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光是看到序就想左轉的,或是忍不住吐槽的都先等等。明明又是短篇小說假鬼假怪寫甚麼序呢?
一方面,我不想在平台上重複解釋這篇寫作的來龍去脈,二方面,我也想澄清幾件事──如果你覺得本作寫得亂七八糟,抱歉那都是刻意的,真的很對不住。
這篇的靈感來自於朋友轉發的一則貼文,意思大概是這樣:
其中warlock的翻譯,儘管我還是習慣術士這個詞,但能夠理解為什麼被翻作契術師,因為在印象中,warlock就是跟魔物訂定「契約」來取得力量的職業。
而在古英語中,warlock似乎又有「背誓者」、「欺騙者」等意思,許多遊戲中,warlock都給人邪惡陰沉的感覺,綜合來看,是個形象不怎麼好的職業。
不過根據英國法學家亨利‧梅因的觀點,人類社會從前現代走向現代的判斷標準,即是「從身份走向契約」。應用在魔法的世界,或許可以詮釋為「從血緣與天賦,走向契約與個人的努力」。以這種觀點來看,契術師這個以契約為核心的魔法職業,不但不是魔法小白臉,甚至可以說是魔法世界中進步的象徵。
為了給術士一個平反,我因此發想了本篇故事。
在這部短篇中,我刻意且反覆地違背了過去創作同好們建議的幾項寫作原則。例如,我大量使用假外文音譯的名字,名稱沒甚麼意義,且夠長又不好記。之所以如此,除了想名字很痛苦,最後放飛自我以外,我也漸漸覺得,如果名字不重要,是否容易記憶好像也不是重點,乾脆取個有 中二感 史詩感的名字算了。
第二個刻意則是破碎且凌亂的故事。在整篇故事本來就是在混亂中生成的條件下,我越發覺得,刻意整理這部的時間線,有點在壓抑故事自身的發言權。史蒂芬金認為,寫作就像是考古一樣,作者再刷刷刷的過程中,刷出一整隻恐龍骨架,作者本身倒沒有強求型塑。抱著這種心態,我姑且讓故事本身自行發展,意外地,故事線居然也在最後圓回來,講了一個我自己覺得還不錯的道理。
只是有個副作用,就是我根本想不到標題該怎麼下。哪位大德如果有更好的點子,還請不吝提供。
綜上所述,本篇故事或許是閱讀上有一點不友善的作品,但我自認還是一篇特別且有趣的故事。後續或許會有些補充或延伸,就像我對其他短篇做過的承諾那樣,可能會寫出來,也可能不會。以上,就請各位試著享受這部關於短篇小說,小弟在此拜謝。
老頭撥弄著柴火。
月正當頭,滿天星宿在毫無光害的曠野上閃爍。儘管尚未入冬,但高地寒秋依然刺骨。他大可躲在身後荒廢的小教堂內,窩在稻草堆取暖,但實在是睡不著,因為掛念著還沒回來學徒。
他攤開一疊破舊、泛黃的書頁。縱使年代久遠,縱使疏於保管,縱使從燒焦的黑孔,以及目前與封皮分離、散落的慘狀,可以想見這幾張書頁並未受到良善保存好一陣子了。光是老人的手指,拂過尚可判讀的文具,都能感受得出,紙張當年用料之精緻。
老人將書頁靠近火光,忽然間,一陣強風掃過曠野,在他耳邊吹出徐徐的聲浪。老人費力地按住書頁,趴搭趴搭的紙張就要飛出。所幸只消片刻,強風已然止歇。老人嘆了一口氣,放低目光,瞇著眼想看清紙上的字。
是看不清了,不知從哪個年紀開始,他早看不清書上的字了。他也只能憑著手指滑過的那模糊的墨跡,對映著記憶中那些瑰麗的古文字…他一邊搓著紙張,一邊喃喃念著那些無人知曉的歷史。他的聲音,滄桑且虛弱,若比作一縷燭火,則在下一次強風吹拂之際,就該熄滅。
...
