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

2023/10/30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日本舊事 (3)

2000年2月26日 禮拜六

嚐過孤單的滋味嗎?

我說的是那種本來好好的,但是看到精采的畫面,聽到美麗的音樂,亦或者遇到令人心情不好的事,想跟人分享的時候,卻發現身旁的人臉上一片空白。

因為那是個陌生人。

 

自從上次的怪病事件,已經兩個禮拜了。

上個禮拜學校正式開學,我們開始上全天的課。

與我一同從紐西蘭來的交換學生包括我共四人。奇怪的是,另外那三人皆是韓裔紐西蘭人,真正的紐西蘭人竟一個也沒出現。學校安排我們外國學生每天花兩個小時在普通的高中班級上課,然後接下來的時間在我們自己的教室上自己的課(大部分是日文課)。也就是說,我其實大部分在學校的時間將與這三個韓國人在一起。他們是兩女一男,女的是Semi與Rita,男的是Kevin。

我第一個見到的是Semi。她頭髮很長,在後腦綁成一束馬尾。她個子不高,皮膚白白的,見人會主動微笑,一副好孩子模樣。教室裡只有她一人,在等待別的學生來臨之前,我們倆說了好些客套話。

過一會Kevin也出現。他長得一點也不像韓國人,倒像是泰國人,五官蠻深的,皮膚黝黑,長長的頭髮也用橡皮筋紮在腦後。他一進門就把背包甩在椅子上,一開口,就是毫無韓國腔的英語,走路說話一派白人作風。

最後是Rita。她是一位身高非常高的女生,頭髮比Semi還長,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裡面染著黃棕紅三種顏色。她顯然早就認識Semi,兩個人一見面就說起韓文,也不搭理我和Kevin。

這一天開始,Semi 與Rita每天都在一起講韓文。Rita臉色冷漠,我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雖然我知道她們都會說很流利的英文,但是她們還是每天都選擇用韓文溝通。Kevin大概因為是唯一的男生的關係,是個獨行俠,常常一下課就不見人影。午餐時間常常是我們三個女生坐在教室裡,兩個韓國女生從頭到尾吱吱喳喳說話,她們講得熱絡,我也無法插入任何話,只能在一旁當隱形人。每天兩堂在普通高中班級上的課大概是我在學校最不孤單的時候,在那裡,很多日本學生希奇地偷偷看著我。

 

某天放學後的社團時間,我選擇了參加羽球社的活動。

羽球社知道我是交換學生,派了一個前輩型人物來教導我打羽球。她是一個很認真的學生,教了一會兒技巧,就跑到我對面和我練習了起來,羽球一顆顆忠心地飛過來,不常運動的我累得休息時間只能喝水,無法與人交談。

社團結束時,已經是六點半了。我將制服忘在教室裡,於是必須獨自回教室換裝,等到走出校門時,已不見任何羽球社的人。學校位在山丘邊,附近向來沒什麼人煙。路燈一盞盞亮在夜空,走到電車站的十五分鐘路程裡,我連一隻狗也沒遇到。我一面因走無人出沒的夜路而擔憂著,一面試著麻痺心中的感受,只得盡快加緊腳步。到了車站附近,突然見到一位路人,她有著一張與我的老朋友愛咪相似的臉龐,路人面無表情地掃了我一眼,我喉頭忽然一緊,在某個冰冷的地方感到淚意。

那天晚上,我泡在浴缸裡。用手指畫著被水氣蒸霧了的牆壁,引導著水珠一顆顆合在一起。我專心地做著這件事,忘了心中的感覺,忘了時間。待我從浴缸裡站起來的時候,一陣暈眩襲來,原來是泡在熱水裡太久了。我勉強爬出浴缸,蹲在地上等待痛苦消失。

 

孤單的感受太多太久,一天下午我出門去買信紙。

在書局的櫃檯前排隊等候結帳時,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職業女性模樣的人,身穿灰色套裝,肩上背著黑色皮製包,頭上還架了一副琥珀花色的墨鏡。

突然,手機的聲音從她包包裡響起。

那人在包包裡一陣亂掏,手機終於被她找到,一開口卻是台灣國語。

「喂~ 嗯。我在書局買東西啊。…哈哈哈!不會吧!…醬阿?!…好啊!那待會兒見!」

講完電話,她收斂起笑容,把墨鏡從頭上拿下來戴上。

 

不到幾秒,她臉上已恢復了那一片陌生人特有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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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兩千年,那時人們剛從千禧蟲危機恢復過來,地球再次雀躍運轉。平成十二年,那個電車裡人手一本書的年代,身為少女的我,隻身在日本寄宿家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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