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集《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 《一個人的城市》第9章 群居生活3

第9章 群居生活3

新年第二天的中午，他站在廚房裡，洗一個蘋果，5號房小哥抱著一筐衣服走到洗衣機前。洗衣機就在水池邊上。他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5號房小哥停了一秒才說。我很久沒有看到你了。你還好嗎？

這房子隔音不怎麼好。他咳了兩周，隔壁房間當然聽得見。

我沒事，只是感冒了。我去做了新冠測試，是陰性的。我現在不咳嗽了。

那很好。小心，保持安全。5號房小哥說。

你也是。

然後他拿著蘋果回自己房間，5號房小哥開始往洗衣機裡丟自己的衣服。

一月中旬，他換了一份工作。是個跨國物流公司，他還是做程式師，公司同意他遠端工作。於是他開始work from home，工資也漲了一點。

除了工作，他還得繼續搞他的居民簽證材料。那位天津仲介大姐跟他說，你把你整理的工作經歷和納稅記錄都給我了，但我看了，有幾個地方時間上有點出入，我們打電話，一條一條，對一下怎麼回事，是你的履歷不准，還是稅的記錄不准。

這些經歷是要拿去做National Security Check的，所以大家都很小心。不要自己無心間填錯了一點時間，卻被認為是故意提供虛假資訊，那就很麻煩了。

小胖子也換了一份工作——這是Lockdown之後第三份工作了，需要每天穿襯衫、打領帶才能出門上班。他不知道是做什麼，感覺可能是仲介或者銷售。不過每天晚上，看小胖子在公共區域，用掛燙機熨襯衫和花花綠綠的領帶，也挺好玩的。

那段時間，他白天坐在自己房間裡，會忽然聽到咯咯咯的傻笑聲，他開始還以為是小胖子。畢竟，以前小胖子不上班、閑在家時，就喜歡下午坐在廚房的餐桌邊，拿手機看搞笑視頻，發出一些非常魔性的笑聲。但他隨即意識到，小胖子不在，是另一個隔壁傳來的笑聲。5號房小哥不上班嗎？

一月的第三個週五，1月21日，下午5點多，小胖子下班回來，推著自行車進了門。他聽見小胖子喚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聽到5號房小哥跟小胖子說話。

今天好熱。

今天是晴天。你出去了嗎？

我去做了個新冠測試。

為什麼要做這個？你覺得自己生病了？

我訂了去澳洲的機票，他們現在還是要求新冠測試陰性證明，登機前72小時的。我昨天還打噴嚏了，有點擔心。上帝保佑我吧。

你拿到結果了嗎？

明天。如果一切順利，結果是陰性的，明天就是我在這裡待的最後一個整天了。我還得繼續清潔浴室，在把鑰匙還給仲介之前。

他們倆又聊了幾句，他沒有再仔細聽。

6點多，他在廚房做飯。小胖子出來，在冰箱裡找東西，看到他，就說，你知道嗎，我們有個室友，Richard，要搬走了，。

Richard是5號房小哥的first name。雖然以往他們倆之間的對話，甚至沒有包含自我介紹，但這個房子所有的信，都投遞到門口的信箱，誰回來經過信箱就順便看一眼，並把信放在廚房的桌子上。信可能是銀行寄來的，或者證券公司、保險公司，政府稅務部門、衛生部門，醫院、診所。除了這些機構，普通人現在誰還寄信。一個有心人可以知道這屋子裡所有人的全名。

