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屬

金庸《笑傲江湖》第二十五回，令狐沖在某家小酒店，聽到背後有人嘆了一口氣，說道：「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倖。」透過他的眼睛，我們得知那人衣衫襤褸，形狀猥瑣，不像是如此吐屬文雅之人。以令狐沖江湖浪子的素養，居然會使用吐屬這般精緻的辭彙，真真令人驚奇。至於那位出言不俗的老者，便是行事出人意表的衡山掌門莫大，莫大時而雅致時而粗俗的談吐與我類近，非常親切，所以我一直很喜歡他。

教育部國語辭典如是說，吐屬：談吐。

多年前與高中摯友相見，我只來的及說一句：「相逢猶恐是夢中」隨即夢醒。此事令我感傷不已，難道摯友與我此生僅僅剩下夢中相見的緣分？日前向好友提及，他當下反應：「你真是夠了。」意思是我連作夢都掉文，太過離譜。

若聽人提及當年勇，我總愛說：「白頭宮女話天寶遺事」；倘使男人自承貪好美色，我慣常回以：「好色慕少艾，理所當然。」如此看來，我平日言詞確實帶著酸氣。

曾與朋友在網路閒聊。大約為某網路書店嚴重失誤，遲遲未見已訂的書，令我略動肝火，冒了一句粗話。她嘖嘖稱奇大感興味，認為我的表現十分精采--沒想到本人也會說粗話！我出身寒微，又曾與基層勞工一同工作多年，各式國罵著實聽了不少，偶爾吐出一些似乎不足為奇。

高陽《大野龍蛇》寫的是曹雪芹一家的興衰。曹雪芹四叔曹頫因監修的和親王府大火，連帶一堆弊端亦遮掩不了，至此曹雪芹不得不向素無來往的遠親乞援，期盼貴人相助得以減禍。曹雪芹的表叔昌齡時任翰林，兩人乍見談起了曹雪芹之父曹顒早逝，昌齡表示：「聽先公說：仁廟知道了以後，嗟容不絕，連說可惜……」仁廟意指康熙，他的廟號為聖祖仁皇帝。措辭這般講究使得「曹雪芹不由得生了警惕，應對之際，用字遣詞，切忌俗氣」。我讀到這個段落大是感嘆，與吐屬如此雅馴之人應酬周旋，未免太也累人，幸而自己無須領受這般折磨。不知與我互動的故人，是否也有類似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