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會掩埋一切
掩埋了愛、憤怒、癡狂和殺戮
一層一層,磨成了塵土
混合了愛、喜悅、從容和新生
時間會孕育一切
『梁佑琛嗎?抱歉要跟你問幾個問題,你現在方便嗎?』
『咦?呃嗯、可以——』
『我可以錄音錄影嗎?這是一個程序,用來確保資料的留存,之後也會再給你確認你說的話是不是完整的。如果過程中你覺得累了或是不想回答,可以直接跟我們說。』
『嗯好,我沒關係。』
『好,那阿公昨天睡前意識狀況怎麼樣,吃甚麼東西?還可以正常溝通對話嗎?』
『……阿公昨天吃的比平常少。跟平常晚餐吃的量比,大概有少差不多一半的量。但其實最近天氣都不太穩定,尤其昨天又偏熱,他天氣熱吃的就比較少,或者就直接不吃。』
『那昨天晚餐你有因為天氣熱特別準備什麼嗎?』
『沒有,因為菜單是阿姨找她女兒幫忙訂的,她女兒是營養師,我就照著做而已,而且阿公之前有開刀治療癌症,醫生也說飲食盡量清淡,我也不敢亂改。』
『我這邊有照片,阿姨女兒說盡量每餐都要拍下來。』
陸霆鈞聽到這便翻看了下後方標示附註一的照片,那是杜明財昨晚的晚餐,一碗紫米飯,一盤感覺只是用清水燙過的菠菜,上面淋了芝麻跟香油,還有一盤用青椒紅椒一起翻炒的切塊杏鮑菇,還有一盤切成條狀的木瓜。
飲食沒有大變動,也遵照遺囑吃藥,找不到什麼疑點,陸霆鈞也只能繼續聽下去。
『阿公除了這些還有吃甚麼嗎?』
『喔有,他晚上睡覺都會想要喝牛奶,他自己都會沖。』
陸霆鈞微微皺起眉頭,看向小書桌上已經被標上號碼牌的馬克杯。
『那你會幫忙泡牛奶給阿公喝嗎?』
『呃不會,因為我幫阿公洗完澡之後,阿公還會想要再看一下書,他那個時間都不讓別人進去他房間,都是隔天他吃完早餐,我才會幫他洗他昨天泡牛奶的杯子。』
指紋送過去驗大概也要兩個禮拜的時間。陸霆鈞抓了下頭髮,又看了眼躺在床上,渾身都僵了的杜明財,實在是不太理解劉明義為何會在這件案子上琢磨這麼久。現在是下午四點,他大概一點多收到傳真過來的報驗單,等手裡的偵查庭開完過來已經很晚了,其他地方傳來的報驗大概都要推到明天。他又翻看了下遞過來的資料,初步判斷沒有其他外力入侵,也沒有拉扯攻擊的痕跡,能找到的腳印除去杜明財的,最多也就是梁佑琛的腳印而已。
但還有一個比較奇怪的輪子劃過的痕跡,大約兩條1.3公分的胎痕平行並列,中間隔了三公分的距離,判定是行李箱飛機輪的胎痕,但房間裡找不到符合痕跡的行李箱,不知道跑去哪了。
「義哥,你覺得不是病死的嗎?」一旁安安靜靜正在翻看杜明財狀況的法醫鄭文彬突然開了口。「沒吃安眠藥,也沒有瓦斯味,沒燒炭痕跡,沒外傷沒打鬥痕跡,會咽軟骨也沒斷,還找不到有沒有人進來,你覺得不是病死的?」
陸霆鈞也同時頜首。「杜明財有中風病史,而且這個時間天氣變化,年紀大的人比較沒辦法。」
劉明義聽完立刻遞上手機說明道:「二隊那邊的案子,那個信封跟杜明財的一樣,那邊的小孩也是一樣找不到外傷,沒有用藥,找不到外力入侵痕跡,只能判定是呼吸中止猝死。」
陸霆鈞拿過手機翻看了資料,沒看多少就知道對面在處理的是哪個案件。這個死者他有印象,據對方家長說明孩子小時候有氣喘,但長大後控制的很好,沒有再復發過。他沒去現場,除了現場偵查的警員判斷沒有他殺嫌疑外,再來就是媽媽那邊好像也不願意解剖,最後便用醫生開的死亡證明來結案,結果死者的爸爸好像不太能接受這個說法。
「喔這個我知道,我有收到。」鄭文彬湊近看了下後挑了眉頭。「爸爸覺得不是病死,但不是病死就有很大可能是自殺,說是自殺爸爸也覺得不行,但要簽名兩邊又都不願意,也不想解剖,現在就一直卡著。」
「你覺得杜明財也同樣是病死嗎?」劉明義拿回手機後有點鬱悶,他著實也是有點煩躁,沒想到只是跟同仁通個電話就讓事情變得這麼複雜。
