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11)

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1999年     3月

 

又過了半年,男孩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習慣像候鳥一樣的在月台與月台之間,留下一個小小的剪票缺口;習習慣早點名、晚點名;習慣各種操課與各種任務;習慣在十五鐘內跑完三千公尺;習慣站夜哨時仰望天空;習慣看著安全士官桌後方的公共電話排滿了要打電話自己女友的弟兄,習慣看著他們的表情充滿甜蜜……。

 

男孩似乎習慣了沒有女孩的生活。

 

然而命運之神最愛的就是打破各種習慣!男孩平靜而規律的生活,在那一個週末又被命運打破,命運之神決定再度將兩個原本不同的旋律,再納入同一個篇章裡。

 

這一天,男孩照樣從部隊放假返鄉,到了台北車站之後,原本一向直接轉搭捷運回永和的他,今天突然一陣心血來潮,他想去逛一逛,或許到重慶南路的書店街挑選幾本書,或者走到西門町到點心世界吃鍋貼。於是他挨著人流,攀著電扶梯走上了車站大廳,才剛走到南二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男孩一眼就認出了女孩,即使只有背影,但心裡的直覺告訴男孩:就是她,沒錯!男孩突然想吐,緊張到想吐,他的胃在這一剎那似乎被抽乾了,一種被壓扁的胃痛讓他幾乎站不住。

 

喜出望外的不可思議與近鄉情怯的不知所措,這兩種情緒在拉扯男孩的靈魂,然後,男孩猶豫了,這一刻,他心情然浮現很多糾纏,「該喊她嗎?」「該說什麼呢?」「她會問什麼呢?」「她如果很冷淡呢?」

 

一堆問題爭相從腦海中跳出來,然後伴隨而來的是各種爭論,所有可能的正反解答一起在腦中嗡嗡作響,好像此刻有一群人正在他的大腦開會,所有的與會人士爭相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且互不相讓,就在男孩陷入混亂之際,女孩的聲音撫平了所有大腦裡這場會議裡的所有洶湧。

 

「好久不見。」這四個字像巨石一樣投射在男孩心裡,激出的巨浪瞬間淹沒有了男孩所有的思緒。而女孩的輕笑依舊。

 

男孩在心裡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沒有想到對話會是這樣展開的,但真正讓他緊張的,是女孩然的輕笑,那是男孩多少日子裡的魂牽夢縈。

 

「好久不見。」男孩應該是從胸口裡硬是湊出這幾幾個字。這四個字一出口,男孩就覺很懊惱,「自己明明練習過了那麼多次了啊!怎麼到頭來還這樣驚慌失措?」男孩在心主這樣抱怨自己。

 

女孩似乎看透了男人的思緒,「你幹嘛一副很懊惱的樣子?」

「沒有啊。」女孩的問題把男孩從懊惱的情緒中拉了出來,他連忙否認,但在否認之餘,男孩覺得很驚訝:她為什麼總是能看穿自己?

 

「可能很突然吧!」男孩覺得站在女孩前,實話實說可能是最安全的選擇。兩人已經快兩年沒有見面了,就某種程度上來說,男孩與女孩都已經退出彼此的人生,至少男孩是想的,他甚至接受了,也開始習慣了。但如今能再相逢,對男孩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但男孩發現好像彼此的默契還在,自己能在人來人往的台北車站,光從背影就能找到她;而女孩也能一瞬間看透男孩的情緒。想到這一點,男孩的心就覺得暖暖的。

 

「看你的樣子是在當兵喔。」女孩上下打量著男孩。

「廢話!男生大學畢業之後,正常一點的都會去當兵。」

「真是難以想像你當兵的樣子。」女孩調皮的看著男孩:「或者說很難想像你乖乖聽話的樣子。」

 

關於這一點,男孩也有相同的感覺,因為畢竟自由自在的任性慣了,大學時期,男孩想上課就上課,與教授一言不合就拍桌走人,但在部隊裡,軍法森森,殺氣騰騰,什麼事情都有規定,就連吃飯的角度、坐姿都必須合乎規矩。

 

「一開始的確是很難適應。」男孩言談之間深有感觸:「你也知道,我是個很任性的人。」

「不過看起來你適應的很好啊。而且有變瘦哦。」

男人哈哈一笑,「可能沒有宵夜可以吃吧。」

笑聲靜定之後,兩讓人陷入一陣無話可說的尷尬,畢竟兩年的陌生還是在他們之間造成了疏遠的空白。

 

