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京都枯楓記(14完) 要法寺、大將軍神社、寺町三条

11月29日，星期天，這次京都行最後一天，晚上的返台航班，真要再拚市郊一、兩個景點未嘗不可，但連日奔波，昨夜頗覺師老兵疲，就不特別安排行程，睡到自然醒，近9點才起床，還打了八段錦，妻則洗衣服，做了豐盛的早餐。飯後，看看快11：00，閒著也是閒著，我拎起相機自去附近走晃。就像3天前那個早上，想到女兒住處週邊古寺不少，隨機撞撞吧！出門是新柳馬場町，左轉，遇孫橋通再左轉，來到新高倉通向左，未幾便見右手側有座規模中等的要法寺，我說過，京都隨便一座寺廟也可能幾百年，要法寺由日興門流的日尊創建於延慶元年(1308)，山號多寶富士山，是日蓮本宗的大本山，講到日蓮(1222-1282)，就必須講在日本獨佔鰲頭的《法華經》信仰，比如開創日本天台宗的傳教大師最澄(767-822)即繼承了中國天台宗重視《法華經》的傳統，高舉對該經的信仰，最澄以後，《法華經》信仰更落實在比叡山，且影響至鉅，甚至到了「朝經題暮佛號」的程度。晚生最澄4百多年的日蓮，先是在天台宗學習，因為強烈信仰《法華經》，終於在提唸《南無妙法蓮華經》的經題上尋找出《法華經》的新生命，在1260年完成其名著《立正安國論》，排斥其他宗派，甚至要求與彼等展開辯論，乃至終其一生忍受著來自各方持續不斷的彈壓，但他仍堅定致力於實踐永遠的釋迦佛的救濟行及嚴峻的菩薩行，在日本佛教界留下很大的影響。(以上日蓮部份參：末木文美士著、涂玉盞譯的《日本佛教史》及維基百科)我對佛教没信仰也没大興趣，只是既然行萬里路來了，趁勢查查資料、翻翻書，加減增長些見識。要法寺空間相對開放，院牆斷續，本堂週邊有如停車場，稍無佛門淨地的感覺，但早年並非如此，在網路上找到一張明治26年(1893)的全景圖，花木扶疏、牆院儼然，形制十分完整，這一百多年間，它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根據網站介紹，境內伽藍應該都還在，混跡社區，若無心就可能視而不見。比較特別的是在本堂前有一長方形水池，池上正中有座古老的石橋，池中有山石，石上幾隻野鴨在清洌的冷空氣中瑟縮著。我的心情是散步，不是遊覽，繞一圈，拍幾張照就從通用門離開了。

下一個目標心中有譜─大將軍神社，一樣名不見經傳，是前幾天在三条通行走時，瞥見「銀」杏出牆，想著有空要去瞧瞧那片金黃，差不多要法寺朝南走百公尺出頭就到了。這座蟄伏市區毫不起眼的小神社，細究起來也是源遠流長，同樣可見中國文化影響。大將軍乃日本陰陽道神祇，屬八將神之一，是金星(又名長庚、啟明、太白星)之精，因為中國自古視其為掌管軍事之星神，被日本陰陽道吸收後演變成大將軍神，而｢金｣與刀劍武器相通，故被視為凶神，社內西南角有匹銅鑄神馬，大概是祂的座騎。桓武天皇遷都平安京後，在京都四周設置4個以大將軍為主祭神的神社，一千多年過去，社址或有遷動，並因神佛習合主祭神演變為素戔嗚尊。我拜訪的這座算當年的東方，在東山區東三条，而如今比較火紅的，是西方位於上京區一条通的大將軍八神社，因為一条通是傳說中百鬼夜行之道，兩相結合，大將軍商店街發展成妖怪大街，許多觀光客慕名前往。東山區的大將軍神社，不具備那樣的人文條件與地理位置，相對寂寥，後來我問女兒，她根本毫無印象。進入神社，發覺大銀杏只有從三条通看過來才通體金黃，內側下半身還綠得很，它旁邊一株離外牆更遠的，幾乎尚未轉黃。境內也種了幾株楓，並不很紅，逛不到十五分鐘，便離開了。遊記寫得晚，因此能夠做個「補充報導」，今年對日本來說算是多災多難，其年度漢字恐怕不是「颱」就是「風」，向她直撲的颱風至少有6個，且有兩、三個看著明明直衝台灣，最終卻都轉向日本，我看新聞，大將軍神社的拜殿就在第20號颱風西馬隆摧殘下坍塌。當時也想著今秋賞楓時可順道去憑弔一番，不過事情總是用想的比較快，此刻已去而又返，今年楓況尚佳，各著名景點都跑不完了，實在没時間去探望這個「老小朋友」，何況女兒搬家，離它也遠多了。

