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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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記者職業生涯中,碰到過最爲揪心的一個案件。
受害者是年僅六歲的女孩。
傷害她的,居然是她的父親。
 
1,
女孩叫朱小娟,她家是當地最窮的家庭之一。
她住在粵西某個貧困縣的郊外山村裏,半山腰,泥磚房。
父親叫朱建文,四十多歲了,半年前在工地裏遭遇事故,左腿大腿以下被截肢了。
雖然經過幾個月的修養,現在已經能戴上假肢走動了,近期甚至還能經常散步到後山的山腰上去,個人健康狀況是沒問題的。
但最大的問題是,他是家裏唯一的勞動力,他的倒下,讓原本就清貧的家幾近崩潰。
加上包工頭跑路,賠付不到位,他還欠了不少醫療康復費用的欠款。
雪上加霜的是,一個月前,他的妻子王曉霞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
這可憐的家庭,只剩下一個斷腿的男人,和一個還未上學的小女孩。
其實一開始,我們是去做扶貧報道的。
而對他們家庭進行專題報道,也是爲了能幫忙籌集到一定的愛心資金。
單位派出我跟同事王琳兩個人前來對接,我們在縣委辦公室陳主任以及該村朱村長的引領下,來到了朱建文的家裏。
在泥房門口,有個小女孩孤單地坐在門檻上玩。
看到我們之後,她驚鵲般站了起來,扶着門框,一副畏生模樣。
朱村長告訴我們,她就是朱小娟。
王琳正要上去打招呼呢,朱小娟卻立刻轉身進了屋子。
朱村長示意我們進去。
屋裏光線不太好,有點暗。
我們走進門的時候,一個男人正雙手拄着柺杖,迎面跟我們打招呼。
這人正是朱建文。
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許多,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朱村長上去跟他介紹了我們的來歷,我們也在他簡陋的大廳裏坐下來聊。
小娟則再次從旁邊的房間裏出來,站在房門口,偷偷看我們。
因爲主題幫扶的套路都是差不多的,我也按部就班地提着問題,記錄內容。
而我的同事王琳,則拿着相機,把他家的惡劣環境都拍了下來。
就在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
王琳拉着小娟回到客廳,很生硬地插話進來:
「大家,剛剛,小娟說她想去縣城玩,我想着,我跟劉主任也要待幾天,不如讓小娟跟我去縣城裏,我可以帶她去玩,等我們要走了再送她回來吧?」
說實話,她的語氣很生硬。
陳主任跟朱村長都愣住了。
朱建文也表示:「小娃兒的……可能不是太好吧?」
我馬上意識到事情不對。
這麼過分離譜不合時宜的要求,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怎麼說得出口的呢?
我連忙鎮定地解釋道:
「其實郭小姐沒有表達清楚,這也是幫扶專題的一部分。我們此前也商量過,希望通過拍攝一期兒童的日常生活,申請到專項的兒童關愛基金.那樣的話,基本上可以覆蓋小娟十八歲以前的所有學雜費跟生活費了。」
聽到這話,父親朱建文倒是笑眯眯地一口答應了下來。
雖然心存疑惑,但看到朱小娟乖巧地跟着王琳出去,我們也只能快速地結束了對話,跟了出去。
 
