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料女明星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林優第一次發現那種能力,是國中的時候。


那天午休,她獨自一人走在教學樓後側的走廊。牆壁老舊有裂縫,遲疑的意圖從縫隙漫開。她腳步放輕,聽見了兩個女生靠牆站著,她們刻意壓低聲音。


「她真的一次兩個人?」其中一人問,語氣裡有掩不住的興奮。


「你信不信,她先跟隊長在體育館後面,還沒過一個小時,就換副隊長來接。」


林優站在轉角後,身體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太大聲。


下一秒,喉嚨癢了起來。


不是普通的癢。那像是火。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體內膨脹,一點一點地燒,從舌根燒到心臟。她伸手按住嘴,手心都是汗。她想忍住,她真的試過。


她坐在教室角落,眼神發飄。


「妳怎麼了?」她的好友問。


她只是搖頭。


一下課,她把好友拉進廁所,門關得緊緊的,像是防止什麼靈體從外面鑽進來。


「我跟妳說一件事,但妳不要講出去。」


她說,然後把剛剛聽見的話全部說了。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


那個被傳說中的女孩在早上第三節課時突然衝出教室,眼睛紅腫,鼻音重。據說她請了好幾天假才回來,從此換了髮型,換了朋友圈。她原本以為,這就是八卦的威力,或最多是命運的巧合。


直到那天下午。


音樂教室空無一人。她隨手彈起琴來。是手自己動的,像是什麼力量通過神經指揮著肌肉。旋律柔順又清晰,她彈得出奇地流暢。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歌,只是沉浸其中。等老師推門進來時,她停下來。


「你練這首多久了?」老師問。


「我沒練過。」她說。


老師狐疑地看著她。


「這是某某的比賽指定曲。她一直彈這首。」


「可惜後來發生事情後回來,她就不會彈了。」


林優的手還放在琴鍵上,旋律餘溫未散,她想起體育館飄來的秘密,女同學們的交頭接耳穿過腦海,就像這旋律,不曾練習,卻一字不漏地重現。她突然明白了。


某些東西,被她拿走了。


她開始觀察。


不是每次說出秘密都會帶來什麼,但有些特別的、沾黏著羞恥與脆弱的東西,當她說出來,彷彿就撕開了什麼。然而,又不是每個秘密都有效。有一次她試著傳播某同學偷藥的事情,什麼都沒發生。她才知道,只有那些藏在心底最深、會讓人崩潰的那種東西,才會導致轉移。


她慢慢理解,自己是透過說出口來達成那個交換,像打開一扇門,把裡面的光整個帶走。她不懂為什麼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必須「說」,但只要她說,那東西就會掉出來,落進她身上。


她不敢說這是能力。更像是一種病。


不說就發熱,說了才能活下去。


她那晚沒再碰琴,但走出教室時,整個人卻輕了幾兩。


/


她靠那首琴曲進了藝術大學音樂系,就像一雙陌生的手在紙上簽名,她只負責交卷。


學校的門開著,那些年少氣盛的才子才女還在門口徘徊,而她一腳跨了進去,跟回家步伐那樣不急不慢。


同學裡有個小提琴少年,擅長巴哈,聲音乾淨如晨光。每天清晨六點半準時在琴房練習,像跟神明告解。


有天早上,她坐在走廊盡頭的椅子上等教室開門,透過玻璃窗看見他在琴房練琴。男助教靠在牆邊,兩人一邊說話,一邊笑。


不是普通的笑。


那種笑有私密性,像兩個人偷偷擁有什麼東西。她沒多想,但眼神黏上去,見少年靠過去,把琴放在一旁,助教沒退。他們交談很輕,故意讓聲音不擾動什麼界線,那種從裡面照出來的信任與挑釁。她知道那是戀愛,精確而緘默的那種。


