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來到客棧門前,看著眼前熟悉的裝飾,顏淡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而她也的確歷經了一世輪迴又來到此地,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此地,再見此人。
輕輕推開房門,白影,或者說唐周在她推開房門的同時,也有了反應,突然間,周遭環境跟著起了異樣的共鳴。
「結界?」顏淡驚訝地回頭,就見她的夫君站在剛剛設下的結界外圍,衝著她溫柔笑著。
回以一個感激的笑容,顏淡重新將目光放到唐周身上,唐周朝著她走進兩步,綻開溫柔的笑容:「你來了。」
同樣的笑容,在顏淡眼裡卻有根本上的不同,應淵的溫柔如風,碰不著,看不著,但是處處皆可看見;唐周的溫柔如水,冷暖自知,總是恰到好處的溫情,又因著年少而帶有一點意氣風發和調皮。
但,都是他。
只是看著這樣的笑容,顏淡便已克制不住嗚咽,下一刻,她深呼吸一口氣,綻開一個自認為最俏麗可人的笑容,用力地點頭。
此刻,她終於看清了唐周的樣子。
他還穿著歸位前的那一襲白衣,心口的血漬還在,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血色,眼底溫柔卻難掩重傷後的疲倦,但是容顏靈秀,氣質清雅如舊。
一如她記憶裡的樣子,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那個,用生命愛她,卻被她親手一劍葬送的男人。
發現顏淡一臉怔忡的看著自己,他下意識的低頭,隨即無所謂的聳肩,笑道:「我想換的,但是……那冥差沒管服儀,就只好一直穿這套,不過我不痛了,真的,一點感覺都、」
「我喜歡你!」
話一出口,唐周頓時怔住,瞠目看著顏淡。
顏淡幾乎是用盡全力喊出聲,帶著滿心的痛惜和悔恨,涕泗橫流,又往前兩步,情難自禁地牽起他的手,低著頭,哽咽著,斷續說道:「對不起……其實、其實我很早的時候,沒有恢復天界記憶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是我……都是我……」
唐周只震驚了一瞬,隨即便冷靜下來,苦澀一笑,手輕輕回握,顫聲道:「顏淡,你別、別這樣,若你要我回到他身上,直說便是,不需要……不需這般安慰我……」
「不是的!這才不是什麼破安慰!」猛然抬頭,顏淡已經哭花了臉,一把鬆開手,改為捧著唐周的臉,哭著罵道:「唐周,你這個小人!不老實的笨蛋!平時看你挺聰明的,怎麼偏偏跟我一樣在這種時候就犯傻了呢!」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應淵君的轉世,是因為你是你,不管是唐周還是應淵,我喜歡的人就是你,無關乎身份,無關乎那些大是大非,只要那個人是你,我就喜歡!」
顏淡語無倫次地泣聲哭著說道:「對不起,我那時候說了那麼多違心的話傷害你,早在恢復天界的記憶前,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可是,當我恢復記憶後,我卻只想著你總有一天會歸位,重拾帝君身份,只記著你身上還要背負的責任,所以才、我才一次次地把你推開,我不討厭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唐周默默聽著,沒有打斷,直到顏淡的聲音淹沒在哭泣中,他才有了動作。
他將左手貼上自己頰上的那隻,另一手輕柔地擦去顏淡臉上滿佈的淚水,同樣泛紅帶淚的眼中滿是柔情,笑著說道:「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就是像現在這樣,替你擦掉傷心的眼淚。」
「那時候,我用盡全力想要靠近你,可惜最終還是沒做到,」
「現在,我做到了。」
說著,眼淚緩緩落下,笑容漸漸破碎,深深扎在顏淡的心上,聽著他說道:「顏淡,現在你終於跟他在一起了,你快樂嗎?」
顏淡胡亂的點頭,唐周坦然笑開,哽咽問道:「那你現在哭的這麼難看,是因為我嗎?」
「是因為我要消失了,你後悔了嗎?」
顏淡用力搖頭,哭得聲嘶力竭,索性把自己扔進唐周懷裡,嚎啕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我心疼你,是我沒有在你在的時候好好地告訴你我的心意,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你明明滿心滿眼都是我,我卻什麼都看不到,讓你連歸位時都充滿遺憾,是我對不起……對不起……」
「那就好。」頭頂上,顏淡聽見唐周鬆了一口氣的聲音,接著,她終於得到了他的回應,一個切實的,溫暖的,用盡全力的懷抱。
他同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盡力穩定聲線,溫聲說道:「顏淡,我喜歡你,不是因為前世的糾纏,而是因為,你是顏淡。」
「遇見你並且愛上你,是我畢生最大的歡喜。」
顏淡驚詫抬頭,和唐周相視一笑,這一刻她徹底地放開心胸,掂起腳,吻上那個與夫君相同,卻總是帶著頑皮挑釁的弧度,上下兩片輕輕碰碰就能把人活活氣死的唇。
這是第一次,不帶任何雜質,獨屬於唐周的深吻。
情起而深,緣結不滅。
吻畢,顏淡就這麼躲進在唐周的懷抱裡,兩個人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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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一炷香,大抵在兩人收拾好情緒分開之後,應淵適時的收回結界,步入房中。