最後的史官拉比恩曾在遺作《拜魔禁典》中提及,穆蘇贊恩的破裂帝國之所以動盪,歸咎於六大邪惡階級之間的明爭暗鬥,這六大階級,分別是賢者、法師、魔導師、招魂師、巫士,以及術士。到了拉比恩的時代,只剩下法師、魔導師,和術士三足鼎立。而拉比恩預言,下一次迷走星雲出現在夜空之時,術士階級將會被淘汰。而法師與魔導師的爭鬥,將帶領整個破裂帝國迎向真正的毀滅與新生。
拉比恩非常在意「新生」這個詞。他不斷強調,破壞的盡頭將會開啟新的輪迴,新的王朝將會崛起,當下的人們,飽受戰禍而受苦挨凍的人,他們的忍耐,都是為了新輪迴的獻祭。
可惜的是,拉比恩太瞧不起術士階級,否則他更應該預言,自己將贏得「最後史官」的稱號。大魔合戰雖然以魔導師的勝出告終,卻也讓術士階級揭露最後的背叛。三百名刺客闖入了大魔導師涂爾迷的封印陵寢,摧毀了再生祭儀,讓魔導師階級陷入將近百年的權力真空。司徒耳力挽狂瀾,企圖在寧靜山丘重建信道會,卻因為女術士團的滲透而功虧一簣。
「不法者」的崛起,組織千年以來被排斥在施法者以外的農民,在茵錫河畔建立一座座不法城邦。沒有人會料到,術士階級居然會幫助這群不使用魔法的賤民,擺脫施法者的奴役。破滅帝國的傾覆的第二個百年,魔法已然絕跡於這片大陸,除了偶爾會聽見的傳說,傳說某個術士後人,隱居在某鎮的郊區,引發一些不起眼的騷亂。
...
讀到這裡,老人忍不住一震寒顫。夜又更深了,他將書頁收進斗篷,往篝火添了柴堆,取了燒好的熱水,為自己到了一杯茶。
他的眼光,順著曠野小徑一路延伸到地平線。也太久了,他心裡低估。不祥林地雖然遠,但不至於下午出發,到了夜半都還沒回來。他有些後悔,雖然只是簡單的採草任務,也不該讓他一個人去。
「不打緊吧…不打緊…」
他吹了一口白煙,喝了口水。
「死了,也不打緊…」
他如此安慰自己。
這一生中,老人也不是第一次收學徒。事實上,他來者不拒,只是每收一次都會告誡一句:當術士不會有好下場的。
每位學徒當然都意志堅決,最後總以悲劇收場。他前後收過七位學徒,有三名在他示範如何獻祭後逃了,聽說後來都瘋了。有一位誤飲毒藥,死了。還有一位是位寡婦,想報復玷汙自己的大舅,卻將詛咒迴向給自己,偶爾老人還得去城裡驅趕她的鬼魂。再來一位聽老人說過附近有座古王陵寢,某夜過後就再也不見人影。
第七位就是這年不過15的少年。下茵錫河岸的貴族子弟。他從來不懂為什麼這位全身體面服飾的公子哥,想來這天寒地凍的曠野高地上,學幾招惹人忌憚的過氣魔法。
「死了也好,不甘我的事。」
他向夜空吹了一口寒霧。
終於,小徑的盡頭出現了鬼火般的光點,左右搖晃。老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卻又想到甚麼,坐了下來。他撥了波溝火,把熱茶補滿,取出書頁又讀了起來。
「師傅,你要的草都採來了,整整三袋。」
少年走過老人身邊,將草藥放在門口,隨後轉過身湊到師傅邊烤手。
「真的像師父說的,貓皮苔得在亡靈史萊姆滑過的水塘邊才找得著。」
「有遇到甚麼困難嗎?」
老人翻著書頁,看似不在意。
「呃…」少年有些遲疑:「我把那東西放了出來。」
老人瞪了他一眼。
「我看。」
少年吞了口水,把掛在胸膛前的一紙項鍊般的東西遞了出去。那其實是綁了繩子的小玻璃瓶。瓶身呈圓形,裏頭是一團黑色,像霧又像沙物質,好似有生命一班,圍著核心一顆向日葵種子大小的銀色石子打轉。
「你給了甚麼?」
「呃…那個…指甲…還有一點頭髮…」
「手伸出來!」
少年伸出手。細長的手指很好看,可惜了最近坐著粗工而長了繭。
「脫掉,全身脫掉。」
少年滿臉困擾起了身,面對這不合理的命令卻也沒有抗議。他脫到只剩一件絲綢底褲,上頭還有貴族閨秀才會的刺繡。
老人握著那玻璃瓶,繞著少年轉了兩三圈,想在他身上找些甚麼,卻甚麼都沒找著。少年的皮膚光滑緊緻,沒有一絲傷痕刀疤,連顆青春痘都看不到。
他瞇著看死死看著少年的眼睛,這次想在他眼神中找到一絲心虛。
「指甲、頭髮,就這樣?」
少年緊張地點了點頭。他身子微微顫抖,縱然不為了寒冷的秋風,也是為了老人那滲人的表情。
「是…是他求我的,說只要指甲、頭髮就好,真的!」
「你是不是打了兔子,然後…」
「沒有!沒有血!完全沒有!沒有我的,也沒有任何生靈的!」
老人聽完沉思半晌,點了點頭,將瓶子掛回少年的脖子…之際,冷不防,撬開他的下顎。
每顆牙都在。
「敦瑪士,我相信你。」老人放開他,口氣透露滿滿的懷疑。
「你床邊有塊麵包,吃了就去睡。」
他指了指小教堂。
