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毒已經深入骨髓,但每天還要幫皇上選妃子。
我瞧着那一個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秀女,偷偷交代御膳房,讓他們在皇上的膳食中多放些補腎佳品。
1
在我得知自己只能活十多天的時候,正是皇宮三年一度的選妃大典。
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自己進宮的時間,還差五天就滿三年。
再忍五天,我就自由了。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
身邊的嬤嬤喚了我好幾聲。
我抽回自己神思看向她:「怎麼了?」
嬤嬤朝她身後指了指,這時我纔看到當今聖上祁崟(yin)不知何時來的。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名等待甄選的秀女面前。
那名秀女的下巴被他用玉指挑起。
其容豔如桃李,冷若冰霜,芝蘭其馨,金石其操。
這是當時我唯一能想起的話。
看來皇上已經選得了自己心儀之人,可其他人?
我掃了一眼全場,雖其他秀女不敢言語,可必定心有不甘,而她們這些人中不乏重臣之女。
我嘆了口氣,在嬤嬤遞過來的牌子中選了一番:「這些人都留下,其他的撤了吧。」
嬤嬤應意,立於臺下開始宣讀被選中的秀女姓名。
當她唸到蘇遠幽的時候,被皇上選中的那名秀女不喜不怒地委身叩拜。
她還真是和其他秀女不同呢。
我在心裏評價着,卻也不過多幹預。
讓主事嬤嬤清場,給皇上與蘇遠幽二人獨處空間。
我也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
「皇后,你覺得她怎麼樣?」
路,我已經走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走出大廳,卻不想會被皇上叫住。
我頓下腳步,行禮回應:「皇上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真會說話,既如此,皇后覺得朕應該賞她什麼?」
從皇上的語氣,我可以聽出他是真的非常喜歡眼前這名女子。
我思忖片刻,笑着回應:「皇上想賞什麼就賞什麼,您吩咐,臣妾安排。」
我微微低頭,等待他的吩咐。
「那就賞她金累絲九鳳鈿一副,黃金萬兩。」
我怔了一瞬。
隨即又恢復如初:「臣妾這就去安排。」
回鳳棲宮的路上,貼身侍女秋菊忍不住叨唸:「金累絲九鳳鈿是皇后您纔可以戴,皇上賜給她一個還沒名分的秀女,傳出去似乎不太好?」
「就你話多,皇上的聖恩豈是你我可以猜忌的?閉上你的嘴,少給娘娘惹事。」
我沒有開口,冬梅便已替我訓了秋菊一頓。
秋菊也意識到自己多了嘴,不再多言。
金累絲九鳳鈿全宮上下只有我和太后娘娘那裏有。
我總不能讓人去問太后娘娘要來送給蘇遠幽吧!
「將我的給她送去。」
我躺在貴妃椅上,有些累乏,閉着眼不太想說話。
「娘娘,咱們命司珍房的人再做一件不就得了?您把自己的給她了,以後您戴什麼?」
秋菊端着金累絲九鳳鈿,有些想不通。
我閉着眼朝她擺擺手:「以後我戴不到了,快送去。」
我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2
秋菊雖然沒有聽清我說的話,但她看着我的動作還是不甘心地端着頭飾出去了。
我躺在貴妃椅上,無人打擾。
睡了很長一覺。
這一覺彷彿將自己的前半生都過了一遍。
夢裏是太上皇剛將我從人販子手中解救出來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我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上的衣服更是破舊不堪,被人販子拿鞭子抽打的血痕還殘留在上面。
我與許多被人販子偷來的孩子關在一起。
我們被解救的那天,所有小孩都在哭,唯獨我沒哭。
不是我不想哭,而是我不知道該哭給誰看。
我的父母都在饑荒中餓死了,在人販子手中雖要挨打受罵,卻偶爾能喫頓飽飯。
如今我被救出來,卻不知投身何處,接下來該怎麼生活?
