍用些力便會磨破她一邊臉頰。雖只是破了層皮,但是對於她這種尊貴身份、愛惜容貌之人,恐怕也是駭破了膽。
「你這個……賤人,竟敢……」戚貴妃身子抖個不停,不知是氣得還是嚇得。
多虧了我穿過來之後一直鍛鍊身體,之前是爲了給仲夜闌擋箭,之後是爲了自保,戚貴妃本就比我低了半個頭,現在降服她也不是太難。
怪就怪她太自負,早早支開了宮人。
「你給我聽着,是我不要那後宮之位,可不是我怕了你。你視如珍寶的位置,可是我看都看不上的。」
戚貴妃眼神似是要殺了我:「你瘋了嗎,敢這樣對我?你就不怕我要了你們華府上下的命?」
「這恐怕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笑話,我馬上就要自首了,她可搶不到掀翻華府的機會了。
「別以爲你那混蛋兄長給你擋了一劍,你就能安然無恙。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戚貴妃嘴上還是罵罵咧咧的。
我的手一縮,一直壓抑在心底裏的戾氣噴薄而出。
這個人真是不知死活,我本來只是想在自首之前打她一頓出口氣,畢竟我現在是過一天少一天了。可是她偏偏提到了……華深,爲護我而死的華深,這是我最大的愧疚和傷痕。
我緩緩鬆開抓她頭髮的手,她雙手撐地,似是想站起來,我手一抬,她下意識護着臉,然而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一滴滴鮮血落了下來,慢慢越來越多。她顫抖着手摸了摸臉,看見自己一手鮮血,然後……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我毀了這後宮女子最爲珍貴的東西,她定是沒受過這種驚嚇吧。
看着她一邊臉上的一道劃痕,我忍不住嘖了嘖嘴,也太膽小了吧,一道傷痕還華深一條命,她可是佔了大便宜。
我慢慢把手裏的小刀變成鐲子帶了回去,抬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就看這貴妃的宮奴什麼時候能發現她了。
我這麼有恃無恐,是因爲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無論這個時候發生什麼事,仲溪午都會壓下來,讓我能順利進行陳情。
我答應過他不追究華深之事,可心裏到底是意難平的,戚貴妃看起來也沒有半點悔改心虛的模樣。我只答應仲溪午饒過戚貴妃的命,這也不算食言。
而我之所以還願意留着戚貴妃的命,是因爲仲溪午明知那日刺殺是戚貴妃所爲,卻多次壓下來阻止我探查,這就證明他肯定是有所忌憚,所以留着戚貴妃的命是他最後的底線,我也不敢,也不能碰。
不出所料,我回了宴席後,不過半刻鐘就有公公面色驚慌地走進來,伏在高禹耳邊低語。
高禹極爲驚訝地掃了我一眼,走到仲溪午身邊竊竊私語。一瞬間仲溪午就轉頭看向我的方向,我毫不膽怯地瞪了回去,最終他只是勾了勾嘴角,似是有些無奈,接着抬了抬手讓高禹出去,應該是讓他去壓下消息。
我收回目光,瞪着面前的酒盞,耳邊響起華相的聲音:「這宴席之上的菜品是不是不對你胃口,那等下回去我再帶你去喫些別的。」
迎着華相慈愛的目光,我深吸了一口氣,讓一直漂浮的那顆心落了地:「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華相難得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勉強勾起嘴角低聲開口開:「父親,接下來無論女兒做什麼,都是想護下華府。」
正好這時候歌舞結束了,華相開口想說話,但我已經起身走到已經空下來的殿堂中央,跪了下去。
「淺丫頭這是做什麼?」太后的聲音遙遙傳來。
我抬起頭,看到太后雖是皺着眉,目光卻並無不悅。皇冠上垂下來的珠簾,擋住了一旁仲溪午的雙眼,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宴席上漸漸安靜下來,都看向我,我從懷裏掏出來那疊紙,伏在地上抬高雙手過頭,開口:「回稟皇上、太后娘娘,臣女有事要報。」
「何事?」仲溪午的聲音遙遙傳來,顯得遙不可及。
我深吸口氣,大聲說道:「承蒙皇上和太后娘娘一直以來的厚愛,然華氏一族之作爲,實在有愧對於皇恩,臣女心中難安今日特來請罪。」
殿堂頓時安靜得如同無人之境,仲夜闌的聲音卻響起:「阿淺……」
語氣帶着些許暗示,他應該是猜到了我要說什麼,我不理會繼續說道:
「兄長華深自幼頑劣,家父未曾嚴加管教,使其禍亂一方,教子不嚴爲罪一。」
「華府侵佔民田,驅趕農夫,使諸多農家妻離子散,魚肉百姓爲罪二。」
「淮南水患,令華氏一族押送賑災銀兩,然到淮南時銀兩隻剩一成,貪贓枉法爲罪三。」
「先時官員牧氏一族皆爲忠良,然家父因一己私慾,構其罪名陷其流放,禍亂朝綱爲罪四。」
……
樁樁件件,我一字一句把所有的罪行都說了出來。說完後,宴席上全是倒吸涼氣的聲音,估計沒見過像我這麼狠的白眼狼。
我不敢去看華相的表情,也未曾聽到他的聲音。
仲溪午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呈上來。」
一個小太監一路小跑過來,可能太過驚慌,還跌了一跤。他接過我手裏的狀紙,一瘸一拐地遞給仲溪午。
所有人都靜靜地等着仲溪午發話,最終他開了口:「晉王妃可知此事?」
他問的是牧遙,前些時日她已經從側妃升到了王妃的位置。
牧遙起身看了看我,眼裏滿是震驚,估計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經答應放過華府了,我爲何還這般行事。
最終她看向仲溪午,行禮開口:「回皇上,臣婦一介婦人,不懂朝堂之事。只是家父受皇恩早已離京,往日之事更是無跡可尋。」
難得沒有落井下石,還真是大義。
仲溪午沉吟片刻,纔開口:「那就先拿下華相,這上面樁樁件件日後一一查證。」
我不由抬頭看向華相,卻見他看着我,目光裏無半點責怪,反而從容坦然。
我之前還懷疑過他是否真心想辭官,現在這一刻我相信了,我低估了……爲人父母對子女的情感。我不曾告訴過他今日之事,因爲這是仲溪午說的保下華氏的唯一出路,我沒有選擇。但我卻萬萬沒想到,華相竟然並不怪我。
仲溪午從高臺走下,一步步走到我身邊,帶着鬆了口氣的欣喜開口說:「我知你向來明事理,果然沒看錯。你此番大義滅親,實爲女子表率,我不會遷怒苛待與你,我宮裏……」
「皇上。」我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臣女還有話要說。」
仲溪午眉頭一皺。離得近了,我終於能看到他的雙眸,聽到我的話後滿是不安。
原來他也不是胸有成竹啊,還是會擔心我突然變卦。
侍衛此時還未押解華相離開,我便大聲說道:「所謂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家父罪孽深重,我亦不能無責。今日我所行之事已違人倫,請皇上讓我代父受過,全了我的一番孝心。」
「淺兒,不要胡鬧……」華相的聲音傳來,終於不復剛纔的沉穩模樣。
「你明事理,不讓華相就此錯下去,已是孝。」仲溪午的聲音也響起,帶上了幾分警告。
我不理會,又說了一遍:「皇上仁慈,我不能心安理得受之,還請皇上下旨,臣女願代父受過。」
大廳裏格外安靜,都看着我和仲溪午,一個站着一個跪着。
「你當真要和我賭氣?」仲溪午蹲下,看着我開口。
「皇兒……」太后的聲音傳來,帶着斥責。
這裏這麼多人,仲溪午的話已經很是出格了。
「出去。」
大廳裏異常安靜,無人理解仲溪午之語,無人有動作。
57
「都沒聽到嗎?全部給我出去!」仲溪午的聲音冷厲得如同是一支利箭,射穿了這宴會上詭異的安靜。
太后想說什麼,對上仲溪午的目光後,也打着圓場說今日宴會就此結束。宴席上的人面色各異,卻還是一一起身離開。
最後走的是太后,她經過我身邊時,停了一下,我感覺脊背上似是有針紮上來。她沒有說話,只是徑直離開了,腳步卻重了許多。
直到這大廳只剩我們兩人,仲溪午纔有了動作,他伸手欲拉起我:「別跪了,傷膝蓋。」
我甩開他的手,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你是瘋了嗎?」
仲溪午見我不動,他也仍舊蹲着,目光無波:「我是瘋了,被你逼得。」
我跌坐在地,他繼續說:「我說了會保華相,會保你們華氏一族,爲何你還要這樣拉自己下水?」
我不說話。他雙手握住我的手臂,皇冠的珠簾掃過我的臉頰,冰涼徹骨。