傍晚,她回到宿舍,喉嚨又發熱。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選擇的岔路前。


她想偷他的才華。


但如果偷錯了呢?萬一她偷來的,是他對助教的愛?那樣的愛,她不想要,也不會用。


她一直以為自己偷的是聲音,是技巧,是那些可以拿來排練、得獎、被記住的東西。但那晚她站在窗外,看見少年將琴放下,身體輕輕靠過去,那個動作太自然,像不是愛情,是他呼吸的一部分。


她又不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那樣的信任,像某種溫柔的重力,一碰就會陷進去。她只是站著,就感覺那才華已經被什麼東西包住,像音色被擦亮是因為有人在旁邊守著。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心發熱。


她想了很久,似乎都可以了。


然後她說了出去。


少年沒來上課,隔週就辦了休學手續。有人說他心理壓力太大,有人說他父母反對他的性傾向。她不知道是不是,但當她拿起小提琴,在排練時拉出第一個音符時,她就知道,她得到了什麼。


那音色就像他當初站在琴房角落,一邊拉奏一邊望著助教那樣,乾淨,純粹,有欲望的輪廓。


她又不愧疚了。


她想,如果才華才是他內心最重視的東西,那麼對助教的愛,不過是他上位的煙幕。


聲樂、鋼琴、作曲,她樣樣略懂,樣樣精準。老師們讚嘆她的天賦,說這是天注定的藝術之女。她站在講評會中心,微笑頷首,想著剛剛洩漏出去的秘密:誰父母離異,誰患抑鬱症,誰偷吃藥,誰偷偷跟助教交往。


這是一場盛大的轉移。


才華像泉水一樣湧進她身上,代價則安靜地散開在那些原本該閃亮的同學眼神裡。


她有時也會想,奇怪,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在乎才華呢?那麼努力想證明自己與眾不同?但她還是要偷。因為如果她不偷,她就什麼都不是。