「那…。」女孩指了一下車站的時鐘,「我要回公司報告一下剛剛的提案了,所以……。」

男孩點點頭,「工作要緊。」

「辛苦了保家衛國的將士。」女孩突然站直了身子一副要向男孩敬禮的模樣。

「你少在那邊。」男孩沒好氣的說,他顯得輕鬆很多,「久別重逢的告別應該要感人一些才對。」

「是啊!」女孩意味深長的看了男孩一眼:「真的是久別重逢了。」

男孩朝著女孩會揮手:「那就…再聯絡了。」

「等一下。」女孩從包包裡拿出一張便利貼然後寫上自己的電話,然後塞到男孩的手中,「沒有電話是要怎麼再聯絡啦。」

男孩吐了吐舌,「對喔。」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保持聯絡。」

「嗯。」男孩漫應了一聲,然後看著女孩背對著自己離去,直到女孩走遠了一段距離,男孩才把那張便利貼打出來反覆端詳。他的心情是激動的,陌生了兩年,如今可以在這樣跟女孩說話,男孩覺得很感動。

 

此時,女孩突然跑回來對男孩喊了一聲,「你變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男孩嚇了一大跳,連忙握著那張寫著女孩電的便利貼。

「更帥了嗎?」男孩挑起眉毛來掩飾自己的心慌。

「誰給你勇氣這樣說的?」女孩不可置地看著男孩,隨後兩人之間爆出一陣大笑。

「說真的,我覺得你真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女孩歛起了笑容,努力搜尋適合的字眼,「感覺…變得沈穩了。」

 

沈穩?是這樣嗎?男孩在心底反覆咀嚼這個兩字。從五月入伍之後,男孩逐漸習慣這樣一個人背著背包,在車站與車站之間像候鳥般的遊移了。這樣生活讓他堅強許多,也是不得不如此,他必須擁有這分堅強才能讓他耐得住當兵生活的清寂。男孩自己也沒有想過,會從那麼愛熱鬧的人變得耐得住寂寞。這樣子休假回家、收假回部隊單純而規律的日子,男孩竟開始明白其中靜好的樂趣。

 

「可能是因為要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吧!」男孩試著回答女孩的疑問。

「一個人?學姊呢?」女孩有些驚訝。

「當兵前就bye bye了。」

「是哦。」女孩沒有多問什麼。男孩明白女孩,她不是那麼會去追問別人生活的人。

女孩看了看手錶:「我真的要先回公司了。」

男孩點點頭。

「下次一起吃飯。」女孩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後還是留下了句點。

「好啊。」男孩對女孩的欲言又止投以微笑:「快回去吧,工作要緊。」

女孩點點頭,轉身隱沒有男孩的眼視線裡。

 

這一天,是男孩近來最開心的一天,不是那種狂喜而是一種淡然的滿足。男孩覺得一切都重新開機了!是的,所有情愫上的蔓延波動,延伸出來的所有悔恨懊惱,都可以在這一次重新開機後復原。

 

時間會自動修整一切!男孩感激地這樣想。

 

就這樣,兩人的關係恢復了之前的設定,沒有很頻繁的相見,卻讓每一次的見面質感愈加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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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跟文珊又在一起了?」阿慶吞下一大口啤酒。

「沒有,只是又聯絡上了。」男孩瞪了一眼阿慶:「什麼又在一起了。」

「你們兩個…」阿慶搖搖頭:「真是歹戲拖棚。」

「你在說什麼啦,哪來的歹戲。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啊,就跟以前一樣。」

「對啊,就是跟以前一樣,我才會覺得是歹戲拖棚啊。」

「你在說什麼啊?」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呢?」

男孩沒有想到自己的問題竟然被阿慶反殺。一時之間,他不曉得該如何回應:「我想做什麼呢?」男孩仔細的想著這句話,他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答案。

「其實你論文口試發表哪一天,文珊有去。」阿慶突然說了一個讓男孩震驚的消息。

「她有去!」男孩有些震驚:「可是我沒有有看到她啊。」

「她很快就離開了,我猜可能是因為學姊的關係吧。」阿慶淡淡地回答。

 

C!男孩想到那一天C幫自打領帶的畫面,女孩看到這一幕了嗎?

