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碩珍對於一直跑來學校的家長感到很不耐煩。
那人不斷地重複著「我兒子沒病」、「他沒有病」,彷彿是要他肯定「沒有人生病」。
這間學校很奇怪,不容許裡頭有任何一人不一樣,每個人都要是「正常」的,不容許一絲不同。
那麼到底是誰生病呢?是他嗎?學校?抑或是這社會?
他不知道,他只覺得渾身不對勁,太奇怪了。
下了班,金碩珍往回家的路上買了份今日的晚餐。走在路上,回想在這個世界上他開始擁有意識之後的所有一切。
腳一陣燒燙。
如同燒燙,周遭人彷彿都如熱湯一樣在他身上潑出了水泡及燒燙傷。
他發現人們都對他笑著。
笑在他的認知裡是件溫暖的事,可是並不是這種。
燙到僵硬的面具。
寒意由還正冒著煙的湯潑灑處刺進蔓入全身。
連同那位家長,嘴角幾乎要碰到眼角的家長。
他了解了,他明白了。原來,那人因孩子在精神病院而開心,又或者是,興奮。
金碩珍努力想從記憶中的影像找出信息、包括旁人。
可是他只看到同樣、複製的笑臉。突然間,那些人以他為圓心在他周遭圍成圈,所有人無絲毫分差、同樣的嘴臉口型。
你們在說什麼?
金碩珍想問,但是他發不出聲音。
攤到床上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家的。
從現在開始他只想一直在這,說不定不出去會比較好。
原來他生活的這世界只是一個程式,一個擁有固定程序的機器。
如果生病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話……。
那麼是他還是這只有一與零的世界有問題?
應該是自己吧。金碩珍想。
「因為我跟他們不一樣。」
熱辣刺痛的腳,小蟲子在上頭咬了一似乎也沒什麼感覺了。
–
格格不入、差錯、錯誤。
金碩珍學會跟著其他人當個沒問題的人,不然會被消除。程式出了問題就是要更正、消除、抹滅,越是這種情況越是令他想反抗,即便自己可能會先被這些給抹滅。
再次微笑與學生們道別,金碩珍在回辦公室途中遇見到校送書的廠商。
「您好,我是出版社的,還有什麼缺的嗎?」頂著一頭黑髮的男子問道。
女老師什麼話也沒說也沒反應,彷彿沒有人在眼前,男子於是繼續往下一間走去。
收書、點書,金碩珍確認沒問題,道謝完,準備下班。
今日也順利執行。
-
「你開心嗎?」朴智旻搔著虎斑貓的下巴,悶悶地開口。貓似乎是享受他的觸摸懶懶地縮成一團攤著。
也不奢求會有什麼回覆,畢竟就算真的說了他也不懂貓語。朴智旻知道,他了解;就像所有人都不會給他回應、彷若他不存在、世界上沒有「朴智旻」這人。
修長的身影被他的餘光捕捉,朴智旻放下搔著貓的手起身,定睛鎖定目標大步走去。
手被人捉住,金碩珍回頭,黑髮男子微笑望著他。
「先生,能否同我聊一下呢?」
捧著水,朴智旻坐在金碩珍對面。這高挑的男人是他送書的學校老師。
「你說只有我有辦法跟你講話?」
「準確來說是回應、給予回應。從小到現在,你是第一個回覆我的話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對其他人來說是不存在的,與周遭空氣融為一體、無人察覺的在他們四周。」
金碩珍調整坐姿,放鬆靠上椅背,厚唇微啟道:「那麼我跟你講個小故事。」
有個男孩,他備受寵愛地長大;旁人對他都很好,他未來想當一個能為世界增添一點點幸福的老師。
男孩如願以償成為老師。一天,有位家長找來,家長的笑是扭曲的;他才發現人們對待他都是笑著的。男孩覺得很恐怖但他深知自己的表現與這世界所謂的「認知」若稍有不同就會被除掉、抹滅。
因為程式出了錯誤必須要解決。
否則會無法運作。
就像男孩的學生一樣。
差錯被巡邏員發現,所有程式想盡辦法要將他修正、排除。
