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體綻放如劍花: 幻設情色書寫的裝置與政治》(1)

《腺體綻放如劍花: 幻設情色書寫的裝置與政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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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體綻放如劍花: 幻設情色書寫的裝置與政治》


(本篇文章的日文版本刊登於早川書房的《SF Magazine》2025年六月號,於2025/4/25發行。有興趣讀日文版的讀者,請自行購買閱讀。)

資訊見連結:

https://www.hayakawa-online.co.jp/shop/g/g0000722506/


日文篇名:

《腺体、剣華のごとく咲き誇る──

幻想的設定とエロティシズムを描く装置とポリティク》


在寫作這篇文章時,首先聯想到,七年前的台灣文學雜誌《聯合文學》(2018,六月號)首次製作「百合專題」。應策劃編輯之邀,我寫了一篇介紹1970年代的英文女同志科幻小說系列。其中的一套涉及遠未來的荒蕪地球,陽剛戰士(台灣會以硬T形容的類型)與她騎乘的馬組成搭檔,姑且翻譯為「人外的情愛」(註1)——本系列讓硬核百合迷或一般讀者都相當驚駭。然而,根據觀察,在七年之後的此時,台灣的讀者(尤其是ACG愛好者)會很著迷於俊俏美T與帥氣愛馬之間的「綁定」(bonding)吧?!


以後見之明來說,無論是我、或是編輯部,顯然搞錯狀況。本專題大致上收到好評,但百合眾非常不樂見封面兩位模特兒的髮型「差別」,其中一位的髮型太短,類似少年;顯然,這就不是兩位長髮飄逸少女的優美一致(identical)形象:對於當時的粉絲群體,「百合」不是容納薈萃各種「女女」的最大的集合體,而是自有其美學、文化政治、特殊受眾的「格式」,或是「組模」。若要勉強解釋,這就像各類型作品必須組裝精確的元件,才能以這樣的標籤(科幻、奇幻、驚悚、恐怖、偵探、羅曼史、武俠小說等)在文化工廠與閱讀接受性的雙重界面,得到最初步的認可。


在這場「百合之亂」,我們看到讀者置疑女同志文學完全不同於他們心目中的「百合範式」。我的解讀是女同志小說並非製作「同一性」(相似的一對),而是對於「女同性戀不是女人」的各種再現。以邱妙津的《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來說,主人翁以外者(一隻嬉笑怒罵的鱷魚)與「死前劄記」來展演自身無法取得的性身分(sexual identity)。至於百合作品,並不怎麼糾結在情愛她者與自己的「同」為「女性屬性」,更視為必要的條件。


於是,女同志文學體現的沉痛、苦澀幽默、與性別尷尬,成為百合受眾所無法參與或肯認的「情感構造」(feelings of structure, 參見Raymond William, * Marxism and Literature*)。我並非批評百合讀者只容許在體制內攫取有限的美麗情誼,百合文類的亮點在於作者、讀者、主角們,鮮少關注「敘事者的本質情慾身分」。有些時候,這會造成超越性別疆界的奇妙效果。就拿楊双子的《臺灣漫遊錄》當例子,慾望與歷史造就各種翻譯,彼此補貼也相互競爭。在這部設計了三重「双軌」的敘述,細密編織「作者-譯者」(示愛者-洞察者)雙聲道的文本,最吸引閱讀的亮點莫過以「日本-殖民者/作家」與「台灣-被殖民者/譯者」的迷戀與破滅。


同樣值得注意的隱秘光點,就是以二○二○年的視線,注視帝國殖民台灣的時間隧道。這樣的多位格發聲,具有虫洞(worm hole)的效應:不只以此刻窺視過往,而且將其活化復甦。看似凝結、動彈不得的慾望與權力漩渦,成為複數的拉鋸,必須逼視的「破堤-破題」。在這部漫遊眾多美景的筆記,更成就情慾奔放的少女慾念,就是各式各樣的台灣小吃。以幼年饑餓的引子,青山千鶴子對殖民對象視若珍饈的強大吞食力,既是她作為寫作者的驅動,也是對情慾對象(王千鶴)的「食-色」告白。


至於在20世紀的90年代,除了同志文學、尚未形成「類型作品」的百合、GL、BL,在1994年刊登於期刊《島嶼邊緣》第十期的「酷兒」專題,在某種程度闖出另一條突破身體與身分認同的路線。隔年(1995年)的皇冠出版社,以「新感官小說」之名,同時出版四部作品:《惡女書》、《異端吸血鬼列傳》、《感官世界》、《裸體上班族》。對我來說,酷兒文學既不是執著於永恆不變的性/別身分,也不追求資本主義提倡的「幸福單偶」,毋寧是以「深沈純真的凝視」(平路,1995),或毫無罣礙、或直視深淵,以身體慾望為筆觸,勾勒邊界之外的故事。舉例,陳雪以《天使遺失的翅膀》道出倡伎母親與性放縱女兒之間的性愛。至於我所描繪的吸血鬼,在真實的超自然(Supernatural as Real)境界,是一群浪遊於夜色的魅惑怪物及其「氏族」。(註2)酷兒這個「物種」,坦然破解-破壞了「正典常模的王國」(”Regime of the Normal”, 參見Michael Warner, * Fear of a Queer Planet: Queer Politics and Social Theory* )



(註1)這套作品是由Suzy McKee Charnas創作的四部曲*The Holdfast Chronicles*。


(註2)關於這些吸血鬼的篇章,在我的小說集日譯本《黑太陽賦格》,可找到三篇故事。另外,引用平路的詞句來自〈肢解異獸》(洪凌,1995)的導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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