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紫藤行(5) 金澤城·兼六園

走出金澤駅，陽光為街市佈上金黃的色澤，頓覺地如其名，卻不會想到命名實在起源於淘金。而自東京搭新幹線往北陸，一如兩頭地名給我的印象，首善之區對北｢荒」之陸，是從繁華擁擠穿過許多長山洞後駛向寧靜開闊的旅程，尤其末半小時，遠方白雪積頂的大山、近處平原散佈著青瓦屋頂的村落，頗感平生少見之奇。

此次金澤之行，起因老婆從誰處聽得它好，多次唸著要來。我乍聽地名，想到的卻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民國七十年代中，獨身在台北工作，曾短暫賃居汀洲街一棟花木扶疏的洋式平房，房東楊媽媽年過70，宛然白先勇筆下的台北人，地位應頗顯赫的老伴逝後，與獨生女兒相依為命。楊媽媽曾輕微中風，行動稍顯遲緩、口語略不清晰，但記憶力驚人...，呃，我是說對某些特定的往事，比如三天兩頭叨唸著金澤，一個前房客，就讀台大的韓籍學生：｢...不會照顧自己，房間老是弄得亂七八糟，我常要他在家裡吃飯，還幫他洗衣服......｣｢畢業回國後，還來看過我一次，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我大概没那麼好看，但房間不需要操心，她倒也招我同桌吃了幾頓飯，只是幾乎無鹽無油，實在難以下嚥，是不忍拂逆老人好意，才偶爾作陪。後來我介紹新進公司的學妹入住另間空房，未幾我申請到單身宿舍搬離。大概1年後，聽學妹說楊媽媽再度中風，那時她也已搬出，便相約去醫院探視，楊媽媽聽見我們叫她，嘴角激烈顫動，但眼睛張不開，身體也無法動彈，她不久便過世了，而令人唏噓的是，高考、公費留學考都輕騎過關的優秀學妹赴美探親時因車禍喪生，至今也已超過10年。雖然有點無厘頭，但在往金澤的火車上，往事又在腦海浮過一遍。

開篇說過，在金澤訂的HOTEL MYSTAYS因開幕優惠而大划算，且從駅站慢慢走過去只要10分鐘，11：30到旅舍寄放了行李，先解決民生問題，葷食的我與女兒自要去有名的近江町市場大啖海鮮，素食的老媽與妻也只好尾隨設法覓食了。如果領教過東京的築地或京都的錦市場，就會覺得儘管通道寬度相當，規模亦自不小的近江町好逛得多，有一定人氣，卻不會讓人喘不過氣，大概也是因為並非花、葉旺季吧！來到女兒打探過的海鮮丼之家，在門口的排隊簿登錄，看名單落落長，妻帶老媽去找素食前還｢幸災樂禍｣地說：｢你們慢慢等嗄！｣未料不少先來者若非放棄就是錯估時間，侍者叫不應便依次往下，和女兒5分鐘就補了進去。在日本，用餐常需候位入場，但一般不會等太久。這是間相當庶民化的餐館，正符｢菜市場」風格，圍矮桌席地而坐，頗覺自在，菜上得很快，內容新鮮實在，但不敢說很便宜，2人吃了5,300円，含一杯生啤及8%的稅。

下午行程為金澤城公園和與其毗鄰的兼六園，離近江町市場約500公尺，步行即可。金澤在日本歷史上相對年輕，大規模建設自天正11年(1583)豐臣秀吉家臣前田利家入主並以金澤城為居城開始，該家族共統治加賀(今石川、富川縣，金澤為前者縣廳所在)280年，歷14代，權勢僅次於德川幕府。加賀地區為日本米倉之一，前田家藉此累積了豐厚的財力，其別具隻眼的是將資金投入提倡文化、藝術，經二百餘年傳承，加賀友禪(在和服上染色及相關製品)、金箔工藝，茶道、能樂、加賀料理、和果子等，均開花結果，具有極高水準，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金澤市登入｢全球創意城市網路｣。