搬去哪？他說。

Australia，他兄弟在那裡。

第二天週六。年輕人上班，週末都喜歡睡懶覺，10點多他還躺在床上，聽到隔壁的房間傳來流水聲，還有刮板擦浴室牆壁的聲音。他睡不著了，起床，燒水泡麥片，煮水煮蛋。

等他吃完早飯，他決定去敲5號房的門。

停了幾秒鐘，5號房小哥來開了門。

你要走嗎？昨天你們說話的時候，我聽到一點。

是的，明天我就要飛到澳洲的XX去了。

XX應該是個地名，不過他對澳洲的城市實在是很不熟悉，所以那個陌生的單詞在他耳邊一滑就過去了。

你拿到新冠檢測的結果了嗎？

他們給我發郵件了，結果是陰性的，所以我可以上飛機。

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早上非常早。我應該會叫個Uber去機場。

希望你旅途安全。

5號房小哥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你知道，這個房子的牆很薄，所以，有時候我能聽到你打電話。我知道你大概在辦什麼事情，希望它會順利。

呃，我要申請居民簽證，在準備材料。

希望你有好運氣，一切如願，Wei。

他護照上的名字當然是用漢字和中文拼音寫的，拼音裡有個x。去銀行開戶當然也是用護照上的名字。對於母語是英語的人，可能完全不知道他的名怎麼發音，所以只能說姓了。5號房小哥也仔細看過廚房餐桌上的信封吧。

謝謝。

他們以See you作為對話的結尾，但是海草在海面上漂著，相遇一次之後隨著洋流分開，還會相遇第二次嗎？

周日，他還是睡到10點起床。當他吃完早飯，走出門去倒垃圾，把水煮蛋的蛋殼丟進綠色垃圾桶裡，發現兩個紅色垃圾桶都滿了。不僅滿了，旁邊還放著一個垃圾袋，塞不進去了。

5號房小哥應該已經走了。

大概就過了幾個小時，到了中午，他在的那個Telegram 12人小群就炸了。

哇，你們看今天的新聞發佈會了嗎？

南島出現Omicron社區病例了！一家子人，他們上週末飛來北島，在第一大城市參加了婚禮，又飛回南島！回去的路上，感染了航空公司的一個空姐！婚禮上其他人又去了好多地方。總理說這家人跟邊境沒有明顯聯繫，所以Omicron應該已經在社區傳播了。今晚全國變紅色狀態！

南島北島同時拉警報，大家都去囤貨啊。

疫苗打得早的人，加強針約起來！

又要大撒錢了，新冠防疫基金恐怕等不到大流行結束的那天，就用完了，又得增加撥款？

他昨天下午去超市買過東西了，所以沒動。疫苗最後一針，他十一月才打完，也不用打加強針。

這時候能幹什麼呢？拆袋薯片吃吧。

5號房小哥剛剛走了，倒不算逃過Omicron，而是迎向Omicron。澳洲比這裡，更早被Omicron入侵。已經只要搜一下 Australia COVID cases，就能看到澳洲的日新增病例曲線。

他吃著薯片，看了一下。那個曲線大概在十二月下旬開始快速攀升，12月24日是8K，到1月14日出現了一個嚇人的高峰，128K。澳洲去年的一天2K，相比之下，簡直是毛毛雨了。不過一周後，1月21日就已經降到63K了。那個峰很尖，比哥特教堂的頂還尖。再看看澳洲的日新增死亡人數，1月14日59個，1月21日沒有資料，1月20日58個。

澳洲人口跟上海差不多，2500萬，一天12.8萬病例，好像是有點可怕，但看看死亡人數，可以接受，無須太恐慌。

週一，他還是在家上班。仲介阿姨過來查看5號房間，隨後讓人把門外的垃圾都清走了。之後的幾天，又安排工人來徹底清潔、換地毯、換床墊。窗簾拉開，房門也打開，讓房間通風透氣。

野蠻女友很開心，臥在全新雪白的床墊上，舔爪子。夏末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一片金色。他走進那個房間，摸摸她的頭，她打了個滾，避開了他的手。不要打擾我舔毛。