少年抖了身子,穿上衣服,不忘向他的師父行了禮,然後走回小教堂。
在老人滅了篝火之際,他瞥見小教堂旁枯了的小樹,上頭站著一隻貓頭鷹。
「不要急,他的詭異,我會查出來的。」
他取出稍早被他捏了又讀、讀了又捏的破碎書頁,瞪著他看發呆了一會兒。最後,他把書頁隨意灑在地上。曠野風靈彷彿心有靈犀,一爪將他捲入夜空,消失無蹤。
淡紫小花的藤蔓纏繞著高地大麥,豐碩的麥穗也不甘示弱,狠狠咬著花瓣。荊棘刺入麥梗,麥葉掐住花萼。看似最和平的兩種植物,如今像是惡鬥千年的妖鱷與巨蟒。
老人一把抓起搓揉,交纏在一起的小花與大麥,瞬間化作碎屑。他把碎屑捧在手中,任其隨風飄逸。
「怎樣,還有救嗎?」
宏亮飽滿的吆喝聲,來自身後那名滿臉鬍渣的農夫。他提著鏟子翻過柵欄,站到老人身旁。與老人的身材相比,他的塊頭簡直是巨人一般。儘管滿臉皺紋,但從那飽含銳氣的雙眸,以及佈滿刀傷的手臂,說明了過去的他,應該不是跟農作物打交道的。
「沒救了。」
老人望向遠方,搖了搖頭。
「但來年可以。這群孩子們努力過了,邪花的球根已盡數剷除,我感覺得出來。」
農夫垂下肩膀,撇過頭。
「既然你能感覺到球根,為什麼不親自剷除他們。」
「我跟你解釋過了,」老人走進大麥田,靴子踩踏之下,發出輕柔的喀拉聲:「我能感覺到魔力的存在,但我沒辦法一一挑出。唯一的方法,是賦予麥子抵抗的力量,讓他們反抗寄生在他們身上的邪花。」
農夫彎腰,拾起忙了大半年卻付之東流的心血。
「那不成啊,」他語帶不甘:「田稅要開始收了,捷克林領主這次催得很緊…你也聽說了吧,上面要打仗,若今年不收點東西,可挨不過這個冬天。」
「去借、去求,想其他方法。」老人說。
「我就是來找你幫忙的啊!」農夫忍不住拉開嗓門:「你這個老術士,魔法都學假的嗎?」
老人回過頭瞪了他一眼。農夫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低下頭,拍了拍後腦勺。
「作為術士,方法當然有,但我不希望你用。」
遠方,一隻輕騎兵隊經過莊稼。老人瞇著眼,想看清楚領頭的騎士舉著甚麼旗幟。
「但你堅持,我也會幫你。」
一小朵烏雲飄過麥田上方,老頭在陰影下跨步而行。他走到農夫身邊,取出拇指大小的灰狼雕像,塞到農夫手上。
「這裡的原野,一直潛伏著一匹鬼狼。他是一個…自然神一般的存在。你們曾經崇拜過祂,就像以前崇拜過我們那樣。我認識這匹鬼狼,祂並不慷慨,你得獻祭才能換取祂的憐憫…」
老人輕語,彷彿是怕風那麼大,一不小心就會把他那令人作嘔的提案吹到遠方騎兵隊的耳中。
「…鬼狼喜歡少女。必須超過12周歲,但不能滿18。不能有殘疾,不能碰過男人…。」
農夫瞪大了眼,他抓住術士的肩膀,再用力一點就要把他的鎖骨捏碎。
「我的女兒!你不准碰她們!」
「我不會碰他們,一切都是你的決定。」
老術士甩開農夫的手。
「我的報酬還是要收,十壺淡酒,我們約好的。」
「玉製天下」,是反魔導聯盟,對於幼稚女王萌加拉妲一朝的蔑稱。幼稚女王對於翡翠玉相當推崇,要求他的宮殿、行闕、輦轎,乃至晉見大道、破裂之門,通通都改用翡翠玉來裝飾。幼稚王朝的朝服、令旗,以及王家的代表色,也一律改為深淺不一的翠綠。
懂魔法的人都懂,萌加拉妲的喜好,劍指賢、巫、法上三階級與生俱來的天賦魔法。翠玉能夠抑制魔法,一直都是流傳於不法者之間的道聽塗說,但萌加拉妲的刻意抬舉,使翡翠玉成為了反抗上三階級的代表圖騰。幼稚女王與她所屬的魔導師階級,也因此穩坐王朝七十多年。
萌加拉妲的執政末期,民生凋蔽、弊病叢生,朝廷分崩離析,女王身邊也是眾叛親離。為了鞏固權位,女王做出了所有施法者不齒的行為:她號召了一批不法者,打開皇家圖書館深處最禁忌的禁書,將魔法傳授給不法者。這群不法者並沒有真正學會魔法,卻還是習得如何應用魔法。那是一種透過利誘、欺詐、妥協、交換,與魔靈達成契約的方式,進而使用法術的技巧。萌加拉妲志得意滿,將這群學會施法的不法者賜名為「術士」,甚至舉行後無來者的「登階儀式」,正式讓術士成為第六個施法者階級。
可悲的是,術士階級不足以延續幼稚女王一朝的國祚。劍神星炸裂後的第三天,反魔導聯盟發起政變,女王被關進天猿之池的底部。術士階級一度面臨存亡危機。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八賢王之首克利米翁居然力保術士階級,認為既然登階儀式完成,就不該輕易廢階。從此,破滅帝國正式邁入六大邪惡階級的共治年代。
...