前田家族一直對幕府忠心耿耿，因此轄下直到明治2年(1869)廢藩均能維持和平，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或因北陸地區較乏戰略價值，金澤城也幸運的躲過戰火，一些古老街道得以保存，但何需兵燹，以木構建築為主的金澤城自始火災不斷，一再重建仍宿命難逃，最慘重的一次在寶曆9年(1759)，城內建物燒個罄盡，最近的一次是明治14年(1881)，焚毀了復建約70年的二之丸御殿、橋爪門、五十間長屋等。平成13年(2001)，依1808年形式復原菱櫓、五十間長屋、橋爪門續櫓等歷史建築後，將金澤城編制成公園，佔地約28.5公頃。我們從公園北邊的黑門進入，第一印象是｢地廣人稀｣，或因非觀光旺季又日正當中，一片大草皮的新丸廣場根本不見人影，其後城內參觀也遊客零星，整座公園建物不多且分散，除前述復建者外，還有河北門、石川門(天明8年即1788再建)、鶴丸倉庫及三十間長屋(安政5年即1858再建)，後三者為重要文化財，其他多只剩｢跡｣，而原應充滿亭臺樓閣的鶴之丸、三之丸、二之丸及本丸等宮殿區，未再復建而闢為廣場，如果天候適宜，是很好的散策地點，我們心繫兼六園，並没流連太久。

出金澤城石川門過石川橋，即抵兼六園的桂阪口，入園料310円，65歲以上的老媽憑護照可免。與水戶市偕樂園、岡山市後樂園並稱日本三大名園的兼六園，本係前田家私人庭園，從第5代綱紀開始打造，之後不斷擴增、改建，到第13代齊泰共歷180年才形成今日所見樣貌，佔地約11.4公頃，於明治7年(1874)以特別名勝對外開放。兼六園的命名，源自中國北宋文人李格非的【洛陽名園記】：「洛人云，園圃之勝不能相兼者六，務宏大者，少幽邃；人力勝者，少蒼古；多水泉者，難眺望。」受第12代籓主前田齊廣之託命名的白河樂翁顯然為熟讀此書的庭園專家。李格非在中國歷史上不算出名，至今留下的著作也就這本【洛陽名園記】，但他的詩文頗受蘇東坡賞識，為蘇門後四學士之一，而他的女兒李清照可就無人不曉了。

兼六園是座規模宏大的林泉迴遊式庭園，當然有池，共大、中、小三窪，分別為霞池、瓢池及長谷池，三池間有蜿蜒曲折的渠道連通，水源引自10公里外的犀川上游，又用所掘之土壘山，除添景觀之縱深、風采，亦兼具防火功能，是寬永年間遭祝融後採取的措施。兼六園除了造景殊勝，尚種有櫻、梅、杜鵑、燕子花、楓等可供賞花、葉的植物，季節流動，色彩、空間亦隨之變化。當爾均知道我們去兼六園，第一句問的是：｢雪吊拆了嗎？」｢嗄？！什麼？」原來因為金澤入冬易降大雪，為怕積雪斷枝，每年11月後預先撐｢繩山」懸吊保護，成為寒冬枯白幽曠中的亮點。但4月底已是深春，雪吊早無蹤影，幸有杜鵑點綴嫣紅，才不致滿園盡綠。｢兼六原來是看松」，我的筆記寫著，的確，園內之松，多、大而且奇，令人印象深刻，加以四季長青，隨時來都有看頭。

在園內逛了3小時，5點出頭，見斜陽正好，便又從桂阪口出，過石川門再入金澤城，追日猶恐不及地將主要文化財踅了一遍。4/28起9天，兼六園內限定區域點燈，18：30開始，無料進場，既然來了，不妨吃了晚飯前往一觀。想不到名園與名城間入夜後如此蕭索，街頭幾無行人，餐館也不多，好在及時走進一間打著和食招牌的茶屋，賣的釜飯居然風味頗佳，我們還在用餐時，有批新來的客人，但店家說要打烊了。

夜燈開放的範圍小，不亮也不美，没帶腳架更没啥好拍，聊備一格而已！儘管如此，我們仍晃了40分鐘才叫計程車回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