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榮耀》劇評：一百分的女性復仇和女性情誼，零分的突兀異性戀劇情

現在看劇看電影第一個標準是先看女性角色的佔比，超過五成才能夠吸引我的注意力。就算女性角色多，劇情也可能淪為當男人的背景板，我得先自行確認這部電影通過Bechdel test才敢放心觀看，但現今女權主義影評寥寥無幾，沒有人會在觀影前提醒妳這些，這使我不敢輕易一頭栽進劇裡。

1. 片中至少有兩個女性角色

2. 這兩名女性角色交談過

3. 交談的內容和男性無關

註：足夠女權的電影一定會通過測試，但不代表所有通過的電影都足夠女權。

《黑暗榮耀》明顯成功通過測試，並且是高分漂亮通過。女性情誼深刻到我數次落淚，女性角色從幼年到老年，通通都有自己的獨立思想和與她人的連結。大多數劇連簡單的bechdel test都無法通過，若它們只能得30分，那黑暗榮耀可得到70分，及格，不錯的分數，但不夠好，被扣30分是因為有明顯厭女情節（對女性的性羞辱、女性要靠男性拯救），這點會在後文說明。

《黑暗榮耀》第二季海報，暗示各角色關係和結局。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分別為：朱如炡、朴涎鎮、姜賢南、全宰雋、河度領、李蓑羅、崔惠程、孫慏梧

《黑暗榮耀》分為兩季播出，實則內容連貫，箇中滋味只有看客懂，苦惱了很久要不要把劇情內容寫出，一寫就能寫十頁，我不寫有一堆人寫，但不寫又無法表達劇情精妙中帶有的荒謬，狗血中帶有的真情。順著時間線講劇情，女主角文同垠（宋慧喬飾）在窒息的東亞家庭長大，有個全片最恐怖（後文詳述）的母親和消失的父親。她和金京蘭曾是朋友，在她被霸凌加害者軍團（共有五位，首腦：朴涎鎮；五人中最有錢將來繼承高爾夫球場的暴發戶：全宰雋；精神狀態穩定地瘋後來成為吸毒的畫家：李蓑羅；因為家裡沒有權勢故地位較低後來當上空姐：崔惠程；小嘍囉：孫慏梧）盯上時，京蘭沒有伸出手。霸凌軍團用電捲棒燙文同垠，導致她長大了還是得承受傷疤發癢、聽到烤肉聲會恐慌發作；性騷擾和肢體暴力也多不勝數，因為演員的演技太好了，就算沒有花很長的篇幅描述霸凌內容，還是令人看得膽寒。文同垠向學校告發霸凌行徑，學校忌憚霸凌軍團的家庭背景，老師反過來揍文同垠，她那恐怖的母親也被錢收買，使她只能退學。在文同垠之後，霸凌軍團將毒手伸向了金京蘭。金京蘭往後會成為全宰雋開的精品店「午寐」的員工，也負責幫朴涎鎮搭配衣服，更是朴涎鎮跟全宰雋偷情和其它罪行的目睹者。

在文同垠之前，被霸凌軍團首腦朴涎鎮霸凌致死的是尹昭熙，朴涎鎮在天臺上用打火機燒尹昭熙的毛衣，再步步進逼使尹昭熙墜樓。最令人崩潰的是尹昭熙當時懷有身孕，是全宰雋性侵她的結果，後來的文同垠知道這件事便加強報復他的力度，全宰雋從來不是個旁觀者。尹昭熙墜樓時文同垠正好在附近，弱小的她只能事後撿起案發現場朴涎鎮的名牌去警局舉報。警局有朴涎鎮母親養的黑警次長，黑警把名牌交給朴涎鎮母親，尹昭熙的死以自殺結案。她的屍體放在首爾周醫院的太平間，母親是聾啞人士，用手語嗚嗚啊啊到處跟醫生說她的女兒不是自殺，善良的院長看見了，偷偷把屍體移到冷凍室，等待有人揭開真相。