2,
作別了朱村長,回到車上,副駕駛坐着陳主任,後面則是王琳跟朱小娟。
看得出來,陳主任還是有些小疑問的,但都被我們一一搪塞了過去。
回到縣城之後,我們婉拒陳主任一起喫飯的邀約,直接回了酒店。
王琳把小娟帶回房間,讓她在裏面休息一下。
小娟也很聽話,完全聽從安排。
然後她來到我房裏,才把早上她碰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就在她到處拍照片的時候,碰到了無所事事的小娟。
而恰好她身上有帶糖果,就拿出來哄小娟,跟她聊聊天之類的。
因爲母親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王琳下意識比較關心他們父女的相處狀態。
小娟表示:「爸爸對我可好了,他經常陪我玩。」
「真的呀,平時爸爸都陪你玩什麼呢?」
「爸爸有個很可愛的玩具,一隻小象,他經常讓小象陪我玩。」
「那你的玩具小象在哪裏?可以給姐姐也玩一下嗎?」
「不行不行,要晚上才能玩,小象在爸爸身上,他現在也在忙。」
就是這句話,讓王琳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但「小象在爸爸身上」這句話,就很致命,很難讓人不多想。
所以她故作鎮定,笑眯眯地問道:
「小娟,跟姐姐說一下,爸爸是怎麼讓你,跟小象玩的呀?」
她說的是:
「就是爸爸給我小象,讓我逗它,它就會長大。有時候也讓我放在嘴巴里,它會動來動去的,很好玩。」
震驚已經不能形容王琳當時的狀態了。
她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馬上,帶她離開她的父親!
所以纔有了上面如此匆忙又違和的事情發生。
「草,這麼噁心?」
我聽完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都直接爆粗口了。
好在王琳已經冷靜下來,並且在思考如何解決事情了:
「聽我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證實這個事情,畢竟以小娟的年齡還有性格,她不太可能會直面自己父親的罪行。」
我也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了,思考了一會兒,才說:
「你馬上去哄一鬨小娟,讓她重新說並錄下來。然後我去跟陳主任交涉,看看什麼時候報警比較適合。另外,暫時不要考慮把這件事做成新聞,我會跟領導說明情況。」
她點點頭,馬上就去辦了。
小娟太乖巧了,視頻很快就錄了出來。
然後我讓王琳帶她去玩,去喫東西。
我則去找陳主任,心裏盤算着要怎麼處理纔是最好的。
比如,小娟以後生活怎麼辦?
她有沒有其它的落腳之處?
但問題卻完全不止我能想到的這些。
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是我想都想不到的。
 
3,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主任聽完後,直呼不可能。
我掏出手機,把視頻展示給他看。
他目瞪口呆,語氣也瞬間變了:
「誤會,一定是有誤會……」
甚至我都覺得不解了:
「陳主任,爲什麼你會這麼難以置信?明明他女兒都已經這樣說了……」
陳主任皺着眉頭,嘖嘖地說道:
「因爲這人我,我太熟了……他啊,村裏一等一的好人,王曉霞精神有問題,他從沒嫌棄,對人家好得不行,生不了孩子都沒嫌棄……」
原來如此,原來離家出走的王曉霞還是個精神病人,而且還不能生育?
「慢着,那,小娟她是哪來的?」
陳主任眉頭又是一皺,似乎原本沒打算說,但這時候又不得不說:
「額,這個嘛,肯定是撿回去的了……」
收養的。
我怒火更盛了:
「這王八蛋,不是親生女兒就這樣糟蹋?」
陳主任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一開始,他是百分之百不信的,但說到小娟是收養的這件事之後,他也開始動搖了。
我再次跟他強調道:
「陳主任,小娟她才六歲!六歲!如果處理不好,她一輩子就毀了!」
許久之後。
陳主任才嘆了一口氣,說:
「你彆着急,我找人過來,一起處理!」
 
4,
陳主任找的人,居然是縣公安局的副局長,張局。
他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算是比較年輕的局長了,年輕的好處就是,富有正義感。
而接下來他的表現,也印證了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我當然如實彙報了我這邊的情況,還把小娟的口述視頻給他看了。
看完後,張局臉都黑了。
他停頓了片刻,反問道:
「除此之外,朱建文,還有沒有做其它什麼事?」
我不解地反問:「這還不夠嗎?」
「不是,你誤會了。」張局連忙解釋,「只認定是猥褻的話,刑罰最多不超過五年,而朱建文這種低保戶,殘疾人,搞不好到最後只能判個緩刑。」
我聽完都驚呆了,竟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也就是說,朱建文甚至都不用坐牢!
這確實讓我不知所措了。
陳主任則又細心地問道:
「那至少能剝奪他的監護權吧?」
張局也嘆了一口氣,說:
「朱建文這個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基本沒什麼親戚,他妻子那邊更別說了,我才經手她的失蹤案沒多久……監護權剝奪下來,可憐的小姑娘給誰撫養?」
我心裏又咯噔了一下。
看來想要把朱小娟解救出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這事雖然看起來明朗,但真要妥善解決,真是困難重重。
陳主任又皺起了眉頭,說:
「那就只能先不採取措施,先把王曉霞給找回來再說。」
張所立刻否定了陳主任提出的建議:
「老陳,你知道她走丟多久了嗎?找回來可不是件容易事……」
「反正那小姑娘不能回家去……」
他倆開始像老朋友那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了起來。
陳主任把張局叫過來,是他能力範圍內能做到最好的選擇了。
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一下就解決問題。
就在這時候,王琳打了個電話過來。我從陳主任的辦公室裏出來,接聽了電話。
 
