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殘忍的夏天。
你知道,夏天出現在我生命裡的模樣,一直都是殘酷的。
這幾天我一直做夢。
入眠前掙扎許久,夢裡面兜兜轉轉,醒過來疲憊不堪。
醒過來、睜開眼,我總試著想把夢境記錄下來——無奈在意欲轉化為文字符號的過程中,原本充斥在感知上的,宛如飽脹欲炸氣球的夢境殘留,化為細而縹緲的絲縷抽離我的身體。
一瞬間,我從生理上的頭疼腦脹,感受到內心的空洞。彷彿被無數絲線纏繞成一顆密密的繭,卻在我試圖以理性去解讀時,忽然之間消失了。上一秒的窒息,像是錯覺。
聯想到言意之辨所討論的類似的事。經典不過聖人之糟粕;文字與其背後意涵之間的差距。
在我著迷於文字的同時,總會出現一些,如此無力的時刻,令我再次意識到,語言不只是簡化認識過程的符號。
在言外意外的,或許是更為靈性而純粹的精神感知狀態;一旦要從形上下落到文字,語言的局限性就展現無疑。
不過,在反覆而紊亂的起床狀態下,我還是記住了兩個夢境的主要事件。
清醒後,殘存在記憶裡的,都被濃縮成一句話——「老師死了」,以及「貓走了」。
我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這件事情。畢竟,向任何人訴說這類貌似不詳的虛幻之事似乎都不恰當;而若夢境是反映了潛意識必然的某些訊息,我亦無餘力自行解讀。
第一個夢境中,依稀記得的殘存畫面,是我捧著信紙,滿心糾結著該不該將之寄出。
這封信用了是什麼樣的信紙、想寫什麼具體內容、又是否寫完了呢,全都不記得。
我只記得這封信尚未彌封,應該是更接近寫到一半——為何這麼說呢,因為當下心情充滿了悔恨,胸膛滿是爆炸的情緒,我很渴望傳達這份心情,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事後想想,這種情境下寫信,又要寄去哪裡、給誰讀呢?
至於渴望傳達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我也不記得了。巨大失去造成的恍惚感和窒息感反覆出現,夢境的其他細節是如何,我無從知道。
睜開眼睛的我,第一個動作,就是去確認Facebook。手機從充電架重重的摔倒地上,鋼玻裂了顯眼的一痕。手忙腳亂的撿起,點開facebook,看到前兩天的貼文,又確認了聊天室顯示的上線狀態。
人好好的,生活得很好。
理性層面輸入了這個訊息後,我叫自己安心,並想嘲笑一下自己。只是還沒來得及,夢中那種解離式的恍惚感在一瞬間被抽空了,情感上龐大的悲慟,像是懸於高空的大石,忽然間砸下來。
慟這個字,在描述一些巨大創傷的時候,異常的精確。那是一種內心受大的極大震盪,所有哀傷、衝擊、恐慌、空落、窒息、悶脹都被濃縮在一瞬間。悲泣、哀鳴、吼叫、憤怒或怨恨等,距離慟的當下,都是很久以後的事。
我並沒有真的失去誰,卻在夢裡和清醒時,各體會了一次重大的失去。
另一個夢境,是關於貓。
我不記得細節,只記得我在找貓。心急如焚且無頭蒼蠅一般。全世界的權重都被拋棄,這是世界上唯一有意義的事。
不知為何,夢境殘留的問題不是「貓到底去哪裡了」,而是「你怎麼就消失了呢」。好像所有一切都籠罩在混沌和傖惶之中,唯一一個明確且無法推翻的前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找得到,而我的認知裡已然完全認同這個前提。
夜風中,月夜裡,或是抬頭的星星究竟哪一顆是你,還是在幾千億光年的宇宙之外,我今生今世窮盡一生,也找不到你了。又或者,在未知的某年某月,雨淅瀝瀝的巷口路燈下,我會產生一股失而復得的錯覺,實際上這是一種替代。
如果生命必須維持的長度,是為了送葬。只是以死亡為最終目標導向的人生,總覺得怪怪的。
我總是,把你們當成生命裡面唯一如此巨大的比重。所以我要吃飯,要認真讀書,要找工作,要能夠養得活自己養得活兩隻貓。
我許下了一個很重的承諾,要對你們的生命負責;但我從未願意對自己的生命許下同樣重量的祈願。
我一直知道。一旦我看著貓,會忍不住一直去想,自己失去它們的情境,那就自殺傾向的前兆。
我會很想哀求、非常無助、感覺無所依頓。千言萬語,說出口時剩下乾癟的一句:「能不能再陪我久一點。」
這是衡量自我精神狀態的方式。只有貓知道的秘密。
夏天要結束了。我有些開心。
季節流轉會將前一個季節的苦痛帶離。
Al. 2023.08.25 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