畢竟那時候的我只有五歲,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累贅。
「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永遠記得太上皇同我說這句話時的神態。
他面含微笑,慈眉善目,威風九天的氣韻也被他揉碎了,像星星一樣朝我撒開。
當時的直覺叫囂着催促我跟他走,就好像我要不同意會後悔一生似的。
於是我將自己骨瘦的小手放在了太上皇的手心,他的手掌好溫暖,像我父親的手。
從那日起,我進了皇宮,成了前太子也就是當今皇上的貼身侍女。
當然,我這個貼身侍女與普通的侍女又有些區別。
我不僅要照顧祁崟的衣食起居,還要保護他的生命安全。
我被太上皇訓練成了可以殺人的一把刀,也被太上皇訓練成了可以護人的一枚盾。
在太子未登基和剛登基的這些年,那些蠢蠢欲動,心懷不軌,肆意妄爲的臣子都是我暗中殺的。
這麼多年在他們大臣中,一直流傳着一句話,皇族先祖顯靈了,他在盯着朝堂上不忠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是皇室先祖,祁崟該叫我什麼?
不過也難怪他們會這麼想。
畢竟那些被我殺死的人都找不到外傷,死相離奇,如受了驚嚇一般。
而且死後的他們全都跪在地上,宛若懺悔狀。
這是太上皇的要求。
我只是照做罷了。
可見這麼做還是有一定成效的,畢竟心虛的人都怕鬼。
睡了不知多久,我悠然轉醒。
只覺得自己身子不僅沒有變得輕鬆,反而多了幾分沉重之感。
正要抬手去喚冬梅進來,卻瞧見旁邊的茶桌旁坐着一抹威儀的身影。
他手裏拿着一本書,神情專注。
等我意識回籠,意識到對方是誰的時候,連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
「臣妾失禮了,不知皇上是何時來的,可曾用過晚膳了?」
祁崟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書,隨意地回了一句:「用過了。」
我知道他不想和我說話,便也沒有多問。
幫他斟了一杯茶,心中暗暗思考,原來今日是十五。
皇宮中的規矩,皇上與皇后在初一、十五必須睡在一起。
難怪皇上沒有和今日新寵蘇遠幽在一起,而會出現在這裏。
我幽幽地在心中嘆了口氣,也拿了一本書,坐在他身邊看着。
直到他起身去了牀邊。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書,爲他寬衣解帶。
這件事這麼多年,我做了無數遍,可每次做還是會面紅耳赤。
我極力忍着自己內心的不平靜爲他脫完衣服以後,便開始脫自己的。
但我的手剛碰到腰間的繩子上,就被他制止了。
3
他說:「今日沒興致。」
今日沒興致?
何止是今日,他對我從未有過興致。
若不是太上皇態度強硬,他連娶我也不會。
甚至我和他之間的圓房也是太上皇做的手腳。
那日東宮失火,我將宿醉的祁崟從裏面拖出來。
他抱着我一直喊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
我將他安置在偏殿,一夜寸步不離,生怕再生禍端。
那夜偏殿的香很好聞,好聞到讓我爬上了祁崟的牀。
第二日太上皇帶人出現在了偏殿。
他大手一揮,命祁崟娶我。
當時祁崟看我的目光充滿恨意,他說:「流離,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唉!
我能說什麼?
畢竟我在他心中說謊成性,不可信。
當日我就成了祁崟的夫人。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八抬大轎,更沒有十里紅妝。
當然,這些對我也沒那麼重要。
「既如此,皇上要不要下棋?」我試圖用其他方式來幫他度過這難熬的夜。
畢竟他那麼討厭我,待着我身邊的時間應該很難捱。
見他沒有反對,我欲去拿。
可祁崟卻將我拉住:「爲什麼將你的金累絲九鳳鈿送給她?」
我神情一頓,想起有這麼一回事,最近這記憶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平時也不戴它,放着也是放着,省得落灰。」
祁崟冷笑:「你是不想戴它?還是不想要它所給你帶來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搞清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有區別嗎?