5,
「怎麼樣?小娟還好吧?」
「好得很,我帶她去喫飯去玩,跟她聊了很多,瞭解到一些事情,我得先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我多一個字都沒敢插嘴,就靜靜地聽着她說話。
王琳把帶小娟到縣城去喫飯,才發現這個女孩子,連縣城都極少來。
她帶小娟去了商場,買衣服,喫好喫的,很輕易就博得了小娟的好感。
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也對王琳無話不說了。
於是在交談中,王琳有意無意問到了她對父母的看法。
對父親,她來來去去就是那些話。
但對母親,她卻說了些讓人覺得心驚肉跳的話:
「我想媽媽呀,但是爸爸對我說,媽媽不會回來了,她會在天上保佑我的。」
王琳被驚呆了。
她把小娟送上了商場的旋轉玩具車,扭頭就給我打了這個電話……
我也驚呆了。
掛了電話之後,我猛地推開門,衝進陳主任辦公室。
他倆見我這着急樣,還以爲出什麼大事了。
但也沒錯,確實是大事。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王曉霞,她不是離家出走,而是,死了?」
 
6,
我儘量用最簡單的句子,把剛剛王琳在電話裏告訴我的事給說清楚。
陳主任直搖頭。
張局的臉色更黑了:
「我得再做一些調查……但在此之前,陳主任,我得問點事。」
陳主任疑惑地盯着他。
他也緩緩開口問道:
「王曉霞,她叫什麼名字?」
這回輪到我皺起眉頭了。
這事,比我想象得要複雜很多很多啊。
「這,她就叫王曉霞,這有什麼好問的?」
陳主任明顯不想回答。
張局則進一步給他施加壓力,說道:
「她失蹤這事是我的人在查,她壓根就沒有戶口……她,是以前被賣進來的吧?她真名叫什麼?」
陳主任嘆了一口氣。
他是默認了。
果然如此,這地方真是太亂了。
張局義正詞嚴地說出了他的猜想:
「別藏着掖着了老陳!她壓根就沒有精神病,都是當初賣過來被拘禁被打,你們硬塞給她的病是吧?如今她也不是病發走丟,或者離家出走,她大概率是被害了。」
整個事件,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認知上限。
陳主任不置可否,只是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二三十年前來的人了,具體資料我也沒有,也許得去問問老朱,可能會知道……」
老朱,自然指的是朱村長。
張局再次強調:
「如果真出命案了,王曉霞更不能是個黑戶。不然等於是說,兇手殺了一個不存在的人,辦案過程會很複雜,一時半會還可能沒法兒治罪,明白嗎?」
陳主任愁眉苦臉地點了點頭。
事情不僅沒有進展,反而更加複雜了。
我也頭痛得很。
 