男孩的心好像被針扎了一下,他想到那一天看到女孩與另一個男人坐上車離去的畫面。

「怎麼了?」

「沒有。」男孩喝了口啤酒:「只是有些慚愧。」

「為什麼?」

「因為她口試那一天我沒有去。」

阿慶笑著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敬你,你這個幸運的爛人。」

「幹嘛這樣?」男孩覺得阿慶的嘲諷過了頭。

「因為你真的很幸運。」阿慶站起身來,拍拍男孩的肩膀,然後推開酒吧的大門,「先走了。」

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阿慶就消失在男孩的視線之中。

 

男孩怔怔地想著倒底發生什麼事了?自己說錯什麼還是做錯什麼了呢?他想到阿慶剛剛一臉淡然的神色,覺得這位老朋友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了。

 

隔天男孩找到了阿慶向他道歉,「唉,其實不關你的事,我只是心情不好。」

「只是心情不好?」男孩有點不相信阿慶的話。

「前些日子我媽媽過世了,在之前,我跟小瑜分手了。」

男孩像是雷劈到一樣,半天說不出話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囁嚅地吐出這幾個字。

「對不起個屁啊,我們都在當兵,你是要怎麼知道?」阿慶抽著菸靠著牆,表情看不出是釋然是憂傷。

「你應該告訴我的。」

「三八啊,告訴你我媽死了?要不要發訃文給你?」阿慶笑了,男孩也跟著笑了。

「那分手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阿慶冷笑一聲:就人家不要你了啊什麼情況。」

「這麼帥?」男孩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硬是擠出這三個字。

「要不然你要人家怎樣?跟我一起披麻戴孝嗎?」

「喂。」

「找到更好就隨她去吧,那是人家的人生啊,她有權找到更好的。」

「你不難過?」

「難過啊,但難過日子還是要過啊。」阿慶的回答,讓男孩羞愧不已,要是自己,一定是呼天搶地,每天都在為愛的憂傷生不如死。

「沒什麼啦,這就是人生,大家都會碰到,只是現在輪到我而已。」阿慶說羊說著突然伸手擦了擦了自己的的眼角。

男孩這才明白,阿慶不是不悲傷,只是他把悲傷留給了自己。

 

男孩開始在腦海中搜尋阿慶的資訊,想從這些資訊中理解阿慶的人性觀。他知道阿慶來自台南的六龜鄉,他可能是大傳系中人緣最好的人。他幽默風趣,但還不至於張狂;聰明但知道收歛。

 

阿慶一直說自己的家境不好,但男孩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公子哥的氣息,那是一種優雅。後來才知道阿慶本來出生於頗為富裕的家庭,後來到高中時,因為父親幫人作保而欠下巨債。阿慶家的一切都被銀行查封了,為了躲避債主的騷擾,他們全家搬到六龜。男孩只知道這些,他沒有再多問,因為他並不在乎這些家世的問題,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幫他什麼。

 

對男孩來說,阿慶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就某種程度上,男孩很很崇拜阿慶,他覺得阿慶很瀟灑,更重要的事他很堅毅,他身上有一種隱藏在與人為善之下的稜角,男孩感覺得到阿慶那分驕傲。因為這分驕傲,阿慶從來沒有向任何要求什麼,他每天在麥當勞做打烊班的工作要工作到兩、二點才回家,因為這段時間的時薪加倍,但他還是很努力在學業上。

 

男孩很佩服阿阿慶,他覺得阿慶很體面,辛苦的半工半讀養活自己,還有這樣寬闊的胸襟去體諒別人。

 

入伍不久,阿慶就決定簽下了五年的志願役。很多同學都對阿慶的決定感到驚訝,因為大家都不想當兵,但男孩能理解阿慶的決定。軍官的收入還不錯,比起一般行業來得優渥,再加上各種津貼,還有供食宿,是有機會存下第一桶金。

 

「阿慶一直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女孩聽完男孩的話後,做出這樣的結論:「

你很幸運能有這樣的朋友。」

「是啊!」男孩如是說,但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阿慶也跟我說過一樣話,他說:『我很幸運能有你在身邊。』」

 

 

1999年      6月

 

男孩與女孩幾乎以每周一次的頻率見面,他們似乎想填補之前兩年來的空白

在一家大型連鎖書店工作的女孩,多了種洗練的精致,慧黠依舊,甚至可以說更加迷人,只是那片蔚藍天空的淨透純粹不見了,男孩覺得好像厚厚的積雲有些太多了。其中一片雲是女孩的伴侶變成了女人

 

「我跟你講一個秘密喔。」有一天女孩非常神秘的對著男孩說。

「你懷孕了?」男孩回應。

「這個建議挺有趣的,但我現在還沒有考慮。」

「所以是什麼?」

「我有一個女朋友。」

男孩睜大了眼睛,但不一會兒就恢復平靜,「這樣也不錯,女孩的細膩與特別也許真的只有另一個女孩才懂。」男孩心裡這樣想著。

 

