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四、<植療師們>.1

達斯突然出現在飯店門口的時候，慌亂的保鑣們像是忽然撞到牆的瘋驢子般驚駭，許多急促的電話聯繫都停下來，派出追蹤人馬的口令也停在嘴邊，幾乎所有的黑西裝的人都停下手邊的動作。

達斯的出現讓他們鬆口氣，但是帶著平復不了的怒氣。

達斯慢條斯理的邊看手機最新的文獻資料，像是路人般的走過注目的人群，他毫不在意的態度顯得囂張又令人畏懼。

他能夠躲過眾人視線是一回事，最詭異的是，所有監視器和佈下的眼線都找不到達斯後來的去向。

要不是他有個令男人都羨慕的隱形能力，就是除了他本人身手矯健之外，還有外應。

達斯周遭的保鑣們像是湧入低漥的黑水，朝達斯聚集，成為一圈人牆，所有人都盯著達斯進入飯店。

達斯來到飯店門口的時候，阿蓮卡已經頂著他那張沒有幽默感的方臉等候他歸來。

「歡迎回來碼夫幽先生，但請下次不要擅自行動。」

「看看這裡的風景，現在回來了。」達斯穿過阿蓮卡身邊，像是經過一張選舉旗幟。

「碼夫幽先生，如果需要，我可以安排導遊帶領您……」

「不用了，我現在要準備工作了。」達斯說完，便上前和其他保鑣一同上樓。

阿蓮卡眼神微瞇，向身邊的保鑣低語：「看好他，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發生……」

早晨四點四十，達斯回到監視中的飯店。

唧唧 ──唧唧 ──

唧唧 ──唧唧 ──

早上七點整，外面傳來八月蟬鳴聲。

達斯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滑著阿蓮卡提供的平板，面前的茶几放了一份吃剩的藍莓派。

汎瑞絲正坐在他的斜對面沙發上，打著電腦，她這次的穿著是歌德式短禮服。

客廳傳來濃郁的酒香，德維克梳理了一頭燦爛的金色亂髮，配著紅酒和麥片，在客廳大口吃起來。

身為富二代，他使用的東西和吃的食物都高價的嚇人，然而打扮卻非常簡便，現在他正穿著繡著總部logo的白底制服，並搭配了穿破的牛仔褲。

波波先生已經穿好那件合身的藍色西裝，啜飲著加了三顆方糖的冰涼紅茶，不時指著報紙對德維克抱怨時事。

當愛琳薩吃完飯店提供的高檔三明治之後，似乎在等她一樣，達斯才將手裡的平板放到茶几上，開啟了投影模式。

菲斯公國疆域出現在眾人面前，形狀大約像個撐起冰淇淋的角錐狀脆餅乾。

「現在分配工作範圍。」枕入沙發中的達斯交疊著雙腳，夾著雷射筆的手指小範圍的晃動。

紅光點在投影出來的立體地圖中，落到四大水稻區。

「汎瑞絲前往西側、波波前往南側、德維克負責北側。」達斯橘色眼睛環視眾人：「目前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汎瑞絲記下她的負責領域，並聯絡阿蓮卡分配給她協助人員。

「波唷唷唷。」波波先生摸著八字鬍，笑著不明所以的聲音，像是打量學生作業般沉思。

「沒問題的，達斯大人！」德維克挖著早餐脆片，邊吃邊應和。

「那麼……」達斯目光看向愛琳薩：「愛琳薩就……」

「波唷唷唷！」波波先生突然大笑幾聲：「愛琳薩我的腰好痛喔，這次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診斷呢？」

「好啊。」愛琳薩聳肩，答應得俐落又自然。

「好什麼？」達斯充滿怒氣，眼光轉向波波先生怒道：「波波先生，你還沒死之前，我不會分配給你任何救護人員。」

「波唷唷，真是無情啊，達斯大人，我都已經老了。」

「說自己老，就去學如何當半死的老人！」

「啵啵啵，我不就跟老人一樣腰痛了嗎？波齁齁齁……」

「今天你在我廁所衛生紙上放鈉。」

鈉是一種很活躍的金屬，空氣中容易氧化，遇水會出現劇烈反應，比如爆炸或出現火焰。

「喔，原來我把鈉放在那裡呀！波齁齁齁！」波波先生開懷大笑：「不是我說，其實啊，在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喜歡把鈉放在年輕人的衛生紙裡──我開玩笑的達斯大人不要這麼生氣，波齁齁齁……」

達斯單手扛起大槍，槍口威嚇性的瞄準了波波先生。

他繃著一張臉，青筋在他太陽穴上跳動，臉臭到不能再臭。

「愛琳薩不需要跟上。」達斯沒有看愛琳薩，「妳待在飯店隨時待命。」

「不要。」愛琳薩來到波波先生身邊，一把推開了達斯的槍，她抱胸回瞪達斯，「我是<vita et arbores>醫護人員，我會跟著團員行動，波波先生需要我，我會與他同行。」