文同垠退學後半工半讀，在工廠認識了具成熙，具成熙很崇拜文同垠，在往後的復仇計畫中幫了不少忙。文同垠考上了大學的教育學系，在大學認識了男主朱如炡。只想專注在女性角色很不想講男主這條線，所以會盡量簡單帶過。男主角知道文同垠是故意接近他的，因為他是首爾周醫院院長的兒子，可以幫文同垠解決尹昭熙的案子，而他心甘情願被她利用。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女主成功接近了男主，讓男主教她下棋後又消失，男主癡情地等待了好幾年，文同垠開始復仇計畫後才又找上他。男主幫助文同垠的原因大抵也是同仇敵愾，他也有復仇的渴望，他的父親，首爾周醫院的院長，在治療一個殺人犯時被殺人犯用手術刀刺死。殺人犯姜永天會固定寫信給男主，男主想知道殺人犯的動機，因此不停強迫自己讀信，他得聽發泡錠在水裡融化吱吱作響的聲音才能讓自己寧靜，提醒自己勿忘復仇。

文同垠的復仇計畫先靠神探大嬸姜賢南幫她蒐集證據。姜賢南的丈夫常年虐待她和女兒，文同垠一日經過看到這畫面，決定叫姜賢南成為她的助手。文同垠自助也助她人。文同垠想到朴涎鎮女兒就讀的私立學校教書，大嬸很快發揮了她的特工天賦，拍到學校男理事長和男司機的婚外情，於是文同垠以此為要挾，成功當了「關係戶」進入學校，復仇第一炮響起。看完這部劇可以知道朴涎鎮是個不見棺材不死心的女人，她此刻還認為文同垠無法對她幹嘛，和丈夫說要讓女兒轉學是行不通的，因為會自爆自己和文同垠有嚴重過節。文同垠成功接近朴涎鎮的女兒河藝率和丈夫河度領。文同垠對朴涎鎮的復仇計畫是要讓她最後孤身一人，眾叛親離。文同垠最後沒有傷害朴涎鎮的女兒和丈夫，儘管那是傷害朴涎鎮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她只是把被朴涎鎮傷害的她們移走，用朴涎鎮的強盜邏輯來說，傷害她女兒和丈夫最深的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作惡的她自己，就別怪她們離開。

對霸凌者最好的復仇方式不是以德報怨以直報怨，而是以暴制暴，暴力是他們唯一聽得懂的語言，他們親手鋪好了通往地獄的道路，這片廢墟是他們自己創造的。霸凌軍團的覆滅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們的傲慢、嫉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色慾摧毀了自己和同伴。文同垠這方能夠成功，正是因為她們擁有和七宗罪相反的七美德，這裡就不深入探討黑暗榮耀對宗教的引用。文同垠的復仇計畫最精妙的在借刀殺人，她只是分別提示五名加害者刀和弱點的位置，她們邪惡的本性就引起自相殘殺，怪不得她人，文同垠的手從頭到尾乾乾淨淨。只是復仇的劇情在前半段還算天衣無縫，到了後半段就有邏輯bug，但，影視作品的意義從來就不在提供觀眾最真實的現實，不然就成了紀錄片。影視作品最重要的功用在提供一個可能性、一個平行宇宙、一個溫暖的巢穴、一個可以寄託的烏托邦，影視作品既然什麼都能拍，就要努力拍出現實生活中想像不到也不可能發生的故事，不然我們看影視作品有什麼意義，要看殘酷的現實每天睜開眼睛不想看到都能看到。文同垠的復仇看著爽、給人希望，便足矣。

復仇如雪球滾雪球，一開始就停不下來。文同垠當上老師後發現藝率有色盲，全宰雋正好也有色盲，她旁敲側擊讓全宰雋發現自己有女兒，跑去跟河度領下棋讓他精神出軌，讓一名法律上的父親和血緣上的父親發生爭執去煩朴涎鎮。全宰雋想盡辦法把藝率從河度領身邊搶過來，會替藝率佈置房間，買kakao和三星的股票，去揍偷拍藝率裙底的孌童老師。許多人看著看著會被全宰雋展現出的「女兒奴」父親形象對他改觀，認爲他很愛藝率，忘記了他嘲笑被雨淋濕的文同垠胸部很明顯，忘記他性侵尹昭熙，而尹昭熙也是別人心愛的女兒，忘記了他如何視女性為玩物，忘記了他知道尹昭熙懷孕時急切地詢問是誰的種。全宰雋對女兒的愛堆滿了雜質，是男權社會下性功能障礙男性對傳宗接代的固執。

