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那些不安幾乎與焦慮綑綁在一起,似乎我有一個雷達,警戒著災難發生的可能,像是雷達掃描著空中的飛行物體,擔心有飛彈來襲,即便,那只是隻飛鳥。
有時候,經過成千上百萬次的心思運算,我也的確會發現可疑的危機,透過我已有的處理模式自動化處理與解決,有時,我甚至沾沾自喜,相信如果不是先一步偵測到危機,或許一切的結果可能會更糟。而這些危機的初期發生,卻增強了我的「自我實現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我很難區辨那些是與我的掃描有關,而那些又只是命運中的隨機遭遇。
可我很少去衡量,在那些數百萬次的心思運算中,也許有超過99%的比率都是自己的多慮,只是我的不安驅使我不要停下來,唯一能夠讓我緩解的方法,仍然不是停下那些掃描,而是我將接收的訊號阻斷,透過投身在其他的事務中,或是可能成癮的行為中,將這些充滿危機的訊號暫且排除在外。
那些日常的平凡,卻讓我有如驚弓之鳥。
我好奇這些揮之不去的不安是怎麼來的,這些年來,我記憶中唯一沒有不安的時刻,是在與孩子們外出旅行到汽車旅館中的住宿,我待在浴缸裡,聽著已經洗好澡的兩個孩子在床上看著電視大笑聊天,那一刻,我難得感覺到放鬆,非常難得。
其他時刻,我儘管不斷提醒自己,我已經是有自己空間與資源的成年人了,卻仍然難以感受到安全的邊界。好似,年幼時,母親屢屢自外工作回來,不假思索的質問與批評,當然,還有出於我年幼的莽撞與不明世事所遭致的辱罵、責打,而一切最好的情況,可能算是母親的忽視,好歹,那只需要令人警戒並等待著下一個危機的發生,而不用當下面對來自成人的攻擊,至少不是當下就好。
我漸漸理解自己的受損,即便現在我還沒有能力說得那麼清楚,可是我在這個受損中,繼續透過自己身為父親的角色,發展我對母親的理解。恐怕,母親的受損比我想像的更廣與更深,於是,那些在我身上的傷害幾乎是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並且留下痕跡。
如影隨形的不安,是其中的痕跡。
讓我對自己說說話:
「嘿,我知道你為什麼一直需要全天候掃描,像進入戰時那樣,儘管你十分明白,那會消耗你大部分的力氣與心神,你仍然止不住的需要做這件事情。
我想,你那麼努力,其實只是想要預防是自己造成的問題,只是不想被責怪是你的責任或是你做得不夠好,而過去母親鋪天蓋地的拿任何事情對你指責,讓你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你自己的責任,都應該是你的責任。
儘管你現在明白那是她無法接受的自己而將之外投,投射在你的身上,日積月累的投射侵蝕,讓你很難抵擋這一類歸因於你的投射,而已經內化的你,也相信你需要比起命運的隨機負擔更多的責任。
我猜想你有幾種做法,透過靜坐冥想,好好的與不安共處;透過理解母親的投射,與對自己的理解,發展心智化的能力;透過持續與人互動,承認自己的真實狀態,漸漸離開為了保護自己的幻想。
你知道,我無法告訴你即刻停止不安,你和我都明白,那是你保護自己的方式,你使用了數十年,驟然停止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裡脫下所有外衣,你起初也許會失溫感覺寒冷,更有可能你的神經系統受損,讓你分不清是寒冷或是炎熱,你陷入無所適從的混亂當中。
你已經不安了,我想要保護你,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安,可是,你不用為你的不安負責,那不是你的責任。」
2023.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