「臣妾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清楚,臣妾寶貝着這後位呢。」
本以爲我說完,祁崟會像往常一樣斥我沒心肝,可這次他沒有。
他只是安靜地看着我,然後轉身穿上衣服闊步離開了。
第二日,皇上半夜生氣從我宮裏離開的消息便傳滿了皇宮。
不僅如此,蘇遠幽的名聲也在這一夜間傳滿朝野。
因爲皇上從我那離開以後去了她那裏。
這種破例,是獨一份的。
秋菊依舊絮絮叨叨抱不平,冬梅依舊好言好語勸她少說點。
至於我,還在數日子。
還有四天,四天我就能離開這裏了。
4
如今朝堂穩定,國泰民安。
祁崟憑藉着他鐵血的手腕,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國度。
他的美名,是會被留在史書上的。
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娘娘,皇上和幽妃在涼亭裏喝茶,他請您過去。」
說話的是皇上身邊的老公公,他杵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我應了聲好,披上外袍與他前去。
昨晚剛下過雪,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刺目的白。
春日裏泛着碧波的湖面,如今也被冰凍三尺,了無生機。
我到了湖心的亭子上,朝皇上行了禮,便坐在一側。
蘇遠幽見到我來,雖態度淡淡,卻依舊禮儀周到,並沒有恃寵而驕。
這樣的女子,是適合坐後位的。
我將正在行禮的她扶起來,拍拍她的手:「妹妹以後不用如此客氣,等明日來我宮裏,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蘇遠幽應該也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好說話,畢竟我臭名在外。
這些年皇上除了我這一位皇后,確實不曾再娶過其他人。
在他剛繼位那年,他說要御駕親征統一西方,讓我想辦法拒絕那些大臣將女兒塞進來。
爲此我不得不扮演一個悍婦的形象,牢牢地把握住了這後宮的大門。
硬是沒讓一個大臣將女兒塞進來。
從此我善妒的形象深入人心。
不僅那些大臣想將我踢下後位,就連平頭百姓也對我頗有微詞。
我也實屬不易啊。
「皇后的鳳棲宮是整個皇宮裏最素清的,幽妃宮裏的玩意估計比皇后宮裏的還多,朕很想知道,皇后還想送幽妃什麼東西?」
5
瞧這話說的,我鳳棲宮這麼窮,還不都是因爲你?
你給幽妃一賞就黃金萬兩。
給我?
一把破匕首,一塊爛手帕,一條細頭繩!
沒再多了。
要是我,我都不好意思提這茬。
雖然我心裏有諸多非議,可面上卻只是笑着:「都是些我們女兒家的玩意,怕不便說與皇上聽。」
我話音剛落,就聽皇上冷哼一聲,將幽妃的手從我手裏扯走。
瞧着皇上護犢子一般地護着蘇遠幽,好像我摸她的手能佔她便宜似的。
我無聲地將自己的手搓了搓,插進袖套裏。
還是袖套暖和啊!
轉頭看向庭外。
如柳絮般的雪又再次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我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忽然身上一暖,在我原本暗紅色的披風之上,一件玄黑色的袍子落在我身上。
我正欲抬頭看祁崟,耳邊卻落下他的聲音:「小心着了風寒了,明天傳染遠幽。」
原是如此。
我慢慢笑了,將他的袍子脫下來:「臣妾不冷,皇上儘管放心,臣妾身子硬朗,已有好幾年不曾受風寒。」
人吶!話就是不能說得太滿。
次日。
「啊啾!啊啾!」
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的我腦袋昏昏的,眼淚也跟着流了出來。
我坐在書桌前,將我當皇后寫的心得整理好,放進書籃中,再三叮囑秋菊:「一定要將這些交到幽妃手中,冬梅出宮採辦過兩日才能回來,你可別給我出亂子。」
秋菊鄭重點頭,拍着胸脯告訴我絕對沒問題。
瞧着她這番保證,不知爲什麼我眼皮直跳。
要不是我受了風寒,一定親自面對面將這些東西交到蘇遠幽手裏。
果然,人的第六感有時候就是這麼準。
當我在宮門口翹首以盼秋菊回來的時候,祁崟拎着一個我相當眼熟的書籃來了。
我的心頓時哽住。
只能默默祈求他沒有打開書籃看裏面的東西,又或者他打開書籃了,但沒有翻開那些書。
「皇上,今個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您怎麼過來了?」
我滿臉笑意,怎麼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接客的老鴇呢?