文同垠一直沒閒著，她找到孫慏梧，告訴她尹昭熙當年墜樓時有朴涎鎮的名牌，把名牌給孫慏梧，讓孫慏梧去威脅朴涎鎮，這個名牌其實是文同垠自製的假名牌，真名牌在朴涎鎮母親那，至於母親為什麼不直接毀掉女兒殺人的證據，是因為她怕黑警反水，這個名牌是黑警瀆職的證據。文同垠去教會勒索李蓑羅，如果不給她錢她就要把李蓑羅吸毒的事實公諸於教會，李蓑羅的父親是牧師，她只好罵罵咧咧地籌美金給文同垠，這筆錢大概率是文同垠給大嬸女兒留學的資金。文同垠去接近崔惠程信佛的未來婆婆，並警告崔惠程如果不配合就把霸凌的過去告訴婆婆，崔惠程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階級躍升，她加入霸凌軍團、成為空姐釣金龜婿都是為了體驗高人一等的滋味，於是文同垠成功拿捏她的命門。孫慏梧用名牌威脅朴涎鎮，兩人約在午寐見面，孫慏梧說名牌放在他褲子口袋，朴涎鎮慌張去搶，掏出了保險套，孫慏梧性羞辱朴涎鎮，後者一氣之下拿旁邊的酒瓶砸了前者的頭，兩下。孫慏梧抓傷了朴涎鎮的腳，朴涎鎮逃離現場叫黑警來處理，此時孫慏梧還沒死，他滿頭是血爬著去找住在店裡的金京蘭，金京蘭想起孫慏梧曾經性侵她，孫慏梧都死到臨頭了還不好好認錯，金京蘭拿起酒瓶給他補了幾下，孫慏梧才真正歸西了。金京蘭把酒瓶藏起來，黑警和手下趕到現場收走孫慏梧的屍體，朴涎鎮原本是叫他毀屍滅跡，但黑警沒照做，反而把孫慏梧屍體藏到殯儀館，想拿這個當作以後勒索朴涎鎮的把柄。

矛盾越演越烈，現在霸凌軍團只剩四人，各懷鬼胎，都認為對方是殺死孫慏梧的兇手，畢竟都有充分的作案動機。崔惠程受文同垠指示去報警孫慏梧失蹤，所有人都成了嫌疑人，連見過孫慏梧一面的河度領都被談話。朴涎鎮闖文同垠家空門，發現了文同垠家貼滿自己相關的照片，意識到文同垠是來真的，剛好河度領也來到文同垠家，第一季結尾停在夫妻倆面面相覷。第二季開頭銜接第一季結尾，河度領告訴朴涎鎮，他願意給她改過的機會，朴涎鎮的強盜邏輯又上線，她說老公你識相點別把事情鬧大，我才是受害者啊。文同垠到朴涎鎮上班的電視台找她，說因為妳老公（河度領進文同垠家時脫鞋子了，這是尊重的象徵；與之相反的是穿著高跟鞋在文同垠家亂逛的朴涎鎮），我願意給妳一個機會。朴涎鎮反嗆：為什麼妳們這些窮人都這麼相信因果報應啊？文同垠心不硬，朴涎鎮一次又一次放棄了拯救自己的機會。

