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Fish」我釋出政客式的握手。
「我不在乎你叫什麼,就叫你Finger了」
一位穿著短褲的大叔插口袋、翹著二郎腿說著。他的刺青從短褲與骯髒的工作服旁流出,我似乎看清了澳式的左青龍右白虎。
「早阿,Finger」
一位挺著大肚子的白髮老人伸出左手,我很確信剛剛他用這隻手聞了自己放的屁,還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這大概就是道地的初次見面了。
老闆沒有忘記對我的承諾。第一天過後,我被帶到另一個隊伍,而那正是他對我的「特別」。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天色未亮,一位高瘦的身影站在倉庫的前方,不搭的襯衫還有那張山羊鬍。那位曾經坐在老闆旁邊、安靜地看著我打翻咖啡的年輕小伙,正是我未來的主管。
主管帶著我轉過倉庫的一角,來到了一張小桌子前。桌子上疊滿了各種物品,也可以說是各種垃圾。有刀子、有螺絲、有吃到一半的泡麵、有被螺絲插住的橘子,上面還寫著一個人的名字。
各式色目人圍在桌子旁邊,傷疤、刺青與漫漫輕煙,使我有種回到家的感覺。有人玩著桌上的刀、有的人抽著菸,並將菸蒂丟到別人臉上,嘴裡講著我完全聽不懂的土澳式英文。
當下我才知道,那時在墨爾本的英文根本是小菜一疊。
這句話來自我的父親,他是一位退休還在讀博士的怪物。
我在這充分體會這句話的意涵
就像原住民一樣,他們休息時不太愛滑手機,反而是圍在桌子旁打屁。我很驚訝,已是大叔年紀的他們,每一位都會開著車衝到你前面閃大燈、中午休息時會玩食物大戰、驚訝開堆高機的會在我面前燒胎、驚訝就連老闆,都會示範用除草機翹孤輪…
面對各式澳洲與其他西方的巨頭,身為唯一東亞人的我明顯矮小許多。他們沒有因為母語不同,對我有任何體諒,一樣的操勞、一樣的體力活,很多事情我要勾著梯子,在面對他人輕蔑的笑容。
“Morning”
“FXCK YOU Fish”
“FXCK YOU!!!” ୧༼◔口◔╭∩╮༽
這大概是我每天早上面對他們的第一句話。
其實跟他們打熟關係並不難,就跟之前大學玩社團時差不多。每天一早的道地問候從揮手變成中指、貨車司機會停到我前面比我中指、有人會刻意打電話講幾句髒話、路上碰到老闆時要敬業地比起兩支中指。已經算不清楚每天要比的中指有多少次,不清楚要罵的髒話有多少。
我因此學會了一些低年級的生活課本沒有教的技能,比如說如何將車子開到離人不到半米的距離停下、或是讓行人吃滑胎的灰塵。
再將話題回到那張桌子。
那是一張每次大家中場休息都會回到的桌子,三個角落被馬克筆或刀痕刻劃著阿姆斯特朗砲,最後一角不見了,八成是被某人割掉了。
靠近被割掉的一角有一個洞,來自於一位刻苦耐勞的工人,每次僅15分鐘的休息就會拿刀在桌上鑽,印證了滴水穿石的毅力。再往前望去,有一攤猛毒版本的黑色黏液,是某人打翻汽水沒有清掉的傑作。
我在這張桌子前體會了許多澳式笑話,基本上圍繞在黃色笑話和種族歧視之間。
平時在台灣會唸到得憂鬱症、氣到上網發文的那些玩笑,在他們眼裡就如同平時的聊天內容。曾有朋友羨慕我英文變得很強,卻忘記內容大多數都跟髒話離不開關係。
可說是髒話將我的英文帶到一個神的境界。
起初,我會坐在離桌子最遠的小角落耍自閉。直到發現他們懶得站起身來,把便當菜丟到我臉上,才知道我在無形之中已然成為一卦人物,無論我是否接受。神奇的是,我竟然不自覺地笑起來,就像是兒時的自己,不在乎別人感受、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言語負責般,開懷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