「你不信我,你從來都沒有信過我。你知道我爲此做了多少努力?我處心積慮地拉攏人心,爲你鋪路,就是爲了今天能名正言順地把你……」
「把我收入後宮嗎?」我抬頭看着他說,「皇上可曾在乎我的想法?在乎我是否願意嗎?」
「你爲何不願?」仲溪午的手似乎是要將我的雙臂扭斷。
「因爲我這個人……膽小又怕事,後宮里人太多……是非也多,若是有一天我站在皇權的對立面,皇上還敢力排衆議的選擇保下我嗎?我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想……簡單地活着。」我閉眼說道。
仲溪午鬆了手:「那你有問過我嗎?你怎知我不會選擇你?」
「還需要問嗎?你的位置就註定了牽一髮而動全身,我爲什麼還要抱希望?」我揉着被捏痛的雙臂,垂眸說道。
「說到底還是你怕了,你怕麻煩,你怕困難,可是你唯獨不怕……沒有我。我在你心裏的位置低到總是第一個就被放棄。」仲溪午語氣滿是悲涼。
我握緊手直視他開口:「不是我放棄的,是你自己選擇的,是你主動選擇的……保下戚貴妃,我曾經給過你很多機會,可是你始終選擇緘默不語。」
仲溪午就這樣站在我面前,我抬起頭看着他說:「你的做法或許沒有錯,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容反駁、身不由己的理由。可是,仲溪午,被誤害的那個人是我……哥哥,是唯一一個愛我、疼我、護我還不求回報的親哥哥啊……你怎麼能問都不問,就直接想將此事瞞過我?」
我想我的眼眶應該是紅了,因爲我已經無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不過這樣也好,看不到他表情,我也就能再狠心些。
「這樣的你……讓我還怎麼相信日後你會一成不變地……選擇我?你的權勢太大了……」我低頭揉了揉眼睛,喃喃着如同自言自語,「所以你需要顧忌的也太多了,你的心裏……或許此時有我,可是一個皇帝的心裏,需要裝的人太多太多了。」
「好、好、好……」
仲溪午一連說了三個「好」,後退了數步,身形似乎有些踉蹌:「我曾說過,我所做一切都是爲護你一世安穩,你不信我也罷,只是我也說過,不會放你離開。」
仲溪午抬步繞過我向外走去,我自己跪坐在大廳一動不動,突然有點想笑,爲什麼想要簡單地活在這個世界,就這麼難。
我不是不信他,而是他自己還不清楚……他根本做不到。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被軟禁在一個不知名的宮殿裏,仲溪午沒有出現過,我現在身邊只有一個……銀杏。
她一如既往地服侍我,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我懶得和她計較前塵往事,全當她不存在。
仲溪午這樣關着我,也不知道是想怎樣。我違背了他的意思,他又該如何收拾這殘局?
宮殿外時常傳來喧譁,似乎是戚貴妃清醒過來,要找我拼命,可是重兵把守,她只能每日在外面叫罵,據說她那張如花臉上的刀痕無法消除了。
她想報復華府,華相卻倒了,人也被仲溪午牢牢看住。想報復我,卻沒辦法闖進來,因此把她氣得都要瘋魔了。
銀杏爲博我開心,便日日給我說戚貴妃的醜態,可是我聽着卻是無感。
在這裏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度日如年。被關了十天後,仲溪午終於露了面。他向來和煦的面容如今全是陰鬱,讓人不忍多看。
我不語,自己坐着,只當看不見。
仲溪午走到我身邊:「淺淺,都過去十天了,你還不願理我嗎?」
語氣中明顯的討好讓人心酸,我還是冷了臉說:「皇上說笑了,我一個罪臣之女哪裏敢?」
他在我身邊坐下,如同自言自語:「自我記事以來,只見過我的外祖母不過四五次,他們久居江南之地。便是我做了皇帝,何氏雖是我母族,也不敢隨意進京。你可知爲何……」
我側身坐着,不欲聽他所言。
他終於冷了口氣:「你這般模樣當真是什麼都不在乎了?那個被你支開的侍衛也不在乎嗎?」
我陡然回頭,他目光一縮,明顯像是被刺痛了。
「你什麼意思?」
「你終於願意聽我講話了?」仲溪午還是陰着臉說。
「你方纔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心頭髮冷,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你以爲你把他支開,還找了個人看顧,我就無可奈何了嗎?」
他是認真的,因爲他眼裏已經有了殺意,倉皇間我看到了手上的鐲子。想起華戎舟曾經的舉動,我忍着顫抖,動作極快地取下鐲子:「你若是敢動他分毫,我便……」
後半句威脅再也出不了口,因爲我的手連同手裏拿着的小刀,通通被他握住,溫熱的液體透過指縫流經我的手腕。
仲溪午還是坐着,他抬頭看着我,眼眸裏似是有河流淌過:「你喜歡過皇兄,又喜歡那個低賤的小子,爲何……唯獨不能喜歡我?」
我想鬆手,可他還是握着一動不動,血越來越多,我再也止不住顫抖,無論是身體還是聲音:「放開……」
「今日是臘月十五。」仲溪午突然開口。
他衝我一笑,臉色蒼白:「臘月十五是我生辰,之前在皇兄府上見你做的長壽麪,讓我一直惦記着。惦記了這麼久,如今看來,今天我還是……無緣喫到了。」
仲溪午認真的看了我許久,目光平和而溫柔,彷彿感受不到他還在淌血的傷口。最終他鬆開手站了起來,脊背像是被什麼重物壓彎了一般無法站直:「你放心,我不會再去傷害你在意之人。」。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離開的腳步格外沉重,而我如同一灘爛泥跌落在地,手裏的小刀也悄然滑落,只剩一個被血液染紅的手掌。
這一招,一貫只對在乎你的人有用。
第二日我還未起,就聽外面一陣喧譁,接下來就見太后就帶着人闖了進來,門口的侍衛全被她拿下,銀杏也被她叫人拉走。
「不必給我行禮了,我受不起。」太后的聲音空前冷硬,像是我剛穿進來之前的樣子。
我堅持把禮行完。
她又開口:「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結果如今卻還是和皇上糾纏不清,是把我當傻子矇騙嗎?」
我跪着開口:「太后娘娘不都瞧見了嗎?若是我是主動自願,又怎會被囚在這裏?」
「昨日……皇上的傷,可是你所爲?」太后緊盯着我。
「是。」我心裏出奇冷靜,似是解脫一般,因爲我知太后來意。從很早的時候,還沒參加宴席的時候,我就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結果。
太后許久未語,過了一會兒纔開口:「你知道前朝是怎麼亡的嗎?」
書裏不曾提過,我搖了搖頭。
太后嘆了口氣才說:「前朝皇帝太過寵愛自己的皇后,導致皇后母族逐漸勢大,最終外戚隻手遮天,民不聊生,百姓才揭竿起義覆了王朝。」
心裏一瞬間有一個念頭閃過,我卻不敢想。
太后並未察覺我的異樣:「所以建朝以來,我朝最忌諱外戚擾政,自我登上後位以來,我母族何氏便舉家搬至嶺南,年關也不曾來往。帝王家最是不能重私情,想做好一個帝王,那他所有的感情都應該留給他的百姓子民。」
我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努力趕走腦子裏面的雜念。應是我想多了,太后也說了,母族是可以歸隱的。
「皇上自小懂事知禮,卻爲你屢屢破戒,你若入宮,恐怕這後宮再難太平。我知你性情,本不欲同你追究,可是如今他對你心思已經過重,昨日被你所傷卻只口未提,爲你掩飾。若是想坐穩那個位置,是絕對不能有弱點的。」太后低聲說,語氣帶着些許遲疑,「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心裏一片荒涼,勉強笑着說:「懂。」
「那就莫要我動手了。」
太后側過臉,一旁的小太監端過來一個托盤,上面有一盞酒。
我可能是瘋了,此時竟然有點得意,恨不得跑到仲溪午面前去說:
你看,是我說對了,沒有人能一輩子護着另一個人,即便是……皇帝。
太后開口:「我很早之前就提醒過你,是你沒有做到。」
我拿起來,看着明顯躲避我視線的太后開口:「枉費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我實在慚愧,只求太后能保全我華氏之人,我再無他言。」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我閉眼抬高了手腕,冰冷的酒水滑入腹腔,片刻後疼痛就漸漸傳遍全身。
先是疼,接下來就是全身麻木,無法動彈。這毒酒勁兒也太大了吧,是見血封喉嗎?
