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水災我在彰化

那年夏天氣候特別熱，對我而言，應該是期待快樂暑假的來臨，初中聯考過了，榜上有了名，只是學校離家遠了一點，於是父親送我一輛腳踏車當禮物。又安排到中南部去旅行，同時學習如何騎車，因為為「台北市區」交通雜亂，不適合學騎車。

「彰化鐵路醫院」是父親工作的地方，寶哥是他同事的兒子，是高中生，負責教我騎車。日常上午做家庭作業，吃完午飯就騎車載我去「彰化中學」籃球場練習，有人教，學車並不難，大約一小時就騎得飛快。但是寶哥說：騎快不難，比慢才難，說完就定車不動了，我則平衡太差，一旦失去速度就摔倒。結果花了三天練慢車平衡，合格後才算學成出師了。

「彰化」市區不算大，出了火車站就是省一號縱貫線公路，北上是「苗栗」，南下是「雲林」，是海線鐵路的大站，而且經由公路鐵路可以到山線大站「台中」。基本建設比較落後，能走走看看的只有「八卦山風景區」，當時「大佛工程」還沒竣工，騎車從市區來回不須一小時。不過山腰上居然有所「圓山大飯店」，規模雖不能跟台北的比，但在當地也是獨領風騷，黃昏時刻靜坐落地窗前，喝著香濃的咖啡，看著緩緩的日落，將晚霞金光灑遍全市，是母親對彰化美景的最愛。看電影倒是不錯的選擇，西洋片一次放映兩部，將我在台北漏掉的名片佳作，全都補了回來。預告片名的宣達是由三輪車，掛上大喇叭，大街小巷的招攬，天天更新很有意思。

實在想吃點好東西，就得搭車去「台中」，距離不遠，只隔有「王田」「烏日」兩個慢車站。「沁園春」的上海菜、「新陶芳」的客家菜，還有「綠川」邊的「眷村菜」都是令人食指大動。「台中公園」也很好玩，有方池塘建有二座歐式亭閣，典雅華麗，我的划船技術是父親在那兒教會我的。回程太陽餅、鳳梨酥、牛肉乾和豆腐乾則是必須採購的。

八月七日凌晨風勢並不大，只是個下雨天，吃早餐時從二樓窗外望去，路面已有積水，買菜的主婦一手打傘另一手提菜籃，還要去追漂走的木屐，慌張的情景，令人莞爾。十點鐘積水已沒膝蓋，買完菜的人舉步維艱不良於行。此時傳來消息「大肚溪」堤防崩潰，泛大水啦！洪水洶湧流速極快，齊腰的水位舉步維艱，全靠鄉里「義勇隊員」用粗纜繩，引導過街，片刻時間水淹整個彰化地區，史稱「八七水災」。

大水一直淹到黃昏才停，水位達到窗戶上沿，理論上，全市的一層樓平房，全被淹沒。連續幾天整個市區都泡在水裡，像個大澡盆子，只有消防隊和國軍開著衝鋒艇，往來大街小巷，搜索困在屋內待援的老百姓。在收音機災情報告得知，「彰化車站」施工中的「號誌站」受災嚴重，一輛火車機車頭竟被大水沖倒。日前閱讀齊邦媛老師所著的<巨流河>中提及，當時她也受困在夫君服務的「號誌站」，真是有幸與齊老師有難同當。

期間不分晝夜，天色紅如血，有如世界末日，五天後大水退去，留下滿目蒼痍的災區。全城街道空地都是污泥，家家戶戶都從室內清理到室外，再由清潔隊和國軍弟兄清理垃圾，傾倒於卡車運出，阿兵哥一律頭戴竹笠帽、打赤膊、著短褲、腳穿黑膠鞋、手持鐵鏟，從早到晚勤奮救災，令人感動。自來水廠停水，清理全靠地下井水，士兵幫百姓抽幫浦唧水，輪番工作不辭辛苦，軍民合作無間，有目共睹。

「彰化」是布料和米糧的集散地，兩者都是怕水的，一經泡水幾乎全毀，商人欲哭無淚。清理完的街道空地充當曝曬場，布料雖可染成暗色，縮水變形就難處理。大米泡水是會發芽的，發酵的氣味充滿全城，出售無門，災情慘重。巡視災區真是赤地千里斷垣殘壁，走訪郊區農田，庒傢全毀顆粒無收，農舍多為泥磚所建，大水過後一無所有。「八卦山腳」大排水溝中，雞鴨豬狗浮屍遍佈，乍見兩嬰兒屍體沈浮於污泥之中，哪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是夜，我有生以來，難過的第一次失眠。

大約七、八天過去，「大肚溪橋」搶修完工，我搭乘第一車次的「觀光號」，趕回「台北」到學校開學報到，一路地基不穩車速極慢，能讓我仔細的觀察到地形地物的變化，「大肚溪」兩岸一片泥沙寸草不生，全無任何建築物件可供參考，原有的公路和橋都不見了，連河道也改變，傷悲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可是我曾擁有的暑假最美麗回憶啊。擦乾眼淚回頭一看，二十餘部的推土機由工兵操作，一字排開推平泥沙，為重新規劃的良田，作出先期的工程，車聲隆隆，灰楊千里，猶如坦克大決戰的陣勢，令人激動不已，心中暗想，毀滅不足以懼，要有信心重新建設，才更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