後來,演藝圈的門,她開起來像熱水壺冒咕嚕,按鈕輕響,人就進去了。


她正式上鏡,是頂替女新人的位置。化妝師給她畫了個乾淨妝容,口紅是淡的,像病人剛甦醒。


攝影棚冷氣開大,她雙手發抖,但說出口的第一句台詞,卻像從那位女新人喉嚨裡直接借來的聲音。


那是一場政治辯論戲,劇本設定主角是批判對岸政策的年輕議員,必須在鏡頭前慷慨激昂地說出立場。


「我們是台灣人,拒絕被統一,台獨萬歲!」


她聲音響亮,字字如砲。


現場人員有點錯愕,台詞太直白,卻夠力。


原本這角色是為女新人量身打造,那女新人在上週被爆出參加過兩岸青年融合論壇,流出她揮舞五星旗、站在主席台上喊口號的照片。畫質雖模糊,但足以讓劇組撤換人選。


只是她記得第一次團體試鏡,女新人坐在休息區接電話,小聲地說:「那時候是因為我男朋友在對岸工作,我只是陪他走個場……他說只要喊幾句口號就行……」


她沒有刻意偷聽,但那三分鐘的通話在她耳裡留下線索。那則簡訊就從她手機裡發出去,某女新人政治立場親中,有圖有真相,建議查閱兩岸論壇。


劇組迅速更換演員,她順勢上場。


喊出台詞時,她感覺自己和那女孩的聲音融為一體,一個人在體制裡喊出忠誠,另一個在螢幕前擁抱敵意,她們像雙生靈魂,一人燒掉立場,另一人繼承它的力道。


一切都順理成章到不需要努力。


/


那晚是金鐘獎後的餐會,林優入圍了最佳女主角,憑著那部政治劇,聲勢如日中天,卻還是輸給了另一位演藝資歷更深、呼聲不斷的影后。


宴會結束早,她獨自坐在沙發邊,指尖輕敲著酒杯。紅酒像止痛藥,冰得太透,入喉發麻。


「你真的演得很好。」有人在她旁邊坐下。


是某位製片人,之前耳聞,有加臉書,但不算熟。他靠近她,眼神懶洋洋,像一隻剛吃飽的貓。


「你知道那影后怎麼上位的吧?」他問,語氣輕得像順風。


她不說話。


他湊近了些,像怕別人聽見。


「你以為她靠演技?她陪了三個大老闆,還不止一次。據說有一場還是在山上,野外,露營帳篷裡。」


她聽完,轉頭看了看屋內。


幾分鐘後,她走進洗手間,打了一通電話給她的經紀人。


「剛剛聽到一個故事。」她說。


一週後,新聞爆了。影后被拍到在某山區與投資人私下會面,照片模糊卻意味清晰。


她沒有參與任何操作,但她的聲音早已植入那條新聞鏈的最初一環。


資源落在林優手裡。


原定的代言、劇本、廣告全改名貼到了她臉上。主角休息室裡,她喝下一口白開水,別人遞的,剛剛好溫,不燙口。她知道這不是偶然。


她的語言,開始接管別人的命運。


林優就是這麼偷個不停。


說出一個秘密,得到一點東西。有時是才華,有時是語氣,有時候是一段受人喜愛的身世背景——某演員的貧困童年、某導演的離經叛道、某編劇被退學三次仍考上北藝的勵志傳說。


但她慢慢發現,當她碰觸的對象地位越高,所竊取的東西就越詭異。越難測。


像是那位老戲骨,從她嘴裡洩漏出的,是他在退休前偷偷補辦一場沒有觀眾的舞台劇,只為讓他死去的父親能「看見他一次」。


她以為自己會因此得到他最後的舞台魂魄,但隔天早上醒來,她卻會無緣無故想親手縫一套戲服。


還有一次,是那位名模。


名模的秘密,她不曉得其實是渴望變胖,好像一旦身體有點鬆弛,就能證明世界不再盯著她。林優說出那個秘密的第二天,看見自己一上鏡就臃腫。她知道那不是鏡頭問題,那是願望本身入侵了她。


有時她會想,是不是那東西其實不是她偷的,而是自己要被送來。


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偷習慣了。所以看到羨慕的就拿。不管拿到什麼。她手腳乾淨得像職業扒手,心裡卻開始發虛。


那天,她拍完戲。下戲時間是晚上十點,棚內一片清冷。她坐在道具組沒收走的床邊,一整天沒吃飯,只啃半個三明治。燈還亮著,天花板空得沒有任何反光。


副導進來幫她收尾。


他說:「今天的戲你演得不錯。」


林優沒抬頭:「我連今天劇情是什麼都忘了。」


副導笑了一聲:「你太累了吧。」


「不是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演什麼。」林優說。


副導不再說話。


她抬起頭。「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戲,這些話,我講了這麼多年,好像從來不是我自己在講?」


他聳肩。「那妳要演誰?」


「我不知道。」她說。


那一晚回到家,她沒有說出任何秘密,沒有打開手機。她泡杯茶,放下,又涼。她坐著什麼都沒做,身體卻像卸下了什麼太重的東西。


那重量不是什麼人名或故事。


是語言本身。


/


林優不再說秘密了。


她試過。有幾天她完全關掉手機,關閉社群,不見任何人,甚至搬去了朋友山上的別墅。她以為,只要安靜,就能把那團在喉嚨裡翻滾的熱堵住。那熱像燒水的壺蓋,不再冒聲響,但氣壓從沒真正消失。