貓果然只在乎自己的領地，不在乎住在自己領地裡的兩腳獸吧。

這裡市政的車來收垃圾，是週三的早上。大家一般週二晚上把垃圾桶推出去。綠桶每週都收，黃桶和紅桶隔一周收一次。之前也不知道是誰，要麼是小胖子，要麼是5號房小哥，每個週二晚上把它們推出去。剛住進來時，他只看到5號房小哥週三下班時把桶子推回來。後來他下班早，順手把桶歸位了。等5號房小哥一走，推垃圾桶這事他就包了。偶爾他週二晚上忘記這事，也會有別人記得把桶推出去。

生活繼續。

過了幾天，2022年1月31日，週一，就是那年的中國農曆除夕。

這裡又不會給中國節日放假，所以他還是要上班。中午，中國時間的上午8點多，他給遠隔重洋的兩個人打了電話。中午叫了個KFC外賣，傍晚把昨天在超市買的肥牛卷、肥羊卷、丸子、豆腐、蘑菇，在火鍋湯底裡煮了，就是年夜飯。

他吃火鍋，嫌太鹹，於是開了一盒霜淇淋，又嫌太甜，往霜淇淋上撒了點辣椒粉。他就一邊吃這個奇怪的年夜飯，一邊看1月23日那天新聞發佈會的文字稿。

在總理和衛生部官員介紹了病例和相關接觸者的情況、政府目前的對策、海外的情況、計畫採用Omicron三階段等內容之後，進入了提問環節。

有個記者提問，要怎樣才會觸發南島那個地區的區域Lockdown？總理說，我們目前正在考慮的事情是追蹤接觸者和做PCR。進入紅色狀態，將為我們減緩病毒傳播力。我們現在不考慮這個。那個記者說，總理，就這樣嗎？這就是我國要學會與COVID-19共存的時候了嗎？

他簡直笑死。其實這個國家，已經跟Delta共存好幾個月了呀。怎麼，沒有清零就結束Lockdown時，不是學著與病毒共存？啟用寬鬆的交通燈系統時，不是學著與病毒共存？現在才算是學著與病毒共存？

當然總理不能這麼粗暴回答，還嘲諷記者，而是說，我認為大家一直以來都關注海外發生的事情。Omicron跟COVID其他變種不同。其他變種，我們可以成功消除它們，或者把病例數壓低，但Omicron不可能，它是非常容易傳播的。根據其他國家的情況，我們也知道，大多數人，特別是接種了疫苗還打了加強針的人，感染Omicron只會出現輕度到中度的病症。所以我們要求人們使用各種工具，打疫苗、戴口罩。但是，是的，做好準備，我們將看到比以前更多的病例。

後面還有問答，是不是給口罩補貼、給家庭免費發快速抗原檢測棒，後續對邊境政策和交通燈系統有沒有重新評估和調整的可能。陽性和密接者的自我隔離新要求，是什麼。陽性隔離14天，同住家人單獨隔離10天，其他密接也隔離10天。僅僅是去過暴露地點的人應該給健康熱線打電話，隔離直到第五天安排做測試，但家人並不需要隔離。

他知道在第一大城，集中隔離點早就滿了。新年之前就有很多人，包括他認識的人，確診陽性，只能在家裡自我隔離。其他城市因為病例少，還是把陽性和密接，都接走集中隔離。但是，以Omicron的傳染速度，很快，其他城市也會讓人在家自我隔離的。10月22日，總理說90%的人打了疫苗，R值在橙色狀態下，只會有1.09。這個數值，應該不適用於Omicron。

還有萬萬不能少的內容：經濟支持政策。給自我隔離且不能在家工作的人發錢，全職的每週發600刀，兼職的每週發359刀，這跟之前的四級警戒系統下企業可以申請的工資補貼，額度一樣。在家等測試結果而不能工作，也發錢，每個人359刀。以及稅務的靈活政策，小企業現金流貸款，其他商業支援計畫。