「朕和皇后一起來探討文學。」
完了,完了……
我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但還在強撐着:「臣妾才疏學淺,只怕沒辦法與您的文學造詣匹配。」
我跟着他走到書桌旁,緊緊盯着那書籃。
「是嗎?既如此,朕的皇后是如何寫出這麼多本意境深遠的『書』?」
祁崟故意拉長書這個字。
我覺得他在諷刺我。
我賠笑着,伸手去捂那書籃:「粗鄙之言,不堪入目,皇上還是別看了。」
很顯然,祁崟不會順我的意。
他將書籃打開,念着那幾本書的書名:「《後宮通鑑壹》《後宮通鑑貳》《後宮通鑑叄》《後宮通鑑肆》。」
我:「皇上,臣妾寫着玩的。」
皇上:「名字起得不錯。」
我:「……」
皇上:「只是這翻開一頁,怎麼還有一個書名?」
我就知道,沒完……
他還故意吊着我!
6
祁崟將每本書的第一頁都掀開攤在我面前:「皇后讀給朕聽聽。」
我噎住。
在瞧見祁崟不可商量的目光,我慢吞吞地挪過去:「壹:如何讓皇上乖乖上朝;貳:如何讓皇上乖乖喫飯;叄:如何做好皇后;肆:皇上喜歡什麼姿勢。」
唸完最後一個,我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皇后是不是漏了一句話?朕可聽着呢,《皇上喜歡什麼姿勢》這幾個字後面的一句話,皇后怎麼不念?」
我想撞死自己,小聲嘟囔着:「注意:這一本一定好好看,很重要!需要現場實際操作。」
老天爺!我爲什麼會寫這些?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一定不寫這些東西。
怎麼辦?我能找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好心焦。
「朕想試試最後一本書的內容,皇后陪朕一起?」
本來還在撓破頭想辦法的我,在聽到祁崟的這句話,直接化石在當場。
連笑我都憋不出來了:「皇上,您可真幽默。」
我以爲我說完這話,祁崟會接一句是你先幽默的,然後甩袖離開。
哪知道這次他卻還在一本正經地看着我,神色認真:「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話音剛落,我的心還沒平復,整個人就已經被他扛起來放到了牀上。
這可是有史第一次他在白天有需求。
我心肝有些顫,雙手推拒着他的胸膛:「皇上,您……沒喫不該喫的東西吧?」
我這話一出,肉眼可見祁崟的臉色黑了下去,他捏住我的手,已經做好了進攻的姿勢。
「朕喫了御膳房送的飯菜,很是合胃口。」
容不得我細想,他掐着我的腰,就開始折騰。
等我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大黑。
我下意識地往牀側看了看,果然他已經走了。
秋菊聽到我的動靜,挑着燈,撩開牀簾:「熱水備好了,娘娘需要奴婢扶嗎?」
我確實被折騰得夠嗆,可讓人扶的地步倒還不至於,畢竟我學過武功,身底子好。
還有一點,我中的這毒也挺稀奇的,不痛不癢,偶爾身體會覺得有些累,記憶有點下降,其他不適的狀況是一概沒有。
沒有吐血,沒有肝腸寸斷。
如果不是腳心的那道黑線快蔓延到拇指指腹了,我會真以爲自己沒有中毒。
溫熱的洗澡水將我泡得通體舒暢,我盯着腳心的那條黑線,算了一下,還有兩天,我就真的要離開了。
次日醒來,已是正午。
我還沒從牀上起來,就被秋菊前來通報說皇上正等我一起用午餐。
剛醒,我有些恍惚,以爲自己聽錯了。
哪知道祁崟那張好看到過分的臉在我面前無限放大。
嚇得我一個哆嗦,啪一下,一個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7
完了,我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出宮,就得被斬立決?
「如果臣妾說臣妾不是故意的,您信嗎?」
祁崟紅着半張臉,森笑着:「你說呢?」
我:「……」
好吧,隨便怎麼樣吧。
本以爲打了皇上,最少也得受個鞭刑啥的,誰知道?