秘密依舊流出去了。


有時是她夢話裡的片語,有時是簡訊自己發出的片段。最離譜的是,有次她只是在記事本裡輸入幾句回憶,過兩天那段文字就出現在網紅八卦頻道的影片標題上。


有女藝人打電話來罵她。


「林優,你到底什麼意思?我有求你幫我說出去嗎?你瘋了嗎?」對方哭著的聲音尖利到像刀劃耳膜。


林優說,不是她說的。雖然她也不確定,但她必須否認到底才行。


女人更惱怒,「那妳告訴我還有誰會說?」


通話錄音很快被放上網,標題加上紅字:「崩潰現場!女星怒嗆林優!」


網友罵她是毒蛇、是妖女、是娛樂圈的瘟神。她在評論底下看見自己的名字像病毒一樣擴散,每一筆畫都沾著怒氣。


演藝圈裡的朋友開始對她避而遠之。


也有人悄悄靠過來。


「欸,我跟你說一件事,不要講是我說的喔……」


「你最近有沒有聽到那個人出軌的事啊?」


林優知道他們不是信任她,而是需要一個出口。她是個方便的出口。


她試著閉嘴。


但每一次她忍住,身體就更虛弱,像得不到語言的胃病。她無法預測,若不說,詛咒會如何變形、如何惡意補足那些細節。


於是她只好說,割腕放血那樣說,說得乾淨些,說得漂亮些,至少讓那些秘密別在她睡夢時莫名其妙地變得太醜。


某天清晨,林優在洗手間刷牙,忽然感覺有點喘。


她想,也許她現在最渴望的,是平靜。


不是安靜,是那種從身體底部開始安穩、延伸到指尖的寧靜。她好想尋找一個心裡有寂靜,不是只有空洞的人。如果那樣的人存在,她想見一面。


不是為了說話。


是為了偷走那種寧靜。


/


那人終於出現了,在一次品牌飛行活動的晚宴上。


她站在落地窗前,像一朵羽毛落在玻璃上,輕輕附著卻無聲無痕。是某位經常跑國外的女明星,穿著銀灰絲絨長裙,姿態像一縷風裁過山脊,沒有溫度也沒有皺褶。表情淡淡,眼神像沒睡醒又從不做夢的人,安靜得不像人類,而像某種被精心設計的寂靜裝置。


晚宴中間,兩人在外頭吹風。


「你看起來有點累。」女明星忽然說,聲音像煙一樣沒有明確方向。


林優點了點頭:「對啊,謠言好多。」


女明星遞給她一根煙,自己也點上。


「我以前也常這樣,睡不好,講太多話,聽太多話,夢裡全是噪音。」


「那妳後來怎麼辦?」林優問。


「我出國。」女明星看著遠方燈火閃爍,「不是去度假,是……我喜歡買牛郎。」


林優看著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


女明星只是笑了笑,像知道就算對方說了也無妨,又或是長年在國外根本不看新聞:「那不是什麼醜事。有時候,比起陪伴,我更需要一個可以讓我忘記身份的人。」


「那樣我會覺得安靜,真的安靜。哪怕隔天就會消失,但至少那個夜晚,我是被安置好的。」


女明星沒再多說,煙灰掉落在地毯上。


林優低頭看著那一點灰燼,像什麼正慢慢燒穿她的皮膚。


「我好想要妳這份平靜。」她悶悶地說。


幾天後,她把這段話說給燈光師聽,語氣輕柔,像遞上一張折得平整的紙條。


後來她才發現,有些人是在痛苦中靜下來的。像那女明星,講得輕描淡寫,卻在每個句點後都留著一小段沉默,像在聽自己的心跳回音。


事後林優回想,自己說「我想要這份平靜」的時候,好像都嚇了一跳。


她是真的想要嗎?還是她只是渴望那個不被要求、不被識別的晚上,那個可以不用挪動自己去討好或訴說或換取的空檔?她幻想自己也可以被安排,不是戀愛,不是慾望,而是那種無需控制、不再需要「贏」的時刻。她以為,那就是所謂的平靜。