開口前,應淵先從懷裡掏出手絹遞給顏淡,接著才看向唐周說道:「時候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唐周的周身也開始起了變化,他整個人逐漸泛起金色的光芒,這個時候,唐周恢復了從前的樣子,一手接著另一隻的肘間,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一陣,滿眼嫌棄:「是跟我挺像的,就是吧……老端著這麼一個古板的教習師父樣,跟我的形象太不搭了,大概也就顏淡能看上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帝君了吧?」
一席話,成功逗笑了顏淡,也讓應淵板正的面孔瞬間裂開一個縫,唐周挑釁的對著應淵挑眉,金芒越盛,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已經漸漸無法維持,重新看向顏淡,歪著頭,還是那個半是調皮半是寵溺的笑容,說道:「還記得我放的那盞河燈嗎?『四海昇平春展顏,笑靨深深柳眉淡』所以,別哭了,我還是喜歡看你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
「這是我最後一個心願,你能笑著看我走嗎?就當是送送我?」
顏淡忙拿著手絹擦去臉上的淚痕,一邊吐吶收拾情緒,再次抬頭看向唐周時,又變回了那個聒噪愛挑釁的蓮花精-白漂亮,笑著說道:「知道啦!快走吧快走吧!我會好好跟我家夫君幸福過日子的,你就別擔心我啦!」
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唐周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身影逐漸變淡,消失的前一刻,他看著應淵,淚濕的眼裡待著凌厲:「欸,老神仙,你能不能連我的份一起愛她?」
「我能。」
「好。你是神仙,我相信你。」又重新看向牽強的維持笑顏,淚水潸潸的顏淡,溫柔一笑:「再見,顏淡。」
最後一個字落下,充斥在空間中的神力盡數消失,飛旋收進應淵的心口,顏淡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踉蹌的往後一跌,正好靠上了應淵的懷抱。
後者,徐緩的將人轉過身,讓人兒的臉蛋靠著自己的胸膛,溫聲安慰:「想哭就哭吧,我在。」
回應他的,是人兒肆無忌憚的放聲慟哭。
是夜。
剛洗漱完回到房間的顏淡站在門邊,看著同樣剛洗漱完,一身寢衣的夫君正在整理臥鋪,他背影卓然偉岸,神態安然,似乎今日這一趟地府之行,於他而言真的就是完成一個故友託付,完成這項囑託後,這事就翻過去了,壓根就沒有影響過他的心緒。
可惟有顏淡知道,他這人,口是心非的很,明明就在意余墨在意的要把人串成鹹魚烤來吃了,但面上也就雲淡風輕,風度翩翩。
還有那道裂痕……
這番想著,她徐徐往前,趁著應淵沒有注意時,悄悄的從背後抱住。
應淵一頓,隨即了然笑開,轉身回摟夫人纖腰,擦去她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好笑道:「怎麼還在哭呢?我竟不知我家夫人還是水做的?」
「你少貧!」說著,不由分說的扒開應淵的寢衣,露出肌理,還有大小不一的疤痕,看著正中心口的那道至今仍泛著淡粉色的新疤痕,質問道:「我問你,仙靈上的那道裂痕,是不是跟唐周的念魂無關?」
「那道裂痕,是仞魂攻擊劍主留下來的傷痕,對不對?」
應淵聞言,只是沈默一瞬,才苦笑著點頭,說道:「這事不怪你,別說你不知情,那時的我尚未恢復天界記憶,自然也不記得此劍的殺傷力,所幸我那時還記得先封印劍靈,所以只是肉體傷害,並未傷及根基。」
「至於仙靈上的裂痕,的確是麻煩了點,但是你放心,潛心修行幾年即可恢復如初了。」
「真的?」絲毫沒有注意他們二人已不知在何時來到了床榻邊,滿眼只看著那三寸寬的傷口,那是她在他還是唐周時親手留下的,又一次抬頭確認:「沒騙我?」
應淵挑眉,順勢往前一倒將人按在自己身下,這時,顏淡才發現自己的處境,還沒來得及反應,應淵已經欺身而上,鼻尖輕輕碰蹭顏淡,聲音暗啞:「與其擔心我的傷口,夫人不如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麼安慰為夫才是。」
……
……這傢伙難道連自己的醋都吃?
正覺氣不打一處來時,突然渾身一涼,她不禁低頭一看,驚呼:「等、等等,我的衣衫、你什麼時候、」
「應淵君你等等、啊、別咬那、」在渾身顫慄酥麻的快感中,顏淡拼命地抓住理智,說道:「應淵你先等等好不好!」
正啃咬的開心的應淵被這突然的叫停弄的有些不快,但還是從善如流的停下動作抬頭洗耳恭聽。
「那、那個,你早知我對唐周的遺憾才特意帶我去地府的對嗎?」
應淵點頭,並接著說道:「夫人不必感激我,我此生只願你快活,絕無欺瞞之說。」
嘶—這說話的調調……腦海閃過某個嘴欠的人影,顏淡忍住打人的衝動,說道:「那你為何……」
「告訴你,你的心結難解,長此以往必成心魔,這不是我要看到的。」說著又開始輕輕啄吻娘子朱唇,說道:「你若是想謝我,那明日一早替我接待個遠客吧!」
「遠客?誰?」沈浸在應淵編織的溫柔網下,顏淡的理智也跟著逐漸遠去。
「明日一早,夫人就知道了。」應淵神秘一笑,重新壓了回去,卻又被顏淡再次打斷:「等等!」
「夫人還有何事?」
看著夫君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她不敢耽擱,忙問道:「我總覺得……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有嗎?」應淵很是配合得回憶一瞬,隨即搖頭,顏淡還有些狐疑,然而應淵不願再給她開口的機會,用漫長而深情的長吻徹底堵上滔滔不決的小嘴。
…….鋣蘭山境入口,正與余墨一起苦苦等待爹娘來接的苟誕:我果然就是一個意外。
至於隔日清晨,當顏淡帶著親切溫和的客套笑容扶腰一瘸一拐來到大廳,見到火德元帥和月瑤星君時,是如何笑顏崩裂,內心奔騰的,那就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