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一陣輕婉柔轉的歌聲,撫過煙水濛濛的江面上。歌聲發自小船之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細觀水面,波光竟伴隨其聲舞盪,時而意欲激起,卻轉瞬平息,好似那涓涓冷泉冰澀凝絕,凝絕阻塞聲暫歇,在這輕柔的聲中,貌似別有幽愁暗恨生。這小船越駛越近,船上佇立著一位白衣女子,手持長劍,劍鞘上單刻一絕字,箬笠白紗遮掩其容貌,晚風徐徐掠過,掠過那白色下襬,亦拂過她心中萬縷千絲的惆悵,揚起面紗那一瞬,銳如細刃的眼神劃破這寧靜的夜色。
時當北宋神宗熙寧元年,地處鎮江,時節近寒露,天地草木飄搖,瑩露欲結成霜,獨傲菊華於陰,經霜不凋,寒風嚴肅,秋殺之氣伴隨著歌聲隱隱傳遍整個鎮江。待這上半闕詞歌聲逐漸遠去,蕭蕭秋風中隨即傳來一陣苦絕不已,內力暗藏湧動之聲。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唱畢,白衣女子輕身一躍,點於江面,伴著方才藉歌聲瀲起的漣漪飄往岸上。那女子輕嘆一聲,解開腰間的囊袋,瞧著裡頭數顆染滿鮮血的心,喃喃自語道 ”殺盡天下負心人,還我冰清玉白心,唯獨此曲,能知我心意,亦唯獨此曲,最斷我心腸。” 道完便仰天長笑,那笑聲混著內力,如乍破的銀瓶般迸裂而出,近旁枯萎的柳葉亦應聲落下,其幽怨,可怖滲人。
此時,林家宅邸內正歡欣鼓舞地為其幼女月妶舉辦壽辰,上從莊主林錦知下至僕役十三口人無一人不在張燈結綵、舉灶炊食,林錦知的夫人施朝英縱使身體微恙,仍仔細地看著下人們是否有盡心準備這場壽辰,錦知自丹陽雇請的方術之士表演著火蛇吐信,月妶與其兄長姊妹傍坐於石階上看得是拍手叫好,整個林家丹杭山莊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林家自英宗時,舉家由涿郡喬遷至江南鎮江,莊主林錦知與夫人施朝英膝下有三兒女,長子名月清、次女名月喬、幼女名月妶。三人皆差一歲,平時月清好武便跟父親一同練武、月喬好文常與母親一同專研理學、而月妶善畫,時常與父親的好友馬遠道一同走訪江南大川,繪遍江南好風景。
“哥哥姊姊,你們瞧,這位身著奇裝的老伯伯好厲害呀,究竟是怎麼樣的武功,能夠將嘴裡原本五行相剋的水變成火的呢?” 月妶興奮地拉著兄長月清的手問著
“我的傻妹妹阿,那人嘴裡含著的可不是水,可是咱們鎮江釀造的好酒,這小伎倆哪裡需要什麼武功,來!哥哥演給你瞧瞧” 不等話說完,月清便一步蹬上,一手搶過方術老伯手持之酒,一腳踢開其手持的火把,未等火把落下,月清輕盈的步法早已穩穩踩在石板上,隨即朝那火把伸手一接,嘴裡含上一口鎮江酒。那方術老伯尚來不及驚訝,隨即阻止道“切莫試之”,誰知話音未落,月清已奮力將口中之酒盡數吐出,不知是月清不得要領,亦或是內力運轉尚未熟練,這火蛇吐信不但吐不出舌頭,反倒燒著自己,所幸酒量不多,甚無大礙。方術老伯笑道 “小夥子,這下可吃了啞巴虧吧,這火蛇吐信可是要看內家功夫的底子,你內家功夫尚不到火侯,但看你外身功夫挺俊,丹杭山莊一脈相傳的流雲凌波步果真是名不虛傳,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身手,著實令人欽服。”
