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我是AC。
先承認,我並不是恐怖主題最忠實的愛好者。
如果,你期待看到的是淒厲嘶吼的鬼怪、無限絕望的詛咒、因恐懼而扭曲的角色⋯⋯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比起讓人嚇尿的jump scare跟追逐遊戲,我似乎更喜歡恐怖故事在前期時,那種日常與異常交接、若有似無,乃至毛骨悚然的懸疑氣氛。
希望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我也能夠成功地帶給你這樣的感覺。
預祝
內心平靜 安寧
AC work 2023.10.21
十月,是夏天的尾巴。
放學後的天空依然亮著。
萬里無雲,湛藍中帶著一抹橘,那是基隆地區罕見的好天氣,就像是要與這群聒噪的學子們同喜。
「終於!連假就是爽啦!」
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年們此起彼落地嘶吼著,少了師長的管束,班級內的噪音堪比市場。
李耀盈並沒有理會鄰座同學的躁動,只是自顧自地清點剛發下來的段考考卷,他妥貼地一一將其折好,角對角,線貼線,將一張張原本近乎與桌面同大小的卷紙,折成可以放入文件夾的尺寸。
他的字體端正,卷面整潔,除了必要的作答跟運算,沒有多餘的字跡、污漬,卷紙平整,近乎是嶄新的一般。
整套動作下來,李耀盈安靜地好似周圍的喜悅都與他無關,可他嘴角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盈哥!你要不要一起去街上晃晃?一起去吃炸豬排定食吧!」
基隆的學生習慣將田寮河的尾端,鄰近於廟口夜市較為熱鬧的一帶,統稱為「街上」或是「市區」。
哪怕是在平日,夜晚的街上也是人潮洶湧,更不用提假日時段了。
而且⋯⋯。
想都沒想,李耀盈只是故作思考,便推了個理由拒絕鄰桌。
「還是算了,我想回去讀書。」
「有沒有搞錯?盈哥,段考才剛結束耶!不是應該放鬆一下嗎?連假期間休息一下不會怎麼樣吧?」
讀書?這是理由嗎?鄰桌簡直不敢相信。
「哥,拜託,你要拒絕我就直說唄!」
李耀盈被同學的活潑感染,笑道:「沒有,只是想提前為基測做準備。」
聽到這個答案,鄰桌也就沒再強求,只是心理覺得李耀盈未免太誇張了,才剛升上八年級就這麼拼。
「好學生代表就是不一樣⋯⋯不愧是我大盈哥!」
目送對方離開後,收拾得差不多的李耀盈也跨背上綠色斜背包,悠悠地離開了學校。
經過返家路線的公車站時,他的背已經感受到了汗意,書包袋壓得少年肩膀生疼,但他並沒有駐足於此,而是踏著他潔白的布鞋,於崎嶇蜿蜒的柏油路上前行。
今天的李耀盈有幾個必須要買的東西,為此他反覆進入幾間他已熟悉的商店之中。
帶有體溫的汗水剛在冷氣房中冷卻,又被室外的悶熱給逼了出來,少年原本乾淨的臉上也開始出現了些許狼狽。
最終,李耀盈還是停留在跟上週相同的地方,這裡是他無意中發現的寶庫。
貨架不大,就被放在靠近收銀台的角落,上面的商品各式各樣,與其他區域依照品項進行分類、整齊擺放的形式不同,貨架上的商品品項各異,件數零散,沒有整齊的層列,甚至可以說擺放得東倒西歪。
貨架上方的牆面貼有張黃色的大卡紙,卡紙邊緣被剪刀裁切出銳利的形狀,紅色的馬克筆赫然寫著幾個大字——「特價商品」。
李耀盈蹲下身,確認了位於貨架最下層商品的定價及有效期限,後又在心裡飛快地計算出商品的平均單價。
「六塊五一包,有效期限內也吃得完,就這個吧。」
稍作思考後,他決定三種口味各拿一袋,盡數塞入昨晚就先壓在書包前側小袋的環保袋中。
許是因為任務達成,李耀盈也開始有了些閒心,他並沒有急著結帳回家,而是在商場中亂逛。
也好在他沒有著急回家⋯⋯晃到麵包區時,李耀盈猛然想起家裡的吐司也在今天早上吃完了!