這次新聞發佈會中間，記者問到紅色狀態對聚會和婚禮的規定，總理回答完，說，自己的婚禮會取消。

記者追問，你對此有什麼感覺？

這就是生活，總理說。

他印象裡，2020年以來，總理的婚禮好像已經推遲了好幾次。這就是政客的小小犧牲。先是新冠的原始毒株，然後大選，然後新冠Delta，然後新冠Omicron。紅色狀態下，婚禮可以辦，但不得超過100人，而且參加者必須都有疫苗證書。普通人也許頭鐵，把參加人數壓縮一下，就是要在紅色狀態下辦婚禮，那也行。但是總理的婚禮萬一變成一個病毒的大傳播事件，還不被罵死。還是取消比較好。

之後一段時間，他就不怎麼關心新冠了。

什麼Phase 1, 2, 3 of the Omicron response, 他就知道名詞，不知道內容。也不會特別去這個國家的官方抗疫網站查資訊，也不會特別去看總理在新聞發佈會上說了啥。如果不天天看病例數字，就不會焦慮。如果不天天看比特幣的價格，也不會心痛。偶爾Google一下本國的日新增，偶爾打開交易所的軟體看一下價格。關掉。泰山崩了又怎麼樣，find your inner peace.

當然，他還是會看這個國家的新聞，所以還是免不了看到首都國會前，那些成群的示威者。那些人帶著年紀很小的孩子來參加，聚在一起不戴口罩，咒駡戴口罩經過的路人，向警員吐口水，最後被清場那天，還放起了火。警員穿上防暴裝備，使用暴力，現場頗有點像法國人抗議延遲退休時間而搞的大規模遊行。

他對此，多少還是有點心情複雜。抗議活動開始可能是和平的，搞到後面，是保守派發動的，還是左派發動的，都會遍地狼藉，沒太大差別。

這個城市，也有呼應首都抗議活動的示威遊行，但發生在市中心。他很少去市中心，未能近距離一睹示威現場。

小胖子和老先生根本不談起新冠，似乎也不怎麼關心這個話題。

二月上旬，7號房又租出去了。搬進來的是對小情侶。女的，是金色長髮的白人女性。男的，就不好說。黑髮，剛來的時候頂著一頭十幾釐米長的髒辮，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變成了只有發茬的短髮，過了一段時間長長了，蓬蓬的細卷髮。膚色比partner要深一點，但是也不能說是黑。黑色細密卷髮，當然是非洲裔，但是長相，并不很像非洲裔。也許是比較複雜的混血？不知道。

反正以他的經驗，判斷不出來民族和原生國籍。

7號房的新租客，也不太做飯，只是偶爾做，所以跟其他人公用空間甚少，也沒有很多機會聊天。

二月，夏天的最後一個月，飛快地溜走了。在盛夏的末尾，公園裡曾經鋪天蓋地的銳利蟬聲，日漸稀疏。楊樹和橡樹，綠色的葉子，出現了焦邊。

三月開啟了秋天。開始還不覺得，到了三月中旬，公園的道路，看起來就沒有那麼乾淨了。多了許多細細的碎屑，不是整片落葉，而是碎枝殘葉，還有一些落果。

楊樹和橡樹，葉子的焦邊，更多了。大約這些焦邊就是那些碎屑的來源。落地的果子有些很好認，是棕色、綠色的橡果。有些像微型的松塔，他拍照google，google說可能是Alder Cones，也就是榿樹的毬果。

榿樹是什麼，他不認識。網上說，中國的遼寧、河北、山西、河南、陝西、甘肅、內蒙古、寧夏、新疆、四川、青海通常為栽培植物，亦有野生。雲南臨滄也有分佈。也分佈于蘇聯、中東、近東至歐洲。看起來好像中國的長江中下游不太常見，難怪他不認識。

三月中旬的一天，小胖子得了新冠。

那天他在廚房做午飯，小胖子戴著口罩走出來，他一怔。

小胖子說，I get COVID. Made a test in a clinic.

如果確認新冠陽性，應該在家自我隔離。他看小胖子毫無委頓之態，聲音跟平常都一樣，大概不需要醫生，第一反應是問，Do you have enough food?