身子倒下去的時候,我似乎看到太后眼裏有水光閃過,還真是個向來嘴硬心軟的老太太啊。
意識的最後瞬間,我突然想起來華戎舟來。那個在宮門口騎馬離開的身影,果真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他說若我不去,他便來尋我,恐怕我要永遠失約了。
模糊間聽到太后的聲音:「快、快些擡出去,別被人撞見。」
擡出去?是把我丟去亂葬崗嗎?那我是不是也太慘了些吧?
之後就是一片黑暗,再無半點知覺。
我孤身一人來到這裏,如今也要孤身一人……離去。
58
「小姐,記得快些去尋我,要不然我就回來找你了。」
華戎舟留下這句話,就翻身上了馬,背過身後,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起。
本來他是不願意離開華淺的,可是聽她說了那句話自己才改變了心意,她說,那是我們以後生活的地方。
我們,生活……
多麼美好的詞啊,想想就讓人忍不住嘴角上揚。
自己努力了這麼久,終於能留在她身邊。
當初被抓進牢獄後,他不合作才激怒獄卒捱了一頓鞭子,畢竟他的過去確實不堪,怕她責怪就先自我懲罰一頓,小心翼翼地想要博得她心軟。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即便是沒有那一頓的鞭打,華淺也願意站在他身邊,與此同時他怕被拋棄就想借此博同情的小心思,突然顯得格外不堪。而華淺在牢獄門口對他伸手說「我來接你回去」的畫面,是他過去人生裏最美好的光景。
帶着這種期待的心情,華戎舟日夜兼程行了八天,纔到了華淺說的那個江南小鎮,這裏的確風景怡人,是個歸隱的好地方。
隨便尋了處客棧,就開始匆匆打聽着當地的房屋住處。
一連看了許多個都不滿意。
這個宅子不行,她向來喜歡安靜,這周圍的鄰居都太吵了。
這個宅子也不行,她閒來無事喜歡擺弄花草,這個院子太過偏僻,恐怕花草都難養活。
這個宅子還是不行,她喜歡喫水果卻又嫌棄別人買的不夠新鮮,所以最好找一個帶後院的,可以種些她喜歡喫的果樹。
看了一個又一個的宅子,感覺哪一個都會有些委屈她。
尋了四五天,又看了一處宅子,這個宅子的後院有棵參天大樹,華戎舟翻身躍了上去,愜意地在樹枝上躺了下來。
這棵樹倒是不錯,方便遮陰乘涼。她總是喜歡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發呆,到時候可以給她在樹下綁個鞦韆,定會比躺椅舒服。
那就這裏吧。
華戎舟睜開了眼,棕色的眼眸如同狐狸的眼睛一般透着狡黠的光。也該回去給她去個信了,就說找好房子了,讓她趕緊來。
回客棧的路上,看到路邊有賣炒栗子的,想起那日華淺問自己要不要喫的模樣,他忍不住走了過去:「給我來一斤。」
賣栗子的小販一邊手腳麻利地裝着,一邊時不時偷瞄着他面前的人。這人怎麼好像沒有見過?生得可真是好看。
察覺到小販不加掩飾的視線,華戎舟眉頭一皺,眼裏透出了些殺氣。他自小就因爲相貌受到過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因此對這種目光最爲敏感,也異常厭惡別人打量自己。除了華淺,誰多看自己一眼,他都感覺渾身難受。
小販嚇得手一抖,哆哆嗦嗦地把裝好的栗子遞了過來。
華戎舟丟下了一塊銀子就離開了。不能動手,她向來不喜歡無事生非的人。
到了居住的客棧,正欲上樓,耳邊傳來了大堂裏的閒聊聲,那個名字讓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王兄可聽說了京城裏華相的事情了嗎?」幾個讀書人模樣的人圍坐在一桌閒聊着。
一個長臉書生馬上接腔:「怎麼會沒聽說呢?好好的一個宰相府,說倒就倒了。」
「據說華相還是被他養的女兒給揭了老底,要我說,那個什麼華大小姐可真是心狠啊,好歹是自己的父親,竟然不留半分情面。」第一個開口的書生唏噓不已。
「你懂什麼,人家華小姐那是深明大義纔會大義滅親,這換成尋常女子誰敢啊?我聽說她還求旨代父受過……」第三個書生插嘴進來。
「還有此事?如此說來,那華小姐可真是讓我等都自愧不如啊……」
……
書生討論的聲音不止,全然沒注意到樓梯間停了個俊美少年。
手裏的紙袋被捏破,栗子漏出來,沿着樓梯滾落一地。
原來華淺騙了他,他還信以爲真滿心歡喜地四處看房子。
華戎舟最終抬步快速上了樓梯,進了房間拿起包裹就出發。
這江南離京城太遠,京城裏的消息傳過來總是會晚上十天左右,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自己不在她身邊,她如今定是孤立無援,連個幫手都沒有。
一開門,門外卻有了一人。這個身影不算太陌生,他們還曾交過手。
伍朔漠緩緩抬起頭,薄脣微張:「不好意思,受人所託,現在不能讓你離開。」
御書房外,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過來,太過着急還跌了一腳。
高禹一臉嫌棄地扶起他教訓道:「小兔崽子,給你說了多少次了,遇事穩重些。」
這個摔倒的小太監叫宋安,是高禹新收的徒弟。高公公見他爲人實誠,手腳也快,便有心培養,收在身邊。不過到底是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上次慌慌張張在御前摔了一跤,如今又摔在了門前。
宋安結結巴巴地說:「師……師傅,皇……皇上……他……他……」
高禹一巴掌拍打在宋安頭上:「會不會好好說話。」
「皇上在裏面嗎?」
宋安終於流利地說出了一句話。
高禹撇了他一眼,纔開口:「皇上昨日飲了些酒,方纔下了朝頭疼,如今還歇着呢,有什麼事等皇上醒了再說。」
宋安這次不結巴了:「可是師傅,我方纔瞧見太后娘娘往……那位宮裏去了。」
高禹臉色瞬間煞白,轉身就往房間裏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太過驚慌,他也腳下一滑,幸得宋安扶持纔沒有倒地。
方纔還說我不穩重呢。
宋安心裏默默腹誹道,可接下來他就看到了一個更加不穩重的身影。
高禹剛進去片刻,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就在宋安面前一閃而過,宋安還沒來得及跪拜,人影就沒了,只看到自己師傅拿着靴子,跌跌撞撞地跟了出來。
皇宮西南角走了水,火焰燒紅了半邊天。
仲溪午趕到時,只看到了熊熊烈火下的斷壁殘垣,火光也映紅了他的眼眶。
他仿若不知,抬步繼續向裏面走,緊跟在他身後的高禹見此,趕緊上去扯住他的衣角,跪在地上開口:「皇上,這火勢太大,可是進不得人啊!」
仲溪午仿若沒有聽到,高禹只得緊緊拉住他的衣角才能止了他的腳步。仲溪午轉身就是一腳,正踹到了高禹肩上,疼得高禹呲牙咧嘴卻不敢放手。
一直在暗處的林江見此也出現了,他擋在仲溪午面前跪下:「皇上,卑職方纔已查探過,這屋裏已經沒有……活人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劈里啪啦的木頭燃燒的聲音,仲溪午僵在門外,不再往裏面闖,只是手上的纏繞的紗布,慢慢在變紅。
許久之後,才聽到他的聲音響起,帶着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壓抑:「陳淵呢?你的副使去了哪裏?」
林江頭觸地開口,但沒有直接回答:「太后娘娘剛走。」
太后若想調開一人,自然輕而易舉,畢竟仲溪午可是從來不曾防備過她。他以爲太后如同他一樣,喜歡着華淺,所以定不會對她出手。然而,他錯了。原來在這個後宮裏,只有他一人想要華淺平安。
見仲溪午一動不動,高禹才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手,將手中靴子給仲溪午穿上,然後就見他轉身離開。
太后宮裏,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當的?怎麼能讓皇上衣衫不整地跑出來?再偷懶哀家要了你們的腦袋。」太后拍了拍桌子,怒聲呵斥,太后的威嚴彰顯無遺。
一片求饒告罪聲響起,卻沒能壓下仲溪午清冷的嗓音:「母后爲什麼要這樣做?」
太后面色不改:「奴才服侍不當,哀家還不能責罰了?」
仲溪午眼眶的紅還未褪去:「母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這些時日以來,他費盡心思護着華淺,爲她擋下了戚家的施壓,同時也不讓後宮任何妃嬪去打擾她。然而他唯一相信的,唯一沒有防備的人,卻在背後給了他一刀。
兩人僵持了許久,嚇得一屋的奴才大氣都不敢出,最後太后抬了抬手,他們才如釋重負地逃一樣出了宮殿。
只到剩了兩人時,太后纔開口:「我是爲你好。」
這一句熟悉的話語刺入仲溪午的耳朵裏,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無數次打着這個名義行事時,華淺她會有多無力。
我是爲你好。
這種說辭讓人連反駁都顯得蒼白,這種無力感簡直能逼瘋一個人。
「哈哈……」
仲溪午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自己都無法直着身子站立了。