7,
張局直接派人去把朱村長接過來。
按他的說法是:
「現在!馬上!今天不把這事理出個頭緒來,今晚全都別想睡覺了!」
陳主任自然也被留在了會議室裏,我也根本不敢離開一步。
但我還是抽空給單位商務部的一個同事,老江,打了電話。
我把這件事簡單地告訴了他,並讓他想想辦法。
我們單位是沒有能力直接做扶貧對接的,更別說是要接管小娟的撫養義務。
但我們的合作伙伴中,有些集團公司,是會有那種兒童幫扶項目的基金會。
我們只能把當地的困難戶報道出來,再對接這些基金會進行扶貧工作。
而單獨讓老江想辦法,就不是扶貧了,而是徹底對接小娟的撫養。
老江聽聞了,他直接給我承諾,說這個事交給他,這必須得辦妥!
我相信他是有能力辦妥的。
所以,我也終於稍微寬慰了一些。
回到會議室不久之後,朱村長也到了。
張局仍然十分嚴肅,還沒等朱村長坐穩,他就像審犯人一樣盯着他,問道:
「老朱,你說說,王曉霞是哪裏人?」
朱村長懵了,扭頭盯着陳主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陳主任嘆了一口氣,勸道:
「說吧,老朱,茲事體大,都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可以說。」
朱村長頓了頓,終於緩緩開口說了起來……
沒錯,王曉霞,她確實是被拐賣過來的。
二十七年前,才十五六七的她,被人販子賣了過來。
朱建文的父母花了些錢,把她買了下來,給朱建文當媳婦。
一開始,王曉霞當然是會反抗的,她想跑,想離開。
但……
朱村長說到這裏的時候,還故意用平淡的語氣一句話帶過:
「都是那樣過來的,關起來,打幾個月,就乖了。」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起來,卻讓人背脊發涼。
張局着重質問了這一點:
「那就是說,王曉霞根本就沒有精神病,更不會精神失常走丟,對不對?」
朱村長點了點頭。
然後,才又補充道:
「但是,也不妨礙她是真離開了……畢竟,畢竟朱建文那個狀態,他們家確實沒什麼盼頭了……」
張局又狠狠打斷了他:
「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她不會拋下女兒的!」
說實話,張局確實很兇,隔着好幾米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不過,他也確實擁有一個警員應有的良好素質。
因爲他馬上就冷靜下來了。
然後也立刻佈置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像極了在進行一項偵破任務: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我還不能報給刑偵,一來沒證沒據,二來也打草驚蛇,所以只能我帶人去查。」
「所以在保護好小娟的前提下,我們要一起做點事。朱村長,你沒得回去,你得跟我去局裏。」
朱村長臉色一下子蒼白了不少。
我猜,張局是要跟他私底下繼續聊了。
至於聊什麼內容?
要麼是拐賣王曉霞的事,要麼是領養小娟的事。
這兩件事,尤其是前一件,在那樣的村子裏,沒有村長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肯定辦不成的。
「陳主任,麻煩你跟縣裏分管這塊的領導報備一下,確保我做調查的時候不會受到阻礙就行,拜託你了。」
陳主任也立刻答應了下來。
「劉主任,」最後,張局纔看向我,「你照顧好小娟,也請給我們一些時間,請相信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
很明顯,這話針對的是我這邊的媒體屬性。
我也馬上作了保證:
「放心,這件事未徹底完結之前,我們是絕對不會胡亂曝光的。另外,小娟不會回到朱建文身邊。我這邊已經跟同事溝通了,我們會聯繫有兒童幫扶項目基金會的合作伙伴,儘快敲定小娟的撫養事宜。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會盡快帶小娟走。」
張局點了點頭。
陳主任也立刻表示:
「我這邊也會盡力配合,手續方面不會有問題的。」
而朱村長,只是眉目一振。
當時我沒明白他那個表情意味着什麼。
 
8
夜幕,彷彿一下子就降臨了。
回到酒店的時候,王琳已經把玩了一天疲憊不堪的小娟哄睡了。
她跑來問我進展如何。
我也把今天的情況跟她說了,但目前爲止,進展可以說是,基本沒有進展。
然後,她也跟我說了今天她陪着小娟的狀態。
下午回來之後,她就在酒店裏陪小娟看動畫片。
順帶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然後王琳慢慢地,把話題轉到了她媽媽身上。
她也說了不少關於她媽媽的記憶。
她說她媽媽很疼她,每天都會想辦法弄好喫的給她。
下菜地幹活的時候,也讓她不要跑遠,要小心不要受傷。
有一次她不聽話跑得遠了點,然後才發現媽媽急哭了。
找到她也還在哭,而且也沒有罵她,只是抱她抱得很緊。
王曉霞到底是走了,還是死了?
這個問題,王琳有答案,而且答案意外地跟張局的意見完全一致:
「王曉霞如果真的還活着,不可能會丟下小娟的!」
這麼看來的話,王曉霞大概率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麼,兇手會不會是朱建文呢?
可能性很大,動機也有。
比如,他可能是因爲王曉霞撞破了他猥褻小娟這件事,才殺死對方的!
畢竟她如此愛着小娟,如果被她發現的話,一定會忍不住跟朱建文鬧翻的。
我在心裏算了一下,半年前朱建文受傷,經歷了一個月的手術之後回家休養。
對於截肢手術來說,至少也要臥牀兩三個月。
也就是說,哪怕朱建文在家,他要猥褻小娟的話,至少也是在兩個月前開始。
而王曉霞是一個月前「失蹤」的。
時間上似乎能對得上號?
也許,這就是她被殺的真相?
但如果真是朱建文動的手,王曉霞的屍體又哪裏去了呢?
 