小胖子說，It’s OK.

說完就出門，騎上自行車走了。

他：……

他回到自己房間，自從一月底以來，第一次再次打開本國官方抗疫網站，仔細看官方指導意見。

“Where to find a testing centre” “Where to get RATs” “If you have COVID-19” “Self-isolate rules ”“Support for individuals and families”

官方網頁上說，陽了需要自我隔離7天。哦，1月23日說的是14天，現在縮短到7天了。

網頁上還說，如果自我隔離期間，需要食物和藥品等生活必需品，可以向家人、親戚、朋友和鄰居求助。也可以試一試送貨上門服務，給了兩個大型超市的網站連結。還可以聯繫當地食品銀行尋求援助，又給了一個網站連結。

小胖子的家人，就在本市！他剛才還問，你有足夠的食物嗎？但顯然，那傢伙就是覺得，不值得這麼麻煩。新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還好小胖子是戴著口罩出去的。

接下來一周，小胖子總算是待在房子裡不出去了。窩在房間，打遊戲打到淩晨。深夜戴著口罩走出房間，拿微波爐熱兩個派吃。

他在網上申請了免費的快速抗原棒，官方抗疫網站說只要有新冠症狀或者接觸了新冠患者，就可以申領，需要自己去指定藥店領取。其實據他在第一大城市的朋友說，二月底開始，在本國的大型連鎖藥店和超市，已經可以買到這東西，但是他沒有去買。

官方要求，陽性的同住者也要隔離7天，自我觀察，有症狀時用抗原棒自測。他領了這幾盒抗原棒，是備用的。實際上，這房子裡，租客之間的接觸，並不像家人那麼多。所以，這個房子裡除了小胖子，其他人都沒有症狀，也沒有人自我隔離。

他問小胖子，你確診後，有什麼不舒服嗎？

就是感覺喉嚨有點癢。沒有了。小胖子一臉無所謂。貓在腳下叫。她可開心了，我不上班，在家陪著她。

這要是在中國，一個胖子得了新冠，還不得戰戰兢兢的。呼吸系統疾病，流感和新冠對胖子都不太友好。宣傳風向上，在中國，誰說新冠是大號流感，誰就是打算禍國殃民的大漢奸。新冠是很嚴重的疾病！

小胖子自己不在乎，房子裡其他人也不怎麼在意。過了一周，小胖子就回去上班了。

整個三月，這個國家新冠的日新增病例，數字在1萬多到2萬之間浮動著。數字看著很嚇人，但普通人其實沒有什麼感覺。老先生之前看著英國一天數萬新增病例，表示過擔心，現在自己所在的國家也一天新增一兩萬了，同屋就有一個病例，反而淡定起來。

三月底，他又搜了一下本國的COVID cases。

從1月23日，這個國家確認Omicron出現社區傳播開始，新冠日新增病例，就開始一路飆升。數字從一月下旬的100以下，二月上旬的200多，飆升到二月中旬的1000多，二月下旬的1萬多，二月末的3萬多，三月上旬的2萬多，三月末，終於又回到1萬多了。二月末、三月初達到峰值，比之前官方預期的要快，不知道是不是跟首都的抗議示威活動有些關係。

當初記者猜想的一天50K的情況，沒有出現。

之後的數字，大家更不在乎了。我們都經歷了日增兩三萬，還會對日增七八千動容嗎。

新聞報導說，本國的醫療系統承受了很大的壓力，除了病人，醫務工作者中感染隔離的人很多，人手短缺。但幸運的是，日新增病例雖多，重症患者卻不多，住進ICU和死亡的人就更少了。

三月有一天，他所在的那個Telegram小群裡，有人發了一個新聞連結，然後說，Omicron的死亡率確實不高。他點開連結，看了看。

“英國媒體《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當地時間 3 月 10 日刊文稱，目前英格蘭新冠死亡率已低於季節性流感，人口免疫力提升和奧密克戎（Omicron）突變株的重症率較低被認為是主要原因。但是有關專家強調，人們並不能因此認為‘新冠的威脅等同於流感’。