最後他抬起了頭,轉身向外走去,太后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皇上……」
語氣裏帶着幾分疼惜的規勸。
仲溪午腳步未停,一邊走一邊說着,像是自言自語,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母后,我只是想要一個人,爲什麼就不能如我所願呢?」
「因爲你是皇帝。」太后的聲音飄過來,威嚴的語氣裏好似有了幾絲顫音。
所以沒有任性的權利。
59
像是睡在一片雲上,四周一直在晃盪。
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入目的又是一個陌生的牀和房間。
華淺也沒有大驚小怪,都習慣了,畢竟有好幾次她都是在不同的地方醒來。
坐起身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還是古裝。
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會疼。
原來自己真的沒有死,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意識片段是聽到太后說把自己擡出去的聲音,她是把自己偷偷送出宮了嗎?
真是個傲嬌的老太太,給人喂假死藥還裝得一本正經。
華淺忍不住搖頭笑了笑,差點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白開心了一場。
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赴宴的,所以才毫無顧忌地對戚貴妃出手。想着說不定死了後就能回到現代,如今看來,自己可能這輩子就得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了。
不過……這是哪裏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華淺翻身下了牀,可腳剛碰到地,就腿一軟差點跪下,眼前也一片漆黑。
緩了許久才恢復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睡到全身都無力。
強打精神向四周觀望,入目的是一個古典淡雅的房間,一切生活用品都俱全,若不是看着陌生,華淺都要以爲自己是在這裏住了許久。
看到窗戶還開着,華淺就抬步挪了過去。到了窗邊,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因爲窗外全是陌生的景象。
這裏似乎是一個水鎮,窗戶外是一條河流,河流兩岸都是人家。青磚綠瓦,竟和自己現代時去過的旅遊景點差不多。
回頭又看向房間,這次發現了桌子上放着些東西。
走過去一看,是一些包起來的糕點。本就全身乏力,華淺就毫不客氣地坐下喫了起來。
糕點還是溫熱的,看來備下的人也是有心了,應該是見自己快醒了才離開。
喫完糕點後,華淺覺得有了些氣力,正準備收拾自己喫完的殘渣,手就碰到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就在糕點盒下面壓着。
打開了一看,先是一張房契,然後又是厚厚的一疊銀票,最後是一封信。
信上面寫着:
房契和銀票皆是你的,你若永生不離開此處,華府便可永保太平。
「這太后還真是出手闊綽啊。」華淺不由自主地感慨。
每一張銀票數額都極大,足夠一個女子後半生安享無憂,更別說還有一套房子了。不過自己也是不差錢啊,穿過來之後,管理陪嫁鋪子的收入還在錢莊裏呢。
華淺突然想起,自己追的那些霸道總裁小說裏面,總裁的母親總是看不上灰姑娘,然後甩出一張支票說:「帶着這五百萬,離開我兒子。」
如今,自己的經歷倒是和那些灰姑娘頗爲相似。想着想着,華淺就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想哭了。
這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保下了華府,自己也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就老老實實待着,別再想……其他。
華淺起身,伸了個懶腰就向外走去,屋外柳門竹巷,看着格外幽靜簡樸。
剛走了兩步,就有人衝自己打招呼:「你是前幾日搬過來的吧?可算是見着人了,我就住在前面那條路上,有時間來找我玩啊。」
入目是一張張淳樸的笑臉,沒有絲毫戒心。
華淺也就勢坐了下來,和那羣婦人、姑娘嘮起嗑來。嘮得開心了,還被她們硬拉回家一起喫飯,女人的友誼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華淺編了個謊言,說自己家道中落,如今只剩自己一個人,才逃難到了此處,更是引得那羣姑娘媳婦心疼不已,於是很輕鬆就打開了社交圈。
這裏的人可是比京城裏那些貴人單純多了,她們什麼事都寫在臉上,華淺也漸漸放下了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太后還真是給自己尋了個好地方,終於可以不用小心翼翼、日日猜忌了。
說起來前幾日還在勾心鬥角,爲活命費盡心機,如今卻能拿着大把銀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無聊了就去尋別人一起閒聊遊戲。
之前的事情恍如隔年,如今簡直就是在過着現代人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在另外一處江南古鎮裏,伍朔漠頗費了一番功夫纔拿下華戎舟。他還來不及鬆口氣就對上了華戎舟的眼眸,心裏不由得一驚。
只見華戎舟雙眼血紅,僅僅是對視都讓人忍不住心悸,他聲音裏的恨意讓人心頭髮麻:「此事與你何干?」
伍朔漠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眼眸:「我欠了她人情,如今不過是來還債罷了。」
「放開我……」
華戎舟向來俊秀的面容此時變得扭曲,雙眼通紅像是委屈得想哭。
她在自己面前一貫不會撒謊,這次還真是厲害,一個接一個的套,先是好言把自己哄走,然後連困住自己的法子都提前想到了。
她究竟要做什麼?沒自己在她身邊,有誰會無論黑白地護着她?自己就真的一點都不值得她信任嗎?
伍朔漠看着不住掙扎的華戎舟,有些頭疼,便擺了擺手,示意左右打昏了他。
一連數十日,華戎舟都不喫不喝,各種想法離開,怕他死在自己手裏,伍朔漠只得給他灌了些滋養的藥,順便還在藥裏放了些迷魂散讓他睡去,自己才鬆了口氣。
真是個賠本買賣,倒貼了那麼多金貴的藥材。
看着昏迷之後還是拳頭緊握、眉頭緊鎖的華戎舟,伍朔漠不由得摸着下巴感慨:這個人看着年紀不大,倒也是把硬骨頭,若是去做暗探定是個好苗子,即便是被抓了也肯定能忍受住嚴刑拷打。
這樣過了幾日,伍朔漠的手下行色匆匆地趕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伍朔漠滿眼難以置信,又問了幾遍,才接受了那個消息。
他沉默了許久。就在他的手下忍不住要開口再說一遍時,聽到他說:「可惜了……她若是把這人情用來換她一命,我也未必會拒絕,偏偏把這麼寶貴的人情用在了屋裏那個……狼崽子身上,她到底還是顧慮太多……」
伍朔漠起身向外,走到門口時說:「我們收拾東西離開吧,屋裏那個……也不必管了。我當初答應她的事,她死了也就作罷了。」
華戎舟一覺醒來,身邊卻無一人,他運了下氣,藥效已經過了。
迫不及待的衝出屋子,竟真的無人攔他。
強壓住心裏的不安,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尋了匹馬,翻身騎上就朝京城方向飛馳。
八日的路程,硬生生被華戎舟壓縮到六日就趕到了京城。
進了京城已經日漸黃昏,他直接衝向了華府,然而卻看到滿府縞素。
這一路他從未休息,因此根本沒有時間去留意別的消息,也不曾聽過任何消息。
應該是華相去世了吧?肯定是他,畢竟那麼多罪名,他肯定是活不下來了。
華戎舟一直在對自己說,然而手卻不停顫抖,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就算是十歲時被賣到狼窟裏,他殺了人逃走,也沒有這麼害怕。
沒人陪在華淺身邊,她向來都是難過了只會憋在自己心裏。不行,要趕緊去找到她纔行,可看不得她難過的模樣,連想想都覺得心疼。
在華府門口被人攔下,攔人的侍衛應是皇家的,語氣生硬:「太后有令,華府被囚,無令不得進出。」
「華淺呢?」華戎舟終於開口。
那侍衛看了他一眼,纔回道:「華……小姐爲替父贖罪,十日前已自焚於皇宮內。」
說話間不似方纔那般強硬,語氣也帶上了些敬意。
然而華戎舟卻覺得雙耳發鳴,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自焚。
他不信,華淺說了要自己等她的,怎麼可能就這樣自焚?
