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幹線下來,到放好行李已將近三點,再次走回車站買票時才有閒暇享受陽光初露的名古屋街道。陰雨連綿三日,到處都是霧濛濛的模樣,好不容易迎來一抹日照溫暖濕冷的身體。
飯店附近一棟建築前排滿了打扮入時的高中女孩,粗估至少有二十來個,雖不曉得她們在等候什麼,但年輕亮麗的女孩站在那兒就是一道好風景。
但如此的幸福僅僅持續在飯店到車站這段路,方坐上開往名古屋城的地鐵,順手翻了隨身包包,發現護照居然不翼而飛,當即大驚失色。我立刻回想上一次是在哪裡跟護照打照面,人在地鐵上慌忙,心神早扳門而出,循著方才走來的路上搜索。
仔細思忖,拿出護照的時機除了海關檢查,就是check in,不敢再想其他的可能性。腦裡下意識浮現護照流入黑市的都市傳說,頭頂耀眼的陽光也蒸不散內心撲朔迷離。
於是僅過一站,又趕緊坐回頭車,匆匆走出票口時,站務人員用怪異的眼光打量我們。快速走回飯店,櫃檯人員卻換成一位英文不流利的女士,向她詢問護照下落,她懵著臉表示不懂,那表情著實令我害怕。
幸好剛才辦理check in的人還沒離開,那位女士朝裡面一喊,救兵立刻上場,見了我們,一下子便讀懂眼裡的焦焚。他一面道歉,一面從櫃檯拿出兩本護照,分別不到半小時,儼如經歷生離死別。
尋回重要的東西,小心翼翼將它們安置包包內,鬆了一口氣,身體宛如跑了五千公尺般疲累。再次走出飯店,覺得雲變得很重,好似內心狀態的抽象化,實際上雲確實加厚一層,日頭尚未過足癮,一場大雨便在所難免。
過馬路前,又看見那些互相嬉鬧的妙齡少女,不禁忖她們是否準備參加藝人事務所的課程,還是單純進行課後補習。瞄了一眼,無法從一張張精緻的妝容得到答案。
綠燈,我們加快腳步趕往車站,買好票迅速通過票口,恍然輪迴了一遍。一搭上車,總算能舒口氣,只是隨即揚起愁眉,因為我發現接著要去的名古屋城五點就關閉了。經護照的鬧劇,已耗去不少時間,縱然到現場能買票進去,只怕還沒逛完就被趕出來。
想到這裡,恨不得一步跨三公尺,甚至也興起坐計程車的念頭。猶豫掙扎間,已能看見扶疏樹牆,樹後便是尾張德川的根據地名古屋城。不過引起我興趣的並非日後勢頭大如天的德川家,而是因為這座城池前世是霸主織田信長的起家厝,那時稱作那古野城,他生於此,長於此,也在此繼承權柄,以此為根基逐一擊敗內患,直到遷都廢城為止。
廢城後半世紀,信長的小老弟德川家康開創江戶幕府,以那古野為基礎,替兒子德川義直擴大建立名古屋城,成為尾張德川的基礎,變成江戶幕府舉足輕重的御三家之一。因此城內除了少數遺址,基本已無織田信長時代的遺留,必須從城堡的前世今生去感受年少放蕩的信長。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好奇是如何的水土才能滋養出這麼特立獨行、思想怪誕的人。織田信長可謂時代風暴,那新潮的思維放在現代恐怕都走得很前端。
我們循著一條蜿蜒的木柵道,挨著連綿牆簷總算抵達售票口,為了趕上天守最後進場時間,我們快速購票,快步前進,突然迎面來了兩個古裝打扮的年輕人,朝我們一陣嘮嘮,還沒聽明白意思他們又笑著離去。
我當下忖他們該不會是問都這個時間點為什麼還買票進來,但沒工夫思考,快馬加鞭趕到天守,抬頭一望便望見那對名聞遐邇的鯱。鯱是龍生九子之一,專長噴水滅火,據說以前多設在寺院,從織田信長後才廣設天守之上,其作用就像消防栓。以真金做材料的鯱寥寥無幾,雖然這是尾張德川家的居城,但想到前任屋主是愛講排場的織田信長,就覺得那一對金板製的消防栓恰如其分。