非常幸運的是,在他飛奔到吐司區時,現場仍剩下一條45元的普通吐司,跟三條單價80元的牛奶吐司。
沒有絲毫的猶豫,李耀盈拿起前者,就算他知道,比起乾巴巴的平價吐司,他更習慣牛奶吐司柔軟的口感。
經過冷藏區時,思及稍早與鄰桌的對話,又想起那幾張段考考卷,他忍不住想:「這次考得不錯,是應該給自己一個獎勵。」
一份近兩百元的炸豬排定食是吃不起,但給今天晚餐加個配菜或飲料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
李耀盈遊走於成列的冷藏櫃前,沉重的書包和礙手的購物袋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他的目光與精神都被冷藏櫃的冷白光吸引著,像是有什麼正抓著他的魂魄。
此刻,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當下的選擇。
他吞嚥著口水。
豬肉片?火腿?
不行,錢還是省點用得好,那太貴了。
五十元一盒的雞蛋,或、或是二、三十元一袋的蔬菜?
⋯⋯還是算了,我也不會開火,要是做壞了⋯⋯。
那清涼解渴的飲料呢?
好像不錯!已經一陣子沒有喝檸檬紅茶了⋯⋯不過⋯⋯竟然都花錢了,是不是要選更有營養價值的東西呀?
⋯⋯
在經過一段漫長的思想鬥爭,李耀盈的消費明細上成功多了一條小字。
到家時,外面的天空已是全暗,但,李宅的室內燈光卻是亮得發白。
剛進房門的李耀盈不意外地打了個冷顫,這他已逐漸習慣。
電燈跟冷氣正全力運轉著,那是因為他今早出門時並沒有關掉它們。
更正確地說,李宅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關閉電燈跟冷氣了。
滿室發白的光線跟令人顫抖的寒氣,讓李耀盈產生了些許既視感。
細想起來,不就跟剛剛看到的冷藏櫃一樣嗎?發現緣由的李耀盈豁然開朗。
早在幾個月前,李宅就曾因為忘記繳電費而被全戶斷電。
好在那時,天仍是亮的。
當下,李父只是皺了下眉頭,從餐桌上翻出數張繳費通知單,拿著機車鑰匙跟電梯感應磁扣,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他回來時,手上還是拎著那串鑰匙,只是多了一個白色塑膠袋。
「出來,先吃飯。」
他朝著走廊的方向喊了聲。
李耀盈走出房門時,父親早已將餐桌挪出一片空間,把兩個溫熱的便當從塑膠袋中拿出、擺好,並先一步享用起自己的那一份。
便當是山腳下的那一家,因著平價、美味、份量足,以及「三個便當即可外送」的配送方案,在社區內頗有人氣,是主婦沒時間料理的好選擇。
李耀盈沈默地拉開坐椅,與父親對桌而食。
這房子的通風跟採光都極好,是十多年前李父貸款買下的,貸款也在五年前還得差不多了。
房子幾乎每一室都有對外窗,也因此,就算客廳一盞燈都沒開,李耀盈還是能看清便當盒內的所有菜色。
少了午間新聞的聲音作為背景,室內近乎無聲,只有木筷刮過紙盒的聲響,以及陽台下喧囂的蟬鳴。
「台電說,四到五點左右就會復電了。」
飯盒已見底的李父開口。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為了填補這一室的寂靜。
「我先在郵局丟了十萬,設自動扣繳。」
「⋯⋯這樣就不用跑來跑去,省了麻煩。」
唇齒間是雞腿肉的油香、米飯的清甜,李耀盈淡淡地點著頭。
「喔。」
也正因此,李耀盈能沒有顧忌地選擇,讓亮堂的家宅迎接自己。
今晚,李耀盈仍決定在雕有蓮花、鯉魚,高低錯落的實木茶桌上吃飯。
與鄰近大門的餐桌不同,茶桌的位置更近於陽台,那是在客廳的另一側。
其實它本不屬於這裡,只是基於方便,李父便將它跟餐桌做了置換。
現在的餐桌上堆滿了雜物,有五花八門的廣告傳單、各式購物袋、藥袋、未拆封的廚具、不知道是不是斷水的原子筆、前陣子社區活動送的柚子等等。
李耀盈不是沒有想過要收拾它,只是⋯⋯沒有必要。
亮堂的客廳中有兩種異樣的水聲。
一個,是煮水的咕嘟聲。
還有一個,是茶桌旁魚缸濾水器的流水聲。
魚缸裡面原本是有養一隻巨型紅龍的,可現在已經空了,就算空了,李耀盈還是被命令,必須負責維持魚缸的乾淨。
等待水滾的期間,李耀盈翻出剛剛商店選定的「犒勞獎勵」。
在手中,鋁箔包已經沒有剛離開冷藏櫃時的沁涼感,但包裝袋的底色也算是成功地,將他蒼白的手指襯出了一絲血色。
李耀盈雀躍地喝了一口,下一秒幾乎要噁心地吐了出來。
果菜汁的味道⋯⋯是這麼噁心的嗎?