此刻朴涎鎮仍相信文同垠動不了她一根寒毛，因為她有母親，在她害尹昭熙墜樓時找來黑警湮滅一切的母親，會保護她的母親。朴涎鎮的反擊方式是去找文同垠有精神疾病的母親，給她錢叫她去學校鬧事，這段為全劇最窒息的片段之一，文同垠精神再怎麼強大，見到瘋狂的母親還是精神崩潰，母親告訴她從來沒有想要生下她。若這部劇其它角色作惡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個想保護的軟肋，那文同垠的母親和殺害男主父親的兇手是純粹的惡，她們的惡沒有來由，她們沒有軟肋、無所畏懼，因此更令人深惡痛絕。文同垠的母親一把火燒了文同垠的房子，文同垠藉此把她送進精神病院。她告訴母親，只有我簽名才能把妳送進去，因為我是妳的女兒啊！就像妳收錢簽退學同意書那樣，妳要用血緣傷害我，那我就以眼還眼。來自家人的背叛最令人痛苦，朴涎鎮教會文同垠這一點，文同垠將會用來對付朴涎鎮。

朴涎鎮當時在文同垠家帶走了一張照片：大嬸姜賢南丈夫的照片。文同垠發現了但為時已晚，她打電話告訴大嬸要注意。朴涎鎮透過黑警找到大嬸和文同垠密謀的據點，威脅大嬸如果不倒戈就告訴她的丈夫，讓她的丈夫傷害她的家人。大嬸當晚先把女兒善雅送到校醫（曾經幫助學生時期的文同垠，後來因為良心而辭職）住所，文同垠打算馬上把善雅送到美國，她告訴善雅，「妳去國外努力讀書就是一件勇敢的事，累了就去旅游，去美術館逛逛，再慢慢去吃頓晚餐，妳要過這樣的生活」，這句和房東奶奶對文同垠說的「水太冷了，我們春天再死吧」是全劇最觸動我的兩個台詞。大嬸要當雙面間諜，不能跟女兒一起去美國，只好留在住所挨丈夫的打。這裡的劇情我認爲編劇還是太過保守了，大嬸在文同垠的感化下怎麼可能還學不會以牙還牙的暴力，女人想報復丈夫，方式有百百種，為什麼要讓大嬸乖乖挨打。幸好大嬸和文同垠一起想了個借刀殺夫的方式，大嬸故意告訴丈夫，有人給她錢，叫她傳一則訊息「我知道妳女兒殺了人」給一個電話號碼，但她好害怕，愛賭的丈夫哪會放棄敲竹槓的機會，立刻用手機發了簡訊。簡訊傳到朴涎鎮母親那，母親立刻慌了。

很多事在同時進行。朴涎鎮母親決定把大嬸的丈夫處理掉，於是在雨夜（屍體容易受到污染）約大嬸丈夫，表面要給錢，實際是開車撞死他。黑警恰好坐在副駕，不得不成為證人。空姐崔惠程把朴涎鎮引來男主角開的整形診所，男主趁手術取下朴涎鎮的皮膚組織，他買下藏著孫慏梧屍體的殯儀館，把朴涎鎮的皮膚組織抹在孫慏梧被清理過的指甲縫裡。孫慏梧的屍體被放在尹昭熙當年墜樓的地點，此時朴涎鎮母親和她養的黑警都慌了，一個質問你怎麼沒把屍體處理乾淨，一個懊惱想用來勒索朴涎鎮母親的籌碼怎麼東窗事發，兩人起了大爭執。文同垠找到朴涎鎮母親，說知道她是密謀撞死大嬸的丈夫，如果不想被舉發，那就帶著當初的名牌跟她見面（複習：文同垠在尹昭熙墜樓時曾撿到朴涎鎮的名牌，送到警察局匿名舉報，名牌卻被黑警交還給朴涎鎮母親）。兩人約在高級飯店，朴涎鎮母親約了朴涎鎮，朴涎鎮親眼見到母親把證據交給文同垠，崩潰地問媽媽為什麼要背叛她，母親惡狠狠說妳想當個好媽媽自己去當，我可當不了。文同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朴涎鎮嚐嚐被家人背叛的滋味。最狠的是她告訴母女倆，這個名牌其實一點用都沒有，因為不是第一時間在現場撿到的證據。

