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位於水裡港,這是我的第一個故鄉。水裡港是龍井鄉麗水村的舊地名,歷史十分悠久,你甚至可以在清朝的《台灣輿圖》看到這個名字。我的祖先剛到台灣時,住在水裡港外一個叫塗葛堀的聚落,後來塗葛堀常常做大水,許多先民便四散到各地,我的家族已經在水裡港住了七代,祖厝推測是在光緒三十二年建的,在我們庄裡可以算是古蹟。祖厝的所在地這個聚落稱作「中洲仔」,中洲仔的張氏家族在早期勢力龐大,但後來許多族親到外地工作,影響力漸漸式微,現在祖厝也剩沒幾戶住在這裡。由於阿祖是祖太的長男,也代表我們這系是長房,因此我們擁有正廳的使用權,神明的祭祀工作也是我們在處理,早期阿公將神明廳作為神壇使用,奉祀關聖帝君為主神,阿公也是大肚萬興宮天上聖母老三媽的乩身,家裡也奉祀老三媽、聖三媽,此外還有清水祖師、玄天上帝、包府千歲、李府千歲、雷府千歲、番府千歲、中壇元帥、虎爺公等神明,並安五營,壇號《萬興壇》,阿公往生後已不再濟世,但仍保持祭祀的活動,由父叔兄長主持。
祖厝離本境大廟福順宮不遠,福順宮主祀朱李池三府王爺,王爺公據說在天啟三年來台,乾隆元年才建廟,歷經數次修建,於民國七十九年安座,信徒遍布中部各地,是三府王爺的祖廟,如南屯水安宮(台中捷運綠線水安宮站)、南屯文山保安宮、西屯區水崛頭永安宮、西屯林厝里永興宮、北屯軍福宮、埔里同天宮、大肚慶順宮、大肚三聖宮、東區新福宮、東勢民誠宮、科博館旁的順福宮、埔里同天宮等廟都是這裡分靈。
每年農曆四月大肚下堡(大肚、南龍井與烏日榮泉里)會迎請彰化南瑤宮、彰化市天后宮內媽祖廟、大肚萬興宮、大肚永和宮的媽祖舉行繞境,自四月初一起至四月二十,每天一個庄頭(其中四月初八大肚庄內五個庄頭),四間媽祖廟和當地庄廟的神明一同繞境賜福,四月二十後再擇吉日將媽祖送回廟安座。四月十四輪到水裡港,當天也會安營,以前都是福順宮的乩童:包府千歲乩童張溪圳(萬伯公)、池府王爺乩身劉廷甲,還有大肚萬興宮老三媽乩身張清輝(阿公)來安營,安營時都會操五寶、念咒語將神明的兵馬鞍至於軍營駐守。後來三位乩身成道後,由本庄三聖壇太子元帥乩身王三本來安營。水裡港迎媽祖繞境時有一個特色,就是信徒在扛轎時,若經過有神明的地方就會起乩(俗稱發起來),起乩者會拉著神轎狂奔,他突然充滿了力氣,好幾個壯丁都抓不住,直到他退駕恢復意識,我曾經訪問一位被神附身的人,他說他當下是沒有任何感覺與記憶的。神明入廟前,所有的神轎都會發起來,要到這段過程結束後才會入廟。
水裡港的居民關係十分密切,彼此不是親戚就是同學,因此很容易在村內碰到熟人,與阿公同輩的,不是叔公就是伯公,還有姑婆嬸婆三姑六婆一大堆,我只要報上阿公的名字他們就知道我是誰家的小孩,因此我雖然不是在水裡港成長,對這裡也有深厚的情感。
清水是我的第二個故鄉,媽媽是清水在地人。由於父母工作的緣故,媽媽在我出生六個月後就給外公外婆帶,大部分的時間她也住在娘家,假日才回去老家,我的幼稚園也是在清水念,平常由外公接送。之後我們便在清水置產,也離外公家不遠,因此下課後也還是回外公家,媽媽下班後再帶我們回家。外公外婆非常照顧我們,都不需要煩惱吃的問題,外公還會將菜園的收成給我們帶回去吃,他也是我台語的啟蒙導師,也感謝他的訓練,讓我的台語和同輩比起來相對流利。從他上了年紀後,便開始想起過去的故事,每次回去看他時,他都在講古,因此我也決定將這些故事成為創作的素材,並投稿到文學獎,我也答應阿公,如果有拿到獎金,三分之一給他分紅。