月清眉間、鬢毛皆被方才的火燒的乾乾淨淨,月喬走過月清身旁打趣道 ”哎呀,我怎麼多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弟弟拉? 瞧瞧這臉蛋,多麼可人呀”
“哎呀,你就別損我,要不是….” 月清話尚未說完,月喬嘻皮笑臉的含著水向月清噴去並笑道 ”你看,我吐得還比你的準呢”
頓時,月清怒火中燒,舉起掌便朝月喬落去。月喬平時雖時常與母親專研理學,但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腳下功夫還是有的,不等月清一掌擊落下來,便拔腿朝著莊外奔去。
”哥哥,你就別發火了,只是個玩笑話嘛”月喬道
“我內家功夫不行,我倒是要讓你瞧瞧父親傳給我的破玉掌!! 讓你瞧瞧我這眉清目秀的臉蛋兒下,可不是像平時那般和善的!”月清說完便向門外追去。
“哥哥姐姐,你們等等我呀,我也要跟著你們去外頭找些好吃的,我想吃那狀元糕、銀耳雞片還有…. 你們等等我呀!” 月妶不解其意,見著哥哥姊姊打鬧以為是出門找樂子,說完便也追了上去。朝英見狀想要阻止,錦知伸手攔下道 “朝英,就讓這幾個孩子到外頭跑跑,透透氣吧,自從搬至鎮江以來,他們也許久未像今日這般快活,就由他們去吧,屆時開宴再勞煩幾位弟子叫他們回來即可。”
朝英擔心道 “錦郎,我明白你疼孩子,但今日不知何許原因,總覺得耳邊迴繞著那曲訴衷情,錦郎是否還記得十五年前…” 不等朝英說完,錦知便眉頭深鎖嗟嘆道 “我也有聽見,原先以為是十五年前的迷魂散遺毒所致,如今你亦聽見,看來事有蹊蹺,我會派弟子與下人去各渡津口查看,咱們翻越大江南北喬遷至此,那女魔頭亦被深鎖侍龍衛深宮之中,難道出了狀況嗎,待我去向侍龍衛查明,現在趕緊叫回孩子們,尚未明朗前,今日宴會依舊。朝英,趕緊飛信通知丹陽杏林谷、嘉興南棠門,若有難,丹杭山莊將會點燃紫流金,屆時務必請鍾谷主與洪門主速速來援。”
朝英感嘆道 “錦郎,躲躲藏藏這麼久,嚐盡艱辛,只想與你同說,此生雖碌碌,唯定情於君,終不悔。”
三兄妹奔跑許久,月喬感到內息調節不順緩了下來,見前方有一間破廟,正想入廟休息之際,看見眼前一位老者倚著廟門檻上,那人滿頭亂白髮,鬢毛鬍鬚甚是雜亂不堪,身材甚是魁梧,臉上皺紋之深可似七十多歲老翁,手持一碧綠長仗,身旁散落許多酒壺,嘴裡胡滔滔的念著話,月喬好奇心起,湊身前去欲聽清老翁含糊所說之話
“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情債昨夜償,莫待良人成魔時,空悔嘆嗟早自知”老翁不斷重複念道。
月喬看著老翁心想 “這老翁一人孤伶伶的,天正轉寒,要是爹爹看見肯定會好好安置這位老翁的,孟子也曾說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帶老翁回去,娘親跟爹爹定會好好地誇我。”
突然,月清氣喘吁吁地拍著月喬肩膀說道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流雲凌波步,追得我好生難受,這下子可被我找著了吧,看招!!” 月喬急忙躲開說道 “哥哥,先停手,你瞧有位老翁倚著廟門坐了老半天,一動也不動,口裡念念滔滔的,不知是不是凍壞還是餓壞了,咱們送他回丹杭莊裡如何?”
