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星海的另一端,有顆名為肇永星的翠綠色星球,肇永星的體積是地球的一點二倍,平原面積卻僅有地球的八成,憑藉肥沃土壤與充沛靈氣養育著兩百億人口與豐富物種,海洋佔據百分之六十的地表面積,劇烈的地殼運動造就綿長雄偉的巨大山脈,有如世界屋脊高聳入雲,延續至海邊化作奇峰、峽谷與斷崖……長龍般伸入大海化為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布於廣裘的藍綠色大海,兩塊主要大陸遭海洋隔絕,以蓬萊島為中心、區分為東大陸與西大陸。
肇永星由十個國家與一個政治實體組成畢諾斯聯邦,居民暱稱母星為蒼坴,自稱畢諾斯人、聯邦人,這顆星球發展出獨特的冶金技術,人類能夠以精神力驅動金屬粒子實現靈能科技—稱為金屬文明,聯邦曆三一四五七年時,畢諾斯人已經走出肇永星,實現星際移民,將統治的版圖往週邊星域擴張,他們在荒星開採各式金屬,以減少對母星環境的破壞,若是到訪的星球蘊養著智慧生物,便以聯邦人的基因混和土著的基因改良出能夠使用聯邦科技設備的人造人,藉由科技優勢賦予人造人統治權、率領土著配合採礦、提煉,再以科技產品與當地政權交易,留下金屬文明的科技、價值觀、社會制度、文化、商業模式……等有形與無形資產,聯邦的星艦曾經來到地球採礦,地球上關於占星、易經、風水、卡巴拉煉金術、奇門遁甲、方術、瑜珈、傀儡、蠱術……之類的學問以及對大同世界的想像皆是源自於此。
在外星土著眼中,聯邦人猶如天神般高壽、無私、慷慨,具備美好的品德與法力,然而這些不過是物種差異導致的誤會,畢諾斯聯邦之所以不推崇外星殖民政策,只是因為離不開肇永星罷了,肇永星的星辰意識名叫艾誦粲,如同金屬的易冷易冷的特質,艾誦粲也具有極端的性格特徵,祂是嚴厲的母親,在祂的運作中,因果法則與吸引力法則的顯化效率奇高,人們歷經無數血淚教訓之後,被迫養成仁愛互助、保護環境、尊重所有生物的好習慣,艾誦粲內建於蒼坴子民的靈魂迴路限制了繁衍條件,唯有在母星受孕、誕生的胎兒才具備靈根,也只有在肇永星長大的孩子靈根才能夠初萌,這項限制使得畢諾斯人成了迴游鮭魚,去得再遠、也總得回家。
聯邦人的平均壽命為兩百歲,一歲前的成長速度與地球人相仿,之後,肉體的成長速度趨緩,取而代之的是精神力的增長,每個嬰兒在尾椎前方靠近生殖器—海底輪的位置有一塊柔韌的筋結,稱為靈根,藉由伸展、拉筋、吐納、意念訓練,將精神力填充於靈根處、使之萌芽,筋結形成微微隆起的小圓盤,稱為—初萌,聯邦人在十三至十七歲間經歷初萌,初萌後便能以精神力使用科技產品,三十五至三十七歲生理成熟,四十歲是法律上的成年人,完成基礎學力測驗之後,依據測驗結果自主申請國籍,聯邦由十個凡人國家與一個修者組成政治實體—凌霄殿組成,十個國家的自然條件、產業結構、商業模式大相逕庭,為了招攬足額的優秀人才入籍,各國針對不同類別的專業人士提供不同程度的公民福利,包括醫療保險、薪資保底、市區住宅……等,也就是說,只要完成初萌、願意學習、踏實工作,在聯邦基本生活無虞,而少數靈根缺損、無法初萌的人使用不了現代科技產品,無法參與社會運作,強制送到凌霄殿的福利園區接受保護與救濟,基於這項限制,在外星受孕、誕生的嬰兒不被視為上天恩賜的禮物,而是雙親缺乏自制力、不負責任、輕薄無行的罪證。
在這個凡人與修者共存的星球,十國領袖與凌霄殿的最高領導人—大祭司共同組成世界議會,凡人負責生產,修者負責教化、治安、開拓外星資源,兩個群體雖然涇渭分明,卻也能齊心協力、同舟共濟,憑藉獨特的貨幣制度作為交易樞紐,凡人提供資源、修者貢獻能力,建造出互利共存的社會結構。
凌霄殿是修者組成的監管單位,坐落於蓬萊島的久都,修者對環境能量敏感,習慣居住在深山、孤島等僻靜之地,不涉足利於耕種、交通便利、容易建設的大陸,蓬萊島又稱為咒生鄉—咒術的起源地,那兒亦是世界議會的所在地,是全球的政治中心,也是肇永星的宇航基地。
十國分別位於蓬萊島兩側的東大陸與西大陸,採取民主制度,成年國民皆擁有投票權,透過選舉推選民意代表與執政者,各國總統與凌霄殿派駐的金袍祭司共同處理政務,地方則依照該地人口數派駐銀袍、紅袍、青袍祭司,執政官員管理凡人事務,祭司則負責教化、精神力訓練與考核、並且管束修者,避免他們以武犯禁、擾亂社會正常運作。
