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是天下」系列 《蝕日譚》（中文版）（下）

第二則物語，魔導師敘說，某些時間性註定與直線系統的發展無關。

兩個莽撞的神族愛上了超絕的異類，他們的愛與善意殺死了對方之所以為至極異類的核心。魔導師如乾旱絲綢的嗓音，開啟多重聲道，搬演出婆羅門神族在家庭內鬥時不經意講出的許多秘辛。

「那可是一團如此安詳憨傻的鬼神團塊，無區別性的純粹整體。在有與無尚未誕生之前，這團懸浮於無始終之地的真菌肉狀團塊早就良有以也，其名為『八百萬鬼神』……」

凱奧基(Kalki)若有所思，撫著下巴自言自語著，覺得沒了下頷那撮壞紳士小鬍子的部位頗為發涼。可那是他的頭號造型——深凹的雙眼與刮得青光畢露的鬍渣張揚梟雄風采，把那張本來就是個迷人反派的臉龐襯托得更是力道十足。這將是他化為人子時的不二造型。

「雖說猗妠妠尊神所孕育的長公子魔鬼陛下，向來就以怪奇的嗜好聞名，不過會為了這團喜憨樣的『胎盤』難過成那樣，真是讓我等靈筄神族不解。」

在凱奧基佇立的超次元象限交界處，如同擎天三柱也似的靈筄三超神元身塔默然長存。向來淡漠空幻的調和神崥修奴安靜地訴說著，如同一股音調單純潔淨的晞塔琴音。

「塑造這團龐大肉塊的原生體，其名曰【黏菌】，乃是標準行使世代交替、介於有性世代及無性世代之原初不死生物，介於日後諸次元陸續萌芽的高等發展分化性質的動物與植物之間。此團塊的微型單位能夠自體循環代謝、以排泄後之質素為食，造就自給自足的無間斷自有永續生態；每個基礎單位內鍵核膜、核仁，但不似日後次元演化出的植物原型，不具細胞壁。

「直到猗妠妠躺在這團看似黏稠的巨型肉塊上，生養出他的超神兒女，八百萬鬼神已然屬其生活史中『變形體期之成熟期』。在那場開七竅的意外割裂事件未發生前，牠處於飽滿豐碩的超生物高峰期，本質是一團多細胞核的原生質團，以偽足移動、並亦利用偽足攝食周遭的浮游性微生物，於體內形成食泡，並消化為生命養料，滋養其永存不斷的有機循環。」

以他近乎單調的極簡音頻，崥修奴不疾不徐地下了暫時的結語。

「當時的太初洪荒，旺盛且豐碩的生態難以讓吾等駐足——安詳得比任何金戈鐵馬都更無法抵擋的渾沌原質，牠飽滿的體腔過於無缺，沒有任何留給空與無的位置。」

凱奧基一拂長袍，瀟灑地振袖，取出一柄以金箔點繪於黑緞面絹紙上的竹君子摺扇，他揮扇沈思的動作活脫脫是個經典的反派書生。

「照調和神長輩的言下之意，我族靈筄神倒是合該暗場致謝南北雙雄的開闢七道孔穴之舉？畢竟沒有此舉，向來居於邊陲的我族難以滲透入中央天域，乃至於轟轟烈烈成就目前與其它三象限鼎足為四的局面。」

聽得這番話，調和神只是地「唔」了一聲，既不駁斥也不認可凱奧基扇子底下埋藏著三叉戟的反問。位居三柱中央、他身邊的創始梵天神核開始異樣地騷動起來，這場談話怪異地驅動著梵天，他的亢奮之勢有去無回。

「後輩小子！豈知創生是何等難以遏阻的驅力，吾等並非幫南北雙雄粉飾太平，然我梵天坦言，在蒸騰無邊的渾然無缺塊體上鑿出孔穴，使之成為有也成為無，是何等的澎湃誘引。」

凱奧基輕輕一哂，毫不為靈筄三主神當中居於君父位置的梵天斥喝所動。他繼續以瀟灑得令人氣結的姿勢揮動羽扇，低沈但嘹亮的聲音適合說上許多個永續轉輪的故事。

「起因是南雄艾韃造訪魔鬼陛下不果，中央天域僅有賴在城牆外的北雄思宙流連不去。這兩人正巧在那時機，天緣湊巧成為哥兩好，使僅手段與花巧，哄得讓八百萬鬼神敞開天域之門，並善加款待……」

涅盤之王的視線凝注於黑火兀自熾烈的溼婆天神柱，眥裂如傷口的毀滅之火是他脫胎而出的起點，他的超神雙親之一是他真正想要對話的彼端，而非那兩個必然在側的長輩。

「當然，南北雙雄的用意是要討好汨韃霘，甚至以為這樣是回報八百萬鬼神的好客招待--他們各居開化與智識的兩端，形成兩種時間的基礎形式，孰能想到，居於時間之外的蒙昧絕非病噩，更非缺陷。

 「他們對彼此擊掌，以為這是個破天荒的贈禮，必然能讓向來不理會南北雙雄示愛的汨韃霘為之感動，那是一束高檔蠢材才想得出的最大手筆花束。當七竅如同七張失水魚兒喘息開闔的嘴，佔據於八百萬鬼神的七道基始穴位，天帝汨韃霘受的傷不下於他鍾愛的渾沌塊體。連他也無法治癒這七道傷口，從那時候開始，汨韃霘就瘋狂失神，那場墜落讓他得以在人世流離，終於攫取了破皇天儀式的契機……」