月清道 “不過是個醉漢老頭子,你尚瞧我怎麼叫醒他” 語畢,月喬來不及阻止,月清便隨手拿起一石,往老翁的頭上擲了去。月清自幼習武,手勁自然不小,殊不知那老翁頭也不轉眼亦不睜,逕直握住小石,並以彈指將小石彈了回去,月清一看不妙便騰身朝後一躍,但飛石實在太快無法躲避,正當月清以為要被砸得頭破血流時,這飛石竟像活物般,自行收力緩了下來。
“小子,手勁不錯嘛”老翁一手扯動細絲,一邊以那低啞難聽的聲音說道 “若不是我方才用這纏魂金絲針停了這不長眼的飛石,你小子得去黃泉路上見孟婆拉”語畢,老翁便仰天一笑,那笑聲怪異的很,林家三兄妹聽得很是膽怯。
月清心想“這飛石如此細小,而這老翁竟在拋出飛石的轉瞬之間,以那纏魂金絲針擊穿飛石並停了下來,這老頭子必定大有來頭,而且他身旁的竹仗,上頭的標誌好生眼熟,待我去問問這老頭。” 正當月清想要上前詢問老翁來歷時,老翁倚著碧綠竹仗,拎著酒壺,以極為怪異的步法向津口前去。月清倒也不懼的跟上前去,見那老翁走得甚快,月清對著身後兩姊妹說道 “你們趕緊跟上”語畢便向前追去。月喬眼看月妶尚不會流雲凌波步,不能撇下她不管,只得拉著月妶的手前行。追著追著,見那老翁與月清先後走入了竹林中。
那老翁步履雖怪,但隱約可感其氣走周身,力凝於足,每一步輕盈如鴻,蹬步如飛,見後邊兩姊妹腳步跟随不上,起初還停步,到後来甚感不耐,忽然一轉身,綠仗一伸,一邊一個,將兩個女孩挑在肩上,疾步而行。月喬與月妶只聽耳邊風聲颯颯,身旁的竹子不斷的向眼前移動。月妶害怕起来,叫道:“放下我,放下我!”那老翁哪裡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月清眼看不對,也上前擋去老翁前路,沒想到老翁一語不發,長臂一伸,將月清夾在腋下,向前一奔。不知奔多少里,直到江邊才將三人放下。
江邊立著一幢小屋,屋裡的燈火透過破舊的窗紙隱約映著一壯漢,身長貌似八尺有餘。”走!這麼愛跟著爺爺我,那就跟著爺爺一起去喝酒”說完,便手拎一個,肩扛兩個將他們抓進屋裡。
進了屋內,除了擺放著簡陋的器皿家具外,只剩牆上掛了一幅被砍得破爛不堪的黑色旗幟,上頭勉強看得出是繡了一條盤踞群山的金龍,桌前坐著那位燭火映照的壯漢,聽見老翁推開老舊木門的聲響,便回首一看,雖說這壯漢五官端正,但自從四人進屋以來,便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月清,不時又流露著一股哀慘淒涼、自憐神傷的神色,彷彿失了魂似的,嘴裡也不停的念著”炎兒… 我的炎兒… ”
“兩位叔叔,咱們要回家拉,先不跟你們玩拉,況且喝酒這事兒,也不是咱們合適的”月清道。
“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你們三個娃兒一路跟著我,不就是要跟爺爺我盡興的嗎?現在怎麼反倒不喝酒啦? 是不是覺得我倆都是瘋子?不敢跟我們喝?”這位老翁突然目露凶光,惡狠狠地道 ”說到喝酒,林錦知呢? 十五年前突然離開後,如今躲到哪都找不著!究竟躲去哪兒?”說完便抓起月妶,將她的身子搖了搖,低沉著嗓子問道”林錦知人呢? 你究竟知不知道?”月妶見老翁聲色甚厲,嚇得當場大哭了出來,淚水撲簌簌地從那細嫩的臉蛋上滑下,月清和月喬以眼神暗示,心想”此人來者不善面露凶光,定是爹娘的仇家來尋仇,切莫失言,不可將爹娘以及自己的身分說出口,定要想個法子救下月妶離開這,回去跟爹娘報信”月清將手暗暗伸向暗藏腰帶內的匕首,斗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頭上滴落,雙手亦不停地顫抖,月清一咬牙,右足一蹬,那迅雷般的瞬步讓匕首順利的擺在坐在桌前壯漢的喉頸。”哼”壯漢冷笑一聲,右手猛地將眼前的桌子一翻,雙腳踏著桌子使力一蹬,騰起全身後順勢抓著月清持著匕首的手,重重地將月清摔向那本已破舊不堪的地板。壯漢道”小兄弟,我們只是想跟你們三位喝點小酒,打聽個人,怎麼著,想殺人啦?”
月清痛苦的說道 ”你們一位這般凶神惡煞的問咱們,一位只會在那癡癡地說話,任誰看了都會害怕,誰知道你們究竟是不是林錦知的仇家?”