聯邦人將凡人國家發行的十種貨幣泛稱為白金幣,凌霄殿發行的修者貨幣稱為紫金幣,紫金幣對於凡人非常珍貴,使用紫金幣即可換取修者的商務服務,包含先進裝備、專利授權、各式疑難雜症處理……必要時甚至能買回一條命,按常理來說,修者比凡人強健、長壽、聰明、還能夠修練各種咒術,凡人能夠獲取的資源,修者當然能取得更多,雙方不具備需求交換的條件,萬幸,凌霄殿的創始者們為了實現凡人與修者和平共榮的理想,將紫金幣的發行數量綁訂於魂玉的生產量,而魂玉需要透過眾人貢獻精神力才得以製作,如此一來,數量龐大的凡人們所貢獻的精神力必然佔大宗,聯邦成年人的身上都植入了感應元件,將每個人在共同祈禱儀式中貢獻的精神力換算成紫金點數記載於個人帳戶,逼促修者為凡人服務賺取紫金點數、方可購買以魂玉製作的科技裝備。
畢諾斯聯邦就是伴隨紫金貢獻機制而誕生,當年的先賢絕沒料到紫金幣對後世造成了巨大且深遠的影響,經科學驗證,思考正面、意念堅定、精神專注、心思單純的人進行祈禱會引發更強的波動,換得更高的貢獻點數,這套機制獎勵了善良的人,給予他們更多資源、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人們原本是為了賺取精神力點數而參與共祈,沒想到,在全球普遍舉辦之後,肇永星的天災人禍降低了五成,民眾得以擺脫災害疾病的威脅,繁衍出兩倍的人口,每日早晨與傍晚的祈禱深化為聯邦人生活的一部分,上一秒還爭得面紅耳赤、劍拔弩張的死對頭,聽見廣播器放送的共祈禱詞,立刻轉向巫女苑的方向合掌祈禱,六分鐘的冥想過後,再大的火氣也消弭無蹤。
共祈的成功經驗使得聯邦人深信因果業報之說,進而主張人類應與大自然和諧共處,修者研發出凡人適用的精神力科技專利,讓民眾透過新科技減少能源浪費與垃圾,大量運用小型飛行器與鐵道運輸,儘可能減少中小型道路以減輕環境負擔,唯有城市間以鐵路與少數幹道相連,密集的道路只出現在人口稠密的城區,繁榮的市景與樓房大面積覆蓋植栽,從高空往下望去,生機盎然的山脈、綠油油的大地與青綠色海洋在地表交織出深淺不一的絢麗油彩,這便是所有聯邦宇航員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故鄉景色—蒼坴。
為了提升共祈時的精神力傳輸效率,都市以信仰中心—巫女苑為核心、規畫成圓形的城市設計,大十字幹道加上同心圓的道路,將街區切割成一塊塊,自圓心往外漸次提升建物高度,最外圍的新式建築如同巨大城牆護衛城區,每個社區中心設有立體菜園,提供冷藏設備給住民交換自耕的農穫,還有乾燥設備處理過剩的農作與廚餘,再販售給廠商製作有機肥料與動物飼料。
城市的土地為國家所有,居民只有使用權,城外的土地則為官方與民間共有、可以自由買賣,許多富人在城外置產,買一間小小的莊園與大片農地,莊園作為度假時的去處以及退休後的養老地,農地出租給專業農民,租金補貼屋舍修繕費與稅金,農民運用科技設備施行大面積耕種的無毒農業,完善的資訊、交通、醫療設施拉近了城鄉差距,鄉村裡的孩子得以用線上課程完成基礎學業,罹患慢性病的老人住在鄉村也能得到完善的醫療照護,聯邦人認為,親近大自然的環境有助於維持健康,因此,鄉村間常可見到大型的安養機構與休閒設施,假日農作是聯邦人最常見的休閒活動,晨曦初見、薄霧未退之際,繁花盛開的果園裡,上身打赤膊、穿著褲衩的大漢們專注傾聽專業農民解說授粉的決巧,他們有的是傀儡師、大企業高管、創業家、工程師、自由業者……在大地母親艾誦粲的懷抱裡解除了頭銜與階級、回歸人的原點,共享知識、飲水、食物,單純的相處互動,小心翼翼地操控自備的農耕傀儡,期望再來時得見結實纍纍的果園。
人們相信美好的心靈品質能吸引氣運加持,沒準能生出一個具備修練資質的孩子,雖說修練天賦以血脈傳承,聽多了傳說、戲劇裡落魄修者隱姓埋名與凡人共築家庭,後代生養出天才修者逆襲成功的故事,誰都期望祖輩出了個紅杏出牆、不守婦道的祖奶奶—只要別是自己親媽就行,搞不好自家也有一絲修者血脈,儘管自己不具備修練天賦,還能期待孩子受氣運加持覺醒天賦,自此光宗耀祖、構築修者世家,即使無緣修行,要是孩子足夠爭氣、踏實修練凌霄殿推行的基礎功法,練就五級精神力,家族累代傳承下來的紫金點數或許能向制傀師訂做一個多功能傀儡,考取傀儡師資格、成為各國政府爭搶的重點人才,一旦通過宇航員甄試踏上星途,那也是平步青雲、躋身社會菁英之列。