所以她說了出去,卻不知道那杯水裡藏了多深的烈酒。


她開始做夢。


她以為偷來的,是某種能被人照看的靜默。但她知道錯了的時候,是在夢醒後,身體還在顫的那一刻。


那不是安靜,是被靜音的尖叫。


她想要安置感,卻偷來只能在羞辱中維持秩序的信仰。那信仰太沉,像從骨髓裡滲出來的毒,無法退貨。


夢是一座神殿,牆壁佈滿濕冷的皮革,天花板滴著水珠,像低聲的警告。


她在八歲的時候,不,應該是說女明星八歲,被綁著手腕、塞著嘴布,光著身體推進一間灼熱的屋子,牆面貼滿經文,地上灑鹽,男人們圍成一圈,白袍、光腳、低聲誦經,聲音像蜂群。


她赤裸地跪在中央,地上鋪著厚厚的紅毯,觸感像被剝皮後的舌面。


他們不是說話,他們是讚美。


第一個男人走上前,手裡拿著銀色的皮帶,將她的手腕綁在儀式桌的邊緣。他的動作很慢,像在繫上祭品;第二個男人掏出蠟燭,點燃,在她胸前滴下,燙意像刮開傷口時的溫柔。他的眼神空洞,只有手在顫抖;第三個男人在她耳邊念咒,是某種兒時詩句。


她聽得懂,是邪教裡那位自稱先知的男人,用唾液和油摩擦她的下腹,說這是通往神的門戶。


她沒出聲。甚至開始迎合。他們輪流壓住她、擴張她、勒住她的脖子,讓她幾度昏厥又甦醒。每一口呼吸都像違禁的恩典,每一個器官都像屬於他們。


「妳是神的器皿。」


她的膝蓋壓著鐵鏈,一個又一個的男人脫下褲子,像聖餐儀式般依序完成他們的擁有。沒有哭,沒有掙扎。八歲女孩的眼睛只睜著,像水裡漂浮的一枚硬幣。


林優看見那個女孩被壓扁、壓碎,像麵糰捏進鐵網,再抽出來重新塑形。


但更可怕的是,她感覺到那孩子的快樂。


她覺得自己不是被侵犯,是被奉納。她不逃,只是被浸泡,像正在熟成一場神諭。是被使用的時候才會存在的那種快樂。只有在痛跟羞辱裡,她才感覺自己像是某種「東西」,有功能、有名稱、有意義。


女孩變成女明星後,也這麼活。


每一個打她、罵她、叫她閉嘴的男人,都是她偷偷懇求的主。


原來林優偷來的平靜,從不是遺忘,是極端控制下的重複,是一種只在痛裡才能維持呼吸的呼吸。


/


她開始模仿。不是刻意,是身體先行。那些姿態,那些神情,像是被埋在骨頭裡的某種語法,一點一點從她皮膚底下長出來。


她學會怎麼用眼神邀請,怎麼在一場派對中適度靠近,怎麼把膝蓋貼在各個老闆的椅子邊緣,聲音柔軟到像一根線。她不再說明白話,只留縫隙,讓對方往裡投遞慾望。


那晚,她沒有喝醉,但她主動靠了過去。


導演說她喝太多,她搖頭說還不夠。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不會反抗。」她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像是道祕密的咒語。


房間裡的燈是黃的,鏡子反射出模糊的線條。她開始跪下,主動張口,動作乾淨到像排練過。導演伸手拉她起來時,她卻抬頭:「你不想踩我嗎?我可以舔鞋子。你打我吧,讓我知道我還在這裡。」