老翁與壯漢聽後,兩人互視一陣,便異口同聲地問”這麼說,你知道林錦知是何許人,現居於何處?”
“如今在你們眼下咱們三也活不了了,是死也不會透漏半句”月清咬著牙忍痛道。
“真是謝天謝地,終於找著拉。來來來,小兄弟,我跟你說,林錦知當年可是我們的拜把兄弟呀,可當年發生了變故,我們倆必須要找著他,這可關乎舉國安危”老翁語氣雖漸轉柔和,但仍不能掩飾其焦急,說著說著壯漢老翁兩人皆放開手掌。
月清抓了抓手臂,道”我給你抓的好痛,那你們有什麼辦法能證明不是他們的仇家?”
老翁拿出身旁碧綠色長仗,指著仗端標記,刻有一青龍盤踞扶搖直上貌
”我看過這條龍,在爹爹書房裡的玉笛上也有一樣的標記,兩位伯伯,你們可真是爹爹的結拜兄弟?”月妶道
老翁想到方才欺侮這樣一個女孩甚是不該,便伸手入懷道”方才是叔叔不好,這裡給你些糖吃,林錦知是你們的爹爹?,時間過得真快阿,那小子已經生了這麼俊的娃兒”將懷中的糖給月妶後,便轉過身向月清問道“你們家是不是十五年前居於河北涿郡?”
月清道“是的,十五年前我雖還未記事,但爹娘都有提及咱們是來自涿郡,林錦知是咱們三的爹,倆位伯伯都是爹爹的舊識嗎?”月清見老翁語氣緩和,又想到方才老翁在廟前亦無殺人之意,便稍稍卸下心防。
壯漢說道“何止舊識,當年在涿郡,你們爹爹可是我們自小的玩伴,後來同入江湖成了結拜兄弟,我們跟他的故事一時半晌說不完,能否先帶我們去見你們爹爹,日後定會向你們說明白”
月喬悄悄拉著月清衣袖,低聲道“這兩人可信嗎,這邪氣邪氣的,可真令人擔心”
月清低聲道 “莫怕,咱們無論如何先回莊內,爹娘武功高強,屆時這兩人若起殺心,咱們莊內上上下下十三人,還怕他們這兩人不成?”
“小兄弟,就別磨磨嘰嘰的,事不宜遲,我們還是快些出發”猛然間,老翁忽又豎目橫眉,月喬月妶二人已是嚇得滿臉發白,又懼大哭會驚擾老翁,才將淚水忍在眼眶中打轉,老翁拾起碧綠長仗,腰間繫上酒壺,向月清擲過一盒黑色小盒,說道 “這金創藥拿去,方才傷著你,是我們不該,可別小看這金創藥了,這小小一盒可是我從那海外琉璃島明花宮費盡千辛萬苦拿到的,好生使用阿”說罷,五人在夜幕星辰的帷幕下前行,不下半個時辰,便見丹杭山莊。
“莊主,是少莊主與大小小姐回來啦”門前一位僕役叫道
林錦知與施朝英聽聞後,急忙跑來莊門前,朝英見了兒女,全無見到三兄妹身後壯漢與老翁,急忙上前雙手輕撫著月清額頭關心道“清兒、喬兒、妶兒,可把你們盼回來啦,清兒,你怎麼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此時,朝英才發現身後二人,視線緩緩上移,詢問道 “不知二位…”話尚未詢問完,朝英見老翁手持碧綠長仗以及壯漢腰間配劍,站起身來驚呼 “莫非是吳二哥與崔三哥?”
方才林錦知見二人十分眼熟,卻又喊不出名字,直至朝英一說,不可置信道“二哥… 三哥…? 真是你們?”