講信修睦、感恩內省、敬畏自然是聯邦人的天性,順暢的階級流動、民主法治、獎勵良善的紫金制度是肇永星引以自豪的珍寶,但是,生活在烏托邦就一定幸福嗎?烈日照耀下的影子往往比陰天更加幽暗黝黑,在充滿正能量、崇尚感恩惜福的社會氛圍裡,人心的黑洞宛如深淵,不時向外瀰漫出黑霧、傳出惡魔的低聲誘惑與陣陣哭喊,訴說著求而不得的怨念、愛而不得的憎恨、還有不被外界允許說出口的負面思想,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渴望不停鼓動人們撕碎偽善的假面、釋放獸性,將弱者當成養分吞噬,藉以緩解靈魂焦灼的飢渴……
聯邦最大的城市—渱都位於西大陸的沿海地區,此地的常住居民有三千多萬人,加上臨時居住的流動人口足有上億之多,原本的舊城無法因應人口急遽膨脹,於是在臨海的東側增建了新城,由於新城的地理條件不允許興建巫女苑,因此採用棋盤式的都市規劃,方格狀的街區矗立著高低不一、新舊交錯的建物,看在老派的衛道人士眼中叫做沒有教養、欠缺氣質、不入流的鼠窩,恨不得剷除重建,只可惜這鼠窩掌握聯邦的經濟命脈,經手全球三成的金融交易,停工一日便足以造成天價損失,因此,每隔五百年就要炒作一次的重建新城公投從來沒有成功,淪為少數激進份子騙取選票的政治口水,或許是距離信仰中心太遠的緣故,與舊城區相比,新城少了點優雅清淨,多了點鬧騰喧囂,許多新興的產業萌芽於新城的小巷店舖、街道邊的餐車、或是某座氣派華廈的樓層裡,再逐漸擴散到西大陸的各個城市,滲透進人們的生活、成為群眾的血肉。
聶銘.卓燁完成夜禱後搭乘電梯來到地下車庫,金黃色的夕陽餘暉穿過地面天井照進長條形的淺池,池內裝設數個精密計算角度的銅製荷葉,荷葉折射陽光、伴隨粼粼水光在車庫天花板與牆面放映出一幅光畫,光影構成的動畫中,一對天鵝在開滿荷花的池塘慵懶地緩慢巡游,彷彿在仔細鑑賞主人蒐藏的改裝傀儡,車庫的牆邊整齊擺放六輛光可鑑人的汽車,聶銘沒有坐進慣常使用的靛紫色的跑車,而是選擇另一台中產階級愛用的大眾車款—深藍色四人座休旅車,車子緩緩駛進車用升降艙室、降至更深的地下樓層,轉換滑軌,艙室水平移動、順著秘道拐了幾個彎,來到大型立體停車場的貴賓專用樓層,艙門打開,履帶將休旅車輸送至系統隨機選定的出口,感應器掃描車輛條碼、確認無誤後升起捲門,待車輛通過後自行關閉,休旅車自地下甬道駛入公路的隧道路段—這是保全公司為名人富商提供的高規格服務,以立體停車場作為中轉站,避開有心人窺探的視線。
趁著等候號誌的空檔,聶銘將偽造的名片放進隨身皮夾,名片上的假身分是永動能源企業分公司的三級辦事員,名叫聖釗.成德—成德這個姓氏在聯邦很常見,永動能源企業是卓燁家的產業,為了安全起見,聶銘刻意製造了一個虛擬的員工檔案,三級辦事員是低階主管,薪俸足以支應五口之家的開銷、還有餘裕存點小錢,只要不犯大錯就能擁有衣食無虞、不上不下的安穩人生,任由舒適感與社會包袱腐蝕雄心壯志,逐漸化作沒有自主意識的零件,甘心扮演龐大生產鏈的基石……一個精神力低下的名校畢業生,貢獻學識、精力與青春任憑體制壓榨剝削,一邊冷言嘲諷體制外的人們魯莽天真,詛咒對方挫敗落魄,一邊理直氣壯地掠奪部屬的辛勞成果,同時,在每日的共禱中自承心懷善念、兢兢業業為社會貢獻,祈請上天賜福,暗暗嫉恨他人得到自己無緣的機遇,怨怪老天偏心……這樣的人物設定最適合接觸新興宗教。
聶銘是永動能源企業的第五代、現任董事長的次子,今年九十一歲,前有哥哥與姊姊—三兄妹是元配夫人的孩子,大哥具備能源工程的專業,二姊善於經商,而聶銘從小就不喜歡念書,混了個普通學歷,成天沉迷於考古蒐奇、太空探險的雜學,幸虧在精神力修練上稍有天賦,畢業前通過六級考核,原本以宇航員為人生目標,卻在六十四歲時遭逢變故,母親與大哥同時染上怪病,思緒遲鈍、肢體萎縮、枯槁如乾屍,全靠醫療設備吊著一口氣,遍尋名醫仍查不出病因,父親靠著本家的人脈請來一位木修醫者,診察後推斷是遭受詛咒,靈根受瘴氣纏繞,肉體之源的海底輪運轉受阻,生命能量從瘴氣與靈根的鍵結處不斷流失才導致肉身萎縮,作為交換條件,施術人承受雙倍的能量損耗,直到施術人死亡才會停止—稱為嗜血咒,此等損人不利己的惡毒法術極為罕見,唯有血海深仇才會施作,修者肅然告誡卓燁家誠心懺悔過錯、造福消業,興許能讓仇家網開一面、適可而止。