導演怔住,說不出話。


她坐在地毯上,胸口起伏,眼裡卻空無一物。


那一刻,她不是林優。她是每一個曾經被使用過的器皿。


但某個地方,林優還在,但不多。她的內心像一扇破裂的窗,風一直灌進來,一邊搖晃一邊想關上,卻找不到那只遺失的鉸鏈。她想逃離自己的身體,但身體抓著她不放。


她知道這不是她,但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心愛著這份虐來的平靜。


所以她哭了,不是被傷害的哭,是半夢半醒的哭。


終於,她受不了。


她決定說出她最大的秘密。


「我只要說出秘密,就能奪走對方的東西。」


她錄成影片,上傳到網路。


她想,也許把自己整個交出去,詛咒就會停。雖然她一度盼望那影片會被當成一場表演,或一種過度坦白的自毀。她可以不會那麼狼狽。


但不到一週,那句話就開始被模仿、轉發、剪輯。


有人說她是先知,有人說她精神崩潰。

更多人則效法她的語氣——用輕描淡寫的方式,說出世界最沉重的話。


然後,洩密潮來了,像潰堤那樣,不可回頭。


詛咒確實停了。


她醒來時,喉嚨不再灼熱,手機沒有再自動發訊息。沒有人質問她,記者也不再追蹤她的行蹤。


所有人只記得她說過一句話:我只要說出秘密,就能奪走對方的東西。


從那天起,社會開始崩潰。


人們一個接一個站出來說出秘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人說出同事偷吃上司的老婆,有人說出自己曾經墮過三次胎,有人說別人藏了同志身份二十年。還有人什麼都沒做,卻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過什麼。言語像潰堤,流進每一個對話裡。


真相與謊言混成一種新語法,誰都無法驗證。


她坐在窗邊,看著新聞:又一位女演員跳樓。


她想,如果每個人都有秘密,且秘密都是需要他人才能存在。那麼如果要破解魔咒,是不是只要創造一個「只屬於自己,但又無法說出去」的秘密就可以呢?


