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 再混，我看你們要倒大楣了】

有參加過暑期大專集訓的人，一定都對成功嶺的餐廳並不陌生，一層樓高的建築物，上頭的屋簷是鐵皮搭建而成，四面牆壁則是水泥刷白，前後兩邊各開了四扇門，好方便不同連隊能同時進餐廳用餐。聽著班長的口令，四個班排成一路縱隊，依序地走進餐廳。一進餐廳，儘管裏頭擠滿了不少役男及各長官，但各個檢查點早已妥善規劃，因此人群雖多，卻也僅然有序。
本以為只要做些基本的檢查就沒事了，但就在離開餐廳前還有最後一關─「體能鑑定」。在前方的講台上排了一字長桌，桌前一次站滿六到八個役男，聽著班長的口令，大伙把彼此的間距拉開。

「標準是三十個伏地挺身，有問題的人請舉手！」

「都沒問題的話，開始！」班長臉上沒有帶上任何的表情，速度很快地說出了命令。

在收到兵單前，我可是每晚都自我特訓四十個伏地挺身，五十個仰臥起坐！這才三十下，有很難嗎？也不曉得是否標準？我很快地做完三十下，拍拍手上的灰塵，起來站在原地，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同袍，這才發現有個身材稍嫌矮胖的弟兄，正趴在地上，面紅耳赤的努力著。

除了伏地挺身，後頭還加上二十來個交互蹲跳，這幾個體能測驗算不上正式，大概只想稍微看看役男們身上是否有甚麼比較明顯的運動缺陷吧。我們這四個班的弟兄們，沒有問題的全數過關。出了餐廳後，排成了兩路縱隊，跟在隔壁連弟兄的後頭，伸長了脖子，不是砍頭，是準備落髮當「和尚」。

以前看軍教片時，光排隊等理髮阿婆剪頭髮，總會有很多的劇情可以演繹，但輪到自己時，就覺得這一切是誇張了！我們這些弟兄中，有許多人知道自己要入伍，早早就把頭髮剪短，甚至是理了個平頭，所以阿婆拿著理髮機，根本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輕輕鬆鬆的就把大伙的頭髮給推平理短，真要說心裡有甚麼衝擊？大概就是那理髮機超鈍的，每推一次，總覺得有不少的頭髮連帶毛囊的拔了起來，超痛的！每個人都想趕快理完趕緊離開，誰還在乎是否要跟自己的滿地秀髮告別呀！

剪完頭髮的，班長讓弟兄兩人肩並肩，先一步走回去連集合場旁的洗手間，好把留在臉上的髮屑給沖洗乾淨。沒有蓮蓬頭，再加上身上還穿著陸軍汗衫，真能洗的多乾淨，只怕是不容易吧。洗手間旁有個門口，不曉得為什麼竟擺著一個連身鏡，我站在前面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 三分頭、凸肚，帶著一副大眼鏡，身著草綠汗衫，活脫像是一隻大青蛙似的，而站在後頭的弟兄，正舉著自己的手臂，認真的瞧著手臂上的二頭肌，充滿肌肉線條的身材，黝黑的膚色，簡直跟藍波沒兩樣。同樣的穿著，同樣的短髮，但視覺上就有著大大的不同，早知道，以前就不該貪吃，要多運動。多說無益，聽著連集合場上班長的呼喊聲，還是趕緊先入列集合吧。

在這，不需要像之前在鄉公所大禮堂的體檢一般，必須脫光到只剩下一條內褲來檢查「蛋蛋」，但依舊有體重身高、聽力的檢測，以及精神狀況是否異常的理學檢查，好作為是否達到判隊的依據，以免這些不適任的弟兄，在部隊操練過程中會有危險，或是影響整個團隊的生活。

我手裡拿著檢查單，一步步跟著前面的弟兄，一關關的通過檢查站，協助量測的人，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醫生，比較像是同為部隊服役中的弟兄；瞧他們臂章掛著一兵，一邊操作儀器，一邊還能跟旁人聊著天，這種悠閒的生活還真叫人羨慕呀。

