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老實說,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敢確定那句「要有光」是用什麼語言說的,畢竟在「創世紀」的當下,能夠幫忙紀錄現場的歷史學家或書記官都還沒出生。與之相比,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的讀者就十分幸運,她直接在書中透露《地海》世界的造物者 ── 兮果乙(Segoy)在創造諸島與一切時,使用的語言為「太古語(The Old Speech)」。
許多人都認為,娥蘇拉.勒瑰恩開始於1960年代的《地海》,至今仍觸及了許多前衛議題。若妳是女性讀者,書中的恬娜、伊芮安等角色想必能走進妳的心頭,為你帶來能量;若是關注自然環境,一定會注意到書中的智者是如何注意自己的思想言行,尊重世界的運轉法則。不管你關注的焦點為何,總能在其中找到讓內心共鳴的篇章,就像人生路途上遇到的和藹長輩正微笑著鼓勵你跨步前行。不管對讀者還是書中人物,勒瑰恩創造的奇幻地海都奠基於意義的探索。在這部充滿詩意的作品裡,萬事萬物俱有直指本質的太古語真名,若能掌握這創世的語言,便掌握了事物本身。「石頭」的真名為「拓」、「睫毛」的真名為「希亞紗」,而人稱「雀鷹」的大法師真名則是「格得」。就算是精熟巫藝的格得,也須慎防真名為敵人所悉,他曾被自己釋放的黑影喊出真名,最終僥倖才得以逃脫對方控制。當時的他縱使一身技巧,卻仍無從施展,因為法師的巫藝,正是源出於太古語念出的真名 ── 而他根本無從得知那黑影的名。假設一位法師有意精進自身力量,不只需要與生俱來的天賦,更需要不斷認清事物的本質,並理解其意義。
在無窮盡的學海中,真正困難的永遠都並非探索外物。在《地海巫師》中,當格得歷經千辛萬苦,總算與那若即若離的黑影正面對決,他竟發現這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惡夢並非來自他處,正是來自過去自己那驕傲又充滿憤怒的內心:
格得打破萬古寂靜,大聲而清晰地喊出黑影的名字;同時,沒有唇舌的黑影,也說出相同的名字:「格得。」兩個聲音合而為一聲。
在這趟充滿磨難的旅程終點,並沒有什麼珍貴寶藏,也沒有顯赫名聲。格得只是單純擁抱了亟欲擺脫的過去,他總算明白如今的自己正是由過去蛻變而來,而光是要辨識出過去內心的黑影,便需鼓起超乎常人的勇氣。「格得」,這一聲既熟悉又陌生的叫喚,不多不少,圓滿了自己。
在這次閱讀的過程中,我時時想起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曾寫下的一段話:「經典是從未對讀者窮盡其義的作品」,除了讚揚經典之外,這句看似高深的詮釋還隱藏了另一種可能性。既然經典未曾增減,那這無盡的意義只可能來自於讀者的成長,正如勒瑰恩寫下的格得。
在開始之前
印象中,翻開《地海》六部曲最初的印象,並非作者娥蘇拉.勒瑰恩的任一字句,反而是書中收錄吳明益老師作的專文:〈如何知曉海中每一滴水的真名?〉。大多數時候,我都頗為抗拒在閱讀書本正文前先接觸各方名人撰寫的推薦導讀,但這篇專文光題名就美到讓人難以抗拒,讓人不由自主的隨著吳明益老師的步調,認識勒瑰恩的優雅、思想來源與關懷。
所幸,當終於正式翻開六部曲之首的《地海巫師》,開始認識真名為「格得」,但眾人皆稱之為「雀鷹」的地海大法師。我清楚地意識到,吳明益老師充滿詩意的導讀,不過就是個開始。
原刊於【閱讀最前線】:【讀者舉手】你是否知曉你的真名?重回《地海》 - Readmoo閱讀最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