「沒有妳的工作，在飯店待命。」達斯冷道：「妳該聽我命令……」

我不會再讓妳受傷。

「你該遵守原則。」愛琳薩固執得不遑多讓。

我不會再被你拋下。

晨光下的愛琳薩，金髮和綠眼彷彿發著光芒，她像是模糊的夢境，又像是花叢拼湊的藝術品。

愛琳薩很漂亮，但是達斯從來都沒在心裡萌生過任何稱讚。

愛林薩像朵美麗的花，可惜達斯眼中只會聯想到無數可怕的災難降臨，和花朵的脆弱。

達斯的不安在心裡滋長，煩躁得讓他無所適從。

『你救不了任何人。』該死的聲音從腦海深處傳出來，還浮現一個哭泣的女孩。

『你救不了任何人。』

『你救不了……』

兩人沉默下來，讓空氣變得沉重，雙方似乎要把對方瞪出一個洞般，絲毫不想退讓。

「嗯……」德維克緊張的吃完早餐，看著兩人的沉默以對。

空間中只剩下汎瑞絲打電腦的聲音，趴搭趴搭的響。

「波唷唷唷，」波波先生出現在兩人之間，笑著滑稽的聲音：「達斯大人，不是說要完全信任隊員能力嗎？」

波波先生刻意朝著達斯瞇眼笑：「我們沒問題的。」

達斯臉部微微抽蓄，他充滿怒意的橘紅色眼睛掃視了波波先生充滿贅肉的身子。

「隨便你們。」達斯終於放棄爭論，說完便轉身離去。

這時候汎瑞絲也跟著起身，簡單告知聯繫的人員已經來接她，與達斯一同離開。

「嗯……」德維克把碗筷和酒瓶丟到洗碗槽裡，「那我們也跟著走吧？」

「波齁齁，對，走吧。」波波先生對愛琳薩微笑：「我們走吧，愛琳薩。」

「嗯，走吧！」她微笑。然而翠綠色的眼睛裡，有著深沉的失落。

汎瑞絲和達斯併肩走在飯店裡，身邊圍繞著的保鑣就有十個。

「達斯大人，沒有先前的診斷病歷有點困難呢，傳來的照片都死亡多時。」汎瑞絲目光始終落在手機螢幕上。

「只能查清楚了。」達斯不以為然。

「的確，雖然不了解之前發生什麼，但是……」汎瑞絲好聽的聲音突然有個俏皮的轉音，她看著達斯，玩味的笑道：「或許好好解釋和溝通了解，就不會有問題了。」

「嗯？」達斯還不清楚汎瑞絲在說植物病理上哪一方面的時候，汎瑞絲朝他揚起手道別，優雅的坐進禮車中準備出發。

唧唧 ──唧唧 ──

唧唧 ──唧唧 ──

八月的蟬鳴彷彿也隨著車聲遠去。

菲斯公國的水稻田像是一望無際的美麗草原。

然而眼前的照片拿下來的時候，真實樣貌是一灘黑色爛泥。

「這是對比照。」水稻農場的主持人提德這樣對汎瑞絲說。

身為政府底下的主要水稻出口單位，提德坐鎮在十公頃的水稻田責任區，底下員工包含播種、灌水、收割、噴藥等等高達上百人。

提得有個黑色細框眼鏡，上衣和褲子是純白色，上面有著瑰麗的罌粟花圖案，整個衣服裁剪貼符身段，十分正式又充滿著菲斯公國的傳統風格。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汎瑞絲交疊修長的腿，一手撐著臉，一手做筆記，臉上帶著禮貌性的笑容。

她身後站著三個隨侍在後的保鑣，出入口都有人站岡守衛，汎瑞絲卻絲毫沒有壓迫感，反而很順理成章的指揮著他們。

事實上，從她嫁給國際級的武器製造商、生了超級無敵可愛的兒子之後，她的生活也常常是在保鑣之下行動。

環境資源和聰穎天資，讓她懂得善用所有的人力資源，成就所有的事情，而自然而然的，她就成了女王。

「一個月前開始，最近一個禮拜迅速萎凋。」提德推眼睛，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肥料、農藥施用等等處理都在這裡了吧？」汎瑞絲翻閱著拿到資料。

「是的。」

「那我們開始診斷吧？」汎瑞絲甜甜的一笑，眼睛像是一朵綻放的紅艷玫瑰，嬌豔中帶著隱隱的危險性。

唧唧 ──唧唧 ──

唧唧 ──唧唧 ──

隨從背著她指定的診斷器材，跟隨汎瑞絲緩緩走到了田中央。

汎瑞絲踏著厚底高跟鞋走到了艷陽高照的腐爛水稻田，她艷麗的模樣突顯了四周的腐敗。

水稻田裡的工作人員都已經停下動作，目光被田裡的獨特身影吸引，田裡的人們紛紛震懾，一致的退開讓道，沒人敢上前詢問。

水稻田已經沒有在灌水，然而土壤因為最近下雨而潮濕，撥開的土壤沒有特別的變化，但是上面殘存的水稻梗扭曲黑化，彷彿經過烈焰的焚燒。

汎瑞絲很仔細的看四周變化，並對於整體環境感到困擾。

這是一個死亡多時的場景，本來植療師診斷的對象就不會說話了，這樣狀況還會讓原本醫治的『活物』成為一堆有機物而已。

變化太多了。汎瑞絲想，這次的工作可能需要很多的測量和記錄。

於是她在選定的地方停下來，手一攤開，隨從便拿出了『土壤水分儀』出來。

那是一種專門測量水分含量的儀器，模樣像是灌了水的碼錶上插了兩根長金屬，碼錶上面刻度是壓力指標和酸鹼指標。

在陽光閃耀下，汎瑞絲左右手各持一把，像是持著武器的殺手。

汎瑞絲繞著田裡走，看準某些特的位置之後，把測量器甩射到小麥田裡，動作熟練迅速卻不失優雅。

很快的，大片田地平均插了儀器，汎瑞絲繞了一圈回來，隨便指了身旁的保鑣，「設定兩個小時，到了再提醒我。」

汎瑞絲說完向旁邊的青年隨從要了一杯冰摩卡，並和其他隨侍在後的工作人員說道：「能不能幫我在取樣的機器附近挖一小湯匙的土壤給我，記得分裝喔。」

如果植物在此地死亡，那就從它的墳墓之中挖掘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