朴涎鎮霸凌的事蹟開始在網上瘋傳，人人都說曾經校園霸凌的A氣象播報員就是朴涎鎮。在朴涎鎮霸凌的新聞如火如荼時，另一個更大的新聞出現了：李蓑羅在教堂吸毒並自慰的影片被爆。文同垠叫崔惠程引導李蓑羅認為是朴涎鎮想壓過自己醜聞而爆的新聞，於是李蓑羅把當年錄的影片放到網上，內容是學生時期的朴涎鎮在街上看到跟自己撞衫的尹昭熙，威脅要殺了她。朴涎鎮成了過街老鼠，河度領決定跟她離婚，女兒藝率說我長大不要當氣象播報員，給了朴涎鎮很大打擊，她招開記者會，表示是因為尹昭熙未婚先孕而羞憤跳樓，她幫忙隱瞞事實才一直沒公開真相，她自己也是受害者。李蓑羅好不容易熬過風頭，卻沒想到崔惠程手上有孫慏梧的平板，裡頭有她毒癮發作時幫孫慏梧口交的影片。在參加孫慏梧葬禮時，李蓑羅又出言羞辱崔惠程，崔惠程氣不過，用孫慏梧的平板把影片傳到聊天群組。當然不可能孫慏梧本人傳的，李蓑羅一開始以為是朴涎鎮，後來崔惠程嘴漏讓李蓑羅發現抓到是她。崔惠程破罐子破摔說我要在教堂大廳播放妳跟孫慏梧的影片，李蓑羅情緒激動，拿紮頭髮的鉛筆戳向崔惠程的脖子。

金京蘭找到文同垠，告訴她孫慏梧是自己補刀才死的，但拿酒瓶砸他時，犯罪天才（？）金京蘭很聰明地用袖子包住手，沒有留下指紋。朴涎鎮作賊心虛，早早就叫金京蘭把監視器的紀錄和整個硬盤處理掉，所以金京蘭唯一的犯罪證據也不在了。金京蘭向文同垠道歉，因為自己當初見死不救，文同垠帶走酒瓶，說妳要自己走出當年他們霸凌妳的那個體育場。文同垠把酒瓶放回精品店「午寐」的更衣室，也就是朴涎鎮跟金京蘭拿孫慏梧玩太鼓達人（？）的案發現場，並匿名向警方舉報（文同垠用的手機都是工廠妹妹具成熙認識的黑道大哥給的黑機），同時把現場有酒瓶的影片傳給朴涎鎮。朴涎鎮慌了，立刻到現場查看，給警方抓了個現行。母親是殺人兇手讓藝率在學校被孤立，河度領打算帶女兒出國。此時崔惠程正在住院，雖然救回一命，但嗓子壞了，原本跟她有一腿的全宰雋直接拋棄她，叫她出院來他家收拾行李走人。全宰雋問過律師，如果母親朴涎鎮進監獄，河度領跟她離婚，全宰雋就有機會跟他搶藝率的撫養權。文同垠來探望崔惠程，給她一個針頭和一瓶藥水，全宰雋因為有青光眼，所以每天都要點將眼壓的激素藥水，恨全宰雋恨得牙癢癢的崔惠程當然懂文同垠的意思。她到全宰雋家收拾行李時又被全宰雋諷刺「妳手語學得真快」，她原本殘存的慈悲都被氣得乾淨溜溜，往眼藥水瓶裡加了全部的激素藥水。

文同垠的復仇計畫即將迎來圓滿結束。全宰雋開車上路約和度領談判，眼藥水越滴視線越模糊，被一台泥石車撞上。滿身是血的全宰雋搖搖晃晃跟隨著聲音（導演沒拍出是誰）走到屋頂，被一雙手推到工地的水泥裡，鏡頭給了一條領帶隨風飄揚的特寫，這條領帶的主人就是河度領。河度領之所以殺人滅口，很可能是要杜絕後患，如果全宰雋活著，那隨時有可能跟他搶女兒。不假她人之手殺人才是最安心的方法，這樣就沒有人能夠掌握自己的弱點以此為要挾，霸凌軍團栽在文同垠手中是因為她們作惡且給她人留下把柄，河度領深諳此道，於是把全宰雋埋在自家工地。這部劇除了告訴觀眾必要時請自己動手（Ｘ），也勸說觀眾人情留一線日後好見面，霸凌加害者很大一部分是被自己骨子裡的惡害死的，如果待人接物能夠不那麼惡劣，說不定能保有一線生機。崔惠程要是嘴不那麼刻薄不羞辱李蓑羅，自己也不會變啞；李蓑羅要是不瞧不起階級比自己低的崔惠程，在崔惠程拉攏她時輕蔑地說「如果不是文同垠，被欺負的就是妳」，影片也不會被外流；全宰雋要是不嘲笑崔惠程發不出聲音，也不會讓自己開車視線模糊進而被埋進水泥裡滅口。這不是受害者有罪論，這是加害者咎由自取自食惡果，放下屠刀的機會擺在她們眼前，她們卻不懂得珍惜，執迷不悟，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人生。與之相對的是文同垠，她的成功一大原因是她廣結善緣（？），真心對待周圍的人。