我盯着自己碗裏像小山一樣高的菜,眼睛有些發直。
「你是選擇把這些都喫了,還是選擇……」祁崟說着話,用拇指比劃抹脖子的動作。
我本來想硬氣一回,選擇第二個,可想了想還是選了第一個。
咳咳……
主要是我太餓了。
不是因爲慫,不是因爲慫。
正當我和麪前的飯菜奮鬥,祁崟的一句話差點把我噎死。
「昨天爲什麼要把那些書送給遠幽?」
我猛拍胸脯,他給我遞過來一杯水,好不容易我才緩過氣。
繼續給他打哈哈:「臣妾怕妹妹在宮裏太無聊,給她找個消遣的法子。」
「哦?是嗎?」祁崟挑着眉梢。
我也不敢看他,直點頭。
「就你那個字寫得像蚯蚓,你以爲她會想看?」
得,說這麼多,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我呢。
他這是嫌我的字醜,污了蘇遠幽的眼。
哼!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沒有接話,權當默認了。
誰知道他還不依不饒:「朕教你寫字這麼些年,怎麼連皮毛都沒學到?」
我:「……」
繼續喫飯,聽不見。
「爲什麼要把《如何做好皇后》那本書也拿給她看?你不怕她搶了你的後位?」
我喫飯的動作一頓,偷瞄他一眼,見他並沒有看我,暗暗長出一口氣。
「臣妾一切都聽皇上的,這後位臣妾自是……歡喜,但若皇上想讓臣妾將後位讓出來,臣妾也沒有異議。」
我暗示得已經很明顯了吧。
「皇后還真是聽朕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他這話裏有話,怪怪的。
「皇后賢德,這後位永遠都只會是你的。」
我心思攢動,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一旁的茶杯。
精緻的青花瓷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有些出神。
這茶杯彷彿也覺得他這話說得相當違心。
「皇上,皇后娘娘,幽妃來了。」秋菊從外面進來通報。
她話音剛落,蘇遠幽便已經走了進來。
她向我與祁崟各自行了禮,便在祁崟身邊站定,表情不似平日裏那般冷然。
「皇上,您該去我那了。」
蘇遠幽就這樣當着我的面,肆無忌憚地搶人。
這真是太……太好了!
明日是我在皇宮裏待着的最後一天,今日我本就打算收拾東西的,哪知道皇上會來。
耽誤我的計劃。
我放下筷子,靜靜地等着皇上離開。
果然,蘇遠幽對皇上的重要性沒讓我失望。
她只是說了這一句話,祁崟便立刻起身跟她走了。
沒有一絲留戀。
其實在祁崟還沒有被太上皇逼着娶我之前,他對我也是挺好的。
教我寫字,教我畫畫,教我讀書。
他告訴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起初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後來我懂了。
因爲在他常看的那本書裏,我看到肖衿(jin)晚三個字被他用毛筆圈了起來。
他常常看着那三個字發呆、出神,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地笑。
我看過一些話本,上面說一個男子心悅一個女子,露出的就是那種表情。
就連東宮失火那晚,他喊的也是肖衿晚的名字。
後來我才知道,那夜肖衿晚就在他的東宮,兩人在做什麼不言而喻。
畢竟大晚上的,還能做什麼?
只可惜,肖衿晚死在了那場火災裏。
8
「娘娘,您覺不覺得幽妃的眉眼有些像肖姑娘?」秋菊一邊幫我收拾東西,一邊絮絮叨叨。
我忙着將自己值錢的東西包好,聽到她的話仔細想了想,如果硬要這樣說的話,還真有些像。
難怪祁崟會在那一羣鶯肥燕瘦中一眼看上她。
果然,肖衿晚是他的心頭好。
入夜,我已經睡下。
跟在皇上身邊的公公又來了。
他孃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我氣呼呼地爬起來,聽他到底要說什麼。
「老奴給皇后娘娘請安。」
福公公說着便要行禮。
我雖有不耐,可依舊端好了皇后的架子:「不必拘禮,公公有話且說。」
福公公:「皇上讓老奴過來問娘娘,明日要不要與他一起去梅城?」
「梅城?」
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心驟然跳了下。
梅城,顧名思義,它是一座到了冬日便開滿梅花的地方。
每家每戶都有,每條街道都生着長着。
從遠處望去,紅的花與白的雪交疊在一起如夢似幻。
而我本打算離開皇宮後的第一站就是那裏。
「皇上爲什麼突然要去梅城?」
我將自己的情緒隱藏乾淨,平靜開口。
「這……老奴不知。」
看福公公遲疑的模樣,我大概猜到了什麼:「幽妃去嗎?」
福公公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但這就是答案。
既如此……
我出聲婉拒:「替我謝皇上好意,我就不去了。」
我傻,我跟着去。
人家這擺明了想過二人世界,我去算什麼?