我從幼稚園到國中都在清水就讀,母親這邊的親戚也有我的同學,我和我的堂舅、表姊、表妹是國小同學、姑婆的孫子,也就是表弟是國中同學。小學讀建國國小,是一所非常純樸的小學,同學之間的感情十分融洽,老師也用心規畫許多活動,讓我們在課業之餘,也有其他的學習機會,並有許多勞動學習的機會,如割草、砍樹、洗廁所等工作,雖然出發點是為了圖雞排、飲料等獎賞,但是也做得樂在其中。此外,我也曾代表學校參加台語比賽,都有得獎,甚至還被校長表揚請吃早餐,讓班上同學都非常羨慕。小學生活充滿許多快樂回憶,讓我十分懷念那段日子。
國中時代課業繁重許多,而且同學之間競爭關係變多,但我還是有交到契合的朋友,一個是在同屆的朋友,我們是在進香時認識的,他家開神壇,和叔叔朋友的宮一同進香,我看他好像是隔壁班的,便和他搭話,之後便熱絡起來,而他在國二時也和我一同參加台語社,我們志趣十分相符,個性也相像,到現在依舊保持熱切的聯絡。
此外,我也在國中遇到兩位對我影響至深的師長,一位是我的班導,她教受國文,在她的鞭策之下,我的國文一直保持班上數一數二的水準。不過我的數學非常弱,在會考結束後,我擔心我的成績無法上第一志願,歲打算讀當地的高職私校了事,被老師訓了一頓,她認為我的國文成績讀那間學校實在太浪費,勸告我:「你家的神明不是很厲害嗎?看能不能讓你上好一點的學校。」後來我聽從她的勸告,最後上了第二志願大甲高中。另一位師長是我的地科老師,由於他的作風實在太特立獨行,許多學生不太能接受他,不過我和他倒是十分契合,因為我們都對在地的宗教歷史文化十分感興趣,而且他也是我們二十庄的信徒,因此水裡港的許多長輩也認識他,他也來造訪過我家祖厝兩次。我和他很常討論歷史問題,在大二中國文學史寫小論文時,他也提供許多資料給我參考,幫助我很多。
清水之所以被我視為第二個故鄉的原因,是因為我的人生幾乎都在這度過,也享受著這邊便捷的資源,她是我母親的出生地,因此我在血緣上可以說是半個清水人,但我成長於此地,要說是一個純正的清水人也不為過吧,這裡實在承載了太多情感,無法割捨。
龍井、清水乃至於我高中的所在地大甲,均是屬於台中海線的範疇,現在交通方便,海線的鄉鎮早已成為一日生活圈,我也時常到鄰近的沙鹿、梧棲,而我家就在清水、沙鹿、梧棲的邊界,因此你如果要問我是哪裡人,我都會自稱是海線人,海線民風純樸,文風鼎盛,在清朝時出過多名舉人、秀才,到現代也有靜宜大學、弘光科大、東海大學設立在此,出過許多學術人才。還有獨特的台語口音海口腔聞名,聽起來十分親切。我在外地只要說台語,別人就知道我來自海線,我以海線子弟的身分自豪,但網路上對我們海線的印象就是慶記之都、消波塊王國,其實海線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的那個樣子,每次有人說消波快的梗,我雖然聽了很無奈,但也只能自嘲,接著他們的話題說:「對啊,所以海線人惹不起。」之前有同學公然說台中市罪惡之都,我很想反擊說:「那你們屏東的鄭太吉、伍澤元又算甚麼?是誰說『過高屏溪殺人無罪』的?」但當時身為班代,不願意造成班上無謂的困擾就把話吞回去了,雖然事過境遷,但還是耿耿於懷,希望這種地域偏見不要在流傳了。
大學到了埔里就讀,在這裡四年,也對埔里漸漸產生感情。除了受到許多師長、同學的幫忙外,在閱讀相關歷史文獻後,知道許多埔里的平埔族其實來自台中、彰化等地,其中也包含了水裡港(水裡城)、大肚(大肚城)、日南等我們海線地區,因此埔里和我們這邊頗有歷史淵源,相當有親切感。大二時也體驗了埔里獨特的作醮文化,也感受到這邊的人情味,無形之中也認同埔里了,他也是我的故鄉之一。
由於我的故鄉實在太多了,從海線到埔里都是我的故鄉,因此我將故鄉的概念擴張到整個台灣,台灣就是我的故鄉,我就是台灣人。希望我的故鄉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抬起頭來,以海洋子民為榮,以當台灣人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