根據《金融時報》的計算，在疫情剛開始的2020 年至2021 年初，英格蘭人口尚未廣泛接種疫苗時，每十萬名新冠感染者中有1000 多人死亡，該死亡率是季節性流感的至少 20 倍。而在廣泛推行兩劑疫苗及加強針後，新冠死亡率在一年後降低了十倍，從2021 年 1 月超過 1% 降至當年 12 月底的 0.1%。奧米克戎成為新冠主流之後，英格蘭的新冠感染死亡率繼續下降，目前已降至 0.035%，首次低於季節性流感的死亡率 0.04%。”

原先是略高於百分之一的死亡率，現在是萬分之三點五的死亡率。

這是新浪新聞3月15日發在科技綜合板塊的文章，標題是《英格蘭新冠死亡率已低於流感，病毒毒性降低“不是躺平的理由”》。

這個國家的疫苗接種率非常高了，肯定比英國的高，死亡率大概會更低一點。這個資料，沒有現成的，但這個國家衛生部的網站上，有公佈日新增資料和從2020年開始至今的累計資料。他算了一下，累計死亡人數除以累計病例數，得到的死亡率差不多是萬分之十二。這還是包含之前大家沒有接種疫苗、病毒致死率較高的那一段呢。

如果一種病毒的致死率是30%，那麼全球各地人們的選擇，應該會有更高的一致性。但是，百分之一、千分之幾、萬分之幾的死亡率？有人會怕得要死，有人會覺得不值得為之犧牲自由。後者為了自由而只實施較少的防控措施，就成了前者眼中的躺平、任病毒蹂躪。

四月，小胖子又換了一份工作，Lockdown之後的第4份工作。早上5點半出門，下午3點多到家。晚上8點睡覺，早上4點半起床。

小胖子開始這份工作後，就好像換了個人，不愛社交了，回來也不深情喚貓了。進門，換了衣服，把工作服丟進洗衣機裡，就待在房間裡不出來。遊戲還是打的，但是好像剩下的精力，光夠他每天打一小會兒遊戲，不夠他跟別人說話了。甚至有段時間，連鬍子也不剃了。棕色短髮，棕色絡腮胡，好像一個獼猴桃。這裡有一個絕妙的英語冷笑話。

他忍不住想起，現在中國國內，年輕人中間很流行的一句馬克思的話：勞動使人異化。

到了四月中旬，這個國家的日新增病例，降到了1萬以下。4月13日晚上11點59 分開始，全國整體從交通燈的紅色狀態，轉成橙色狀態。

而在那之前，3月23日上午，總理在新聞發佈會上宣佈，3 月 25 日晚上 11 點 59 分開始，交通燈系統規則修改。紅色狀態下，戶外聚集限制被取消，室內聚集人數限制從原100增加到200 人，室內絕大部分情況要求戴口罩。橙色狀態下，室內很多場合依然要求戴口罩，室內室外聚集人數都沒有上限。綠色狀態下，室內鼓勵大家戴口罩，不強制要求。新冠陽性、陽性的同住者，需要自我隔離7天的要求，倒是紅、橙、綠三個狀態下都一樣。

跟交通燈系統規則同時改變的，還有一件事：不再要求大家使用COVID Tracer掃碼來記錄自己的行蹤。

更重要的是，從4月4日晚上 11 點 59 分開始，不再需要疫苗證書。同一個時刻起，疫苗強制接種令，也大幅度縮小範圍：教育、員警和國防人員以及企業將取消強制疫苗接種要求，但衛生、老年護理、懲教人員以及邊境和 MIQ 工作人員仍保持這一要求。