「站上來，兩腳靠攏，挺胸..」負責操作的弟兄，一邊接過我手上的檢查單，一邊嘴裡咕噥著。

「身高172公分、 體重 81公斤。 你超重啦！」

「如果要判退喔，至少要有九十公斤，你看旁邊那個阿肥，體重89.5，也許你就有機會啦！」阿兵哥嘴裡帶著嘲諷的口吻說著，一手指著一旁的空地，右手則是拿著橡皮圖章，在我的檢查單上，蓋上「合格」的字樣。

順著阿兵哥的手指的方向，一個大男生，身高不高，看起來大約只有一米七，但卻挺了個大肚子，估計腰圍應該有40吋吧。瞧他滿頭大汗，手上還拿著礦泉水直往嘴裡灌；當下我不禁苦笑，當兵的未知生活，的確讓我不安與害怕，但要真的體重飆破九十或一百，只怕我的人生，也會變的更黑暗吧。

我們這一連的人數，一共有156名新兵，除了幾個身體有點狀況的人還在做複驗外，大多都已經領完服裝、體檢完畢。班長領著我們上二樓，這才是我們連隊平日的生活空間，舉凡連長室、寢室、當作教室的中山室都在此。站在走廊上，班長重新讓我們依照身高的高矮排列進行編班，讓個頭高的人站在班頭，如此整個連隊排列順序會更整齊些。除此之外，除了隨身物品可以放在抽屜外，一些違禁品或是便服，都將被送進第二寢的庫房封存或丟棄。總之在處理完了個人物品後，班長這才要大家在教室的外頭排隊，依序的拿著鋼碗鋼筷，走進教室盛著伙房早已準備好的麵條來吃。此時我才發覺，從成功車站離開後就一路的忙著，現在時間都已經下午三點多了，不知不覺中，竟過了午餐的時間呢。

看著前方弟兄手裡盛好的湯麵，裡頭除了白胖胖的麵條，似乎還加了紅蘿蔔、高麗菜什麼的，至於有沒有肉絲？剎那間是看不出來，倒是前頭的值星班長，大聲的嚷嚷著：

「太過分唷，後頭還有很多人，剛好就好！」

「撈甚麼呀？當是在家裡呀？盛好就趕緊離開！」大概是很多人想看看這一大鍋的湯麵裡頭究竟還有甚麼料吧，班長是又急又氣的喊著。

我自己其實沒有特別的餓，倒是從早趕到現在，除了在火車上喝了點水，到現在可是滴水未進，直覺得口渴。冷不防，一旁傳來個聲音：

「你好，我是孫士勤，請多指教。」部隊沿著走廊蜿蜒的排隊著，一個站在對面的弟兄見著我，面帶笑容的對我做起自我介紹。我臉上帶著幾分訝然，趕忙回口說：

「我是陳奕帆，1739梯，很高興見到你！」話剛出口我就傻了，這一堆人不意外的，應該都跟我一樣由台北車站搭火車前來的吧，誰還不是1739梯呀！這介紹不等於是白說嗎！之前還有人說過，穿了草綠服後，腦袋會變笨，現在看來，所言是一點都不假。

士勤聽著我的介紹，先上臉上一征，然後突然咧嘴一笑，緩緩的說著：

「真巧，我好像也是1739梯！」很顯然的，他也發現了我的滑稽，說完，兩人忍不住的偷偷的笑了起來。

大伙依著自己的座號，坐在座位上吃著麵，眼前那個背值星的班長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跟我們，一起搭著軍卡到成功嶺的那個斯文班長。說到這個班長，除了白淨的臉上帶著一副眼鏡，另外說起話也不疾不徐，更神奇的，瞧著他掛在草綠服上的名牌，名字竟叫「趙斯文」，還真是人如其名呀！沒了值星班長出口成章的恫嚇，少了精神上的壓力，大伙竟你一言，我一句的聊了起來了。

「聊開了呀，是不是太爽了！你們皮給我繃緊一點！」如巨雷般的聲音由教室後頭傳來，不知什麼時後，那值星班長竟悄悄的出現在我們的後面，嚇得大夥趕緊閉上嘴巴，原本轟隆的講話聲，頓時鴉雀無聲。