約12點回到住處，隨即和老婆、女兒出門午餐。我們當然不急，晃晃悠悠地沿三条通朝西走。見到令眼睛一亮的建築、老店，或進去流連一陣，或在門外探頭探腦一番。三条大橋不知走過幾回，都没特別注意，這次過了橋，倒駐足瞧了一下立在橋頭的舊石柱、擬寶珠及頗顯滄桑的介紹牌，橋初建於何時已不可考，但歷史留有豐臣秀吉(1537-1598)命令修改的紀錄，可見之前已存在相當年月，目前的混凝土橋體則是在昭和25年(1950)改建，舊橋的擬寶珠部份留用。佔據橋頭北側最近的商家是很現代的星巴克，因地利之便，生意始終不惡，但我們不曾光顧，更引我注意的是再往西的幾間老舖，像創業於1818年專賣棕櫚製品的內藤商店，每次經過都要多看幾眼，只是没進去過，總不可能帶把掃帚回台灣吧？開個玩笑，其實各種棕櫚產品都有，不難找到體積小而居家實用的。老京都壽岳章子在她的《千年繁華》書中描述了他們家與內藤商店的深厚交情：「內藤商店內的各種產品我們家大半都有......內藤家的產品真的很耐用。而要延長工具的使用壽命，最重要的就是你對待它的心，一定要好好愛惜......就這樣，內藤家的掃帚將我們家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前三代的老闆曾拿過一把可說相當有來頭，在京都博覽會(1928)上展示的棕櫚掃帚給我看......這種精心製作出來的物品，既實用又美觀，在博覽會展示的掃帚真是美極了，製造者的心意實在令人懷念。」「遺憾的是，掃帚店後繼無人，只有老師傅辛勤的不停工作著。一想到再過不久內藤商店也將成為歷史的一部份，心裡即感到無限的悽涼。」章子出版這本書是在1987年末，而她已於2005年7月13日以82之齡逝世，如今離她的感嘆近30年過去，所幸商店還在，也許哪次真該走進去挑件什麼，就不用留著紀念也好，但說不定內藤商店的氣卻比我還長呢！

剛過三条小橋，高瀨川西南岸，有棟名為TIME'S的清水模建築，一看就令人想到安藤忠雄，果然是他的作品。有感於高瀨川早年曾為京都水運要道，人們和它很親近，然而隨著都市現代化，其地位日益式微，甚至讓人覺得礙手礙腳，這點回想兒時戲水的河川今日多被水泥覆蓋便很有同感，安藤珍惜古京都的與水相親：「不禁將重點放在如何建置面對河川的開放空間......設想如何將河水有如流入建築般，在建築物與河川之間，創造出一種張力......將各層的公共空間做成小巷般的戶外空間，並讓建築物內的各個空間，與高瀨川互相接觸。」由於需打掉部份護堤建造露台，有關當局曾以無前例、安全、法規等為由反對，但安藤十分堅持：「為了美觀而在自己的建地內改變護堤形狀，應該没有違反公眾利益。」經過多次協商，並對安全性做了考察確認，原設計終獲許可。「從三条小橋沿著高瀨川而下，就可以沿岸行走，TIME'S找回失去的河岸空間......只要週圍有極具生命力的自然風貌，就能借用這股力量，重新整建環境。」的確需看過這番夫子自道，才能體會這棟建築的妙處。可是慕名而來的遊人似乎不多，招商情況也不理想，內外都冷冷清清的，或許季節不對吧，春櫻開時「自然風貌」更有生命力，情況應該會好些。

然後我們一路晃去三条御池走進寺町，內中百年以上老店比比皆是，這次特別逛了鳩居堂，這名字一看令人聯想到詩經的「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純然中國風，必是明治維新以前創立的，一查果為寬文3年(1663)，最早是賣藥的，因為早期藥材多自中國進口，順便也進些文房四寶，結果成為今日本店的主要商品，看了真是琳瑯滿目，嘆為觀止，又是個「禮失求諸野」的例子嗎？雖然少時也曾被逼練書法，但荒廢已久，文房四寶看看就好，倒是它也有賣金屬鑄的十二生肖飾品，猴年在即，才剛上市，便買了一個。

鳩居堂出來，已13：00出頭，該去午餐了，女兒帶路，經過三条通御幸町1928大樓，雖然之前也來過，還是再進門瞧瞧。顧名思義，1928年(昭和3年)落成，近90年歷史，如今看來古意盎然，在當年卻標榜後現代風格，目前進駐的商家都頗具藝術氣息，可是我覺得有些沒落與滄桑。它最初的業主是每日新聞社的京都支社，所以頂樓的窗戶，二樓的陽台都做星形，為該社的社徽。

女兒相中的餐廳是三条柳馬場的馳走ぃなせや，據說以雞肉料理聞名，看地點佈置，認為價位應該不便宜，但女兒說中午還好，介於一、二千円之間，是像商業午餐的定食，晚餐比較貴，在這樣的空間用餐很舒服，這個價位算是賺到，雞肉的確好吃，很有特色。

吃飽離開餐廳，約兩點一刻，回女兒住處稍事休息，15：00出門，讓女兒還能睡個午覺，兩老終於走了，她大鬆口氣吧？預計搭15：45的HARUKA，女兒說是假日加班車，若搭不上，16：15那班也OK。以我們熟門熟路，哪有什麼問題？！誰知卻偏偏鬼打牆般一再凸槌。先知在三条京阪一下月台，兩邊車同時到，憑直覺就跳上其中一列，結果是反向，好吧，次站東山下，對面等車，偏偏遇到間隔最長的8分鐘一班，這時雖然有些趕，但搭15：45應該還來得及，可不知中什麼邪？明明頗常經過，在烏丸御池轉車時卻又走錯月台，一時竟找到不到京都方面，還問人，這一折騰，當然趕不上了，也罷，轉個念，吊車尾，位子没得選，現在排最前頭，保證有好位子。

關西機場的免稅店就那幾間，商品也不算多，我習慣逛逛酒類專櫃，通常會買一、二瓶日本威士忌，尤其余市，覺得CP值很高，這次也帶了一瓶，但卻是最後一次買到，近兩三年再去均不見販售，實在可惜。返家翌日，將採購的戰利品攤開拍照，妻｢赫然｣發現，我有書、筆、酒、棉帕等琳瑯滿目，她卻僅有小到幾可忽略的一個｢秀｣字鑰匙圈，我也只好乾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