心底湧上來的恐懼簡直要扼斷他的咽喉。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後悔過,爲什麼當初要拿毀了自己的右手去嚇唬她?
若是當初她趕自己走,自己假裝走開,然後默默守着她不就行了嗎?那樣或許還能救下她,那樣或許她就不會一人去面對那麼多事情。
爲什麼自己要這麼貪心,貪心到一刻都不想離開她身邊,貪心到非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左右,才逼得她去找了人把自己困住。
華戎舟僵立許久,在侍衛越發警惕的目光下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卻是向着皇宮方向。
在小鎮裏不過住了一個月,華淺就徹底融入了其中,無事還學些小手藝。
比如,現在的她就拿着針線坐在婦人堆裏學刺繡,然後聽着她們的閒聊。
「前幾日我家男人做買賣回來,帶回了個京城裏的大消息。」一個圓臉婦人開口,滿臉都是神祕。
「什麼事?」當即有人捧場地開口。
圓臉婦人回道:「聽說京城裏那宰相之女,在皇宮裏自焚了。」
「啊?宰相之女?是那個揭了她父親老底的華小姐?」有人滿是驚訝地張大了嘴。
「就是她,我家男人說起她還滿是敬佩呢,先是不留私情地告罪,然後便轟轟烈烈地自焚代父受過。連太后娘娘都感其仁孝,下旨免了華氏一族的死罪,只是將他們家革了功名圈禁在京城裏。」
「我也聽說了,據說京城裏的皇上聽說了她自焚的消息,鞋都沒穿就跑出了。」另外一個婦人插嘴進來,滿眼都是八卦的光芒。
「你看看你說的,你又沒親眼見,竟是喜歡聽那亂七八糟的花邊消息,別忘了那華小姐可是皇上的前皇嫂。」最開始開口的圓臉婦人嫌棄地說道。
被反駁的婦人一臉不服氣:「你不是也沒見過嗎?怎麼知道我說的不是真的?要我看那華小姐和皇上之間……肯定有私情……」
60
指尖傳來一陣刺痛,豆大的血珠就滲了出來,毀了剛繡到一半的繡品。
華淺伸手擦了擦,那塊血漬卻是暈開得越來越大。
「刺繡需要慢功夫,你可不能心急,手指沒事吧?」坐在華淺身邊的姑娘先看到,開口安慰着。
閒聊的婦人們也止了剛纔的話題,只是那圓臉婦人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說道:「說起來,淺淺你的姓名和那宰相之女一樣呢。」
華淺抿嘴笑了笑,並未見絲毫不自在:「這天下同名的人可多了,我可不敢和皇城那位貴人相比。」
寥寥幾句便岔開了話題,都說這裏民風淳樸,還真是半點不假。
坐在婦人裏面,華淺還是面帶笑容,然而思緒卻飛得無影無蹤。
聽別人說自己的事,還真是感覺恍如隔年,這裏不知是哪個地方的小鎮,消息傳得也慢上了半個月之久。不過看來太后倒是說話算數,真的保下了華府上下的性命。
有些事即使假裝忘記,卻還是會有人提醒,她和仲溪午之間……可不是簡單的「私情」二字可以說清楚的。
仲溪午曾經問,爲何唯獨沒有喜歡過他,華淺沒有回答,是因爲說不出口。怎麼會……沒有喜歡過呢?
不過是自己心意已定,不想給彼此留餘地,才隻字不提罷了。
從仲溪午爲她擋下了解酒湯時,她就無法再做一個清醒的旁觀者了。鬧市回眸、摘星樓對視、墓地相陪……這樁樁件件她怎麼可能一直無動於衷。
諷刺的是,作爲一個現代人,華淺竟然真的考慮過要不要入宮。只是她這個人向來理智,永遠都是在權衡利弊之後才做選擇,所以纔在感情和現實中一直搖擺不定,藏着自己心思不敢言明,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因爲覺得,若是想入宮,華府就不能倒,所以才無數次想燒燬那些罪證狀紙,可是她終究敵不過心裏的「公道」二字,卻給了仲溪午後來威脅她的機會。
仲溪午一直瞞下戚貴妃的事情,她可以不追究,畢竟大家都是各自爲營,立場不同,她也算不上是絕對無私。可是連自己蒐集的華相的罪證都能成爲仲溪午用來逼迫她的把柄,這不亞於是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讓她徹底明白,自己和他之間都隔了什麼。
她可以理解仲溪午作爲帝王的雄圖霸業之心,與此同時她也可悲地知道自己就算是孤獨終老,也不能同這天下去爭一個皇帝,因爲她贏不了,而仲溪午也永遠不可能爲她丟下那個位置。
所以她就迅速到冷酷地整理了自己的感情,再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或是念想。
皇宮外,華戎舟到底還是有些理智,沒有硬闖,而是藉着夜色潛進了進去。他跟着華淺來過幾次皇宮,早已將這皇宮的佈局熟記心間。
他不信華淺死了,肯定是被人藏在了這皇宮裏。只要再見她一眼就好,只要能看見她安然無恙,便是要他永世不能在華淺身邊,他都願意。
只要她還活着,其餘的他什麼都不敢貪求了。
躲在黑暗裏隨便捉了個小太監,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開口:「華淺在哪座宮殿?」
小太監一臉鼻涕一臉淚地指了一個方向,華戎舟心頭一鬆,抬手打昏他丟回草叢裏,自己隻身向那個方向探去。
然而走到了西南角,只看到了一座……燒燬的宮殿。
滿是漆黑的木頭斷梁。身體的力氣一瞬間就被抽乾,他顫抖着抬步要往那堆木頭裏走去,卻聽到一句清冷的聲音響起。
「什麼人?」
華戎舟回頭,到一人立於陰影處,身影單薄到都很難引起人注意,看着像是站了許久的樣子。
華戎舟早已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折磨得沒了心智,華淺真的死了這個念頭,簡直要把他整個人都撕碎。
腦子裏全是臨走前華淺說的那句「我們生活的地方」,也再想不起華淺說過的不要傷人,他當即翻轉了佩劍朝陰影裏的仲溪午刺去。
還未等近身,一道影子便閃了出來把他隔開。華戎舟一看,是之前在酒樓裏打過他的那個人。
原來他是皇帝的人,新仇舊恨一起算,華戎舟再次抽刀迎上。
兩人終究實力懸殊,再加上這些時日華戎舟都沒怎麼進過食。
二十招內,華戎舟就被那人一掌拍翻在地,正當那人準備下死手時,卻聽到仲溪午的聲音響起:「陳淵,留他一命,把他丟出皇宮。」
陳淵聽後就收回了掌勢,抬手向華戎舟抓去。
雖是全身疼痛難忍,華戎舟還是開口:「她呢?你把她藏哪裏去了?」
仲溪午坐在那處陰影裏,一動不動:「她死了。」
「不可能。」華戎舟聲音都抖了起來。他單手撐地,想要站立。
看不到仲溪午的表情,卻聽到他的聲音:「爲何不可能?」
華戎舟不語,卻仍是竭力想要站起來。
「朕雖是皇帝,但這天下仍是有做不到的事和護不住的人。」
「護不住爲何還要把她強留在宮裏——」
一聲悲鳴響起,就見華戎舟如同離弦之箭射向仲溪午。
陳淵剛纔見他奄奄一息,就失了警惕,這一下竟是來不及攔。
不過華戎舟還是沒能到仲溪午身邊,這次是林江出的手。
吐了口鮮血,華戎舟仰面躺倒,心裏倒是有種解脫的滋味。
是他錯了,大錯特錯了,當她一個人在這宮殿,四下皆生人時,會有多無助?而自己的一意孤行才使得華淺不再信他,寧可使了手段也要讓他離開,然後她自己去孤軍奮戰。
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震得大地都彷彿在微微顫動。接着仲溪午的臉就映入了他的眼簾,華戎舟瞳孔不由得一縮。
只見仲溪午面容瘦削,眉眼全是冰冷:「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哪一點,你想殺朕,便給你個機會。以後每月初五,朕都會在這宮裏給你留條路,你若是能打敗朕身邊之人,屆時再來談……她的事情。」
說完,仲溪午抬步離開,華戎舟眼睛一亮,努力掙扎了許久,卻始終無力動彈,只能任由陳淵把他隨便丟到宮外的一家醫館去。