文同垠的復仇計畫成功了。原本這樣就該結束，但編劇選擇讓男主角也來復仇，雙線並行的結果就是男主角一直僭越到文同垠的這條線裡，讓觀眾看了很心煩。劇情看似是讓專情忠犬的男主幫助女主，實則是傳達女主復仇有一大堆女性幫助她也沒用，得有一個男主才能真正成功的訊息。文同垠復仇完後打算跳樓自殺，「幸福到想死」，一直是復仇的渴望和憤怒讓她得以苟延殘喘活在這個醜惡的世界上，像重力把她拉在地球上，如今復仇結束了，她認為自己已經失去活下去的意義。全劇最被人詬病的橋段來了，男主的媽媽剛好趕到屋頂，對文同垠喊話，說要是妳死了，我的兒子也活不下去了。這裡雖然不合邏輯，但比起讓男主角英雄救美，安排男主的媽媽是個更好的設計，在關鍵時刻，幫助女性的還是女性。文同垠打算幫助男主角，她找到寺廟裡原本要成為崔惠程婆婆的女士，叫她幫忙轉監。原來男主角想到殺父仇人姜永天的青山監獄當獄醫，卻因為自己是被害者家屬而被拒絕，寺廟裡的女士看似信佛，其實是放高利貸的黑道，她叫監獄裡的手下找姜永天麻煩，引起監獄暴亂，成功把姜永天轉到級別最高的地山監獄，男主角早就成為該監獄的獄醫，姜永天終於開始害怕。他曾在男主探監時說他的作案動機是「你爸爸在幫我動手術之前取消了跟你的晚餐，我就好奇到底他的兒子長什麼樣子，所以我殺了他，這樣我才能見到你啊。」男主回覆「我會弄死你。」姜永天笑笑「你不是醫生嗎，這樣違背你的誓言。」男主回覆：「我如果要救畜生，我會成為獸醫；我如果要救惡魔，我會成為牧師。我是醫生，我只救該救的人類。」姜永天此刻意識到從今以後他吃的食物、他穿的衣服、他周圍的一切都不再安全，他將活在漫無邊際的恐懼當中，和其她人一樣。

我和眾多觀眾一樣，十分喜愛這部片的女性情誼和女性角色的深度、廣度和厚度。女性終於不再是平面、單薄、服膺於男性的公主、妻子、母親或女兒，也不再是坐以待斃的弱者。片中多元的女性角色各有各的魅力和特色，有讓人欣賞崇拜之處，也有讓人咬牙切齒之處，這些一直是男權社會主流文藝作品中缺乏的女性聲音，這裡就不贅述，可閱讀喬安娜·拉斯的《如何抑制女性寫作》、桑德拉·吉爾伯特與蘇珊·古巴的《閣樓上的瘋女人》還有維吉尼亞·吳爾芙的《自己的房間》。女性角色可以是反社會的加害者，可以是冷血自私的旁觀者，也可以是憤怒之火熊熊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所有的女性都在為自己的命運而奮戰，這是《黑暗榮耀》最令我驚豔的部分。仇是因女性而起，也是因女性而結束。