在商店裡,他基於健康及價錢種種的考量,花了些時間,才最終選定了一款平價的果菜汁,作為這次段考的獎品。
又狐疑地嚐了兩口,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真的欣賞不來果菜汁的味道。
他只能就著晚餐的泡麵,硬著頭皮喝了一半。
還有一半,他實在是喝不下,只能無奈地將其冰入冰箱冷藏。
想了想,李耀盈又將鋁箔包從冷藏室拿出來,改放到上方的冷凍庫。
一個失敗的「慰勞品」並沒有打斷他的好心情。
耐心地將茶桌收拾乾淨,木油光亮的桌面映照著他因勞動而輕微擺盪的瀏海。
李耀盈拿出今天發下來的成績單,再次點了點上面的數字,確定數字跟答卷上批改的分數一致。
總體來說,他很是滿意,這是他認真得來的果實,是他應得的回報。
將成績單單獨地放入一個全新的文件夾中,他把文件夾置於餐桌所剩不多的空間中。
雖然餐桌上物件混雜,但新文件夾的存在也足夠醒目,這也方便明天他出門時拿取。
想到明天的計畫,李耀盈才驚覺今天是該洗衣服的日子。
將積滿一週的髒衣服逐一檢查,丟入滾筒式洗脫烘衣機。
他敲了敲洗衣粉盒的邊角,又拿量匙在盒子的四個面上摳了摳。
確定再也挖不出什麼洗衣粉,李耀盈只能輕嘆一聲。
但,好在他早已預想到今天這種狀況的到來,也有應對之法。
他站起身,步向位於主臥的浴室。
李宅有著近四十坪的空間,是個四房一廳二衛一廚,外加三陽台的大樓戶型,不論是什麼階段,對於李家人來說,都足夠大了。
家中的兩個衛浴,一個是位於走廊盡頭的客用衛浴,另一個則位於主臥室。
雖然都是功能完整的四件套衛浴,但因為主衛是家中少數沒有對外窗的空間,空氣無法流通,即使不做日常使用,依舊潮濕、悶熱,隱約間,還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水鏽味。
所以,李家人多數習慣在客衛洗澡,而主衛也就漸漸淪為堆砌生活雜物的地方。
老舊的日光燈經過一陣不規律的閃爍,才恢復長亮,可是它依舊噠噠作響,與長滿黴菌的抽風機抽氣聲不是一個頻率。
在寂靜無聲的李宅中,它們的存在格外的突兀。
浴室磁磚因老燈的照射顯得微微發綠,再加上空氣中飄盪的怪味,氣氛更顯詭異。
站在門口,一眼就能將這一坪半大小的浴室盡收眼底。
左側方向從外往內,依序是形狀特殊的方形馬桶、配著橢圓形梳妝鏡的洗手台、附有淋浴花灑的砌牆式浴缸。
馬桶是這個空間裡唯一沒有堆砌雜物的設備。雖然塑膠製的坐墊已經氧化變色、溝槽處的汙垢因為不易清潔的角度,已經發黑,但這是浴室裡唯一有在發揮正常功能的設備。
洗手台上已經堆滿了各式雜物。起初,還只是零星的幾包衛生紙跟不知道從哪處擰下來的生鏽螺絲;後來,堆放在這處的,就是整串整串的衛生紙跟找不到歸處的廢物。
李耀盈的身高還不高,若是想照洗手台上方的那面梳妝鏡,堆在洗手台的雜物會先一步將他下半張臉擋去大半,而他的上半張臉也會因為梳妝鏡上的水漬跟昏暗的燈光變得斑駁不清。
浴缸是最早被放棄使用的地方。
浴缸上面被置了片木板,木板是幾年前被淘汰的床板,幫著收拾家裡的李耀盈那時看著尺寸剛好,在問過父親的意見後,便決定將其置於此。
木板的下方,存放著幾瓶上好的酒,酒的品牌、年份、酒種都不同,他們都是客人送給李父的。
李父沒有品酒的習慣,但只要有人送,他都會笑嘻嘻地收下,再說幾句「哎!我怎麼好意思呢?」之類的話,李耀盈看過幾次那樣的場面。
「原來他的法令紋是這樣來的呀。」他想。
送來的酒,有一般商場就能買到的便宜貨,也有需要特殊管道才能找到的珍品。
放在浴缸裡的,都是李父判斷有增值空間的「好品項」。
這裡陰暗、溫度穩定,排水孔封上後也就不至於太潮濕,就像地窖一樣,是存放酒精的好地方。
其實李耀盈沒有看過地窖,但父親說合適,就是合適吧。