9,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踏在了去找張局的路上。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但我必須跟緊一點。
出發之前,我吩咐了王琳,讓她照顧小娟的同時,再嘗試能不能問出點什麼話來。
最好是跟她媽媽有關的。
而來到縣公安局之後,張局馬上把我引進了一個會議室。
因爲恰好,他也有事要找我。
他找到小娟親生父母的信息了!
昨天他把朱村長單獨留下,果然是有收穫的。
但是現在他也面臨着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家人是出了名有問題的。
家裏現有四個女孩,一個兒子。
父親嗜酒嗜賭,還喜歡酒後鬧事,進了好幾次拘留所。
母親也是出了名的潑婦,喜歡佔鄰居便宜,更喜歡跟人當街對罵,警察都不知道去調解過多少次了。
所以問題是,如果他們警察直接上門的話,也許問不出什麼話。
他們也不能假裝普通人上門,如果被揭穿的話,會有一定問題。
我立馬自告奮勇地表示,我可以去一趟。
而且沒錯,我去的話,讓他們開口說真話的幾率會高很多。
因爲我可是個記者啊,而且我所工作的單位還是略有知名度的平臺。
相比起警員,做這種事,我還更有優勢。
之所以一口氣答應下來,是因爲當時我也在爲這件事焦慮,甚至來找張局的時候,我也沒有抱着特定的目的。
而能讓我以這種身份參與進來,能讓我盡一份力,對我而言,不僅不是負擔,反而會緩解我的焦慮。
因此,在準備妥當之後,我信心滿滿地奔向了那個家庭。
小娟親生父母的家庭。
 
10,
這家人父親叫楊振樹,母親叫李豔梅。
張局把我送到他們所在的村子裏,就讓我一個人過去了。
農村家裏,幾乎都沒有開門。楊振樹出去幹活了,只有李豔梅帶着兩個孩子在家中。
我首先給她看了我的工作證,幸運的是,她聽說過我的單位。
而爲了讓她知道我的誠意,我一開始就說明了這是「貧困家庭採訪前的拜訪」,有補助的。
如果他們同意我們製作節目的話,我們其他同事才能來錄節目。
重點是,節目曝光的話,他們一定會受到社會關注,甚至會得到捐款。
這也讓李豔梅對我徹底放下戒心。
然後,我開始煞有介事地詢問起她的家庭情況。
說實話,她家也確實夠窮的。
其中一個女兒讀初中,兩個讀小學,小女兒與小兒子尚未到入學年齡,所以跟她在家裏。
這是一個典型的重男輕女家庭,他們生了那麼多女兒,包括小娟,爲的就是求一個兒子。
窮得有理。
但也窮得理直氣壯。
因爲她把窮的原因,全都歸根於村裏幹部的「不公平」。
她家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都是別人。
後來,我終於提到孩子的事了。
我跟她先點題,說現在觀衆大多喜歡看令他們感動的故事。
比如,親子相認之類的……
李豔梅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就直接說,我們之前瞭解到小娟的存在了,所以我們最想做的節目,其實是認親。
李豔梅面有難色地表示,能不能別做這個。
因爲她沒辦法認親,她這情況,確實沒辦法再撫養多一個小孩子了。
她說的確實也是實話。
然而,張局最想讓我問的,其實是這個問題:
他們近期,有沒有跟小娟或者她現在的家庭聯繫過?
在李豔梅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她遲疑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
然後才非常肯定地說沒有。
她在說謊。
我連忙暗示,說我這邊是跟小娟的家庭聯繫過纔來的,所以希望她實話實說。
然後,她就炸了。
態度一下轉了十八個彎,開始氣沖沖地罵「那個女人」神經病,來這裏搞事,趕都趕不走……
那個女人?
只有王曉霞了啊。
我連忙問她,王曉霞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又爲什麼而來。
李豔梅說,那女人就是來搞事情的,當時要把孩子領過去的也是她,現在又想塞回來,簡直神經病……
她罵了一會兒之後,才說出一個時間:
一個月前的某一天。
但是,王曉霞,不是一個月前失蹤的嗎?
我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對勁,所以馬上就找了個藉口結束拜訪,溜了出去。
在附近找到張局之後,我立刻跟他確認了王曉霞失蹤的時間,才發現——
王曉霞,是在失蹤的前一天來楊振樹家的!
而她的目的,是希望楊振樹把小娟領回去?
她那麼深愛小娟,爲什麼會這樣做?
很明顯,她一定是知道朱建文對小娟犯下的禽獸之舉了!
 
