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薔薇4-2

後來藍天守跟我說，他的攝影展會選在我高職畢業的那個星期天開始公開展覽，那算是一個小型的攝影愛好者發表會，問我想不想參加。

我其實沒有真正看過藍天守拍出來的作品，特別是那天在我的舊學校拍的那個系列；也許是我自己沒辦法去面對那被拍攝進相片中的情緒，所以始終縱容自己繼續逃避，我心底明白每一個我落寞的神情、每一個我落單的背影，都是我在思念老師的心情。

有時我在想，林妍均是不是已經發現老師在我心裡還是很重要的存在，只是她不想點破。

我承認林妍均在我心裡也是有一個不可替代的位置，我雖然也喜歡她，卻沒辦法像她那樣喜歡我；明明我是喜歡她的，但卻沒有辦法再更深的喜歡下去了。

也許是因為和老師的愛情，哀傷得讓我不敢再相信這世界上有愛情的存在，如果愛上一個人，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日夜悼念那些受傷的時光，那我不敢再嚐試第二回了。

也正是如此，我和林妍均之間的相處始終「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職校畢業前的一個星期，因為課程都已經結束的關係，大家已經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寢室裡幾乎只剩我和林妍均。

那難得的獨處，讓我有莫名的心慌，以往熱鬧的寢室變得空盪，讓我第一次有了要畢業的感覺，跟寢室的室友雖然沒有很密切的接觸，但也有同室三年的感情，所以這一次的畢業典禮，我並沒有像國中那時期待得到解脫的快樂。

尤其是當我洗完澡，一個人走回空無一人的寢室時，那種心慌更明顯了。和國中寢室一樣的白色粉刷牆，一樣分成上下舖的木製雙人床，如果不是書桌的配置和國中不一樣，我會有種錯覺，自己是不是走進了那段逝去的時光。

我愣了一下才確定，我已經脫離了那裡，現在是三年後的世界，而今天下午林妍均才剛告訴說她有事出去辦，要晚一點才會回來。

我走到我的床邊，枕頭邊放著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這幾年來什麼都改變了，好像只有喜歡村上春樹的作品這點沒有改變；我還是喜歡他的寫作風格，不管他在【圖書館奇談】裡描寫被知識充斥而變得好吃的腦漿，那個差一點被老人吃掉腦漿的男主角，還有救走男主角的漂亮女孩和羊男；到【挪威的森林】裡，由渡邊、直子和小綠為主角而發展出來的典型三角愛情故事。

我不顧自己還未吹乾的頭髮，就這樣坐在床邊，讀起了【挪威的森林】。

故事一開始是已經37歲的主角渡邊在搭飛機的途中聽到「Norwegian Wood」的演奏樂，就這樣想起了18年前的那位叫做直子的女孩；高中時期，直子是渡邊好友Kizuki的女朋友，但某一天，Kizuki突然自殺了，沒有留下任何話，造成直子很大的心理創傷，並因此住進療養院，渡邊很喜歡直子，即使她情緒不穩，對他忽冷忽熱，但兩人之間存在著像朋友又像戀人的曖昧情愫；當渡邊升上大學，身邊出現了活潑的小綠，渡邊在兩位女孩身邊徘徊，他心裡知道自己是喜歡直子的，但可惜直到直子自殺前的最後一刻，連直子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有沒有喜歡過渡邊。小綠是一個活潑又敢愛敢恨的女孩，她毫不掩飾自己喜歡渡邊的心情，最後讓因為Kizuki及直子自殺而對生死起了疑問的渡邊看見了新的世界。

整體來說，這不是一本讓人開心的小說，故事裡有太沈重的壓迫，對於現實世界裡孤獨和落寞有太多的描敘，以至於故事中的幾位主角或配角都走上自殺的道路。

但我就是喜歡村上描寫那些主人翁心境的手法，總感覺能和他的作品產生共鳴，也許我和他筆下的主角很像，都活在一個疏離的世界裡。

在村上的書裡，總會大量的出現音樂，讓我不禁猜想，他寫作時是不是一直也放著音樂呢？就像老師一樣。

當我放下手中的書本時，腦海裡出現的是老師在圖書館裡聽著音樂的模樣，想起的是和他共用一副耳機聽音樂的美麗時光，想起的是他親手用畫筆畫下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原來三年的時光並沒有讓這一切的一切變得模糊不堪。

天色漸漸暗下了，昏黃的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即使是在邁入夏季的六月天，我還是感受到身體一股寒意侵襲；噢！那是當然的啊！我還沒有吹乾頭髮，我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背心短裙，難怪會覺得冷冷的；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沒有想起身把電燈打開，把頭髮吹乾的衝動。