醫者輕蔑鄙視的眼神與意有所指的勸戒令卓燁家百口莫辯,刀子般狠狠往聶銘心裡扎,明明母親出身名門,溫良賢淑、交際單純、從來不涉足商場競爭,既沒有擋人財路,也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大哥是科技宅男、不擅交際,整日埋首於書堆,畢業後幾乎是住在公司的實驗室裡,沒有與人結仇的可能。
無奈太祖出身火系修者世家,由於缺乏修練天賦、離開祖地到西大陸經營能源生意,在商界站穩腳跟全是憑藉家族的專利授權,修者最重名譽,董事長夫人與長子遭遇詛咒的事情若是傳開,免不了被有心人惡意抹黑,影射他們為富不仁才活該遭遇橫禍,如此一來,本家必定斷絕合作關係做為自清。父親為了保全事業,發表公開信自我檢討私德有虧,宣布與元配離婚,並迎娶以秘書身分跟隨他多年的情婦,他將妻兒送至城外的私人療養院、來個眼不見為淨,繼室陸續生下一子一女,憑借丈夫的縱容在公司安插自己的人手、中飽私囊,逐步削弱大房的影響力。
二姊忙著與繼母拉鋸,而聶銘對商場興致缺缺、幫不上忙,一心想要解除詛咒拯救母親與大哥,雖然打聽到巫女苑提供除障化煞的服務,也有熱心老友願意擔任引薦人,但詛咒未除,除障只能治標、無法治本,且每次需要耗費一百個紫金點數—等同一個人半輩子共祈的獲益,卓燁家實在是負擔不起。
有天,聶銘長期訂閱的獵奇雜誌—探知奧秘周刊—宣布停刊,雜誌社不堪長期虧損、決定停止營業,聶銘靈機一動,找來二姊商量,兩人湊了些錢買下經營權,留聘三位編輯與記者,改成月刊,將報導鎖焦於詛咒、名人運用巫術打擊商場敵人、還有修行界的名人秘聞—這三個主題,幾期轟動社會的報導之後,探知奧秘月刊已經成為該領域的指標性刊物,吸引許多讀者投書提供各種異聞與血淚史,若是碰上疑似詛咒的案例,聶銘便以特約記者的身分前往調查,尋求消除詛咒的線索。初時,聶銘缺乏經驗吃了不少虧,也曾被怨障纏身,尋求診治的過程結識了不少民間特異人士,才曉得嗜血咒非同小可,至少需要兩名紅銅級的修者參與施法才能奏效,且主祈者需要付出雙倍的消耗作為代價,按常理來說,修者講究積福消業,除非是激於義憤,萬不肯施行詛咒,還要請動兩名紅銅級修者共同施作,背後的勢力豈容小覷?先不論世上有無解除嗜血咒的辦法,光是介入,就免不了招惹麻煩,聶銘這才明白當年醫者態度劇烈轉變的緣由,對方沒有拂袖而去,而是耐著性子溫言勸戒,事後還嚴守祕密,已經釋出極大善意了……多年來的怨懟憤慨消弭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羞愧與迷惘。
當時醫者推斷,對方必然比受害者更早耗盡氣血,施咒方身亡後咒術自然消除,待母子清醒,只要將養一段時日就能回復正常,然而,迄今已經二十七年,兩人卻仍不見好轉跡象。年初,聶銘想請醫者回診,但父親忙碌於交際應酬,對於兒子的請求只是丟了個通訊號碼,讓他自行去聯繫,當年為了請動醫者花了不少錢、還欠了一些人情,如今沒打算繼續浪費資源在前妻與廢物兒子身上。聶銘按號碼撥了過去,接通的是長駐在渱都的醫者秘書,留了口信後便如石沉大海,後續聯絡了三次,秘書說,醫者回五常府洽公,通常要待上大半年時間,期間不喜被打擾,若有後續會主動通知……如今已經是九月中旬,聶銘不抱任何期待,天底下不乏可憐人,彼此非親非故又掏不出紫金幣,人家會理他才叫奇怪。
近期一份讀者投書引起編輯部的興趣,來信者屬名顧成—
顧成是知名企業的新進員工,為了迎合長官而應邀參加了圓滿人生講座,主辦方是典範慈善基金會,剛加入時顧成非常投入,親眼見識諸多違反常理的事情令他深信得到了翻身契機,不知不覺間,價值觀逐漸扭曲,與妻子的衝突與日俱增,直到今年五月,引薦入門的主管突發重病,一夜白髮,精神失常,基金會的傳善師卻對這件事冷眼旁觀,甚至譏諷他是退了道心才會遭受報應,還警告顧成離主管遠一些,以免遭受汙染。由於傳善師刻薄的態度與過往慈悲光輝的形象落差太大,顧成心生疑慮,私下尋訪幾位退出基金會運作的同修,卻發現大家都發生類似的狀況—惡夢不斷、幻聽幻覺、身體疼痛、厭世倦生……,接著,又意外得知基金會高層的秘辛,心驚膽戰,深怕自己也遭逢橫禍,只能假借出差的名義虛與委蛇、降低與會的頻率,希望能透過雜誌社尋求解決之道。
