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太多個夜晚睜眼到天明,也有太多紛雜的夢境侵蝕,他彷彿走不出回憶,始終被困在十歲那年,那個陰暗的樓梯間裡,看著外面人來人往,陽光始終無法降臨在他身上。
強壓下的記憶回閃與頻繁被勾起的回憶,穆以溫情緒瀕臨臨界點,呼吸一次比一次更重,像是本該遨遊在水中的魚兒被人強制帶上岸,無法呼吸即將窒息,胸口悶痛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四肢逐漸麻木,眼前世界如燒毀的電影膠卷,斑駁破碎,大片黑色斑點佔據世界。
『好難受,好痛苦⋯⋯誰能⋯⋯誰能來救救我。』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即使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也沒有人有辦法救他,可依然不願放棄,人在痛苦到極致時總會奢求有人能拉他一把,就算明知是妄想也會忍不住懷抱希望。
身體因痛苦而顫慄,快要滿溢出的情緒淹沒穆以溫神智,雙臂緊緊環繞自身蜷縮成一小團,五指緊抓手臂留下道道月牙印記,他在試圖以肉體上的疼痛抵銷心靈上的苦楚,可惜那是從靈魂深處盈滿而出的絕望。
世人都說醫者不自醫,身體上的疾病普通醫師能很好處理自己,可心靈上的疾病⋯⋯再好的心理醫師都難逃那份絕望,越是高明越是清楚,越是清楚越是理智,理智的看著自己沈淪,理智的⋯⋯為自己下達無救判斷。
穆以溫花了許多年接受自己,也花了許多年苛刻自己,沒有動力就逼著自己前進,覺得骯髒就努力保持優秀的外貌,好像看著這樣上進成功的自己,就能遺忘過去般,愚蠢而又天真。
穆以溫再瞭解不過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多麼貼切而又諷刺啊。他不禁這般想著,光鮮外表下隱藏的是什麼樣腐爛的靈魂,他都清楚知道。
無法原諒、無法和解,有時候他感覺自己的人生操蛋的不行,可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是個被幸運女神眷顧的人,或許他是這個世界的一個Mystake(小錯誤),這才會讓他遭遇那麼多的難關,給了他過分柔軟的內心卻沒有任何抵禦外界傷害的保護殼。
冷汗與淚水交雜,手臂上遍佈小月牙,疼痛無法抵擋,穆以溫變換對策改為捶擊大腿,不夠就用掐的,他太明白什麼地方、什麼手法能有效增添痛感卻不會留下引人注目的傷痕。
穆以溫總在每一個發作的夜晚倚靠疼痛度過,他不曾流淚也不曾喊叫,即使痛苦到不行也沒有任何過激舉動,他就只是在沈默中慢慢瘋狂,然後又在黎明到來前收拾好破碎的自己,用過往美好縫縫補補修補殘破心靈。
回首過往,穆以溫是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從多夢再到易醒、淺眠,最後變成失眠、少覺,整宿整宿,多少個夜晚無法入睡,又有多少個夜晚是在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
幸虧意志力堅強,少量睡眠足以支撐他一天的活動,利用空閒時間補眠也能減緩身體上的疲倦,只可惜精神無法回復。
『救救我。』
穆以溫唇角勾起的笑溫軟柔和,他與面前的人侃侃而談講述自己的觀點,在聆聽對方發言時安靜傾聽,對方言辭如有不對的地方還會細心糾正,誰也看不出他心中正在呼救。
『救救我。』
不算寬厚的臂膀緊緊摟住他的友人,穆以溫不斷柔聲安撫情緒崩潰的朋友,掌心一下又一下輕輕拍撫人背脊,語調平緩沈穩,好似天塌下來了都有他在。
『誰都好⋯⋯救救我。』
一半靈魂游離在外,清醒的看著軀殼行動安慰他人,另一半靈魂在身軀中不停哭泣哀嚎,臉在笑心卻在流淚,穆以溫不抱任何期望,只因沒有人能拯救他。
每時每刻他都曾無聲呼救,卻又不肯真實說出口,只要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傷害,穆以溫是信奉這一句話的。
從思緒中抽離,痛苦逐漸緩和,隨手拭去眼尾淚水,倦意席捲而來,穆以溫難得犯懶不去洗澡更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疲倦癱倒在床,懷中緊緊擁抱玩偶,頰側不住磨蹭玩偶上柔軟絨毛吸取安全感。
太累了,每一次都彷彿一場戰爭,意志力與心靈的極限拉扯耗費了所有精神,勝利也不會感到欣喜而是厭倦。
厭倦了這個世界,厭倦了所有的一切,想離開卻又放心不下,優柔寡斷。喉間發出沉悶輕笑,嘲諷這個始終下不了決定的自己。
穆以溫放棄思考,將意識沉入夢境之中,至少在哪裡他可以短暫的沒有煩惱,或者順應夢境體會各種各樣的生活,不會再有傷害、短暫的逃離現實逃離一切。
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