在小鎮裏住的第三個月,突然有人敲開了華淺的門,她打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圓臉婦人,應是有三十歲左右,看着格外親切。
那婦人提着一些喫食開口:「我是隔壁新搬過來的,初來乍到很多事日後還要麻煩你多多照料,這些喫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可以喚我雲娘。」
怪不得會覺得臉生,原來是新鄰居啊。
華淺笑着推辭了半天也沒用,最終還是收下了,雲娘就笑盈盈地回去了。
回屋後華淺打開提籃,裏面竟然全是她愛喫的。
雲娘非常親切好客,總是時不時就送喫的東西過來,每一樣都是對準了華淺的胃口。她們倒是投緣,不僅性情相近,連口味都這麼像。後來熟絡起來,才知道雲娘嫁入夫家後十幾年未生育一子,就被休棄了。
婆家不要,母家不容,只能自己出來討生活。
華淺聽後心裏止不住地敬佩,這裏的女子被休被視爲奇恥大辱,一個個天天尋死覓活的,難得遇見一個如此通透的人。
雲娘性格爽朗又善解人意,於是她也很快就打入了這個小鎮的社交圈。
這個水鄉古鎮本來就小,人也少,因此大家彼此之間都是熟識的。
這樣過了一年後,漸漸地別的婦人就起了心思,因爲看華淺始終一人,她們便開始忙活起了爲華淺……相親。
眼見着姑娘們的社交圈裏,男子的身影越來越多,還都是未娶親的小夥子,華淺心裏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原主華淺本就生得好皮囊,此時託這副皮囊的福,自己身邊也少不了春心萌動的小夥子。
這其中追逐得最不加掩飾的就是鎮上鹽商的小公子——徐茗。
在古代,鹽可是大宗商品,因此徐家便是這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而徐小公子長得也算是眉清目秀,自小被衆星捧月長大,身上滿是富家少爺的嬌蠻任性。
徐家老爺和夫人爲人卻是極爲和善,沒有什麼門第之見,並不嫌棄華淺是一個不明來歷的孤女。見華淺貌美又謙遜,他們便格外喜歡,時不時就邀華淺前去喝茶喫酒。
所以華淺也不出意外地受到了一些少女的冷落,不過終究是這裏的人單純,一些小女生的心思華淺也不曾放在心上。
這些姑娘中屬白洛對華淺最爲敵視,因爲她可是徐茗的頭號粉絲。只是她一貫做派大大咧咧的,才招徐茗不喜。
果然是流水的故事,鐵打的F4,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一個衆星捧月的道明寺。
61
十月初五,亥時末。
高禹從御書房退出來,到門口心裏有些許不安,又開口相詢:「皇上,奴才這就退下了。」
片刻後聽到一聲「嗯」,高禹拱了拱手,才走出了房間,衝門口吆喝着:「都下去吧,動作麻利些。」
「是。」
或高或低的應和聲響起,片刻後御書房外只剩三人,高公公對另外兩個人拱手說:「林侍衛長、陳副侍,老奴就先告辭,有勞兩位了。」
林江和陳淵點了點頭,高禹就伏身退去。
方走出圍牆,就看到一個小太監提着一盞燈籠站着,高禹心中一暖,這個小兔崽子算有些知恩圖報的心,還知道等着自己。
「師傅,小的給你掌燈。」宋安手腳麻利地接過高禹手裏的燈籠,高禹也順其自然地走在他身前。
纔行了幾步,宋安就忍不住開口:「師父,這初五到底是什麼日子啊?」
高禹眼睛一瞪,一向帶笑的臉嚴肅起來,看着真挺駭人的:「給你說了多少次,不該問的不要問,小心你的腦袋。」
宋安縮了縮脖子討好地笑着:「這不是在師傅面前嗎?知道師傅向來疼我,我纔開口問。」
高禹斜眼看了他一下,又開口:「你只需要知道,每月初五就離御書房遠些就行,若是壓不下你那好奇心,小心侍衛斬了你的腦袋。」
宋安眼珠轉了轉,不再多言,高禹回頭看了一眼御書房,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亥時剛過一刻鐘,御書房就有了動靜,刀劍相擊的聲音不斷傳來。
仲溪午坐於房內,林江立於他身側,兩人彷彿沒有聽到,一動不動。
一盞油燈照亮了這個書房,仲溪午手持幾頁薄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似是信的模樣,隱約可以看到落款是「秦雲敬上」。
仲溪午很是認真地看着,指腹輕輕摩擦過每一個字,似乎想要把這信上的所有的字都刻進眼裏。
屋外的打鬥聲響了多久,他這封信就看了多久。
約莫半個時辰後,陳淵走了進來,髮髻凌亂、氣喘吁吁,身上也帶了些傷。
仲溪午這才抬起了眼睛,看向他問道:「如何?」
陳淵單膝跪地,開口:「回皇上,此次他在卑職手下已經能過百招了,再這樣下去……恕卑職無能,恐怕就攔不住了。」
仲溪午面容沒有一絲波動:「無妨,你不行就換林江,實在不行就你們兩人一起,朕倒想看看他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屋裏泛起一陣古怪的沉靜,陳淵又忍不住開口:「皇上,他第一次來不過二十招就敗於卑職手,如今還不到一年,卑職就需全力才能將他擊退。再這樣下去就是在養虎爲患,以卑職之見,還是早日將他處置了爲好。」
「不能殺他。」仲溪午開口,但是不像是在對陳淵說話,「若是殺了他……她會怨我的。」
模糊不清的幾個「他」,卻無人提問。
仲溪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手裏的信,動作輕柔得如同那是易碎的瓷器,然後取來一個精緻的匣子,將信放了進去。
加上這一封,那匣子裏已經裝了將近三四十封左右的,每張紙都是平平整整,無半點褶皺。
做完這一切之後,仲溪午才起身走向自己休息的寢宮。
一轉眼,時間流逝了快兩年,可能是生活輕鬆愜意,所以華淺倒是不覺得時間過得慢。若是按這個身子的年紀來算,她今年也算是21歲了。
七夕節放花燈,這個鎮子裏民風淳樸,倒是沒有什麼男女大防,因此一羣小夥子大姑娘通通擠在一起放花燈。
天色剛晚,華淺就被街上的小姑娘拉了出來,一起在河邊製作花燈許願。
華淺向來不信這些,因此也就沒有做花燈,只是在一旁看着。突然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拿着一盞精緻的燈。
華淺轉頭一看,正是那徐家少爺。
「看你是不是忘記做燈了?我的這個給你。」徐茗開口。
華淺笑了笑,沒有接開口:「我不信這些,所以這個燈給我也是浪費了。」
「爲何不信?」徐茗好奇地問。
華淺笑了笑沒有回答,徐茗也就不在乎地在她身邊坐下:「這是我母親讓給你的。」
華淺一愣,趕緊笑着說:「那真是不好意思,勞煩夫人……」
徐茗卻是突然笑了:「你還真是好騙,我母親一把年紀怎麼會做這些東西。」
華淺的臉剎那間就沒了血色,腦海裏全是那句「你還真是好騙」,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讓她想起了那個曾經說這句話的人。
只是燈影閃爍,徐茗並未察覺,仍是調侃着她。
一道明顯不開心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徐茗,我們都在這裏忙着扎燈籠,你怎麼坐着偷懶?」
正是那白洛,徐茗眉頭一皺說道:「你能不能小點聲,整條街上都能聽得你的聲音了。」
白洛頗是不服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聲音大些怎麼了?」
徐茗終於坐不下了,站起來同白洛兩人互掐起來。
年少時的喜歡,總是要和對方對着幹。
在這一片繁華中,華淺始終覺得自己融不進去,趁無人注意便悄悄離開了。
走到安靜些的小巷子,華淺的臉色也並未有半點好轉。
以爲只要自己不去想,加上聽不到任何的消息,就真的可以假裝不在意、可以忘記,這一年不都那樣過來的嗎?