家長的表情是喜悅的,興奮於不需再見到他的孩子。
「那名學生怎麼了?」
「在精神病院,不過我認為他會選擇逃離。」金碩珍停下回覆朴智旻,畢後接續未完的故事。
男孩選擇跟隨眾人,他戴上面具,每天都小心翼翼;他與之對抗,儘管過程中他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內部的自己看著外部的動作,男孩覺得他離他越來越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好似在看電影,「自己」是局外人,看著「自己」是主角的一部電影。
也許他還沒成功反抗之前就會被同化吧。男孩渾渾噩噩之中想著,一邊抬起沉重的手撥開層層雲霧。
在男孩覺得自己要被濃厚雲霧給吞噬窒息時,前面出現條繩子。
「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方法嗎?」開口的是朴智旻。「反正不管怎樣也不會有人意識到我的離開。」沒人會注意到。
「而且我甚至不吃東西也不會死。」
「你難道沒有感覺,你從沒有餓過嗎?」
「什麼?」金碩珍幾乎下意識回覆。
「你試試。」朴智旻道,躺到房間裡唯一的床上。
金碩珍將床上人拉起,指著旁邊的木椅。朴智旻聳聳肩,朝指示位置坐下。
–
他們作伴,驅車前往這國家唯一一間精神病院。
窗外景物迅速往後移動,引擎聲不大也不小的在空間響著。景物快的他追不上,感覺綁在上頭時會被拖的血肉糢糊。
「我們該如何在這世界生活下去?」系著安全帶,金碩珍左手肘倚著車內把手,右手控制方向盤,手指磨索下巴徐徐道。
回應的只有沉默的空氣。
兩人沒答案,他們不知道。車速漸慢,金碩珍打個方向燈停在滿是雜草的路邊。
「活著吧。」數分鐘的寂靜,朴智旻的聲音如落地的金屬叮鈴一響。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右腳踏出門外,有道聲音在門關上之際留在車內。
「如何生活下去,我想,這就是答案。」
金碩珍咀嚼那話,目光一抬,杵下巴的手往下,門一開,望向那人棉質長袖上衣,將門帶上。
精神病院就如同往常那些醫院,不過這間醫院他們發現許多監視器、電子捕捉網,不是防外而是防內的--在一位先生喪著臉然後被電子捕捉網套住電暈後發現的。
嘩--
豆大豆大的雨滴落下,打在身上有如子彈。衣服立刻就濕透了,金碩珍抬頭望向天,想睜眼,無奈生理反射令他只能維持瞇眼狀態。
天空是藍色的,是晴天,陽光炙熱。
「天空在催吐呢。」
「是啊,催吐著呢。」
當全世界都是錯的時,那麼那唯一對的人就會理所當然變成錯的。
世界就是如此矛盾。
少數服從多數?異類?斬滅的存在?
之所以他們在這的原因,他們為自己而戰,不願屈服,且似乎也只有這個選擇了。
可是,又有人會相信他們嗎?
太困難了,這被植入程式的世界。
「走吧,去找我們遺失的東西。」朴智旻拉著金碩珍。
踏著前人的路,他們走啊走,發現自己似乎仍在這個圈轉著,被這個名為世界的鐵鍊綑綁著。
是不是無法脫離呢?儘管他們那麼努力,但卻不知該從哪裡下手;到最後,他們發現,其實身體還是被束縛著。
頭往後靠,那與他綑在一起,這空間唯一的伴。
動一動,金碩珍發現鍊子滑下,震驚之餘,朴智旻沒給他反應機會,連帶將人從地上拉起,兩人跑向唯一的出口。
「走吧,我們繼續。」回頭望向金碩珍,朴智旻微笑道。
奔向那光芒,金碩珍看見前方人手裡握有黑曜石的鑰匙。
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兩人緊握的手傳遞著相仿的溫度。
END.
🚫勿抄改🚫
♤♡◇♧☆
by.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