天守內部放置了等比例的複製金鯱,若無如此參照,沒想到看起來小小一點的金鯱原來比人還巨大。百年前大政奉還後,尾張德川末代藩主提議拆城獻金鯱,不過此議遭否決,由新政府保留下來,此後金鯱成了著名地標,也成為名古屋的文化代表。
天守裡的展示館講得幾乎是名古屋城建城史,畢竟改建前的那古野只能算小旅館,遠不能與現今的大豪宅相提並論。
繞完天守,終於放下心裡重擔,敞著輕鬆的心情遊逛其他區域。心情一放鬆,五臟廟也跟著哀號,於是出了天守先到一旁的商鋪繞了一圈。意外發現這裡有賣五平餅,趕緊買了一個試試味道。
還沒看過實物前,我已對它不陌生,會認識五平餅是來自某一集《蠟筆小新》,由於把蓬萊米誤認為糯米,搗了許久卻遲遲搗不成麻糬,於是靈機一動製作成五平餅的方式食用。具體做法是把搗好的米繞竹片裹一圈,抹上味噌醬汁,最後放到烤網上細烤。當時我對隔著螢幕也香氣撲鼻的醬油色米麻糬印象深刻。
點好後還要等一下子,於是先到商舖裡看看伴手禮,又不時站在一邊看老闆怎麼照顧五平餅,老闆大概以為我的眼神在催他,便比著手勢要我等等。等我被亮金色包裝的金鯱餅吸去目光,老闆突然朝我揮揮手,拿著方烤好的五平餅笑著遞給我。
我趕緊趁熱咬了一口,發現五平餅其實就是烤過的醬汁米餅,吃著像是小時候常吃的旺旺仙貝,但口感沒那麼乾,味道則因抹上醬汁而更加濃郁。
後來知道五平餅並非名古屋特產,這種小吃來自日本中部山區,道不道地不敢說,但作為解饞的小點心很不錯。也許要等之後有機會到發源地試試,才能好好比較兩者差異。
休息夠了,往回路經本丸御殿時躊躇著要不要進去,這是名古屋城內的豪華大宅院,單從外表亮眼的金色系修飾便能想像內部有多麼絢麗。裡頭的「上洛殿」裝飾遽聞堪稱一絕,此處是供幕府將軍謁見天皇前過夜使用,其華麗無庸置疑,執掌天下的將軍下榻處當然不能差。
此時天色不早,忖御殿應該已停止放人進去,於是稍微瀏覽外觀便打算轉赴其他地方。工作人員見我們觀望好了一會,倒是叫住我們,笑舉著一個注意事項的牌子,然後指向御殿內。我們點點頭,連忙入內脫下鞋循動線參覽,畢竟大老遠跑一趟,要不見識幕府將軍等級的美宅著實可惜。
御殿裡頭自是金碧輝煌,拉門跟房間都鉅細靡遺繪著精緻畫作,無論虎、松、竹、鶴都離不開用金色做基調,工整潔淨的木造格局與繁複精細的繪畫形成強烈對比。
不過最精彩的上洛殿屬於第三期修復工程,去的時候尚未完成開放,只能藉其他區域的華美裝潢來推算那地方多麼奢華。但聽聞上洛殿自建造完成到大政奉還的三個世紀,將軍僅來過兩回,平均一百三十年才住一次,把富麗堂皇的居所當成蚊子館養,也是屬於將軍級別的奢侈。所以現在無法參觀上洛殿也無所謂,連將軍都沒看過幾次了,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見著。
我們循著城後的公園漫步而出,天光漸黯,陰雲重新盤繞蒼穹,再過一會新一波雨便要來臨。回到名古屋車站正好華燈初上,展現大城市的夜晚魅力,細雨弄糊一排霓虹,彷彿古今交界曖昧不清,茫茫中似乎見到織田信長魂遊故里,對家鄉今朝的榮景投以莞爾。
2019年9月16日發表於更生日報
原題〈金鯱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