太陽終於整個落下了，我身邊突然變得很暗很暗，黑暗之中，我不知不覺讓自己沈浸在那早已經失去的愛情裡，像沒了靈魂一樣。

「小妍？」

直到林妍均回來，她打開寢室的門，扭開寢室的燈，並看見失神落魄的我，溼淋淋的坐在床板上。

「妳回來了。」

黑暗被驅逐了，室內燈光大亮，我看著剛外出回來的她，微笑地打了聲招呼，聲音有點沙啞。

「妳在幹嘛？為什麼不把頭髮擦乾？」

林妍均見我溼淋淋的模樣，語氣不自覺高揚起來。她很快的拿來大毛巾和吹風機，走到我身邊坐下，用毛巾包住我，並開始為我吹起頭髮。

「不要以為現在是夏天就不會感冒！妳看妳，身體這麼冷。」

林妍均一邊為我吹頭髮，一邊罵起我的粗心。

「對不起。」

我訥訥地道歉，不敢說出自己剛剛失神的真正原因。

「我不是罵妳，不過下次別這樣了！」

林妍均一副拿我沒辦法的神情，但還是繼續溫柔地吹著我的頭髮；寢室裡很安靜，靜得只剩下吹風機的聲音。

「小妍，妳真的很漂亮！」

待頭髮乾得差不多，林妍均拿起梳子，細細地梳順我的頭髮，並這樣稱讚。

這是三年來我們一貫的相處模式，每次我洗完頭髮，林妍均都會細心地吹乾並梳順我的頭髮，稱讚我是最漂亮的女孩。

「謝謝妳，沒有妳我該怎麼辦？」

我看著一臉疲累的林妍均，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會這樣喜歡我，一瞬間覺得很感動。

這三年來，多虧有她的照顧，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如何，也許會像突然失去了Kizuki的直子，走向最糟的結局，雖然不至於自殺，但同樣的，我也和直子一樣，遲遲分不清對林妍均的感情。

「妳不會沒有我！」

聞言，林妍均突地放下手中的梳子，正視著我，表情很是認真。

「除非妳不要我。」

林妍均嚴肅地接續未完的話後，便一把抱住了我。

她的擁抱很紮實，很用力，甚至讓我有一點感到窒息。

我能聞到她身上帶有一點汗水的味道，林妍均下午到底去了哪裡呢？通常她都會告訴我她的行程，不至於讓我找不到人，但是今天卻很特別，她並沒有告訴我她去了哪裡。

「我真的很喜歡妳！不准不要我。」

林妍均靠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很仔細的向我告白。

她略有力道的擁抱突兀地讓我想起了跟老師決裂的那個晚上，我還記得那時是我主動去抱住他，但他卻背對著我，連看我一眼都沒有就拒絕了我；那時我滿腦子都想著要親吻老師，想要被老師擁抱，想感受他的體溫，甚至妄想我們能擁有一樣的體溫；但事實上，老師還是拒絕了我！每次想到這裡，我殘破不堪的心又再度破碎了。

「林妍均，妳真的這麼喜歡我？」

被林妍均緊緊擁抱著，我突然能體會她的心情了，其實那與我對老師的感情無異。

我們都是這麼樣的喜歡對方，即使得不到回應，也還是不死心的喜歡著；我曾經被老師傷害了，但我不想傷害林妍均，我也不能傷害她。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妳！」

來不及等林妍均說完，這一回換我主動吻她。

這是我們第二次的親吻，六年前的林妍均只是在我慶生的那晚，給了我一個祕密的輕吻，但這次我卻吻她吻得狂烈，好一會才從她唇上離開，我感覺我的心跳動像要從嘴巴裡跳出來一樣，強吻她之後，我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敢看，也不敢想林妍均到底怎麼想。

「妳的答案，也是我的答案。」

但林妍均沒讓我有太多想法，她只說了這句話，並很快地回吻了我。

她的手緩緩地滑過我柔順的頭髮，來到我有些僵硬的肩膀，她褪去包住我的大毛巾，於是我身上只剩一件單薄的背心短裙，太過的肌膚裸露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想拿身旁的毛巾遮掩，但林妍均卻突然把我壓倒在床上，讓我無法動彈，跟著她的吻就像細雨一樣，綿綿地落在我的嘴唇，我的頸間，我的肩膀，持續不間斷。

我不知道跟男孩子的親吻是什麼感覺？

男孩子的嘴唇是不是也像女孩子一樣柔軟？

男孩子的體溫是不是跟林妍均可以給我的一樣溫暖？

我只知道，我沒辦法拒絕這種被珍惜著的溫柔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