女孩的秘密雖然讓男孩有些意外,但他平靜的接受了,「好吧,你本來就會做一些很不一樣的事,所以想想也還好。」男孩這樣對女孩說。

男孩的回答惹得女孩大笑。

「你似乎很得意。」

「當然!」女孩噘起嘴,俏皮地揚起了下巴,只是並沒有發現,女孩眼神中閃過的那一絲落寞。

「你知道女同志的性愛是怎麼進行的嗎?」女孩突然看著男孩,以一副認真的表情對男孩說

男孩立刻阻止女孩彷彿要說下去的嘴型,「你不要對一個正在當兵的男生講這麼刺激的話題,你是想怎麼啦,很煩耶。」男孩沒好氣的回答。

男孩突然想起大一的時候,女孩也曾跟他討論過初夜的問題,女孩甚至還問男孩,自己的第一次該不該給當時的男朋友。

「你好像很喜歡很我討論性愛這件事。」男孩有點哀怨:「完全不考慮我面對這些話題時的情況。」

「有嗎?」女孩笑得淡淡的,「但你也很喜歡阻止我說下去啊。」

「你大一的時候還問我第一次該不該給你的初戀。」

「這樣你才會多了解女生一點。」女孩變得很正經:「不會滿腦子都是A片的想法。」

「什麼嘛。」男孩覺自己被小看了,他不甘示弱的反擊:「你就不怕哪一天我把你撲倒嗎?」

「會嗎?」女孩斜眼瞄了一下男孩,那一瞬間的表情很複雜,不屑中帶著一種挑逗,挑逗中又帶有一絲的無奈。

男孩看不懂女孩的表情,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你是俗辣!」阿慶很快地幫男孩做出了結論。

男孩瞪了阿慶一眼。

「就真的啊。」阿慶繼續補槍。

「我對學姊就撲倒了啊。」

「那是因為你不在乎。」

「蛤?」

「算了,這不重要。」阿慶揮揮手,「你確定文珊變成同志?」對這件事,阿慶的下巴始終無法闔上。

「你很震驚嗎?」

「倒也不是。」阿慶歪著頭想了一下:「是有點驚訝,因為看不出來啊,她以前不是一直都有男朋友?」

「也許到了現在,她他才發現自己真正的性向是愛女生啊!」

「你倒是看得很開。」

「這跟看得開有什麼關係?」男孩不解地說,「同性戀也不會怎樣啊,就是一種性向選擇而已。」

「誰管什麼性向不性向的,我不是指這個啦。」阿慶不耐煩地叫了起來。

「那是.....。」

「我以為你會很難過。」阿慶看著男孩,「至少也應該有點失落,但看你的表情,你好像接受這件事了。」

「同性戀沒有什麼問題啊?」男孩開始覺得阿慶有偏見了。

「你是笨蛋啊,倒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阿慶雙手圈成爪子,仰天長嘆,「文珊身邊有伴侶了,你不會覺得很難過嗎?」

阿慶看著一臉懵懂的男孩,決定把說得更狠一點:「你這樣不算是失戀嗎?你不覺得又失去他了?」

男孩這時才恍然大悟,「對哦,我怎麼這麼平靜?」男孩開始想著這個問題

 

會不會是我已經接受了錯過的事實?

會不會是我已經接受只能是朋友的緣份?

 

男孩心裡盤旋著這些問題。也許是這樣的,男孩試著整合所有的疑惑,女孩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但現在覺得只要在他身邊待著就好了。錯過也好,失去也罷;朋友也好,戀人也罷。

 

男孩把自己的結論告訴阿慶,「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就不要想那麼多了。」

「我覺得可能不是這樣。」阿慶說,「我在想可能是因為文珊的伴侶是個女孩,所以讓你覺得你不是輸給了愛情,而是是輸給性向。」

阿慶的話像刀一樣的射中男孩的心,他水看見了到那一天女孩坐上上了另一個男人的車……。

「是這樣嗎?」男的聲音微弱。

「我也不知道。」阿慶的回答輕輕的,像是落葉一樣,輕飄飄的,風一吹,在男孩的視線裡飛舞著。

 

「我也不知道。」男孩躺在床上想著這件事情,無論怎麼想,最後都是這五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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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翻來覆去,男孩試著讓所有思緒集中到女孩告訴這件事的那一刻,「我有一個女朋友。」男孩開始努力回想聽到這句話時的所有情緒。