「注意！」班長嘴上喊著。

「注意！」班長的規定，聽到喊注意後，所有人得跟著複誦。

「聽好啊，等回每個人到寢室前就定位，依序拿取你們的盥洗用具、拖鞋….，以及相關裝備。你們最好給我檢查清楚，要是以後多一件，還是少一件，我看你們就要倒大楣了！有沒有問題？！」班長說話的速度飛快，都還沒聽清楚清單有哪些，為了怕挨罵，弟兄們只敢在班長的話說完，趕緊回答著「沒有問題！」

如軍教片中熟悉的對話，只不過此時男主角換成了我們。此刻，我不得不承認，我已經是個軍人，「服從」是我現在必須接受的天職，多餘的辯解，換來的，都只是一頓毫不客氣的責罵。

經過之前的身高編排，我被編在第一排第三班第四號，座號是「洞三洞」，因此我們的寢室是位在第一寢的中間，而我的床位就位在入口右邊的第二個上鋪，之前認識的孫士勤，他在第四班，他的床位恰巧就在我的右後方，而我的隔壁上鋪，睡的是個北工畢業的，對人說話很客氣，名字叫蔡揚偉，他也就是今天在餐廳進行體能測驗時，那個做的氣喘吁吁的傢伙。

挨著班長的口令，又是檢查裝備，又是學著棉被折疊，忙了好一回，趁著班長前腳剛離開，大家精神一放鬆的全坐在軍毯上聊起來了，結果才沒坐多久，耳際又傳來值星班長的哨子聲，催促著要我們到一樓的連集合場集合：

「給你們兩分鐘的時間，去教室拿好你們的碗筷到連集合場集合，稍息後開始動作，慢的人就倒大楣了，稍息！」

聽著值星班長的口令，一堆人爭先恐後的跑進教室拿碗筷，隨後又趕著下樓梯，剎那間整層樓產生了不小的聲響，再加上大家對自己在部隊的位置不甚熟悉，一下子在連集合場上就亂成了一團。

「莫名其妙，要你們拿碗筷，聲音大到像是逛菜市場似的！給你們一分鐘回到寢室站好，如果再給我亂，我們就練到好再吃飯！……」看到一群人像是螞蟻亂竄，值星班長氣到只差沒罵出髒話。

好不容易才從二樓寢室跑到樓下集合，值星班長一個口令，大家又得趕緊跑回寢室站好，只不過，這回大家不敢發出巨大的聲響，每個人像是捏手捏腳似的，一個個往二樓的方向前進。

「幹！是在機掰啥小！快點啦！」後面一個弟兄，一面用手輕輕地推著我的後背，嘴裡壓著聲音對著班長咒罵著。

或許是我們這些菜鳥的表現真的不合格，還是班長刻意的磨練著我們，光是一個簡單拿碗筷的動作，就足足被磨了三次，弟兄對這舉動，已經出現了不少心中不滿的聲音，但也許這就是磨練軍人心志的第一步，不論要求是否合理，唯有做到每個人都能完全服從上級的指令，這才能夠順利的在戰場上完成任務。只不過，這第一步真的是太痛苦了。

連隊的用餐，統一是在營部的大餐廳，也就是我們下午體檢的地方，與同營的其他連隊一起在此用餐，一堆人窩在一起用餐，還是挺壯觀的。今晚是入營的第一天，免不了還是得聽聽營長的屁話，至於那些「舉板凳，靠板凳」的老招數，以及進餐聽前還得要踢腳步，順便唸出「加─強─磨─練」等字眼的舉動，即便過了兩年，還是一樣也少不了。想想，國防部幹嘛不廢了暑期大專集訓，事隔兩年，別說當初訓練如何，很多規矩其實老早都忘光了，現在還是得重新來過，這真的很讓人受不了。算了，還是認真的吃我的飯吧，天曉得吃完後，班長又有什麼新名堂會跑出來。 

註記：

成功嶺各營的餐廳，都離各連的連集合場不遠，餐廳裏的飯菜都是由連隊挑出打飯工差，在部隊用餐前先去打好在每個餐盤裏，等到部隊就位後，即可依序進餐廳就位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