剛好他們從梅城來回需要兩天一夜,到時候我也不用當面向祁崟告辭,更不用費勁想說詞。
拿上我的金銀細軟和太上皇留給我的東西,我可自由地去我想去的地方。
至於梅城,等他們回皇宮了我再去,還來得及。
我在心裏將自己的行程又重新排了一遍,確保無誤,抬起頭髮現福公公還沒走。
「福公公,還有其他的事嗎?」
「皇上還有一句話讓我轉達給您,皇上說您若不去梅城,這宮門您一步都出不去。」
我心裏咯噔一下。
祁崟什麼意思?
他怎麼好像知道我明天要離開一樣?
猛地,我想起來什麼。
送走福公公,我便將原本已經收好的東西全都翻出來,結果太上皇臨死前給我的手諭不見了。
我明明將它收在最裏面最隱蔽的地方。
「娘娘,怎麼了?你在找什麼?」
秋菊見我將收好的東西又都散開了,有些不解。
我坐在地上,望着秋菊,哇地一下哭出來了。
秋菊頓時慌了,畢竟她從來都沒有見過我哭。
不要說她了,就連我自己都沒有見過我自己哭。
這真的是第一次。
我日盼夜盼,咬牙堅持。
在刀尖上走,在油鍋裏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
我只是想讓自己餘下不多的日子,可以自己做主,就這麼難嗎?
我哭,我昏天黑地哭,不管不顧地哭。
好像要趁這次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
就連秋菊什麼時候離開去叫了祁崟,我都不知道。
9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眼睛都哭累了,摸起手帕揩着鼻涕。
「哭好了?」
祁崟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抬起頭看他,才意識到自己還坐在地上。
活像個……潑婦。
我連忙站起來,依舊不忘行禮。
有時候我覺得禮儀真是好東西,可以將兩個人的關係涇渭分明地扯開。
讓地位低的那一方時刻保持清醒和冷靜。
「這手帕你還留着?」
我瞧了瞧剛剛揩鼻涕的手帕,頓了一下,將它遞到祁崟面前:「你想要,就還給你。」
我看見祁崟眼裏含着明顯的嫌棄,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後仰。
頓時我的心情好了些,就連語氣也聽不出有絲毫不悅:「臣妾明天也想跟着您去梅城。」
我沒有問太上皇留給我的最後一道手諭被他拿到哪裏去了。
因爲我知道,就算我問了,他也不會說。
否則他就不會偷偷摸摸把它拿走。
只是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把它拿走。
我走了,不正好給蘇遠幽騰空嗎?
祁崟也沒有問我爲什麼哭,或許他懶得問,只乾淨利索地回答了一個好字。
這一晚他沒有走,也沒有強迫我做什麼。
睡覺的時候他從後面抱着我,一句話都沒說。
他從沒有這樣抱過我,這也是第一次。
此時我才驚覺發現,這幾日內,他打破了太多我和他之間的第一次。
如果……
沒有如果!
這一晚我夢到了我第一次殺人。
因爲是第一次,所以出了一些失誤。
但好在我不辱使命,目標解決了。
只不過我的小腿上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就在我做完任務,準備回到太上皇身邊覆命的時候,祁崟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問他要幹什麼?
他不說話,只是從衣袋裏掏出一瓶藥粉,哐哐哐地灑在我傷口上。
然後掏出他的巾帕子將我傷口包紮好。
我剛想張嘴說謝謝,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轉身就走了。
從那以後,我與他之間彷彿有了一種祕而不宣的默契。
祁崟小的時候,因爲他親眼目睹了自己母后被奸臣害死的慘狀,突然之間他就不會說話了。
可即使他不說話,很多時候我們倆也能不謀而合。
興許是那時的我話太多,慢慢地他竟再次張口說話,只是話很少。
第一句他叫的是我的名字:流離。
第二句他喊的父皇。
這一句父皇,讓太上皇高興得能飛起來。
太上皇說,我是祁崟的福星,我是爲祁崟而生的。
我以爲這是一種讚賞,卻不知道它會成我的枷鎖。
第二日,我、祁崟和蘇遠幽去了梅城。
在去的路上,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事,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是什麼。
梅城一如既往地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