她再滑了手機,看有人留言說自己其實有被富商包養的過去,有人說她其實是受害者,但誰也說不清。


太混亂了,她想,這一切該有人終結。


她走進浴室,剪刀放在洗手台上。鏡子裡的她沒有任何表情。


她割斷自己的舌頭,磨掉十根手指的紋路。


她無法再說,也無法再寫。


秘密從此沒有出口。


世界一點一滴回歸秩序。


幾天後,LED大螢幕閃過新聞:「八卦女星神秘失蹤。」


她站在人群中。沒有人再認得她。


她抬起頭,看著那閃爍的畫面。


風從背後吹來,她沒有閃躲。


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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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J-avatar-img
2025/04/07
看完跟著心跳加速,卻又有很沈重的迷失感,裡面好多可以深思的時刻,不論是套用到自己身上還是對方 說八卦的人為什麼要說 愛聽的人又是什麼心態 避而遠之的又在逃避著什麼 感覺有好多想傳達的 卻又很難明白的說出理解到的是什麼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真的好可怕⋯⋯
申育慈-avatar-img
2025/04/07
這個故事好有渲染力,看完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熱熱癢癢的...
Lys-avatar-img
2025/04/06
這篇我看得好緊張,題材也好有趣~
Mao -avatar-img
2025/04/10
人生變得像職業、像習慣。是一種重複得精密器械。 不是在過生活,而是混生活。是一種外衣,脫下卻是空殼。 林優想要自由,所以她不要秘密,因為自由是把所有攤開也依然無懼。 以為世界從此無序,只留下了失序的殘影。卻發現世界本就無序,只有自己。
金-avatar-img
2025/04/08
真實感很強,好像未來正在發生的預言故事!這篇會讓我想像人類開始擁有各自奇幻能力後群魔亂舞的世界延伸會長什麼樣子,離開的林優是否有獲得期望的永恆平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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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瑞希的冒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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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在 IG 限動分享對生命的探索過程,伴隨知名度漸長,驚覺這般自我揭露容易將自己曝露於危險,真心的書寫應該給對我真心的讀者。 來《方格子》,想給訂閱制讀者原創且獨家的內容,包含於各地經歷的新冒險、我的情慾探索,及我的小說創作、寫作及演說技藝的分享。自我挖掘是一生的事,我會持續記錄我接下來的冒險,真實且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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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連樹葉都靜止,我流利躍上牆柱,回看他擔心的兩手向我,我輕笑,以拇指指向校內後躍下,片刻他站在我身後,他問, 『要做什麼?』 我插著腰嘴角一勾,『找攝影機囉!』   喀!一聲門響引起我們注意,這時間誰還在用室內體育館? 我蹙眉緩緩靠近,他拉住我臉色凝重,我微笑安撫揚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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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連樹葉都靜止,我流利躍上牆柱,回看他擔心的兩手向我,我輕笑,以拇指指向校內後躍下,片刻他站在我身後,他問, 『要做什麼?』 我插著腰嘴角一勾,『找攝影機囉!』   喀!一聲門響引起我們注意,這時間誰還在用室內體育館? 我蹙眉緩緩靠近,他拉住我臉色凝重,我微笑安撫揚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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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馮瑰逸等人猶陷入同伴遇險、得知夢莉真實身分的惶惑中,「喀啦!」鋁製喇叭鎖旋動,門一開,屋外站著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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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馮瑰逸等人猶陷入同伴遇險、得知夢莉真實身分的惶惑中,「喀啦!」鋁製喇叭鎖旋動,門一開,屋外站著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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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員:吳宥誼、林若瑀、翁禾芸、蔡念安 一步、兩步、三步,盯著自己的鞋尖,無數次孤獨地行走在人車喧鬧的柏油路。疲累感從腳底蔓延,充斥腦海。在朋友面前總是強顏歡笑,會不會其實自己也希望有個能理解的人主動敲碎那片輕薄的玻璃、脆弱的防衛呢?有時向家人提起,他們卻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一句「過幾天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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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員:吳宥誼、林若瑀、翁禾芸、蔡念安 一步、兩步、三步,盯著自己的鞋尖,無數次孤獨地行走在人車喧鬧的柏油路。疲累感從腳底蔓延,充斥腦海。在朋友面前總是強顏歡笑,會不會其實自己也希望有個能理解的人主動敲碎那片輕薄的玻璃、脆弱的防衛呢?有時向家人提起,他們卻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一句「過幾天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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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刻開了燈往前走三步,有黑影從我右腳邊迅速躥過去,正當我還在想「不會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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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刻開了燈往前走三步,有黑影從我右腳邊迅速躥過去,正當我還在想「不會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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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小問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名女子快速地跑著,一見到巷子就鑽進去,緊接著出現三名男子從轉角處冒出,雖然沒看到女子,但看到巷子也就自然也追了進去。 劉富安見狀馬上跑向巷子處,正要也鑽進去時,聽到裡頭傳出說話聲,趕緊躲在牆後,並拿出手機想偷偷報警。 「就只是想找你跟我們玩而已,有必要那麼害怕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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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小問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名女子快速地跑著,一見到巷子就鑽進去,緊接著出現三名男子從轉角處冒出,雖然沒看到女子,但看到巷子也就自然也追了進去。 劉富安見狀馬上跑向巷子處,正要也鑽進去時,聽到裡頭傳出說話聲,趕緊躲在牆後,並拿出手機想偷偷報警。 「就只是想找你跟我們玩而已,有必要那麼害怕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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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忘記老師調課,我緊抱著資料夾衝向辦公室,兩個走廊上女生忽然向我逼近, 「啊!」零散的資料散在各處,震驚往後看是什麼絆倒我,一條刻意腿伸長腿還沒收,踮起的瞬間踩下旁邊的報告扭轉,我瞪著鄙視我的兩雙眼,那兩位工讀生。 「唉呦!抱歉,妳走路沒長眼啊?」另一個女生訕笑。 「哈。」我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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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忘記老師調課,我緊抱著資料夾衝向辦公室,兩個走廊上女生忽然向我逼近, 「啊!」零散的資料散在各處,震驚往後看是什麼絆倒我,一條刻意腿伸長腿還沒收,踮起的瞬間踩下旁邊的報告扭轉,我瞪著鄙視我的兩雙眼,那兩位工讀生。 「唉呦!抱歉,妳走路沒長眼啊?」另一個女生訕笑。 「哈。」我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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