老翁道“怎麼著,像見著孤魂野鬼似的,認不出你二哥三哥來拉,十五年光陰,我這臉是已不復當年俊俏,但也總該認出你三哥吧,他可是一點都沒變”
壯漢道“賢弟,十五年拉… 是我們沒用,楊大哥的後人沒有找著,當年陳家口一事之後,楊家大宅慘遭焚毀,大哥託付的水鏡遺書與瀝泉神槍亦失去下落,悔阿,恨阿… 若是當初早些知道…”只見那壯漢端正的五官全都擠成了一團,淚水涔涔落下,話也開始說不清楚。
林錦知聽後便上前抱住老翁與壯漢道 “二哥、三哥,我也是找你們找得好苦啊,楊大哥當年另外託付於我之物深鎖於莊內,只待尋得楊家後人,轉交予他,你們也餓了吧,快快進莊,日後這些事情我們再從長計議,先讓我們兄弟三人好好敘舊才是”說完,便轉身向林家三兄妹道 “這位看似老翁是你爹爹的吳二哥吳廣齡,其實他並不老,只是憂煩事多了些,這臉看起來也老些,這位壯漢是崔三哥崔杼,他們都是當年爹爹我在涿郡的拜把兄弟,快快向兩位伯伯問好”
“兩位伯伯好”三兄妹異口同聲道,此時月清心想兩位伯伯開口閉口的楊大哥,究竟是誰,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見爹娘與兩位伯伯相談也不便插嘴,就沒有追問下去。
一行人進莊後,走進大廳,欲休息之際,自莊外傳來陣陣淒苦歌聲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上半闕詞之聲輕柔婉轉,如清涓細流,但入耳之際,總有說不出的苦楚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爾後渾厚凝重的歌聲似江面的漣漪般傳來,延綿不絕之勁又如滔滔江漢
吳廣齡道“訴衷情? 難道是那女魔頭來了?”說完,一陣尖如細針,脆如銀鈴般的聲響如飛梭一般傳來,嗖的一聲旋即劃破眾人的寧靜,廳內的眾人至庭院查看,才發現莊內的僕役下人皆已死絕。林錦知速速前往僕役身旁查看,發現喉頭處皆有一枚細針,針尾處繫有絲帶,上面繡了一負字,林錦知呆了半晌,一言不發的將死去的八位僕役喉上之針盡數拾來,這才發現絲帶上所繡之八字為“誓殺盡天下負心郎”。就在此時,屋簷上有一人哈哈大笑,朝著庭內的眾人叫道 “只殺林家五口性命,其餘之人,速速離去”眾人齊抬頭,在月光的映照下,只見屋簷處站著一位白衣女,手持長劍,箬笠白紗掩不過自眼神散出四溢翻騰的殺意,劍後赤紅的劍絛在蕭索秋風中獵獵作響。林錦知向白衣女喊道 “此債只關你我兩人,若要命償,取走我的便是,莫要傷我妻兒性命”那白衣女嘴角一歪,冷笑道“二十年過去了,難道這些年間我所受的苦,你一人之命便可抵完? 哈!真是可笑,我非但要你的命,還要你全家大大小小所有人的命,念在你我舊情,你就自行舉劍殺了你的妻子兒女們,我再一劍將你索命,免得你們的髒血染了我這一身白衣”白衣女語氣平淡,完全不將庭內眾人放在眼裡
林錦知聽完這席話,氣得全身顫抖,只道 “你… 你…這惡婦”
