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天不亮納蘭真就起床了,特地囑咐容若不要吵醒仍在熟睡的蘇期,輕手輕腳換上正規南朝服飾便出了門。
宰相府已安排轎輦,他與宰相打了個照面,相互問安了下,交換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客套話,才各自上轎。
歐陽子瞻壓著狼族備好的禮品儀仗緊跟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皇城去了。
天色逐漸亮起來,坐在轎裡的納蘭真破天荒用密語多問了幾句關於慕容夜焚的問題。
昨夜我已經替他易了容,絕對沒人能認出來。今早又在藥裡多加了安眠散……估計最快要到辰時才能醒過來,王不用擔心……我在他身上灑了尋跡粉,斷然跑不掉。
不知為何,納蘭真居然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拿捏報復的意味。你這是……失而復得,便不願放手了?
誰讓他十年音訊全無……歐陽子瞻磨了磨牙。對了……王昨夜說,他身上的毒是南朝宰相下的?這消息屬實嗎?
屬實,因為他並未在心中否認……怎麼?為何這樣問?
半日散毒性兇猛,特別是在每月最後三日,中毒之人會疼痛到希望自己乾脆死去……王,這種痛不欲生的滋味,我想讓那位南朝宰相親自體會一番。
納蘭真與他從小認識到大,從未見過如此殺意外露的一面,一時間有些怔愣。
宰相錯在他該知道,有些人,一輩子都不該碰……更不該起骯髒的念頭。
昨晚事情發生得太快,歐陽子瞻花了些時間才從納蘭真昨晚的問話以及慕容夜焚的回答中拼湊出幾個要點……他握緊拳頭,不敢想像,若昨夜王沒有因緣際會聽見那些動靜……若宰相果真得逞……
我明白了。納蘭真默然。他想起當時得知納蘭賀連試圖染指蘇期時心頭湧上的狂怒……我答應你,若有機會,便將他交由你處置……但你得知道,他畢竟是南朝宰相,只要在位一天,便輕易動不得……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替夜解毒,至於宰相……哼哼,我們,來日方長。
這還是納蘭真第一次看見歐陽子瞻顯露狠戾無情的性格,他感覺有點震撼,更多的,卻是忍俊不住。他忍不住調侃道:還記得不久之前你對情愛不屑一顧的模樣,誰承想,如今一怒為「知己」,倒是連南朝都不放在眼裡了。
讓他話裡那句「知己」噎了下,歐陽子瞻有點不服氣地反駁;我可沒做蠢事,都是那宰相欺人太甚!
你從來都是理智的人,如今親身體會,何為心之所向身不由己……倒也是風水輪流轉。納蘭真終於能笑話他了。
自己種的因,便要自己擔那果……從前看著澈犯蠢,如今輪到自己被笑話……歐陽子瞻心情有點複雜,可一想到現在正熟睡在旅店房間的慕容夜焚,就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轎夫在這時停下腳步,皇城已到,大門開啟,納蘭真下了轎輦,裴寧恭敬地站在他身側半步,等待已久的御前執事官彎腰對納蘭真行了一個禮,示意了方向,一步步將來客引入。一行人一路穿過寬廣的前院,此時天色已經逐漸亮起,等待上朝集會的文武百官早得了消息,規矩地分為兩列,隔著略遠的距離朝他們行禮。
聖上接見異族王,他們便在前院等候朝會宣召。
拾階而上,最上面便是南朝大殿,宏偉壯觀,前生來此並無欣賞的興致只是匆匆而過,但如今,納蘭真展目望過去,很有點讚嘆,他在想,若狼族也能起造這樣的宮殿與城池……想必會更加強盛。
跨過大殿高聳的門檻,一眼就能看見那位穿著紫金龍袍的君王,姿態挺拔氣宇軒昂,垂眸望過來的眼神一時難以解析。南朝人通常沒有狼族那般刀刻斧鑿的深邃,可仔細看,納蘭真還是發現了一些幼時的輪廓,南朝國姓為薩,這位久未蒙面的三皇子單名為辰,樣貌與慕容夜焚有幾分相似,氣度與眼神充滿一國之君的威嚴與大氣……
兩位年紀相仿卻許久未碰面的兒時玩伴遙遙對上了視線,納蘭真輕微地點了頭表達善意,接著攏攏袖袍,按照禮儀準備跪下行禮。「狼族納蘭真,拜見聖上。」
薩辰微微抬手便止住了他的動作,朗聲說道:「狼族王遠道而來,就不必拘禮了,免跪,上前說話。」
納蘭真依言往前走了幾步,沒想到宰相裴寧居然掛著足以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臉,貌似一無所覺地緩步跟了上來。
他不記得前世對方是否也是這樣……但這舉動,分明是不大將皇帝放在眼裡……要知道狼族與南朝結為友誼之邦,端的是兩方平起平坐,是以納蘭真剛才只是做做樣子,薩辰也不可能真的讓他跪著行禮……可兩國君王對談,宰相竟亦步亦趨地跟上來聽……狼子野心,挺明顯啊。
薩辰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這裴寧最近是愈發大膽了……可他老謀深算、在朝堂上又黨羽眾多,把柄難抓還有諸多老臣護航……自己繼位兩年根基未定,實在……不能與他撕破臉……不是不知道對方心懷鬼胎,一時之間也只能忍了。
瞬息間將南朝君臣形勢看清楚,納蘭真按兵不動,開口道:「許久未見,單看陛下氣色紅潤,就知定有喜事將近。」
薩辰沒想到他的一句話竟是向自己道喜,微微愣道:「何喜之有?」
「承平公主嫁入狼族不過月餘,卻已有身孕,因未滿三月胎氣未穩,她這次才未隨我南下……我與王妃成婚兩年都未有子嗣,這是我第一個孩子,也是兩族情誼友好的延續。」
「如此說來確是喜事……那麼, 之前所說的……」薩辰的視線轉向不發一語的宰相。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街市傳言,傳得沸沸揚揚,說承平公主婦德不休,才過門沒幾日就讓狼族王休棄,裴寧痛心疾首地到御前懇求個公道……他無奈之下才出了詔書招他來解釋一番……怎麼,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裴寧戰戰兢兢地跪下,滿臉誠惶誠恐。「老臣也是愛女心切,聽傳聞說的離譜,怕蘭兒受委屈……才腆著臉向聖上討了旨意,是老臣錯,不該妄聽人言,昨日已向狼族王解釋清楚……但,臣另有一事要告與聖上與狼王。」他的語氣凝重起來,很有幾分被埋在鼓裡的痛心疾首。「聖上明鑑,老臣兩個月前奉旨西巡視查,直至月前才返回日遙,沒想到,老臣歸家時,卻發現蘭兒竟還在家中,並未出閣。」
聞言,薩辰有些迷惑,一時間不確定他是何意。
納蘭真則在心裡冷笑,果然,又是這一齣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