「呵呵…哈哈…哇哈哈哈…」
敦瑪士抱著小教堂的宣教台,歇斯底里笑著。
「…啊喝…咳咳…呵呵…可惡…哇哈哈…」
他彷彿全身上下都被搔著癢,不時瘋狂大笑,不時搖搖頭,努力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講稿。
「…紫眼的薩迦迪爾,哈哈哈哈…雖被…呵呵呵…推舉為…哈…新王…」
突然,他全身一震,眼神迸出千萬豪氣,好像他就是薩加迪爾本人一樣,將手伸向空中,向宣教台下不存在的國民自信演講。
「…他!隨即向克利米翁發動政爭!六階共治的第一年!就展開了十年內戰!」
少年憤怒拍著桌子,喘著粗氣,越喊越用力。
「當時他的!他的!他的!」
他槌桌的手提在空中,接著吃力地「輕輕」放下。敦瑪士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接著,緩緩吐出書上的字。
「…他的盟友…有來自名巫普羅札爾…」他這句話講得咬牙切齒。
透過淚眼汪汪,模糊的餘光依稀可見他的師傅坐在一圈書堆中。
三、四座燭台,隨意擺在書塔上。老人翻著書,卻沒有在看書,又好像他的手心有好幾雙眼,只要摸過紙張,就能將文章了然於胸。他也在念書,喃喃念著,平靜地唸著。
少年彎腰抓了水壺,胡亂喝了一口,用手腕擦了擦嘴吧。當他把注意力放回那本歷史經典上,正要繼續讀下去時。小教堂的正門忽然被踹開,三名騎士走了進來。
他們直直走到老術士面前,此時老人終於抬起頭,但不是面向三位騎士,而是把眼光遞到少年這邊來。
「唸完了嗎?」
老人問。
少年搖了搖頭。
「繼續吧。」
少年點了點頭,調整好呼吸,擺出戰鬥姿勢,然後念出下一個單字,接著陷入癲狂的爆笑之中。
騎士們嚇了一跳,他們詫異地看著少年,又看了看老術士。
「這是甚麼巫術?」騎士隊長問。
「他在念課文。」老人說。
敦瑪士唸到一段引言,用哭腔,斷斷續續把句子接了起來。
「這是上古穆蘇西亞文,流傳於邪惡階級之間的封閉語言。這種語言蘊含強大魔力。不法者每念一個字,就會燃沸體內的血液,陷入狂喜、狂怒、極悲、極樂的情緒,直到氣力衰盡而亡。」
另一名騎士解釋道。以騎士的標準而言,他的體型稍胖,還掛著不適合戰鬥的金絲眼鏡。
忽然,宣教台爆出一陣哀號,敦瑪士跪倒在地,淚水、鼻涕流滿整張臉,幾乎快哭斷腸。
「但正是這種語言,可以推動不法者體內的脈輪,在一次次瀕死的念書體驗中,讓身體漸漸熟悉魔法的存在。直到能穩定念完一本書當下,不法者有辦法於應用魔法的同時,不被魔法反噬,並成為一名勉強的施法者。」
老術士抬起頭,瞄了胖騎士一眼,接著闔上書。
「諸位,所謂何來?」
隊長給了胖騎士肯定的眼神,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高地的統治者,韋李賽希爾王托我向您問好。您可能已經聽說了,國王正準備和荒野領主特拉巴希開戰。」
隊長掏出一捲華麗的牛皮紙,攤開,遞給老術士。
「不法者之爭,施法者不涉。」老術士連看都不看,冷冷回了一句。
三位騎士互看了一眼,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種反應。
「大師,如果您不出手,荒野領主將併吞整座高地,到時,我們就要接受它自大狂傲、暴虐荒謬的統治,您也不例外。」
老人提起巍巍顫顫的手,將燭台從一座書塔移到另一座。
「您說不干涉不法者的紛爭,但對方仗著灰林巫女的力量攻城掠地…沒錯,您也說過,那巫女只是個騙子,但他確實有力量,是信仰的力量!很多農民都加入他們,吾王相當焦慮,他需要您的協助。」
