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份的某個週末，我一如往常到中研院散步。週末的院區通常頗為清幽，若在清風陣陣的春季邁起步來更是愜意。這條路線由中研院側門開始，繞過史語所、近史所，沿著四分溪穿越院區，再從另一端的國家生技研究園區附近拐回街上。一路上的各種植物中，尤以鳳凰木尤為引人注目，印象中，鳳凰木總在6、7月盛開，但在中研院內的這幾株，不知是氣候還是什麼特殊因素影響，在4月天竟已滿樹火紅，種子遍地。隨手撿了一顆，回家於盆中孵上，竟也順利發芽。為了紀念撿到這顆種子的地點，我將其命名為「中研院」。
鄰居的植物諮商室
差不多與此同時，我讀了韓國作家申惠雨的《鄰居的植物諮商室》。申惠雨是著名的植物繪者，曾經四度獲得英國皇家園藝協會的植物藝術展金牌獎。出身學界的她不只深入研究自己喜愛的植物，還擅長以畫筆細緻的描繪各種植物形象，更開設了一間「植物諮商室」，開放給任何有機緣走入這個場域的過客：
在申惠雨的眼中，真正能解決諮商者困難的良方，往往不是為其提供土壤、水分或陽光等技術條件，反而是種植物的諮商者本身的認知。比起種植知識的交流，更重要的其實是「找尋煩惱的解答」吧！從植物談到人生，在這間諮商室裡，諮商者、諮商師與植物的故事就這樣相互交織，而本書應運而生。通常，我和諮商者不僅會談到植物的相關知識，還會暢聊關於植物的任何事情⋯⋯甚至主題常常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例如人生、生活或是不特定的玩笑話等等。我們在對話中分享知識，找尋煩惱的解答。
在「中研院」成長的過程碰到了一個小小的問題：他的新葉一直無法脫開種殼的桎梏。堅固的種殼原本是為保護種子免受外環境干擾而生，既然種子順利發芽，也已算是完成使命了。但可能是生長角度不佳，「中研院」的子葉與後續生長的新葉始終無法順利抽離種殼的包覆。對植物來說，這可不是好消息。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看著「中研院」原應舒展的葉片竟緊緊擠在硬殼內無法脫身，心中不由焦急。網路訊息說，若在發芽前將整顆鳳凰木種子泡水，能有效降低種殼阻礙生長的機率，但時光無法倒流，作為負責任的人類，我只能另尋他法。腦海中唯一浮現的解決方案，只有用指甲為「中研院」剝去外殼。
那是一段讓人痛心的經驗。我拙劣的手法不僅無法拯救這株親手孵出的樹苗，反而親手將種殼連帶子葉、新葉，一齊摘離了稚嫩的莖幹。
「中研院」死了。我親手害了它。
〈愛它，就減少愛意〉
看著鳳凰木明顯軟垂的樹苗，不由得想起《鄰居的植物諮商室》中記錄的一則故事。一位「新手植物管家」來到諮商室向申惠雨求助，不管番茄、萵苣，多方嘗試的她始終無法讓植物在家中陽台順利生長，就算拼命拿著噴霧灑水器灑出水霧，試圖讓逐漸乾死的盆栽獲得水份，也無法改變頹勢。相對於分分秒秒關注植物生長進度的人。卻也有另一類人隨意許多，他們往往幾天不澆水，一直等到盆土將近乾涸才硬是將整個盆子浸在水中，這樣的效果有時竟出奇的好。
如果你現在種的植物長得不好，建議你試著減少愛意，應該就會看見殷殷期盼的美麗花朵吧？試想，我們活在世上遇到的許多事情不也一樣嗎？常常因為愛而侵蝕自己，以愛之名對深愛的人造成傷害。如果試著減少一點愛意，我們的人生、人際關係之中，說不定也會開出心中所期待的花。
雖然八竿子打不著，申惠雨的話讓人想起《侏儸紀公園》的著名金句：「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Life will find its way）。我開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那盆被我種下的樹苗，我是自私的將其視為所有物，單純期望它能如我所想的成長，還是我真能嘗試了解、配合它的需求，願意給它突破的空間？
鳳凰木，重蹈覆轍
時間來到8月，在一次出差行程中又見到了滿樹盛開的鳳凰木，火紅依稀是數月前在中研院見到的模樣，我沒有絲毫猶豫，又撿了兩顆種子。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泡水、濕敷等工序一次做足，希望能避免慘案再次發生。延續過去的邏輯，我依著發芽的順序將它們命名為「雲科一號」與「雲科二號」。「二號」的成長順利，種殼在一夜之間就自動掉落，但「一號」的新生葉片竟然再次無法脫出種殼的限制。我再次被迫做出一個困難的選擇：要不就嘗試各種方法，協助新生葉片脫困，要不就只能提供必要的水分、養分當成後勤支援，期待它找到自己的解決方案。
〈努力不去擁有的愛的表達方式〉
雖然是在寫植物諮商室中與眾多諮商者的互動點滴，但申惠雨似乎無意間呈現出了一種人與自然互動的和諧樣貌。面對「清除外來種」、「保育珍稀植物」等高度道德正確的議題，她反而提供了另一種解決方案：我們必須調整對自然的態度。
當我們對植物這種生物開始產生陪伴的想法，而不是想占有的時候，我們所喜愛的植物將會好好長大。
想起這段話的我，忍住了衝動，按時為鳳凰木苗提供水分與陽光，並且祈禱。
我真看到了掙脫束縛的羽狀葉片，迎著風，展翅昂揚。
本文原刊於：【讀者舉手】減少一點愛意，人生中說不定會開出心中期待的花：《鄰居的植物諮商室》 - Readmoo閱讀最前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