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5 《側身像》二十六、另一個項鍊，2072年12月25日

雷夫拿著C給的禮物，走入他的病房。C坐在面向花園的工作桌上，洛力鑽進C的被窩裡熟睡著。

C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年輕，他單手扶著雷射雕刻機，另一手接過雷夫的長方形鐵片。

雷夫看見鐵片的背面依著模板被C燒上密集的紋路，又問雷夫正面的圖案決定哪一種。雷夫依著自己受訓練的直覺又將決定權交還給對方。

「您認為是什麼呢？」C的眼神有光，他這次雕刻了迷宮的樣子，雷夫感到異樣的熟悉感，幾乎接近他記憶中的盲區邊陲――像是一個實際存在的地點。

他忍不住開口「請告訴我這是什麼？」

C只說「有些人不希望想起的部分。」

雷夫以為他觸及C不願談起的那些審訊的夜晚，至少聖誕假期間的雷夫曾這樣以為。

伊凡與艾蓮諾站在一片靜止的積雪中，外面的風暴暫停，他們鏟開一條步道往半山腰的方向，聽說今天桔芙煦要來。

他們談起前一天漢克拿到的聖誕禮物，關於紀錄藝術村時代的一綑書籍，他們目前無法如夏綠蒂所願將這些帶回舊城區，大雪使海港沿岸也結冰了。目前能指望的只有桔芙煦，和像內卻森林那些善於避寒生存的人們。

伊凡想起雷夫應該是內卻人，接近極圈的北方長相太明顯了。即使他知道雷夫進城後就遮掩身上的白化症特徵，為了融入大城區的求學生活。雷夫必須不時染棕他的頭髮、眉毛、睫毛，戴上的隱形眼鏡也選擇棕色，擦上有加強保護作用的防曬乳，才能適應首療國一年比一年強的紫外線指數。

在賽恩大城區生活的北方人，都是做好行前準備才來此地發展的。

雷夫勤懇隨俗、自然聽從前輩們的勸說，在上高等學校前的暑假與要進城的同鄉舉行一個半開玩笑、同時非常實用的儀式。

二十多個內卻森林的十八歲少年少女，夏季時分來到他們北方的原住民保留區，位在極圈獵場的一座湖泊邊紮營幾天度假，順便探望祖父母。

離營的早晨，祖父母們會來到他們的小木屋，帶上天然染劑，先共進早餐然後一群人全走入夏末的湖水之中。到場的耆老們把少年少女排成一列，一個個檢查他們的髮色和虹膜，這時少數幾位有深色眼睛和金棕色頭髮的人會慎重的接到指示、離開隊伍，加入旁觀儀式的在地耆老行列。

隊伍中的人忍下竊笑，他們是擁有紅髮藍眼到白髮紅眼的一群人，接受來自其他青年和部落耆老的第一次染髮成年禮。他們知道這有多違反傳統，不過氣候對他們的蒼白造成了威脅，這個維持近半世紀的儀式，是他們幽默面對的方法。

雷夫那時頂著一頭淡白金色長髮、半透明如尼龍的眉毛和睫毛、雙眼淺藍，膚色如他出生時一樣蒼白。他快要站到染劑最多手續的隊伍末端，右手邊是他白髮紅眼的高中同學，她將是今早儀式中耗時最久的一位。

雷夫剪下自己浪人長髮的第一刀，還有在內卻森林不被嘲笑的原住民戰士髮辮，修剪持續約一分鐘後，他第一次在湖水中看見紳士短髮的輪廓。好像在別人的影片中看到的，他對自己的外型產生疏離感，在往後數年內又以驚人的速度適應了。

他跟隔壁的女孩一樣要染兩次，到了中午，只剩他們兩個白髮人還在等待成果，其他人離開部分變成深色的湖水，坐到岸邊等待儀式收尾。

四周與他一起長大的男孩都剪了短髮，女孩子的頭髮則短至肩膀，祖父母們接過剪下的頭髮，放在雕花的金屬盒子裡密封保存，讓孫子女外出時隨身攜帶。

深髮色的少年少女們此時也被鼓譟著踏入湖水，他們也跟著把頭髮剪短了，來到雷夫和女孩的面前，幫助最後兩名青年把棕色的隱形眼鏡戴上。

雷夫幾乎認不出自己。

所有的人再度走入湖水，將自己的一根原生髮從盒中取出，朝向北方的山脈，放入染黑的水中。

他們這群人再往南方轉身、收拾行囊、告別留在極圈的耆老與祖先們，接受臨別的祝禱後，一路歡笑著回到內卻森林的中心等待開學。

雷夫摸了摸自己的新髮色，其上照耀的陽光似乎比童年時更加熾烈。

雷夫彷彿能預見未來，加入伊凡夫婦鏟雪，指著自己冬日放任不管的白色髮根、和只擦了少量防曬的皮膚，說出了以上的故事。

桔芙煦駕著上雪鍊的吉普車，從後山的方向開入花園。

雷夫又說了，大城區的人還是察覺得到他身上的森林味，他是人們眼中永遠的異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