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曾經看過一本花藝攝影集,有位日本花藝師每天早上到大自然採集花材,回家搭配花器,插出來的花,不同於一般形式嚴謹的各流派花藝,隨意自然,充分表達個人對時序細膩的感受,深深愛上那種素樸的插花哲學,從此,總愛戲稱自己的花藝是「自家流」,可惜住在城市中,不能隨意採集花材,亂採公園的花草樹木可是會被罰錢的。
撤展完回到山居,昨天上午到谷關泡湯,下午在露台曬日光浴,充分休息以後精神好多了,今早吃完早餐,投入工作前決定放鬆一下,搬到山居三年,終有餘裕實現「自家流」的夢想——採集大自然(其實是自家園林)的花材插花。
四處巡視,就像國王巡視國土,檢視細心照顧的園林現況,剪下石榴枝,石榴樹的枝條細密挺拔,有一條特別長的尾端帶著果實,南天竹的果實碩紅飽滿,迷你竹的葉子枯黃石綠交錯,幾片蕨類⋯⋯
翻出在多年旅途收集的花器,適合「一輪插」的青磁鶴首花瓶、唐津燒鶴首花瓶、線條優美的有田燒香蘭社葡萄藤青瓷、厚重方正的英國花卉圖案非洲陶。
在小雪過後的暗沈天色下,修剪花材,花瓶灌滿水,使用最簡單的投入式插花,塑造豐收冷冽的印象,記憶中對美的追尋卻匯集成一條汪洋大河,文字工作者收入不穩定,跟著泡沫紅茶店的員工,在充當教室的狹窄辦公室,第一次上花藝課,周遭人來人往,只沈浸在眼前的花材,拿著捨不得修剪。清水寺前的清水坂商店街,陶藝店舖的老闆娘說店裡的花也是在生活取材,還帶我們去看店外路邊的野花。在荷蘭的海邊騎單車,沿途都是大波斯菊,散發淡淡花香,可愛的狐狸⋯⋯這些回憶,構成我的「瑪德蓮時刻」。
《追憶似水年華》小說中,普羅斯特吃到沾了茶的瑪德蓮蛋糕,這個味覺經驗牽動他埋藏在心中的回憶、情緒源源不絕湧出,延伸成為七大冊兩百多萬字的意識流巨作,心理學家因此將這種非自主性記憶的召喚和引發情緒的催化過程,命名為「普魯斯特時刻」(The Proust Moment)或「普魯斯特效應」(The Proust Effect)。
以前在日式旅館「洋洋閣」擔任駐館藝術家,發現旅館內的花藝都是每天早上換新,擔任這個工作的人稱為「花守」,她推著裝了花材的工作台,依據季節、房間佈置和古董,在壁龕、牆面和矮桌搭配不同的花,讓一百多年的木造庭園建築,生氣盎然。
把插好的花,一個供在佛前,一個放在挑高客廳,一個在和式壁龕前,一個在閣樓書桌上,幾枝帶著嫩葉的石榴細枝,陪伴我完成這篇文章,開始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