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我正是機器人,我名叫丹尼爾.奧利瓦(Daneel Olivaw)。──艾西莫夫(Issac Asimov),《基地與地球》
當艾西莫夫讓自己「機器人」系列的主角在兩萬年後的「基地」系列現身,許多讀者肯定既驚且喜,喜的是與這位虛構作品中的老友重逢,卻也驚疑這具近乎不朽的機器人究竟是如何度過時間長河,成了眼前的樣貌。
讀過韓國科幻作家金寶英的《物種源始》後,我竟由她筆下帶著濃厚艾西莫夫色彩的機器人社會勾起想望,失心瘋般的找來了整疊艾西莫夫與機器人有關的作品,從《正子人》、《艾西莫夫機器人故事全集》、四本「機器人」系列的正傳,一路讀到了「基地」系列中有機器人身影的後傳及前傳。彷彿快速瀏覽了人類未來的歷史,而機器人的身影隱藏在陰影中,默默影響著一切。機.丹尼爾.奧立瓦(R. Daneel Olivaw)與機器人學三法則
1954年,讀者第一次在《鋼穴》中認識「機.丹尼爾.奧利瓦」時,它剛由地球以外的太空殖民地來到地球,受命與人類警探以利亞.貝萊(Elijah Baley)合作調查數起與機器人相關的兇殺懸案。這具嶄新出廠的機器人除了因刻意使用仿生材質使外表與人類無異以外,與其它人工智慧產物並沒有什麼差別,同樣服膺於著名的「機器人學三法則」:
第一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袖手旁觀坐視使人類受到傷害;
第二法則、除非違背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
第三法則、在不違背第一及第二法則的情況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事實上,早在丹尼爾出現之前,艾西莫夫便已透過一連串的短篇小說深入探索「三法則」可能的潛力。最典型的作法則是讓不受約束的人類去挑戰機器人對「三法則」的詮釋,使其陷入矛盾的狀況。例如艾氏在1940年代發表的短篇小說〈騙子!(Liar!)〉便是一個悲慘的案例,一具能感應人類心靈的機器人「厄比(Herbie)」為了第一法則中「不得傷害人類」的規範,不斷被迫說出人類內心希望獲得的答案。它對亟欲晉升的勞工指出其長官即將退休、對女子透漏單戀的對象其實與其情投意合 ── 它的回答只反射出人們內心的渴望而非事實。當人類專家察覺到厄比的謊言,竟刻意去引導這具機器人意識到謊言對人類的傷害,使得獨特的厄比因違反第一法則而自動報銷。其實這位專家正是那位單戀的女子,機器人的謊言讓她在心上人前顏面盡失。
由此延伸,三法則並不單純定義了人類與機器人的關係,更是一種根植於恐懼的約束,恐懼人類失去制衡自己造物的能力。在許多後續的小說中,機器人因類似方法被迫停機的情況屢見不鮮,丹尼爾本身也曾多次面臨法則帶來的內部衝突。
幸運的是,人類警探以利亞‧貝萊始終以善意協助丹尼爾度過難關,讓它愈來愈能了解人類的複雜,並以更貼近人類的方式處事。在1970年代的短篇〈鏡像(Mirror Image)〉中,丹尼爾甚至會刻意引導其人類主人向貝萊求助。最終也是透過貝萊遺言的指引,讓它悟出了超脫三大法則的「第零法則」。
第零法則:獲得自由的機器人
第零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整體,或看到人類整體被傷害而袖手旁觀。
雖然「第零法則」一詞要等到1985年長篇「機器人」系列的收尾之作《機器人與帝國》才會正式出現,但艾西莫夫其實很早便觸及了「整體」與「個體」的議題。發表於1950年代的〈可避免的衝突(The Evitable Conflict) 〉,艾氏便描寫了遵循三法則的人工智慧竟刻意破壞部分人類的生活,只為了保護整體人類社會的經濟發展。在這樣的詮釋之下,原本用於制衡人工智慧的三法則,竟搖身一變成了人類的刑具。
同樣的情形在《機器人與帝國》卻帶給讀者截然不同的感受,作為陪伴讀者超過30年的角色,當丹尼爾面對與〈可避免的衝突〉中類似的情境,被迫刻意傷害人類時,它悟出的「第零法則」反而呈現出一種不得不為的英雄氣概,而非對人工智慧的恐懼。
在「機器人」系列的結局,艾西莫夫有意識地透過「第零法則」解放了丹尼爾。從這一刻開始它可以自己詮釋哪些做法將傷害人類群體,又有哪些做法則否。不會再有任何個別的人類能成為丹尼爾的主人,它成了可以自我詮釋的存在。
機器人終於獲得了自身的主控權。
小結:我希望握握你的手
從那時候開始,我一直努力嘗試。我盡可能做最小的干預,盡量讓人類自己判斷什麼才是好的。他們可以賭,我卻不能。他們可以失誤,我卻不敢冒險:他們可以無意間造成傷害,換成是我則會停擺。第零法則不允許任何無心之失。──《基地前奏》
自由既是恩賜,也是重擔,就算對近乎不朽的丹尼爾也是如此。當它在兩萬年後的「基地」時代最後一次現身時,「似乎身強體壯、精力旺盛,卻依稀帶有一股倦意──其實外表根本看不出來,那是屬於感官之外的一種氣息」。
我無法想像一個虛擬人物是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歲月,但腦海中始終浮現前述〈鏡像〉的這篇小說的片段,當貝萊疑惑於丹尼爾為何找上自己,而非更加合乎邏輯的選擇其他方案。丹尼爾回答:
「我希望握握你的手。」
對艾西莫夫來說,機器人始終是可以愛的。或許這也正是丹尼爾的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