幾次接觸後,編輯研判消息可信度很高,但其中的幾項描述過於離奇,懷疑顧成陷入妄想而不自覺,於是將訪談記錄寫成報告:
第一,典範基金會號稱能透過訓練提高學員的精神力,但是課程內容與一般的精神力練習大同小異,只是使用較多的音樂與特效增加儀式感,總體來說是換湯不換藥,但顧成堅稱,親眼見到傳善師以靈根為媒介、用意念驅動控制器,操控傀儡做出各種動作,還能讓一百二十多歲的同修晉階五級精神力。
聯邦人初萌後透過一系列的訓練提昇精神力,五級是第一個門檻,世上四分之一的人可達成五級,五級精神力方可操控傀儡,精神力越強,能夠操控功能越複雜的傀儡,第二個門檻是十級精神力,約有千分之二的人能達到十級,達成十級圓滿之際,精神力將靈根填充到極致,在感知之中如同吹氣球般膨脹成立體空間—稱為魔方,靈根處的筋結萎縮成一塊硬皮,自此成為修者、又稱為練習生。具備修行資質的孩子均在四十歲以前達到十級,超過四十歲精神力增長趨緩,即使練就十級圓滿也很難鍊成魔方—若是典範基金會真能讓一百二十多歲的中年人晉級,足以獲封為凌霄殿榮譽顧問,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典範慈善基金會的創始人自稱仙師,仙師旅居各大都市,渱都的據點是總部,由六位傳善師共同管理,舉辦課程、活動、以及人才選拔與培訓,傳善師原本都是精神力未達五級的凡人,得仙師點化脫胎換骨,能以凡人之身驅動咒器與符文。
凡人與修者的最大差異就是魔方,魔方不僅能夠儲存精神力,還能加以壓縮並轉變性質,聯邦每年春秋各舉辦一次躍龍門活動,鍊出魔方的孩子被送至五常府接受檢定,判斷魔方的屬性以及資質高低,凌霄殿將修者分為六系—木、火、土、金、水、空,每系各有專長,修練的功法也不盡相同,通過檢測後進入各宗派成為練習生,練習生的平均壽命為四百歲,若是能將魔方修至大圓滿、凝結成晶體—魔髓—稱為神念師,神念師是超人類,身體回春、壽命延長、並且成為凌霄殿的成員。
凡人傀儡師之所以無法與練習生相提並論,就是因為憑藉靈根的能量不足以引動咒器與符文,唯有魔方才能使用修者的道具、符文與法術,要是傳善師身為凡人卻能使用咒器與符文,等於是將靈根發揮出魔方的效力,簡直是天方夜譚。
第三,典範基金會的成員配有銀鐲,成員在會館進行祈禱冥想引動的精神波由銀鐲換算點數,儲存進基金會的個人帳戶中—稱為紅金幣,紅金幣可以換取傳善師、仙師提供的服務,以及典範基金會研製的傀儡與各種科技產品……此舉挑戰紫金制度,等同挑戰凌霄殿的威信、動搖國本,在聯邦構成重罪—內亂罪,最嚴重的刑罰是流放星際採礦、永生不得進入肇永星。
為了保密,典範基金會嚴格篩選成員,打著公益名義開設收費低廉的圓滿人生講座,結訓後銜接三檔課程,要價一檔比一檔更高,擔負不起學費的會員可登記義工,累積服務時數抵免學費,完成所有課程的學員通過傳善師面試、接受新人訓,成為基金會的內部成員—教誨師,教誨師的主要任務是關懷新學員,持續輔導新學員完成所有課程,依據輔導完成的人數作為晉升依據,最高為九級,九級圓滿便得仙師點化為傳善師。
聶銘曾經採訪許多新興宗教、地下團體,這些組織的共通處即是擅長透過制度篩選成員,以忠誠度決定資源分配與地位高低,而非以能力為指標,利用幹部的忠誠去洗腦新成員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平心而論,典範慈善基金會的作法算得上優雅,但聶銘從未見過妄圖自創貨幣取代紫金系統的狂徒,信眾奇蹟般地提升精神力,以及顛覆常識的傳善師,再加上叛教者出現的異常症狀……那位神秘的仙師絕非普通人物。
聶銘盤算,典範基金會是個好題材,足夠讓編輯連做半年報導,若是破解其中手法向巫女苑舉發,還能得到一大筆紫金點數獎勵,足夠聘請醫者為母兄診治,於是偽造身分—聖釗.成德,再與顧成套招,讓他託言父母生病需要照顧、逃避共修,並舉薦聖釗參加圓滿人生講座。
今晚是第一堂課,聶銘必須提早抵達會場與教誨師共進晚餐,完美演繹一位不甘平凡又無力對抗社會的低階主管,名校畢業、受限於四級精神力只能擔任文職工作,夢想突破五級門檻操控傀儡、從事輔助型宇航員的職務……,為此,必須爭取教誨師的信賴、參與新人訓,得到提升精神力的機會!