爲了保下華府不連累旁人,她自來到這個小鎮後,就一直老老實實待着,從來都不敢去想着聯繫別人,因爲華淺這個身份早已經死在了火裏。
不過……自己固執地還用着這個名字,不就是……心存僥倖嗎?想着會不會有人能找到這裏?會不會有人……從未放棄過找她?
原來就算平時表現得再堅強理智,也會有自欺欺人的期待。
華相、華夫人、千芷,還有……華戎舟。
當初走得匆忙,也沒有給千芷張羅婚禮,不知道她和南風怎麼樣了。
還有華夫人,知道是她一手扳倒了華府,會不會心有怨恨?華夫人身子一直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受這個刺激。
還有華相,從始至終都沒有怪過她,聽到她自焚的消息,他定是會非常難過吧?一雙兒女都不得善終。
最後就是那個離開時開開心心,說你若不來,我便回來尋你的少年……當初把他騙走了,還寫信給伍朔漠去看住他,按他的性格,肯定委屈得要死。
回憶像是一個被紮了一個洞的水桶,裏面的水一點一滴不受控制地漏了出來。
華淺一個人沿着小巷走着,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蹲了下去,胸口太疼了,肯定是當初擋箭的後遺症。
在這個安逸的小鎮裏,天天在這裏假裝快樂,假裝無憂無慮,裝得自己都要相信了。這裏人雖友善,可是到底沒有同華淺一起度過那段步步驚心的時光,她一肚子心事無人可訴,無論再看誰都感覺隔了一層無形的牆,沒辦法去真正親近她們。
所以能不能有一個人,不管是誰都好,來這裏看看她,別讓她覺得那些曾和她並肩向前的人都……忘記了她。
御書房外,刀光劍影不止。這應該是那小子第二十六次來了,算起來都已經兩年多了。
不過這次華戎舟終於踏進了御書房,他提着刀,全身上下傷痕無數。而門外臥着的兩個人,正是林江和陳淵,傷得更重,卻是還留着一口氣。
仲溪午緩緩抬起眼眸,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個少年,他沒想到的是,華戎舟竟然能堅持這麼久。不但堅持下來,還進步神速。
冰冷帶着血漬的劍鋒橫到了仲溪午地脖頸上,卻未見他有半分變色。
「你把她藏到了哪裏?」屬於男人的聲音響起,已經沒了少年時候的清脆,反而透着幾分低沉。
「我說過,她已經死了。」
刀鋒逼近了幾分,仲溪午脖頸就有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我不信,是你說我若能打敗你的侍衛,便同我說她的事。」華戎舟握緊劍柄開口。
「我現在不就是在和你說她的事嗎?你覺得若是她還活着,我會讓她離開我身邊嗎?」仲溪午勾起半邊嘴角,掩不住的諷意。
華戎舟手抖了抖,棕色的眼眸像是要燒起來了。
他們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彼此之間的氣勢卻是絲毫不差。
最終華戎舟有了動作,卻是收刀轉身就走。
「你去哪?」仲溪午皺眉開口。
「我去找她。」華戎舟並未轉身。
仲溪午目光抖了抖:「你不殺我了?」
「殺了你……她會不高興的。」
仲溪午手指微縮,面上卻是冷笑一聲:「你能去哪裏找?」
「大不了把這個天下翻一個遍,你不說,我未必找不到,反正我有的是時間。」華戎舟側了半邊臉,語氣嘲諷,但看面容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若是她真的死了呢?」仲溪午反問道。
華戎舟腳步一頓,開口:「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所以現在也沒什麼能失去的了。」
「當初她可是趕走了你,若是她現在不想看到你呢?」仲溪午仍是詢問着。
華戎舟握劍的手一抖,低下頭,聲音竟然帶上了幾分服軟:「我只是想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哪怕看一眼也好。她若不願見我,我偷偷瞧上一瞧,就再不出現便是……」
華戎舟在門口站了許久,仲溪午的聲音纔再次響了起來:「那你去找她吧……」
華戎舟驀然回首,可仲溪午的臉上卻看不出來半點喜悲,最終華戎舟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投入了黑暗裏。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林江才慢慢走了進來,仲溪午還是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皇上,卑職辦事不利……」林沖跪下來請罪。
「和你無關。」
「可是,皇上爲什麼要把……告訴他?」林沖仍是有些不平。
「你遞個消息出去,讓秦雲回來吧,日後不必再每五日給我送信匯報她的事了,因爲……」仲溪午開口,語氣滿是解脫,「有人會好好守着她的,也是她等的那個人。」
仲溪午起身走向裏面,拿出了那個他一直視如珍寶的匣子。
打開後,將裏面的信一封封取出,放到了還未燃盡的燭火上。
一封接着一封信化成了灰燼,如同也燃盡了他的一腔深情。
62
都已經兩年多了,徐小公子還是每日死纏爛打,華淺拒絕了無數次,他卻一根筋地不在意,於是每日就上演着她和徐茗、白洛之間狗血的三角戀戲碼,讓華淺頭疼不已。
一覺睡醒,華淺起身準備去隔壁找雲娘討論昨日未繡完的香囊,結果卻撲了個空,隔壁的房屋已完全空置了下來。
這算什麼一回事?她搬走了?
華淺心裏有些不舒服,這兩年她和雲娘走得極近,雲娘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雲娘對自己好得一度讓華淺懷疑,她是不是被男人傷了心,改成喜歡……。
結果現在人家搬走連說都不說一聲,這古代也沒有什麼電話之類的,雲娘這一搬走,就等於是她們徹底斷了聯繫。
如同失去一個知心好友,華淺鬱悶極了。不過說不定人家也不曾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畢竟雲娘爲人和善,對誰都好。
鬱悶了兩三日後,就聽說了徐茗外出不小心落馬摔斷了腿的消息,想着徐府夫人一直頗爲照顧自己,華淺便帶了些東西前去探望。
徐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要撮合他們二人,不過徐茗倒是史無前例地格外躲閃。饒是這樣,華淺也被徐夫人強留到用了晚飯才離開。
她謝絕了徐夫人派人護送的提議,畢竟就這麼大的一個鎮子,鎮上的人都互相熟悉,走幾步就到家了,很是安全,徐夫人也沒有強求。
華淺提着一盞燈,獨自一人沿着河流慢慢地走着,如今她都習慣了獨來獨往。
走到一個路口時,她突然驚出了一身冷汗,因爲她看到自己腳下除了自己的影子外,還有一個影子。
那人似乎和她還有一段距離,因爲華淺只看到了一個頭頂的輪廓。
這大半夜的,誰一聲不響跟在別人身後?
說來也奇怪,平時這條河流兩岸的人家都是門戶大開,華淺一路走還能一路打招呼,今天竟然全部都是大門緊閉,這讓華淺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萬一是個圖謀不軌的人,那自己回頭不就暴露了嗎?