 

彷彿那一刻的思緒都變變成了慢動作,供男孩一格格的檢視。從驚訝到平靜之間,男孩試著檢視自己感覺的所有蛛絲馬跡。的確,男孩對同性戀沒有有什麼偏見。

 

「都這個時代了。」男孩對著天花板這樣說。男人喜歡男人和女人喜歡女人,其根本不是什麼嚴肅的議題實,男孩覺得一點討論的價值都沒有,「愛才是最該討論的的部分啊!」男孩這樣想著。哪種性別愛哪種性別與誰愛著誰,對男孩來說沒有什麼不一樣,只要有愛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愛不愛,所以該討論的是愛這件事才對啊。」男孩做出了結論。

 

但這樣的論述中,男孩還是找到無法解釋的破綻,因為他不大明白女孩為什麼會成為同志,他與阿慶一樣以為同性戀是天生的性取向,雖然在與阿慶討論這件事時,男孩認為女孩是後來才發現是自己愛的女生,但男孩還是有些困惑,「所以後天的經驗也會改變性取向?」

 

問題總是會引發問題,對男孩來說,新的問題是,「女孩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接著問題繼續細胞分裂,「那又是什麼的經歷,什麼樣的情況,讓女孩從原本喜歡男生的異性戀成為一個同性戀?」問題的分裂還沒有結束,「那之前女孩與自己的曖昧又是怎麼一回事?」

 

男孩胸口感到一陣窒悶,他霍然起身,試著整理自己被這些問題打亂的呼吸。然後又出現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男孩心頭一驚,但這股驚訝沒有像男孩擔心的那樣蔓延開來,男孩開始覺得阿慶之前所說的,愛情與性向之間較量的說法是對的。

 

這個問題是:「如果女孩是愛上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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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女孩邀了男孩到新生南路的一家茶藝館喝茶,同行的還有另一位女生。「是她嗎?」男孩一就座,就擠眉弄眼向女孩傳出這個問題。

「不是我。」女孩友人識破了男孩的密碼,搶在女孩之前回答。

 

男孩以為女孩要把傳說的女伴介紹給自己認識,現在誤會大了,他不知所措的吐了舌頭,不曉得是在表達歉意還是在掩飾尷尬,他同時也向女孩求救,女孩則心滿意足地欣賞男孩的困窘,完全忽略男孩的求救。

 

同行的友人對女孩點點頭,輕聲地說:「跟你形容的完全一樣。」她停了一下:你們真是絕配。」

 

男孩很詑異地望著女孩的朋友,形容的完全一樣?絕配?

 

男孩當然知道這兩句話的中文解釋是什麼,只是這兩句話與吃時此刻的場景組合在一起,讓男孩有些手足無措。

 

她是在說我跟文珊是絕配嗎?

可是文珊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啊?

形容的完全一樣?她的意思是說文珊有她討論過我嗎?

絕配呢?她是覺得我配得上文珊嗎?是這個意思嗎?還是我想太多了?

 

一瞬間塞進了太多的問號讓男孩感覺有暈眩。女孩卻好不準說明、解釋什麼的樣子,只見她笑得淡淡的,然後熟練的幫友人與男孩倒茶。

 

男孩覺得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來沖淡腦海中的問號,於是他藉口想抽菸迴避了此刻奇特的曖昧。新生南路上的夜風,有著一種不同於台北其他地方的涼爽,可能是因為緊臨大安森林公園的緣故,溽暑在層層樹林中被濾淨出難得的舒爽。

 

男孩吐出長長的煙條,好像剛剛的混亂與尷尬都隨著這口氣而傾巢而出。

 

「借個火吧。」一個聲音在男孩背後細細地傳來。男孩嚇了一跳,差點把剛剛的混亂與尷尬給吸了回來。

 

是女孩的友人,男孩連忙巍巍顫顫地幫她點火,看樣子,剛剛的混亂與尷尬真的都要吸回來了。友人叨著菸偏過頭讓菸點著,然後輕輕地拍了一下男孩的手以示感謝。

 

然後是沉默,令男孩緊張的沈默,那感覺就像在與另一位陌生人困在電梯裡,雙方都在搜尋打破寂靜的適合字眼,但雙唇卻始終緊緊關閉。像像男孩與友人,二人併肩站在店外,只是吐菸卻吐不出一個字來。男孩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在等待著友人開口,他直覺她應該有話告訴自己。

 