11
就在這時候,王琳給我打來電話了。
小娟起牀後,她就帶她出去喫早餐,去逛街,玩。
期間,她也一直有意無意地跟小娟聊天。
談到父母的時候,小娟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姐姐,山上,是不是就是天上?」
一開始,王琳還覺得奇怪她爲什麼會這麼問。
直到小娟說出下一句話:
「爸爸說要帶媽媽上山,可是後來又說是去天上了,山上就是天上嗎?」
所以,王琳立刻就打電話給我了。
我當時一愣,然後扭過頭來問張局:
「朱村長是不是說過,康復之後的朱建文,經常往後山的山腰上跑?」
張局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纔想起來,當天張局並沒有在場。
但他已經把手機掏了出來,打給朱村長了。
是的,我絕對聽過那樣的話。
我忽然猜到王曉霞的屍體在哪裏了。
張局跟朱村長說了什麼,我沒仔細聽。
但掛掉電話之後的他,立刻對開車的警員同事說了一句話:
「馬上!到朱建文家裏去!」
事情終於要有實質性的進展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又着實讓我們摸不着頭腦。
 
12
當我們趕到朱建文家的時候,朱村長已經坐在他家門檻上了。
見着匆匆忙忙的我們,也不站起來,連招呼都沒打。
他抬起頭,臉上滿滿都是落寞。
張局連忙衝進了屋子裏,我跟另外的警員也緊隨其後。
廳裏沒人。
張局已經進房去了。
我衝到門口,直接被房裏的景象嚇了一跳:
朱建文,正掛在房樑上!
而張局已經上去救人了。
可是,看朱建文的樣子,很明顯已經沒救了。
更何況,門口還坐着朱村長。
他一定進來看到過這一幕,確定朱建文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門口,等我們。
那時,我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畏罪自殺。
朱建文,一定是知道自己對妻女犯下的罪過被識破,所以才選擇自盡的。
因爲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就像我跟張局推測的那樣——
警察們在朱建文經常去散步的山腰上,一棵樹下鬆散的泥土中,挖出了王曉霞。
整個事件終於要落下帷幕了。
簡直一塌糊塗。
但那天也有好事。
此前我不是聯繫了單位商務部的同事老江,讓他去聯繫合作伙伴,找那種有兒童撫養項目的基金會嗎?
經過了一整晚加上這一天的努力,他初有眉目了。
是有個基金會對這個課題感興趣,現在就等敲定各種細節,以及雙方領導的審批了。
我一直提着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了一些。
這樣一來,即使最後要把小娟交給孤兒院之類的地方,至少她的生活費還有成長所需的學習經費應該是沒問題了。
 
13
接下來的事情,更亂了。
尤其是對張局來說,朱建文與王曉霞的屍體,都特別難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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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公每個月給我50萬,讓我在他的白月光跟前秀恩愛。 我直接撲上去把他嘴親腫了:「啥叫秀恩愛?咱倆是真恩愛!」 一年600萬,別說買我的愛情,我把命給他都行。 1. 我結婚了。 老公是老天爺發的。 節後上班第一天,領導派我去給甲方老爺送資料。 不過晚了一分鐘,領導就在電話裏將我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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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我想起了往事,我的身子開始逐漸透明。 我想,我應該能回去了吧。 我繞過案桌,蹲在沈京辭身邊耳語: 「沈京辭,我要走了。 「但你要好好活着,至少現在好好活着,你這條命,是我想方設法救回來的。 「你活着,對我來說很重要。」 話音剛落,窗外吹來一陣風,捲起了墨跡未乾的紙張。 紙上的墨蹭到了齊惜瑾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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