於是華淺裝作不知,卻是悄悄把鐲子取了下來,握在手裏。
這小鎮上的人都是彼此熟悉,不可能會有人一聲不響地跟在自己身後,這就說明,此時自己身後的那個人,定是外人,而且這種鬼鬼祟祟地跟蹤,一看就不是好人。
越想心越慌,華淺忍不住不漏痕跡的加快了些腳步,然而那個人影還是如影隨形地跟着。
心一慌,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一崴,身子就要倒下。
還好扶住了身邊的欄杆才站穩,再一看,那個影子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看着比自己要高上一頭多,還伸出一隻手,似是想碰自己。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華淺抬手向身後刺去,不過也下意識避開了要害部位。
然後手腕卻被一個大掌握住。
完蛋了,這是華淺心裏唯一的想法。
正準備垂死掙扎一下,那人突然開了口:「我終於又找到你了。」
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卻有點兒熟悉,連說的這句話都很熟悉。
華淺僵硬地回過頭,入目的正是那張熟悉的臉,只是又高了些,五官徹底長開了,沒了嬰兒肥,一雙棕色的眼眸鑲刻在棱角分明的臉上。
河流水聲不止,月色清輝滿地……
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臺詞,一模一樣的兩個人……不過那時是在谷底,他們一個比一個狼狽,現在他們在小鎮裏,一個比一個……歡喜。
尾聲
華戎舟過去的人生裏從來都沒有什麼善惡對錯,因爲沒人去教過他這些,他人生的所有光亮,都在五歲那年隨着孃親一起沒了。可能老天還是有些不忍,就讓他遇到了華淺。
一個願意無條件護着他的人,一個告訴他要學會先保護自己的人,一個能讓他想變好變強的人。
一開始相遇是他偷了商人的銀子,逃跑時才撞上了她的馬車,可是華淺卻相信他的一面之詞打發了商人。
那是華戎舟第一次想要認認真真地想活得像個人,只爲若是再次相見時,他能挺起腰桿,口齒清晰地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他下定決心再也不做坑蒙拐騙的乞丐了,只是他還沒做好準備就再次遇見了她,這次相遇讓他知道了自己有多卑微,有多無能爲力。
同時也看到了,她雖身處高位卻仍是過得不易,於是他就換了心思,去做府兵,拼了命地學武,想着日後她若是有需要,自己就能去保護她。
然而離得她越近,卻發現自己就越貪婪,因爲他的人生裏好不容易再次有光透了進來。他甚至爲了這抹光努力了一年才站到她的身邊,所以開始害怕失去,變得想要去佔據她的所有視線。
於是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華淺,當初摘星樓下仲溪午其實有追出來,是他一時起了私心抱着華淺躲起來,沒想到卻有了誤打誤撞的「親吻」。
因爲這一次親近,他的貪念竟然愈發強烈。
所以他也沒有告訴過華淺,當看到她和仲溪午在墓地獨處時,是他親手撕裂了自己包紮好的傷口,然後故意昏倒在翠竹面前。
這些全是他耍過的小心機、手段,對於十六歲時的他來說,只要華淺能多看他一眼,多叫一次他的名字,他付出什麼都願意。
這一步錯就步步錯,他甚至爲了能留在華淺身邊,他甚至明知她定會不喜,卻還是拿廢了自己武功去威脅,像是一個在地上撒潑打滾要糖的無賴孩子。
而孩子之所以會無賴,全是有人慣的。不過也沒有人能一直都是孩子,人總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華淺雖讓他留了下來,但他還來不及高興就遭了報應。因爲他的任性,讓華淺沒有考慮過同他一起共患難,對他用了手段送他離開。
他終究爲自己的任性,賠上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忍受了三年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摺磨,還差點拼了自己的一條命,才能再次有機會看到她。
一千個日夜的反思和懊悔,讓他再也不敢再凡事只憑自己心意。其實他前幾日就到了鎮子,卻不敢直接去找她,怕如同仲溪午說的,她不願見自己怎麼辦?
然而無意看到一個男的在糾纏她,又見華淺不情願的模樣,他就自作主張去暗中警告了一番。只是那人太慫,被他幾句話嚇得奪路而逃,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就自己落馬摔斷了腿。
華戎舟知道自己又做錯了,慌得更是不敢在華淺面前出現,直到眼看着華淺從那家人府上出來。
說不定那個男的已經告訴了華淺見過他的事情了。想着自己總要解釋兩句,他不是故意而爲的,就忍不住跟了上去。又看到她一個人提着燈籠在黑夜裏走着,模樣太讓人心疼,下意識地想陪在她身邊,恍惚間就沒注意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太近了。
華淺差點摔倒,華戎舟伸手想扶卻被她反手一刺,他條件反射地伸手握住,這是多麼熟悉的場景啊。
看到華淺眼睛的一瞬間,華戎舟就知道自己完了,那些自己拼命想着只要看她一眼就行的念頭,一瞬間全部丟盔棄甲。
因爲她的眼睛裏有欣喜,他也看到了那雙眼眸裏同樣欣喜的自己,華淺是……願意看到他的。
他曾經瞞了華淺很多事情,可是他每一次的靠近,也都是完完全全把自己的一顆真心掏出來給她看,從來都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受傷。
這一次,也是如此。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肆意妄爲地利用華淺對他的心軟了,而且學着真正護着她,讓她知道,自己是可以和她共患難的,所以她不用總是一個人扛起來所有。
只要她願意,不過還好……她是願意的。
皇宮裏,宋安端着一個托盤在仲溪午寢宮外,猶猶豫豫糾結着要不要進去。
正好見了高禹身影,他便迎過去開口:「師傅,這是方纔繡坊送來的,歷經了兩年半,用盡了無數錦羅綢緞,才繡成了。」
宋安等着討賞,卻見自己師傅面色大變:「拿走,趕緊拿走……莫讓皇上瞧見……」
「怎麼了?」仲溪午的聲音傳來。
高禹和宋安都不由得一抖,高禹趕緊上前一步:「小太監不懂事,驚擾了皇上。」
然後仲溪午並未被他矇混過去,而是繞過他看向宋安:「這是什麼?」
宋安嚥了口口水,纔開口:「是繡坊送過來的,說是衣服做好了……」
「你這個不長眼的奴才……」一旁的高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宋安嚇得雙腿一軟就跪下了,然而卻看見一隻手伸過來,挑起了托盤上的紅布,然後拎起了那件衣服。
宋安餘光瞧見,上面繡着鳳凰……這竟是一套鳳袍。
「若是她穿上肯定很好看。」仲溪午的聲音響起,像是自言自語,無人應答。
宋安就瞧見自己師傅似是抬手擦了擦眼角,皇上說的是誰?
宋安只覺得手裏托盤一沉,就聽到仲溪午開口:「拿下去燒了吧。」
燒了?
宋安一愣,就看到仲溪午走遠了,他忍不住肉疼起來,好好的鳳袍爲什麼要燒了呢?方纔聽繡坊說這一件鳳袍可是費了幾千兩黃金的。
仲溪午走在這皇宮裏,雖身後跟着無數人,但是他仍感覺自己只有一人。
突然想起和華淺鬧翻的那場宴席上,華淺沒能聽完的那句話,他想說完的是:「你此番大義滅親,實爲女子表率,我不會遷怒苛待與你,我宮裏……後位空置已久,現在看來,你坐正好。」
從一開始,他想要她做的就是……他獨一無二的皇后。
哪怕早知道她不想入宮,可是自己還是一意孤行想要將她留下來,擔心華相辭官歸隱後,她便沒了牽掛說走就走。
所以華相就必須要在這京城裏,哪怕是威脅她。她爲華深擋劍時聽她說的那句「那終究是我兄長」,就知道她心裏定是把家人看得極重。
逼她去做這件事,不過是想借此給她博個深明大義、不徇私情的美名。
太后向來瞭解他,因此一開始就沒想過華淺的死能騙過他。可就算他在華淺被送走後的第三個月,就找到她了又能怎樣?
太后已經用行動告訴了他,他即便是皇帝,也永遠無法把一個人保護得滴水不漏,所以若想她好好活着,他也唯有放手這一條路。
所以他用了兩年多時間去考驗和培養,最終親手給華淺送去了……一個能護住她後半生的人。
他其實很羨慕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子,羨慕那小子的一無所有,羨慕那小子沒有什麼能失去的。
「高禹,同我出趟宮吧。」
高禹趕緊快走幾步跟上,問道:「皇上這是要去哪裏?要不要老奴去叫上侍衛?」
「不必。」仲溪午腳步未停,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腳印。
「跟我去趟摘星樓,我想那裏的……月露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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