殊不知,就在此時,吳廣齡已提起長劍向屋簷一躍,直向白衣女門面攻去,吳廣齡劍鋒映著月光一閃如風如雷,轉瞬間,白衣女袖口衣布已被這風雷一劍劃破,只得倉促右足向後一踏身子後仰,左足順勢向吳廣齡腰際掃去,吳自是身法不低,身體騰空之際,仍可左掌發力卸下白衣女左足巧勁,並乘勢於空中迴旋兩圈佇立於瓦上,雙方立於屋頂兩側,不等白衣女站穩,吳廣齡身子緩緩向右微微一傾,須臾之間,雙足發力向白衣女疾奔而去,速度之快只見劍芒如星辰般以彎月之跡掃過白衣女跟前,如迴風落雁般甚是凌厲,白衣女見狀不等雙足落地,右足一穩便使力縱身一躍,於空中拔出那刻有絕字之劍,手腕向下一轉,伴著絕劍之鋒劃破空氣,無痕劍意直奔吳廣齡面門,情急之下吳舉劍朝白衣女奮力一揮抵禦,全無注意到雙足所踏磚瓦已然全碎,庭下之人只見月光下灰影與白影在屋上盤旋飛舞,兵刃觸碰之聲如銀瓶乍破,寒光四射如水漿迸發,纏鬥許久,兩人劍技仍是白衣女佔上一頭,吳廣齡凝神應敵,見白衣女手中絕劍忽攻忽守,倏變難以捉摸,心頭細想若能以快破變自是最好,便屏氣凝神,內勁凝聚於足,氣息調節遊走於手太陰肺經、手少陰心經,白衣女見吳廣齡之勢,心頭一震 “莫非是飛燕逐月?”思緒尚未落定,吳便朝白衣女猛奔而去,其勢如泰山一般壓得白衣女雙足凝於跟前無法動彈,只得將絕劍置於胸前護身,此時,白衣女瞳中劍光一閃,吳廣齡已持劍刺向身後,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吳左足使力一蹬,又朝白衣女刺去,速度之快已無法看清,如此數來數回,劍鋒輝映著吳廣齡的身軀,停下的那瞬藉由劍光留下殘影,吳的劍法如同來往飛燕戲逐月光一般來回刺向白衣女。
白衣女道“果真是飛燕逐月,今日領教果真名不虛傳,只可惜了,閣下學藝不精劍意不足,未傷到我分毫”才剛說完,白衣女原先整齊的衣袍便破了數道,衣不蔽體。 吳廣齡笑道“怎麼? 華山派劍宗二弟子在此,著實學藝不精,只斬破你的衣物,不過我們華山派素來不殺女人,只殺惡人,倘若妳仍執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氣。”
白衣女一手遮掩著身軀,向後一躍,俏臉生暈,怒斥道 “方才我只想殺林家五口,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現如今你們全都去黃泉路相見吧”話音剛落,只見白衣女向庭中眾人一躍,眾人仰頭一望,在月前,白衣女子成了一道黑影,左右手一揮,漫天銀針四散,如同暴雨梨花乘著颯颯秋風射向眾人
“清兒、喬兒、妶兒小心!!”朝英一把將三人推開,林錦和雙指接著銀針,仍不慎劃破肌膚,流淌出的並不是鮮紅的鮮血,而是黑血,林錦和一驚心想“難道這暗器有毒?”不多想便盡速將黑血吸出。崔杼以劍抵擋銀針後來不及護著朝英,回首一看朝英手臂已中數枚銀針,此時朝英驚覺自身前臂麻木不仁,內息調和逐漸不順,肩胛已然漸漸發黑,不久便昏了過去。月清看情勢不對,便趕緊將朝英抱回屋內,割下一截衣帶將朝英的肩胛牢牢綁住,月喬和月妶跪坐在娘親身旁不知所措,只得雙雙放聲大哭。
林錦和向白衣女吼道“你這妖婦,我必殺了你”林錦和一見髮妻遭暗算,氣急攻心,顧不得一切便提劍上前,朝著白衣女殺去。
“賢弟,我來助你!”崔杼身為華山派氣宗弟子,屏氣凝神,將周身氣血匯聚於手少陽三焦經,只見崔杼手臂氣血蒸騰,手持之劍纏繞著微弱血紅色之氣。
白衣女冷笑道“哼,華山派以三敵一,貽笑江湖,岳掌門的後人也不過如此,以你們這三腳貓功夫,我白衣劍魔莫言情便挖出你們這負心漢的心,來祭奠全天下薄命女子的命!”