去年十二月初，最初實行的交通燈系統，對沒有疫苗證書的人，限制很多。比如在紅色狀態下，沒有疫苗證書，不能進健身房和理髮館；不能參加室內室外的大型活動；不能堂食，只能外帶，只能參加25人以內的聚會；不能去大學的課堂上課，只能上網課。

而橙色狀態下，沒有疫苗證書，其他不准還是不准，只是聚會的上限變成了50人。

所以去年12月2日交通燈系統實施以來，全國不是橙色就是紅色，對於死硬不肯接種疫苗、又不肯弄虛作假，或者，資訊閉塞又很怕麻煩的人來說，沒有疫苗證書，的確不便。商家多了一個活，檢查客人的疫苗證書，也是麻煩。

4月4日晚上 11 點 59 分開始，儘管全國仍然是所謂的紅色狀態，管制更寬鬆了。無所謂打沒打疫苗，都可以堂食、可以在健身館鍛煉，可以參加大型活動，但是還有一些限制，大家在室內不能組織200人以上的聚眾活動，去商超、醫院、診所，坐公交、飛機要戴口罩。

4月13日，全國從紅色狀態轉成橙色狀態，又有何變化呢？可能最大、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室內聚集人數上限，完全取消。

他在4月13日，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全國變橙色狀態了。它既不如3月25日交通燈規則變更、停止掃碼要求影響大，也不如4月4日取消疫苗證書影響大。他是事後在這個國家的官方抗疫網站找資訊的時候，才發現這回事的。

這些規則修改、放寬限制，既跟疫苗和加強針接種率已經相當高、新增病例高峰已過有關，也跟那場聲勢浩大、在三月初才結束的抗議示威活動有關吧。博弈的結果，也許好、也許壞，但博弈的過程，一定不會好看。

四月末，5號房來了一個新租客。是個棕色長卷髮、留鬍子的本地年輕人。喜歡穿顏色鮮豔的格子襯衫，鮮豔顏色的外套，薑黃色、天藍色、紅色。怎麼知道是本地人呢？跟小胖子一樣，不出遠門時會光著腳到處走。搬進來的時候，有個中年大叔端著個紙箱子跟在後面，一樣的棕色長卷髮、大鬍子。完全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他想，那大概是這位室友的爸爸吧。

這位室友，也不太愛社交。每天睡到中午起床洗漱，然後就背著包出門。也不太做飯。隔天洗一次自己的衣服，把衣服搭在每個房間都配的小晾衣架上，放在門前、自己窗下曬乾。出門的時候，就會把窗簾拉開，給房間曬曬太陽。房間很整潔，一種乖寶寶的感覺。

他跟這位新室友，僅僅是第一天聊了兩句話，互通姓名，就沒有更多的交流了。有天他聽到，這位室友跟1號房的老先生聊天，說，我正在找工作。

也不知道最近工作找到沒有。

有的時候，他覺得，這裡比上海的群租房，還是好一點。

比如說，1號房的老先生會很熱心跟他說，我今天去了這個城市的中國領事館，它在什麼什麼路上，你有麻煩可以去那裡尋求幫助。他在等老先生在地圖app上指點完了之後，說謝謝， 中國人有事情，會尋求家人和朋友的幫助，一般不找中國領事館或者大使館。有時候，他跟小胖子會分享食物。小胖子吃過他做的炒白木耳、十三香紅燒雞翅、超市買的豆腐乾和橘子，他吃過小胖子給的餅乾、巧克力、復活節蛋、冰棒，還有一次，小胖子好像拿肉餡、芝士和蔬菜烤了一盒不知名的菜，他嘗了一勺子。

這個房子裡有一種淡淡的尊老愛幼的氛圍。貓就約等於那個幼。

有的時候，他又會覺得，這裡跟上海的群租房，也差不多。成年人的世界，有非常清晰的邊界。如果一開始有點好奇心，人們就會在邊界上互相窺探。如果好奇心不復存在，或者一開始就沒有好奇心，人們就會待在自己領域的中間，對別人並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