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全身關節都是皮膚炎的傷口時,在一個又一個鮮紅的口子交錯之間,總會有特別深的撕裂傷--盡力維持關節最小幅度轉動,依然在日常生活中無法避免的拉扯--傷口表面除了拉長,還會加深。逐漸看得見,位於表皮之下,滲著組織液的真皮,是一種泛晶瑩感的肉粉紅色。
這是特別難纏的一種傷口。它的痂總不會完好的結成一塊,往往形成植物表皮細胞氣孔打開時的形狀。深色的痂,中間是裸露的肉粉色真皮,組織液乾了又滲,成為淺黃色的透明結塊,帶點礦石的剔透和混濁。
這種傷口要完全癒合,需要把硬痂撕掉,等新肉一起長出來,否則硬化的痂皮容易翹起、或是壓迫尚在滲透組織液的真皮,突如其來的刺感抽痛。就寢之前,用手指撕起過厚的痂,咬牙著經受為期一秒的劇痛。痂撕下來、疊起來,像是剪指甲時堆成小小一座山。撕下厚痂的傷口起初是很淺很淺的淡粉色,然後逐漸泛紅、冒出血珠、聚成一汪殷色。
生物課本的圖片,人類皮膚表皮之下是微血管和真皮,血液運輸時,最細的微血管的寬度只能容一顆血球經過。我看著那一汪飽含氧的血紅色,顆顆微小的血球,匯聚成一池、再滑落一粒血珠,染汙了衣物和被褥,從殷紅氧化成褐色,帶有一點血鏽味。
我對於疼痛的記憶,部位是身體表皮每一寸,痛感的持續,則是每一毫秒連綿而成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刻、每小時、每一天。
它灼烙著生活,鐫刻進我的防衛機制。保險絲會斷。人的忍痛能力可以持續提高,忍耐時的絕望感卻不會因習慣而褪淡。
遺忘也是一種防衛機制。疊加到我忘記了自己在忍痛,連帶包括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無意識取代。後來讀心理學才知道,創傷症候群的其中一種生理現象,叫作解離。
劇痛時、解離時,除了痛苦之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恍惚。奮力回過神,言語支離破碎,連流淚都筋疲力竭。
原來靈魂可以被撕裂。
下一次無止盡的劇痛時,被黏合的厚痂會被狠力撕扯開,咆哮怒吼尖叫哀鳴著。哀鳴不已著,再被撕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