木板上方,李耀盈拉了幾個塑膠抽屜盒,將它們羅列堆疊在一塊,直至他手將要勾不到的高度。
他將原本放在家中不同位置的、平常用不到的各種備品、禮品,都分門別類的收進抽屜中。
那其中也包含了此時此刻李耀盈正在找尋的東西。
他拉開抽屜,抽屜因為氧化的關係,摸上去有些黏手,再加上裡面存放著重物,已經不能像一開始那麼好抽拿了。
李耀盈從抽屜中隨機摸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東西,又在另一個抽屜裡撿了支美工刀,關上燈,關上門,回到陽台。
蹲在洗衣機前,他看了眼手上的東西,輕輕摩挲著牛皮紙質的包裝紙。
就算隔著包裝紙,湊近聞,還是能聞到它淡雅的香氣。
他輕巧地拆開包裝紙,沒了包裝紙的阻隔,宜人的香氣愈發濃郁。
它是塊香皂,是塊原本裝在套裝禮盒中的精油手工香皂,也是李父收禮時收到的。
李耀盈並沒有留戀於香皂的清香,他只是用美工刀削了幾片下來,丟入洗衣機中。
機器啟動了,他也就起身離開了。
缺了角的香皂,連同它滿是褶皺的包裝紙,一起被遺留在洗衣機的機台上。
隔日早晨,綿綿細雨。
水氣浸染著基隆的山群,向窗戶望去,儼然一幅水墨畫,景物迷濛。
李耀盈身穿純白短袖襯衫,襯衫上還帶著淡淡的百合花香,他手持朱紅雨傘,穿過社區前拐角的矮叢,這才看到那顆老榕樹。
老榕樹下,是他要去的地方。
這只木質傘柄的雨傘對李耀盈來說是有些重了,才短短一路,他的手臂竟有些發痠。
相比之下,對生長於基隆的他而言,今天的雨細小得可以忽略,但今天的他希望自己能有個體面的外表,不能夠做恣意妄為之事。
他輕輕地敲了敲鐵門,見裡面沒有反應,心底難免生出一絲慌亂。
好在沒一會,他就找到了位於門側的門鈴。
「噠——」
在門鈴低沈的長音後,李耀盈已經恢復了冷靜。
「喀!」
一聲清脆的聲響,鐵門被推開。
裡頭的人正要探頭,李耀盈已經先一步堆起了笑臉,用他清晰的嗓音叫道:「里長伯伯早!」
里長這才看清了來人,也笑道:「早!早!早!」
「您上班了嗎?」李耀盈禮貌性地確認:「我會不會來的太早?」
十點零四,這時間是李耀盈先確認過的,絕對說不上早,是拜訪最好的時間點。
「哎,不會不會,我正好要開門了⋯⋯。」
在里長出聲詢問前,李耀盈先一步道明了來意:「伯伯,我成績單發下來了,我是來領獎學金的。」
他努力地讓自己笑的更自然、更誠懇,同時壓抑著對金錢的渴望,修飾了近日的苦楚,他要讓自己以謙虛有禮、認真踏實的形象,展現在對方面前。
「喔,來我看看。」
李耀盈撐著笑肌,眉頭卻是輕微蹙起,眼中流露的是驕傲與慚愧。
他將成績單從文件夾中取出,雙手遞出,傘柄就掛在他的手肘上。
成績單平整,乾淨,就跟他的襯衫一樣。
里長擠著眼,反覆地調整老花眼鏡跟成績單的距離,過了一會才道:「哎呦!」
「哎呦!考得很不錯呀!」
「英、數、歷史、公民、音樂都滿分,其他的都九十幾。放在以前,你一定是當秀才的料,不錯不錯⋯⋯。」
聽見對方的稱讚,李耀盈只是配合地低下頭,似作不敢當。
里長樂呵呵地繞到辦公桌的內側,拉開包有白漆的鐵製抽屜,先是抽出一紙嶄新的紅包袋,又拉過桌腳一處的計算機。
他擠著老花眼,左手在玻璃桌墊上點了點成績單上的分數,右手在計算機上敲了敲。
這只是簡單的加法跟乘法運算,但里長還是仔細地再驗算了一次。
一千五百塊,一共是一千五百元。
早在成績發下來的那一刻,李耀盈就算好了這個數,昨天晚上他又驗算了一遍,他很確定,他不會算錯的。
里長為了鼓勵鄰里的孩子認真讀書,設立了獎學金制度。
從國小到高中,只要你拿著大考成績單,到里長辦公室就可以依照分數領取獎學金。
滿分一個科目兩百元,九十分以上一個科目一百元,這是國中部段考考卷的價碼。