語畢,白衣女以食指向絕劍劍鋒一彈,絕劍鋼性奇佳,經指一彈,竟能夠持續震盪數個時辰之久,不待崔杼、林錦和殺來,隨即躍下屋簷揮劍朝兩人砍去。只聽見一清脆之聲,三人皆被兵刃碰撞的震盪彈開,林錦和內力不敵應聲彈出撞向庭內石柱,倒於血泊中的林錦和氣若游絲的向月清道“快…快去…快去點燃紫流金…”說完隨即昏了過去,林錦和手中之劍亦不敵絕劍詭譎之力應聲斷裂成兩半,白衣女見斷劍飛至眼前,隨即左掌一揮,疾如雷電的掌風挾著渾厚內力將劍片射向崔杼,崔杼於方才破定之際,身軀已朝後方飛去,勉強靠著內息維持著定力方能不重重摔下,現下又見奇快的斷劍朝門面射來,這瞬間彷彿一切已成定局,所幸在一旁的吳廣齡見苗頭不對,立即使出纏魂金絲針,金針發力之猛,將劍身擊破,吳廣齡巧勁一拉,硬是將這斷劍拉了下來。
吳廣齡上前攙扶著崔杼,兩人互視後不發一言,立即舉劍朝著白衣女砍去。吳廣齡朝前蹬兩步後將自身騰空迴旋,雙臂如飛鵬展翼般張出,手持之劍劃過之處如驟雨打青荷般向前砍去,崔杼在後方將劍柄轉於掌心,箭步轉身後將手中之劍朝白衣女丟出,如鴻鵠挾著上泉碧落之勢迴旋遨飛。
“一招驟雨打青荷,一招鴻飛碧落,雕蟲小技,看你們還有什麼招能逃過我的法眼?”語畢,便將劍身向外,向前一蹬,自身如同陀螺旋轉般朝兩人殺去,身旁之物皆如同狂風掃捲殘雲一般,一掃而空,吳廣齡不敵如此綿密的劍法應聲倒下,崔杼眼見局勢不對,便急忙趕到月清等人身邊,焦急道“清兒,快!快去拿你爹書房內的玉笛,交給一個名為楊子絮,年紀與你們相仿的孩子,還有要保護好你的妹妹們,還有水鏡…”話尚未說完,白衣女已將白刃刺透崔杼胸膛,崔杼死前眼神仍看著清兒說道“炎兒… 炎兒…. 莫忘水鏡遺書…”道完便應聲斷氣,月清帶著妹妹們奔去書房拿玉笛,“哈哈哈,你們想躲哪兒去呀?”一陣陰沉的笑聲自房門外傳來,白衣女信步走來,隨手將掛於廊道兩旁的兩盞油燈提起,舉手一揮,朝著書房內砸去,油燈應聲破裂,房內頓時火光四起,火勢蔓延的很快,白衣女跟上前來說道“快些將玉笛給我,或許姐姐我還能考慮讓你們一劍封喉死得痛快,免得這一身灼燒之苦”
月清道“咱們身為林家人就算死也要死的一身傲骨,玉笛我寧可砸碎也不願給你”白衣女道“好一個一身傲骨,那… 倘若我凌遲你妹妹呢?”說完白衣女一個閃身便將月喬搶入懷中,手持匕首並抓著月喬那細緻的雙手,眼神迷魅的看著月喬說道 “你這雙手可真美阿,姊姊想請求你,若是我拿這小刀,一刀一刀的把你的手指砍下來給姊姊作紀念,你可否答應呢?”月喬一聽到便立馬哭了出來 “不要阿…哥哥…救救我!!”白衣女於江湖人稱莫言情,最恨的即是看到這般哭哭啼啼的場面,於是面無表情將匕首一揮,月喬的兩隻指頭便應聲斬落。
“好疼阿… 哥哥… 求求你救救我了”月喬哭喊著,月清看到這般情況,便將笛子交給了月妶,囑咐道 “小妹,今日是哥哥我無能為力,不能保你一生平安,看你二姊如此受苦,我必須要去救她,你趕緊逃”說罷,便以流雲凌波步踩著身旁梁柱使力,揮出破玉掌,朝著白衣女的天靈蓋打去,那一步用力甚猛,再加上屋樑早已不穩,燃燒的屋樑隨即落下,阻隔了月妶與白衣女。
驚慌無措的月妶哭喊著 “哥哥…哥哥!!!”煙霧實在過大,月妶看不清屋樑對面的哥哥與二姊“月妶,快走!!”月清用盡最後的力氣向月妶一吼,月妶此時只見白衣女拽著兄長的衣領,一劍刺穿月清的胸膛後仰天大笑道 “好快活阿,好快活阿,親手殺死這薄情郎更手刃這孽種,我要把你們的心都挖出來,看看它們究竟有何等的可怖,我大仇終於得報,好快活阿”但不稍片刻,白衣女丟下月清的屍身跪地哭喊起來 “林郎… 你究竟在哪裡,我思念你思念的好苦啊,能不能回到我身邊,那怕一日也好,不不不…一日我不奢求,一刻就好,就全心全意待我一刻…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林郎”其哭聲之悲痛令人喪斷肝腸。月妶見到如此可怕的一幕,加上疲憊過度,心神盡失,旋即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