 【以血還傷，以肉身餵食飢荒。】

直到此時，溼婆天的神核吞吐出最劇烈的一篷鬼火，毀滅萬有的舞神格止不住沛然暴漲之勢。溼婆天那只甚少開啟的眉心之眼驀然綻開，正視他的長子，漠然說道。

 「八百萬鬼神身上的傷與飢荒，由地獄帝王的超神血肉來永續餵養。再也沒有比這等做法更瘋狂、更純愛的行止。被捲入永續征戰的吾等，面對永恆受刑的超神帝王，將要往何處去？猶有甚者，他唯一的愛子又該如何承受永續無斷絕的欲力？」

劫難與劇痛從七竅的傷口汨汨流出，化為一股往諸次元內裡痙攣的熱力。當熱能散盡，痛楚卻無法隨著銷亡的物質形骸解體，這時候滋生出「熱寂」。凱奧基輕搖綸扇，他在諸次元時空所統御的領域便是熵--熱與傷口的餘燼，難以銷解但卻趨向寂滅的餘留物。

「熱力與七竅之傷從原初的創口不斷湧出，而後滋養出全向度的傷滅化身，那就是異形複體獸神，不屬於四象限的官方系統，雖名為神，卻是天譴與敗亡的化身。從我的第三隻眼望去，那是我族的修羅王，三頭如火炬，六臂如劍戟，全身上下無不彰顯人獸複合的至痛與至高。修羅在虛空中無止境翻騰，他受的傷不可能痊癒，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傷口--除非有朝一日，他食用了異界義兄超神的血肉。」

「以上的物語，倒是在另一個述說系統就簡潔提及了。魔導師說，為了充當註解，你這個小助理也把這段典籍照抄登錄吧。」

「儵與忽時相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倒是，渾沌並沒有死去，魔導師難得擺脫冷峻表情，嘴角微揚。

「多虧這些唐突的黑暗神與妹妹.......渾沌的七重孔洞即使並未弭合，但妹妹開眼了，祂的視線收容了重傷的渾沌。就此，渾沌可以不被時間的線性箭頭凌遲撕裂，而是嬉戲悠游自己每一個孔竅之間，如遭釋放的一尾碩大虎頭鯨。當然，那兩個亂搞的愛人被諸神評議會痛罵爆頭之後，也終究得到允許（加上渾沌的求情），三者回復原先的，嗯，多重伴侶關係。」

在這之後，魔導師為了讓嘟嘴嫌累的妹妹開心，講述好多輕快迷人的小片段。例如，庫蘇魯神話的至高母神Shub-Niggurath，外號「森之黑山羊黑暗豐穰神」的她，是如何看上了鮮烈脆弱如青竹化身的少年，橫征暴斂的大姊神硬上時間的兒子，交配後「 在洪荒太古的熊熊火域，生下三千羊仔」。這些統稱為羊仔的小怪物，都是妹妹的好玩伴呢。又例如，曾經由某位連環圖畫家以【果報】的名義作畫，冒犯時間神火鳥的男性太空人如何由成年倒退還原回胚胎，週而復始。但魔導師向聽得目眩神迷的你強調，這算不上報應，只是做個在有限條件下的微小實驗；如何讓三次元生命進行逆向演化，讓[成住壞空]這道全餐可以倒轉著食用。同時，妹妹需要揮毫演練技術，放著這麼多花俏機巧的方程式納涼也實在太可惜。

直到你配載的抄錄儀幾乎耗盡能源，魔導師換上一襲精工雕琢的三件式燕尾服，帶著閉目微笑的玲瓏少女舞了幾首華爾滋，最後以*My Bloody Valentine*收場。曲畢，妹妹以優美的姿態走向小助手，雙眉之間的硃砂痣彷彿要燃燒起來。魔導師清冷的嗓音竟是在你的腦殼內，溫存摩娑，但你似乎早已預見如此，並不驚惶。

「故事說到盡頭，就需要供品。妹妹需要才能持續打造世界，創生新的物語。從第一次的演練，我們就會讓傾聽者明白，最終你會成為時間門扉的補充，但你會變成什麼，唯獨跨越這道視線之後，才得見分曉。我們養出了好些組世界撕裂者，以D為起點的七重慾望化身，下一度宇宙的繼承者。然而，時間的視線殘酷又空無，她能讓你成為的是你必然註定成為的。所以，如同每一回儀式的最後一筆:看不見三次元常態景觀的妹妹打開雙眼，也就是，時間的守護者開啟她的體內之眼。如此，我們會造就出什麼呢？」

你沒有發問或抗議的意願，完全繳械，甚至異常期待，究竟眼前純淨的幼女打開眼簾，究竟會是深淵如晦或繁星薈萃的雙眸。在你意識裂解之前，除了被收入眼前震顫如蝴蝶翅膀的睫毛，只聽到魔導師最後莞爾的獨白，這是在型神轉化之前、你紀錄的最後一個片段。

 自從那薩勒的木匠降生之前，我就遨遊於一切。我很乖張，但總是執行必要的禮數。妹妹第一個開眼轉化的對象是我，也多虧是我，唯有黑光的化身能夠承受時間的相伴。說來，這幾句歌詞就很恰切；

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self

I'm a man of wealth and taste

I've been around for a long, long year

Stole many a man's soul and faith

And I was 'round when Jesus Christ had his moment of doubt and pain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But what'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 game

I stuck around St. Petersburg When I saw it was a time for a change

Killed the Czar and his ministers

Anastasia screamed in vain

畢竟，無論用嘴或用眼，尖叫迷狂的公主終究造就階級與神魔的解放，讓時間之眼粉碎你居住的虛妄囚籠。這是第一課，跟著我們，以後還有很多可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