學校的主要科目有九科,音樂是這次額外加上去的,李耀盈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想的,但這讓他多了一個賺獎學金的機會,他也就沒什麼好說的。
確認過金額,里長掏了把鑰匙,打開最上層的抽屜,那抽屜裡面是幾個零錢整理盒和一些散落的紙鈔。
里長點了個數,將紙鈔平整地塞入紅包。
從計算金額到分裝紅包,李耀盈始終沒有抬頭,依舊是那謙卑有禮的樣子,只是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這一室的一切。
「來!」里長將紅包遞到李耀盈面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要繼續保持,認真讀書喔。」
少年雙手接過,回道:「謝謝,我會努力的。」
里長滿意的「嗯」了聲。
紅包紅得亮眼,握在手上,手指總能感覺到從紅包袋傳來些許的熱度,這讓李耀盈心裡雀躍又踏實。
就在他正要打傘,向門內的里長道別時,對方突然開口提問。
「李老師最近如何呀?好像都沒有看到他⋯⋯。」
許是因為背對著對方,許是因為細雨,李耀盈感覺里長的聲音多了些朦朧,少了些踏實。
他微微轉身,面上依舊是禮貌性的微笑。
「您找爸爸嗎?」
「誒,啊⋯⋯不是,」對方支吾不明地答著:「就感覺一陣子沒有看到他了,想說是不是應該找時間上門拜訪⋯⋯。」
「這樣呀。」
「我也知道李老師前陣子才換做生意⋯⋯」
「就想說,或許有我可以幫忙的⋯⋯都是鄰里人,互相幫忙也合情合理⋯⋯」
「何況過去李老師也幫了我不少。阿盈,你伯伯我也不是個不知感恩的,我那時不就找了幾件大家墨筆嗎?雖然不是什麼古董,但也是我們基隆地區的大家,聽說很多董事長都有收藏的,我可是拉了不少關係⋯⋯」
「⋯⋯阿盈,你覺得⋯⋯你伯伯我有沒有機會參個股什麼的?不掛職的!」
⋯⋯
李耀盈只是靜靜地聽著,直到話頭接近尾聲,才緩緩地撐開雨傘。
背後,山景神秘且模糊,手上的雨傘為少年的臉增添了些許陰影,身上的襯衫白得少了些人氣,只有指間夾著的那抹紅,紅得亮眼,見著有些喜氣。
少年沒有正面回應:「爸爸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我沒辦法回答您。」
聞言,里長忙意識到,自己似乎對著未滿十五歲的孩子說了太多不該說的。
他笑道:「哎!也是,哈哈哈⋯⋯你就幫我跟你爸說聲好,等他有時間,我再去找他,或是請他喝個茶!」
「好的,我會轉達的。」
少年道別後,便潛入茫茫細雨之中。
不論如何,手裡的紅包袋都讓李耀盈感到無比地滿足。
他是笑著離開的,直到——他回到社區。
路過管理室,他習慣性地向坐在裡頭的管理委員大媽點頭打招呼,就在這時,他意外地被叫住了。
確認了李宅的樓號,大媽跟李耀盈道:「你們家上期的管理費還沒有繳喔。」
大媽並沒有發現少年因為她的搭話,臉色已白了半階。
這只是她的分內工作:「之前已經去你們家貼了幾次催繳單了。」
「如果家長因為工作太忙,忘記了,你就幫忙提醒一下吧。」
對方語氣平緩,彷彿這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瑣事⋯⋯可是,李耀盈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耳鳴。
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上的紅包,掛在手肘上的雨傘傘葉正輕輕打顫。
「⋯⋯多少錢?」
「嗯?」
少年顫聲問道:「請問,管理費是多少錢?是用現金支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