「如果不是病死的話,那梁佑琛就會是最大的嫌疑人,比方說為了遺產。」陸霆鈞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但我覺得他沒有動機。」
劉明義也附和道:「他很多時間都可以下手,但動機很薄弱。他是銀行借貸,他現在開的店的收益已經完全足夠償還貸款,他也沒有甚麼需要大量用錢的狀況,況且杜明財留下的財產,清點還完債務後剩下的也沒剩多少。」
陸霆鈞點點頭,又翻了一頁接續說道:「資料上看梁佑琛是五年前和女友一起入住後才認識杜明財,兩人之前沒有交集。平常相處過程沒有發生口角,在杜明財中風後長期照顧,也不太可能是仇殺。」
說著,陸霆鈞合上資料,舉起手確認時間後有點疲倦的伸展了下脖子。「現在先確定家屬、或者梁佑琛願不願意解剖。兩邊距離有點遠,那個信封如果不是大量生產的話,代表他們有接觸到同一個人或是團體,然後還要確認三月一號的時候,梁佑琛人在哪裡。」
劉明義聽完沒什麼異議,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交辦事項了。而鄭文彬在一旁看劉明義開門出去後,望著木板玻璃上印著的蓮花紋飾聳聳肩,小小聲的抱怨道:「房東阿姨這個年紀,應該不太會同意要解剖喔——」
「那這樣就是病死結案而已,相對也比較輕鬆。」鄭文彬講得很小聲,沒想到還是被陸霆鈞聽見了。他有點無語的看對方邊翻看證物照片邊回答他的問題:「而且這個信封也不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杜明財跟謝孟修有接觸到一樣的人而已,可能是上課、也可能是網路上專門在少量賣手工信封的賣家,不能證明他們兩個是因為跟給他們這個信封的人有接觸才死的。」
說完,可能是看鄭文彬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他才停下翻閱證物相片。抬頭一查看就發現鄭文彬已經在近距離查驗杜明財的遺體,馬上就走近問道:「你也覺得杜明財是病死的?」
鄭文彬沒有馬上回答,用手指輕輕掀開杜明財的眼皮,確認眼白上沒有任何出血點後,又一手手掌壓著杜明財的額頭,讓頭往上仰,另一手直接壓著下巴後強行讓嘴巴張開,開了手電筒確認咽喉的狀況後才將杜明財慢慢恢復原狀。他站起身,隨意的往身上的圍裙擦了下後便轉身對著陸霆鈞說道:「文山那個小孩我有看過照片,如果是呼吸中止的話,嘴唇最起碼會發紺,因為呼吸中止不是立刻就沒有呼吸,它是慢慢缺氧,吸不到氧氣嘴唇就會變成紫色。但杜明財跟謝孟修都沒有這個狀況,杜明財這樣看還比較像心肌梗塞。但家屬大部分都不願意死後再動刀,要再驗比較細也沒辦法。」
「所以是藥嗎?」去除掉其他因素後他也只能想到這個了。而鄭文彬聽了點點頭,同意了陸霆鈞的猜測。「我在猜應該是某種中樞神經抑制劑,直接抑制呼吸。表面看不出來出血,沒有外部傷口,當然之後開胸發現心肌受損之後另外講,但目前最大的可能應該就是用這種安眠鎮靜劑,用量多了就是直接死亡。」
陸霆鈞頜首表示理解。有方向其實就比較好辦,也不必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槍打鳥的查,但這又面臨另外一個問題,讓陸霆鈞有些心煩。「這種管制藥物很難讓他們給清單。」有些涉及機密的醫療實驗,會以保密原則為理由拒絕提供。
鄭文彬反而笑了笑,用手肘敲了下對方的肩膀。「現在比較重要的還是讓他們同意解剖,他們不同意的話,你也很難查下去。」
這倒是沒錯。陸霆鈞也決定不再多想,深呼吸伸展了下肩膀後打算出門透透氣,但正當要開門時,門外就蹦出了一道憤怒尖銳的嗓音。
「你什麼意思!你現在是在懷疑阿琛把明哥害了?還要在明哥身上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