劇中主要有四對母女：文同垠和她的母親鄭美熙、姜賢南和她的女兒善雅、朴涎鎮和她的母親洪英艾以及朴涎鎮和她的女兒藝率（這裡不加姓是因為姓氏是男權社會確認父親血脈純淨的工具，我希望善雅能夠擺脫她的爹、藝率不要姓何也不要姓全）。同時我們會發現角色們的爹幾乎都消失了，只有全宰雋跟河度領在爭誰是藝率的爸爸，這很符合東亞特色。這部劇對母女關係的刻畫很深刻很有意思值得探究，母親並不總是偉大無私替女犧牲奉獻的。如果文同垠的母親落在善惡光譜的最左端，也就是純然的惡，那愛女心切的姜賢南就落在光譜右端，朴涎鎮的母親洪英艾就落在光譜中央，朴涎鎮落在她母親的左邊。朴涎鎮是愛藝率的，她會害怕文同垠傷害女兒，被女兒「老師為什麼沒事要燙我」問得無語凝噎，她把女兒保護在溫室裡，殊不知她自己就是最毒的紫外線。若她夠愛女兒，那就不會在回頭是岸時執迷不悟。朴涎鎮鋃鐺入獄，在獄中遇見同在服刑的母親，她大聲呼喚母親，洪英艾頭也不回。她在背叛女兒時說我可不想做個好媽媽，她已經替女兒付出得夠多了，為她藏證據、為她殺人；而此刻她為了自己在艱難、狼狽地掙扎，不是以一位母親的身份，而是以她自己的立場，她雖然入獄，但一定程度獲得自由了，這部片所有的母女都獲得自由了，儘管代價慘痛。

姜賢南和善雅的母女互動是黑暗裡的燭火，善雅在生理父親揍媽媽時會拿刀說我要殺了你，在媽媽帶她逃亡時興奮地說「媽媽妳太帥了！」，在機場口等媽媽出現等到最後一分鐘，再義無反顧地踏上陌生的國度追尋自由。除了這四對母女，片中雖沒拍出尹昭熙和母親的互動，卻讓我一回憶劇情就想落淚。尹昭熙的母親有失語症，在醫院裡逢人就喊女兒是無辜的，她們是全劇最弱小、最無辜的角色，她們戲份少到非常真實，本來就不會有人多看她們一眼、願意聆聽她們的故事。令人欣慰的是，文同垠在受到了人的傷害後，還是願意幫助跟她一樣的人，令人欣慰的是，女性就算受到數千年的壓迫，早就忘了自己身為雌性動物的強大，還是跟隨本能和她人組成同盟發揮女性力量。學生時期的文同垠在投海自盡前，發現了失去孩子（兒子，嗯）的房東奶奶也打算自殺，她立刻忘了自己的目的，急忙把房東奶奶拉上岸。女性之間的互助猶如一張細密的網，柔而有力地接住所有下墜的女性。正因如此，女主和男主的愛情線是這部劇最大也是唯一的敗筆，潑了女性觀眾一桶冷水，像在說女性之間無論再怎麼親密，最後還是要被綁在不同的男性身邊。藝率是朴涎鎮生的，姓氏應該廢除，但真要姓，也只該隨母姓朴，河度領和全宰雋卻都認為自己有權利決定藝率姓什麼，異性戀愛情分散了本該聚集的女性，讓她們分屬於不同的男人，主流文藝作品是男權社會最好的幫手，幫忙鼓吹異性戀，讓更多的女性相信獨角獸存在，相繼跳入火坑。

劇中身為空姐的崔惠程有數個裸上身的鏡頭，更有多個鏡頭聚焦在她的胸上。演員本人接受採訪時表示有件白色低胸裙子是導演臨時叫她換的，她個人感到很不舒服。胸部作為女性的第二性徵，與之對標的是男性的喉結，然而男性的喉結並沒有性化，可以大方袒露，不需要穿個「喉結罩」遮住喉結。女性的胸部並非性器官，不需要拿個罩子遮著，也不必透過猶抱琵琶半遮面或直接不遮來達到引誘人的效果。如果一個男人拿著一塊布要遮不遮他的喉結，會有人覺得很性感、眼睛吃了冰淇淋嗎？會有人樂此不疲地拿男人的喉結當作噱頭嗎？但很悲哀地，女性的胸部已成了在不必要的時刻不能裸露的器官，在為男人服務時要收拾得漂亮好看的器官。但沒有幾個人覺得男人露胸很性感，也沒有幾個人到公園偷拍那些袒胸露背的大叔，更沒有人叫男演員露胸。

