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上他的摩托車,難得一次就發動了它。來時原本跟在他身後吠叫的黃狗,一改原先警備的模樣,此時從趴臥的地方起了身,搖著尾巴朝他跑來,不斷的用前腳拍撲著他的摩托車,一路追趕,像是想要再跟他多玩一會。
他緩緩加快車速,黃狗越跑越吃力,最後只能氣喘吁吁的在原地看送他離開,他轉過頭想再看一眼與他告別時,剛好瞧見油漆工廠圍牆上五彩繽紛的塗鴉,這些塗鴉是油漆工廠老闆的兒子接手工廠時繪上的。
「少年頭家嫌工廠跟不上時代,說要有活力。畫這樣就叫有活力?」父親將手中的煙對著牆上繪著的豔紅的扶桑花花蕊捻熄,皺緊眉,不悅的說:「也嫌我們這些老員工不中用,說要一個個把我們換成年輕的。」
「或許這就是新陳代謝啦。」父親隨手把菸蒂丟在牆角,舒展開緊皺的眉,像是說著什麼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一聲笑得比一聲還蒼白,牆上的扶桑花更顯得鮮紅。
小鎮現在也正在進行新陳代謝吧。
新市場的工地圍籬上繪著花。它們不像扶桑花那麼鮮豔招眼,花葉繁複,只是簡單的幾何圖形拼貼而成的小花,零零星星地開在圍籬底部。
他從工廠離開後,又回家煮了一次茶,將煮好的茶載來市場時,早上的攤販早已全數撤離,工人再度回到圍籬裡繼續辛勤地工作,街上雖然偶有幾個遊客經過,卻沒有多做停留,他百無聊賴地數著圍籬上的花,同時也在心裡揣摩著「新陳代謝」這四個字的意思。
一旦「新」的事物代替了「舊」有的,「舊」的事物就只有凋謝一途嗎?
遠遠地走道上有一盲眼老人一面扶著圍籬一面拄著導盲杖走。雖然老人身著尋常的裝束,但是他依舊一眼便認出他是當日在廟埕前踩高蹺賣藝的老人。他發現剝除小丑裝扮,踢掉腳上的高蹺,穿上普通的鞋子,老人的身高並不高,在人群中並不特別顯眼,但是隨著老人漸漸走近,他卻覺得老人的身影顯得越來越巨大,巨大的像一棵樹,手中的導盲杖不斷答、答、答的敲著,就像搜索著一塊適合扎根、成長的土地。
聽著導盲杖敲擊地面的聲響,他感覺到腰間的腰包沉甸甸的,才猛然想父親給的零錢仍在包裡沒有拿出。他拿出裝滿零錢的夾鏈袋就像男孩捧著小豬撲滿般,他舉到耳邊,輕輕搖晃著,仔細的聆聽零錢互相撞擊的聲響,噹啷,噹啷。
他想再擁有一個小豬撲滿,就像當年父親為他做的一樣,投入一枚又一枚的零錢,一點一滴將撲滿存滿,像是阿勃勒豆莢盛滿種子一般。這些種子會長出根,抽出枝枒,變成一間店,牢牢地扎根在這個小鎮。
他想要存錢,他想要開一間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