休旅車駛進一座氣派大樓的地下車庫,聶銘對著鏡子仔細整理儀容,啟動釘在左耳的耳骨環式秘錄器,將腳踝的寬版鐲子仔細藏進靴筒,刻意敞開衣襟露出青綠色的蛋型玉墜,聯邦人無論能否操控傀儡,中產階級都會配戴狀似傀儡控制器的玉墜撐場面,這給聶銘帶來了不少方便,身為精神力九級的傀儡師,不需要攜帶行李箱大小的傀儡,兩腳掛的寬版鐲子就是此行保命的底氣,聶銘拎起皮製的手拿包、精神抖擻的走向梯廳,遠遠便看見一位笑容可掬的英俊青年等在玻璃門後。
青年身型高䠷健壯,穿著米白色寬鬆古袍、腰部以紅色布帶束起,長達頸部的黑髮綁成馬尾,前髮幾綹髮絲不安分的自束髮圈脫離、垂散在耳前,男子的唇型飽滿、稜線分明,血紅的唇與略深的膚色透露著健康蓬勃的年輕氣息,碧綠色的眼眸好似深潭、蕩漾著盈盈笑意,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來人。
之前通過訊息,如今是首次見面,兩人交換名片、簡單自我介紹後,到餐廳吃了頓簡單的晚餐,席間相談甚歡,青年是基金會的二級教誨師,名為冠倫,教誨師在基金會不掛姓氏,象徵拋棄出身、全心奉獻。
「顧成同學非常優秀,已經完成了二階課程,不巧教誨師出了狀況,由我接手輔導,唉……」冠倫無奈嘆氣:「我只要再輔導一名學員進入新人訓便可晉升三級教誨師,原以為撿了個便宜,沒想到他為了照顧父母請長假,如今只期望聖釗(聶銘的假名)同學了。」
「聽說完成新人訓就能提昇精神力,是真的嗎?」聶銘裝著好奇打探。
「噓……」冠倫豎起食指、示意噤聲,湊上前、壓低聲音提醒:「這話別讓其他人聽見,切勿增添競爭對手。」
「這麼說來真有其事!我離五級精神力僅有半步之遙,作夢都想操控傀儡,如果能成為傀儡師,我……我願意終身為基金會服務!」聶銘低聲激動道。
「我倆休戚與共,我必定盡心助你取得新人訓資格。」冠倫溫言鼓舞:「今晚的圓滿人生講座是入門課程,接著有三期進階課程,除了作業和考核以外,學員在課堂的參與度也會影響積分,唯有排名擠進前四成的學員才能得到新人訓推薦,另外,推薦新學員與捐獻白金幣也能增加積分。」
聶銘擔憂問道:「白金幣?若是有人捐紫金幣是否……」
「嘖!別提紫金幣,我們嫌它俗氣,那是凌霄殿壓榨凡人的刑具,讓人像狗一樣向修者獻媚乞憐。」冠倫啐道:「練習生也好、神念師也罷,你可曾看過以眾生為念、救人於苦難的修者?全都是見利忘義之徒,成天裝出一副活神仙的作派,要是拿不出紫金幣,鬼才理你!我就偏不服氣,憑什麼凌霄殿說了算?同樣是參與共祈一百年,為什麼有些人得到一百點、有些人只得五十點?差額該不會被中間人貪墨了?想查還沒處問,巫女苑說你不夠誠心,就是你不夠誠心!要是手臂裡的感應元件不靈敏害人少得點數呢?我們上哪說理去?」
冠倫越說越憤愾:「人生能有幾個一百年?好不容易攢積一百點,拼老命練成五級精神力,向制傀師訂做一個專屬傀儡,最陽春的機型要價兩千點,只收紫金幣,不二價,制傀師不缺訂單,你看看木系醫者問診一次就收費二十點紫金,修者家的孩子能買得起,我們累積幾代才存到點數,好吧,誰叫我們生在凡人家庭,認份點,拿白金幣買個中古傀儡吧……他媽的,凌霄殿徵選後備宇航員要考生自備傀儡,中古傀儡的靈敏度要是能跟訂做的相比,制傀師都該去填海!」
「聯邦已經被紫金制度綁架了!聖釗同學,若是你上完第一堂課依然甘願被奴役,趁早退訓,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如果你留下來,我會全力幫助你取得新人訓的資格,到時,你會發現這世界還有凌霄殿以外的選項,他們能給的,我們基金會同樣給得了,我保證,只多不少。」冠倫冷笑。
「你……你是說……新的體系……」聶銘愣愣道。
「當然!」冠倫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雙眼流露瘋狂的光芒,低聲蠱惑:「這不是上課,這是革命,跟隨仙師,我們聯手打造凡人優先的新體制吧!」
圓滿人生講座分為七週,每週上課三次,合計二十一堂,課程由六級以上的教誨師輪流主講,正課長度一個半小時,課程內容多是包裝成心靈雞湯的老生常談,熱鬧有餘而涵養不足,有趣的是,課前與教誨師共餐一小時,課後分組討論一小時,最後共同祈禱三十分鐘結束活動,真要說起來,正課只是走走過場,課外的兩個半小時才是主戲,教誨師是洗腦的主要執行者,傳善師透過課程統籌教誨師的洗腦進度,課後的分組討論則是以同溫層的溫情互動提高成員的存在感、加強向心力,最後透過共祈儀式塑造使命感與尊榮感—這套模式是運作組織的公式,常見於心靈成長團體、激勵成長課程、商業銷售管理、新興宗教……等,模式只是工具,沒有善惡之分,差別只在兩點—第一,使用者的目的是謀公義或是圖私利。第二,運作手法夠不夠高明?