男權社會性化女性胸部的程度我想不必多言，不懂的人只是在裝睡，說多也沒用。既然演員本人表示穿著暴露的衣服讓她很不舒服，那不相關人士更沒有藉口說是她自願替藝術裸露上半身。如果女性裸露是藝術，要為她的胸部拍多次特寫，那為何劇中早洩的全宰雋、陽痿的學校理事長、精子品質不佳喜當爹的河度領被李蓑羅服務的孫慏梧包得緊緊的一絲不漏？為何不拍攝他們短小的器官，叫男演員脫光了為藝術獻身呢？

劇中毀掉李蓑羅的方式是散播她自慰和替孫慏梧口交的影片，但我們應該思考，為什麼這樣能夠毀掉李蓑羅，而不是孫慏梧？崔惠程報復全宰雋的方式為什麼不是拍下他早洩的影片放到網上？難道答案不就是這個社會最愛性羞辱女性來毀掉她們的一生。編劇設計這個橋段之所以厭女的原因不在於女性不可以自慰或是露上半身，而是自慰和露上半身不應該成為毀掉她們人生的理由，就像編劇不寫孫慏梧短小到自殺或是全宰雋因早洩而被大眾攻擊嘲笑。在女性的胸去性化之前，在無數個男性看到胸會偷拍會喊求無碼資源時，大肆鼓吹女性也有露胸的自由是站在男權那一邊，對女性權益沒有任何幫助。

我建議編劇可以把男主替換成獨角獸，因為都一樣是虛構生物。「男人的魅力來自女人的想像力」，女編劇強加的愛情線讓這部本可以得到99分的復仇神劇變成了泯然眾人的、有復仇情節的浪漫韓劇。男性復仇劇並不會有個強大的女性伴他左右使出鈔能力讓他神魂顛倒送上香吻，男性復仇向來是單槍匹馬或是靠兄弟，為何一定要讓復仇的女性身邊有個白馬王子？是黑暗版的白雪公主嗎？不少人反駁女主值得擁有愛，在復仇的過程中有個人溫暖她很好，可是她擁有的友情之愛還不夠嗎，她身邊的神探大嬸、工廠妹妹、校醫、房東奶奶等等女性好友不能夠溫暖她嗎，為什麼一定要和男性談戀愛，一定要找個男人溫暖她。這種女性需要男人溫暖的蒼白辯駁追根究底還是那套女性不談戀愛不完整的男權思維。女性的復仇計畫沒有男性無法成功，本質還是認為女性不行的厭女思維。

《黑暗榮耀》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好劇，愛之深責之切，批評這部作品的厭女情節是因為它本該可以更好，它證明女性群像作品認真起來能比男性群像還刺激精彩。男人拍的各種作品如《教父》、《沙丘》和《魔戒》裡打打殺殺的都是男人，都在告訴觀眾：男人辦事不用女人幫忙，實際上不需要男人的是女人，就像魚不需要自行車。我相信《黑暗榮耀》能拋磚引玉，韓國女性未來會創造出更完善的作品。很高興這一年「大女主」作品開始席捲全世界，從今年橫掃奧斯卡多項獎項的《媽的多重宇宙》到現象級（連我不看韓劇的人都在兩天內追完）的《黑暗榮耀》，這兩部劇都有極為豐滿、立體的母女關係刻畫和女性力量展現；今年還有眾多女性角色佔多數、女性導演執導、女性編劇撰寫的影視作品正在上映或即將上映，我們處在楊紫瓊身為影后的宇宙，還愣著幹嘛。（註：歡迎女性討論，不接受男的反駁，你杠就是我對。）

劇情：9/10

演技：8/10

女權程度：7/10

推薦程度：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