男孩的直覺沒有錯,只是他沒有想到,友人向男孩說出讓自己痛苦萬分的故事。

 

「我其實是來看你的。」她總算開口了。

男孩本來想問為什麼的,但她似乎不管男孩的反應接著說下去:「我想知道她喜歡的男孩是什麼樣子?我已經聽她說你的事好久好久了,從她大學到現在。」

「可是……她……」面對友人的直言不諱,男孩顯得無力招架。

「可是什麼?她身邊一直有人嗎?」友人冷冷地說。

男孩點點頭。

「你畫錯重點了。」她幾乎是瞪著男孩。

「畫錯重點!」男孩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

「她身邊一直是有人?但你該問的應該是,她的身邊為什麼不是你?」

為什麼不是我?很簡單的問題,卻在此時狠狠地撕裂的防衛。男孩不是沒有這過,但這樣的想法太幽微了,他不曉得究竟是自己有意忽視,還是這樣的念頭過於可笑。

「為什麼不是我?」男孩喃喃自語!

「為什麼不是我?」男孩想起了過往的種回憶。

 

「如果你不愛她,沒有關係。」友人嘆了一口氣,往後跌靠在牆垣裡,她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虛弱地說著:「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把她留在你身上的心還給我?」

低聲下氣的問號把男孩的眼睛撐大,男孩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誰的心?在誰那裡?還給誰?」對男孩來說,友人這一番話太過激烈,然後他突然明白了她在激烈中的敵意。

 

友人緊緊盯著男孩,似乎想從他五官的反應中找到什麼線索,她彷彿早就預見了男孩的問號,「驚訝什麼?我當然喜歡她,從高中就喜歡她。」她深深地抽了一口菸,「,當然,她不愛我。」

她苦笑了起來:「你知道嗎?當她提起你的時候,她是那麼地開心,看她那樣子,我真的好羡慕你。」

「所以今天是鴻門宴。」

「嗯,那按照歷史的情節來說,我不會殺你。」友人白了男孩一眼,然後嘆了口氣:「我大概明白她什麼會喜歡你。」

男孩尷尬地漫哼了一聲,他以為事情都過去了,他現在只想好好地守護這段友誼,但沒有想到過往的情感會從墓穴中爬出,然徵會以這種方式反噬自己。。

「但我不知道你們怎麼了,這兩年我再也沒有聽她提到你,直到最近……。」友人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因為女孩走出來找他們。

「你們真的很愛抽菸耶。」

「我們抽完了。」友人把菸熄在菸灰桶裡,然後回到了店內。

男孩的心緒卻依然停在真到最近這四個字,因為友人沒有說完,他想知道她沒有說完的是什麼,但他也沒有把握是否能承接友人未說完的話。

 

回到店裡,話題又回到一開始的那樣,隨意的、輕鬆的聊天氣氛,但友人的話好像挖開了什麼似的,男孩不得不去注意被挖開的塵封,還有隱隱可見的情愫。男孩彷彿又看見了女孩的長裙與那一夜後頸的線條。然後男孩注意女孩手臂上的抓痕。男孩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但他不敢多問!

 

離開時茶藝館時,女孩指名要男孩送自己回家。

「她跟你說了什麼?」車子一轉進仁愛路,女孩便詢問男孩。

「應該是我跟她說了什麼。」男反客為主的試著閃避話題。

「那你跟跟說了什麼?」

「你究竟跟她是怎麼說的我的?」

「你確定你想聽?」女孩笑著問。

「怎麼感覺點可怕。」男孩也一樣笑著。他心裡想著,好險女孩在身後,自己才能從容應對,如果面對面說話,自己一定會被拷問到體無完膚。

「唱歌給我聽。」女孩突如其來的要求讓男孩有些詫異。

「認真?」男孩想要確定女孩的想法,他看到後照鏡裡的女孩很用力的點頭。

「你想聽什麼歌?」

「都可以。」

男孩點點頭,接受了女孩點歌,然後開始,男孩輕輕地唱著,不曉得是為了聽清楚男孩的歌聲還是其他原因,女孩逐漸貼近男孩。

愛我別走,如果你說,你不愛我……,是張震嶽的〈愛我別走〉。歌詞中的字字句句就這樣旋繞在男孩與女孩的周圍,然後逐漸變成一個透明的氣泡,連同在男孩的機車都被包裹其中。

女孩把臉貼上男孩的背,雙手緊緊抓著男孩的衣角。

一滴眼淚逃出了氣泡,然後就這樣掉落在車水馬龍的仁愛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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