聶銘接觸過數十個類似的組織,典範基金會的水準可排進前三名,若是加上參與人數的條件,典範基金會絕對能拿冠軍,這類封閉式的運作適合中小型組織,量體過大,管理人力必然出現斷層,快速補充缺口的後遺症便是幹部品質良莠不齊,教誨師若留不住新學員,團體等同慢性死亡。另外,最高領導人最怕被高階幹部架空,仙師只有一位,不可能駐守某個定點,新進學員能接觸到的最高領導者是傳善師,換個新的招牌,傳善師立刻成為新仙師,隨便給個說法,學員和教誨師依然死心踏地的跟著組織運作。典範基金會具備高度的凝聚力與忠誠度,教誨師與傳善師皆是發自內心擁護仙師……不!應該說,他們真心相信自己在參與一場聖戰,目標是打倒凌霄殿、建立一套凡人優先的社會制度。
聶銘不得不承認,當天確實被冠倫教誨師的熱情打動了,回家後翻來覆去睡不著,浮想連篇,別說建立新的貨幣制度,只要強制修者接受白金幣交易,憑卓燁家的財力足供母親與兄長定期到巫女苑除障,聘請祭司卜算出詛咒的源頭,再找幾位金修武者給對方來一場物理上的雙倍奉還!唉……全是妄想,凌霄殿與紫金制度是聯邦的根本,就算仙師真有助人晉級的方法,能夠讓凡人使用練習生的法術,那又如何?凌霄殿聚集了聯邦所有的神念師、囊括神秘的空系修者—靈巫、祭司、呪師,光憑仙師與傳善師不可能抗衡凌霄殿,也就騙騙冠倫這種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罷了。
聶銘很慶幸搭配的教誨師是冠倫,冠倫是個盡職的輔導者,提供詳實且具體的得分戰術—每堂課的重點提示、課程中發言兩次附和講師的教學、會後討論分享一次感想、並回應兩位同學的心得。結束共祈後,冠倫送聶銘去停車場,途中,仔細分析他的課堂表現並提供改進建議,甚至熱心指揮交通助聶銘倒車、在原地目送車輛駛過彎道才離去……不知不覺間,聶銘已將冠倫視為值得結交的友伴,比對其他教誨師與傳善師之後,更認為冠倫的才華與個人魅力足以擔任仙師的角色,不由得興起將之導回正軌的衝動,只是,回想起初識時的對談……算了,還是等他看清真相再加以勸慰開導吧。
依據慣例,前四堂課只是暖身,今晚登場的第五堂課該給學員餵餌,傳善師拿不出真本事出來鎮場子,好不容易炒起來的熱度就要消退了……
停妥車子,聶銘對著後照鏡整理儀容,啟動左耳的攝影機,調整鐲子與蛋型玉墜的位置,長袖反摺至手肘,露出左手腕的古樸護腕—多年前淘來的報廢傀儡,上頭沒有制傀師的印記,找不出設計圖、無法重制控制符陣,只能當成飾品配戴,店老闆開了個熟客價,聶銘就當是給朋友捧場、充實收藏庫,如今正好用來充場面,突顯自己具備修者血脈,爭取親近高層的機會。
聶銘走進梯間,等候多時的冠倫眼睛一亮,好奇打探:「您手上戴的……該不會是紅銅級傀儡吧?」
「祖宗留下來的報廢品,給子孫留個想念罷了,缺了控制符陣、無法驅動,唉……說來丟人,就算有控制器,憑我這點精神力也用不了。」聶銘苦笑。
修者以金屬名稱區分等階—青錫、紅銅、白銀、黃金,無論是練習生的境界或是裝備的等級都採用這四階,越高階的傀儡擁有越多種變化型態,青錫階一種型態,紅銅階四種型態,白銀階七種型態,黃金階十種型態。傀儡以摻雜了魂玉粉末的靈能金屬為原料製作而成,凡人使用紅銅級以上的傀儡純屬浪費資源,以靈根驅動靈能金屬,傀儡是固態的機械,再高階都僅能呈現一種型態,練習生以魔方驅動靈能金屬、使之呈現液體狀態,傀儡才能完成型態轉化。
冠倫直勾勾盯著護腕,欣羨不已:「原來聖釗同學身俱修者血脈,待會兒我向秘書報備,完成新人訓後,你就能成為種子傳善師,以後還請你多關照。」
「哎!你這話說的,太過抬舉我了,互相關照、互相關照……」聶銘的笑容難掩得意,用力拍拍冠倫肩膀,兩人低聲討論今晚課程內容,並肩朝餐廳走去。
第五堂課在階梯形展演廳舉辦,今日課程是見證一級教誨師的就任儀式,所有學員解除通訊器與錄音錄影器材進入會場,依據名牌尋找座位,學員與教誨師並肩而坐,與其他小組拉開距離,保留低聲討論的餘裕,主辦單位將精神力達到四級、九級,以及具備修者血脈的學員安排在最靠近講師的底層座位,觀眾席後方與二樓的座位坐滿了進階班的學員,他們身穿制服,安靜專注的聆聽演講,眼神散發出狂熱與堅信,以掌聲與歡呼回應主持人。
舞台上,三十位新晉教誨師正襟危坐,舞台前方立著三個長方形的金屬廂,高度達到成人的腰部,類似地球上的硬式行李箱,表面覆蓋色彩粉嫩鮮明的烤漆—蜜糖粉色、天藍色、嫩綠色,是近期熱銷的不入階傀儡—機械管家,聶銘最近才換了同款式高配版的機械管家,不入階是未達青錫階的傀儡,類似智能機械,只在核心部位使用靈能金屬,體積龐大、沉重堅固、功能簡單,機械管家是傀儡師與修者的標準配備,使用門檻為五級精神力。
在主持人的引導下,三位精神力四級的新晉教誨師走到台前,左手按在智能管家的開關上,努力了三分鐘、控制面板悄無聲息,封號常劭的男性傳善師拎著木製法棍走上前,對台上的眾人喝道:「你是何人?」
