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幻象誌（1）：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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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芸聽朋友說，永康街這間公寓二樓住著一位八十歲老婆婆，算命極度準確，結合紫微斗數和八卦排盤，也會一點通靈，成功預言好幾個影帝后，還有人拿奧斯卡獎。 等半年預約成功，是林芸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她想要一個篤定的答案。 踏進客廳，林芸的手心瘋狂冒汗。老婆婆的寫字台旁邊擺著一個麒麟捧月的雕塑，神獸睜著大而銳利的圓眼，像看穿她長年的無力。林芸覺得麒麟長得很恐怖，心虛撇開視線，維持僅存的尊嚴。 老婆婆坐在那裡，沉靜地像一座山，拿著紅色毛筆，桌面舖著宣紙。她問林芸為何而來，林芸說，想了解接下來的事業跟感情運。 她給出生辰八字。 婆婆展開動作，左手的紅色毛筆在宣紙勾勒僅她看得懂的符咒，飄逸如流水又如浮雲，右手同時轉動一個看起來像羅盤的東西，上頭是 50 × 50 的網格。 每個網格上，不同文字，有些是艮巽坤乾的方位，有些標註食神傷官和正印，又有祿存七殺和貪狼，看起來不像外面買得到的玩意，想來是婆婆的獨門發明。 老婆婆的神秘氣勢，等待的漫長沉默，林芸不自覺吞了一下口水。 老婆婆的論命開始。她告訴林芸，妳的八字，癸水身弱，命中缺水，過去三十二年沒有和水相應的運勢，感情會遇到劈腿，事業起起伏伏。 林芸震驚。 好準。 她原本有一個交往八年的男友，討論結婚無數次，男人一直意興闌珊。去年林芸過三十一歲生日，偷偷找一個靈媒問事，想問和男友會結婚嗎？ 靈媒說，林芸和男友是天造地設。男友的前世是一隻飛龍，她是一隻鳳凰，兩人緣份從盤古開天的洪荒時代為支點，他們曾在遠古那湛藍無雲的天空下自在遨遊，也曾歷經旁人拆散的生離，是一段再怎麼糾纏卻分不開的緣份。 林芸聽得滿心歡喜。 結果當晚回家，林芸目睹其他女人和男友裸身躺在床上。那天，男友毫不猶豫提分手，半年後娶了在床上的女子。 那天後，林芸埋首工作。 演員跟模特兒的收入與機會並不穩定，林芸經常輾轉酒吧、服飾店和咖啡廳打零工。過去她有男友可以靠，現在她認為自己是失根的浮萍。 林芸才會來到這裡。她想，倘若老婆婆說自己的演藝事業沒有前途，她會果斷放棄，她三十二歲了，必須做出決定。 「妳接下來的命盤走勢，是我八十年來看過最好的。」 林芸一愣。 老婆婆的聲音繼續，妳現在三十二歲，明年上半年正式起運，感情和工作都會有很好的發展，妳一定要繼續朝演藝圈前進，千萬不要放棄。 「四十五歲那一年，妳會變成下一個奧黛麗赫本。而且，妳會從四十五歲起，一路紅到妳死後，名揚四海，名利雙收。」 「妳還會嫁給一個富豪。對方高高壯壯，對妳很有責任感。」 老婆婆喘著粗氣，一副開天眼的恍惚神情。她反問林芸，這真是我看過最先苦後甘的命盤吶，那時我已經死了，好想知道妳到底會紅成什麼程度？ 走出算命館，林芸的腳步輕盈，還包了三千元紅包給婆婆。 她打電話給好友，盡可能克制語氣。 她向朋友說得鉅細靡遺，從在老婆婆家裡遇到的麒麟雕塑說起，覺得這隻神獸看起來就是很神聖和尊貴，必然帶有靈氣，難怪會有辦法預言這麼多影帝影后。當初她進到客廳，就覺得這個麒麟好討喜。 「你知道嗎？老婆婆竟然說我在四十五歲會紅成跟奧黛麗赫本一樣。怎麼可能嘛？」 「她還說我會嫁入豪門，天阿，妳相信嗎？」 嘲諷的口吻，林芸臉上卻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她掛上電話，打給另一個朋友，重新複誦老婆婆對她的預言，花俏的儀式，還有神聖尊貴的麒麟。說完又掛上，打給另一位朋友。預言不斷重複，林芸感覺心臟充血到腦門。她邊走邊講電話，故事越說越投入，腳步越來越輕快。 她忽視右邊竄出的閃光。 聽見跑車的急煞聲響，林芸用力撐起眼皮，她正倒臥在地上。 她看到自己的手掌被輪胎碾過，肉色混合紅色的濕熱碎塊，像用腳奮力踩爆的番茄。從胸口傳來的味道，混合雨水及土壤的腥氣，她心想，原來血聞起來是這樣。 最後，林芸聽見旁邊路人的尖叫，還有救護車重複的嗡嗡聲，救護人員下來，有人搭著她的脈搏。林芸終於放心了，果然自己會得救。 「那麼我先睡一下了。」 她閉起眼睛，微笑。 「因為，我在四十五歲會是奧黛麗赫本呀。」 在路邊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她這麼說。

Ps. 未來《都市幻象誌》短篇集，都會一一在小說房間刊載，也會設置付費訂閱噢，第一篇〈未來〉為公開，給讀者看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