眾人雙手合十、大聲唸出姓名,聲音此起彼落、嘈雜不清。
「你是祖宗的孩子,還是仙師的子民?」常劭橫眉質問。
「我是仙師的子民!」眾人異口同聲回答。
「從現在開始,忘掉姓氏,加入我們的大家庭,大聲念出你的名字、跟著我複誦誓詞!」
宏亮的聲音響徹展演廳:「……誓願以餘生護持典範基金會,以全部身心靈奉行仙師教誨,永世不退道心,祈願仙師恩准!」
「仙師悲憐眾生,授予你等教誨師之職,恩賜福德加持於你,若違此誓,十倍奉還!」
「諦!」常劭傳善師大喝一聲,舉起法棍在台前三人左右肩和頭頂各拍了一記,一擺手,三人如醍醐灌頂,面紅耳赤、精神亢奮難以自持,伸出左手按在機械管家的控制面板輸入精神力,幾聲啟動的提示音滴滴響起、猶如天籟,長方形的箱子往外翻開、伸出兩個輪胎撐高機體,底盤升起座椅,座椅前的控制面板出現笑臉圖案,文字緩慢掠過螢幕—已經完成精神力綁定,很榮幸為您服務。
「嗚……啊……」多年的夢想成真,台前三人痛哭失聲,或搥打頭部、或用力跺腳宣洩激動,觀眾席響起如雷掌聲與野獸般狂熱的嘶吼,尖叫與鼓譟充斥展演廳衝擊耳膜,只見每個人嘴唇開闔、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
「冷靜!」常劭傳善師高舉左手,莊嚴的唱頌隨之響起,低沉的男聲群唱讚頌詞,猶如蒼涼大地亙古長存,清亮的女高音飛燕般曲折婉轉,彷彿寄託著眾人的希望飛向蒼穹之頂,廳內的喧囂漸漸平息,群眾的體溫卻足令氣溫陡然升高,每個人屏氣凝神注視著舞台,恨不得立刻攀爬上去成為其中的一份子,昏暗中各處隱約傳來微弱的啜泣,低聲泣訴多年來的不甘與怨憤,聽聞者無不心潮起伏、紅了眼眶,聚光燈打亮常劭傳善師乾瘦的身影,他拉起袖子、露出紅銅色的護腕,舞台的燈光轉暗,自胸前緩緩拉出一條鏈子,灰色的蛋形玉墜垂掛胸前,在強光照射下熠熠反光。
「我今年一百三十四歲,追隨仙師十四個年頭,我跟大家一樣是凡人,接受點化之前,精神力只有兩級,在座很多人比我要強,如今,你們看!」
舞台背後的投影幕放送蛋形玉墜的特寫,灰色玉質透出微光,複雜的符文與線條在內部高速閃動,常劭左手配戴的護腕化作紅光,落地後吹氣般擴充為膝蓋高的光球,光芒斂去,憑空出現一條昂起的赤紅長蛇,寶石般的眼睛閃爍白光,觀眾發出欣羨的讚嘆。
「凌霄殿教導我們,善良與品德是人之本,誠信友愛是社會基石,每日兩次禱告化解天地間暴戾之氣,紫金制度是修者回贈社會大眾的謝禮。可是,凌霄殿沒有告訴我們,巫女苑以魂器收攝共祈的精神力、交給祭司培養魂玉,再以魂玉製作各式各樣的傀儡賺走所有紫金幣。凌霄殿還說,四十歲之前未達十級精神力,今生註定當凡人,五十歲之前未達五級,終生無緣使用傀儡,你們信不信?」
「不信!」
「凌霄殿是騙子!」
陣陣怒吼如拍岸巨浪,地板微微晃動,聶銘自幼堅信的價值觀隨之隱隱動搖。
常劭傳善師嘶吼:「凌霄殿被修者世家綁票了!他們只許世家子弟修煉!公版修煉法已經兩萬年沒有修訂,這是為什麼?因為世家自有家傳功法,沒有修者肯花心思提昇凡人修煉效率,能修煉的凡人子弟越少,他們越開心,這代表參與共祈的人數更多了!巫女苑能收穫更多精神力,培養更多魂玉、製造更多的傀儡!」
「仙師早看透凌霄殿邪惡的本性,把自創功法交出去,仙師能獲封榮譽顧問,但功法必然被列為最高機密,不許公眾修煉,這代表仙師創造的仙術太過殊勝、太過玄妙,足以揭穿凌霄殿的謊言。我願以親身經歷作證,十四年修行讓我從精神力二級提昇為十級,這條紅蛇是紅銅級傀儡,憑借凌霄殿推行的公版修煉法,凡人以靈根驅動只能展現單一型態,我讓各位見識仙術的神奇之處!」
常劭傳善師一招手,紅蛇變化為紅鵲,拍拍翅膀、輕巧降落在他的手上,有別於練習生驅動傀儡的流體狀態,紅鵲的質地仍然呈現固態,證明常劭確實沒有魔方……
瘋狂的呼哨、吶喊、踏地聲幾乎掀翻屋頂,聶銘呆若木雞、腦中一片空白,冠倫挺直背脊、虔誠注視著舞台上的身影與紅鵲,眼睛深處掠過一抹輕蔑厭惡,雙手交握、十指緊扣、指節輕撫下巴,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起,偏頭湊近聶銘耳邊,低聲道:「看懂了吧?歡迎你,跟我們一起加入—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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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探討蒼坴的社會背景與修練體系
2.地球也適用的—過去曾與神明締結誓詞,會有哪些後果?如何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