胖騎士又做出了補充。
「多年以來,韋李賽希爾王遵守您的教誨,讓他的臣民遠離魔法。他相信這是為了黎民百姓的幸福,就像您所說的那般。如今,這種生活方式危在旦夕,他所求的,就只有您的承諾…」
老人抱起一本磚頭書,緩緩走向敦瑪士,推到他面前。此時少年剛念完一個章節,躺在祭壇上奄奄一息。
「喝口水,下午的時候換這本。」
隊長對於老人的無動於衷相當氣憤。他向前站了一步,生氣大吼:
「國王正在動員所有的臣民應戰。施法者,我知道你不屑接受他的徵召。但別忘了,『他』可是河岸貴族的後人,他也得上戰場。」
隊長指著敦瑪士。
「下次我們再出現的時候,就是他入伍之日。施法者,你是要送他去死,還是親自出面阻止悲劇,由你自己選擇!」
說完,隊長悻悻然轉身離去。胖騎士扶額搖頭,似乎對這種結果感到相當懊惱。
不知甚麼時候開始,教堂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尿騷味,他看向少年的褲檔,才發現他剛才念書時,因為陷入巨大的恐懼而失禁。
老術士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了甚麼。坐上祭壇,他伸出皺巴巴的手,向少年的胸口探去,抓出那串玻璃瓶項鍊…還是那團神秘黑霧。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甚麼。
敦瑪士醒來,發現自己泡在瀑布底下的一盆冷泉中。四周下著大雪,他全身發抖,爬了上岸。
岸邊,有兩隻巨狼左右分坐,露出舌頭對他哈氣。
「你們…有看見…」
敦瑪士蜷縮著身子,連話都講不好。他四處張望,沒找著自己的衣服。抬頭,發現母狼的嘴巴叼著一小塊白色破布。
「嘖…。」
那是他母親親手幫他縫的,有著河畔貴族繡花的底褲。
他抓住母狼,往公狼的方向拉,將自己像是三明治那樣夾在中間,接著不斷搓揉身子。
「師傅呢?」
公狼轉過頭,繼續露舌頭傻笑。
「蠢狼。」敦瑪士不滿罵道。
太冷了,敦瑪士受不了,將手往母狼腹部探去,胡亂抓了一把,抓出乳白汁液,塗抹在臉上、身上,再抓了一把往喉嚨灌…味道很腥,但他還是強喝了下去。
接著,他盤腿而坐,慢慢吸氣、呼氣,調節好呼吸。此時兩隻狼也很有默契地同時趴下,將敦瑪士圍在中間。
終於,身子漸漸暖了起來。
居然用寒冷與毛茸茸來困住我,師傅也太有創意了…敦瑪士心想。他仰望細雪紛飛的陰沉天空,呼出一口白煙。
「所以,我們在哪?」
公狼呼嚕的一聲。
「沒用的東西。」
他聞到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松香味。眼前那池冷泉微微泛著藍光。他從公狼的屁股下撿了一塊石頭,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森林北邊?不對,應該是更北的群峰之中…該不會是東鬚峽谷?莫拉娜走廊?
難不成是聖百花冷泉?!
敦瑪士倏然起身,隨即被刺骨凍寒按了回去。他齒間打顫,瞇起眼,努力辨識遠方山陵上那塊白岩。那不是白岩,而是一座蓋在半山腰的白色巨塔。
「詼諧精靈的首都,阿庫洛瑪篤斯?你們竟然把我帶到那麼遠的地方…」
少年洩憤似的扯了扯母狼的腮幫子。但這頭白色巨型做狼卻絲毫不生氣,反而閉起眼打起盹。
他躺在母狼的腹部,把公狼的毛當作棉襖拉起來,蓋在自己的大腿上。
「這下可好,我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儀式了。」
少年的腦袋浮現出農夫女兒的笑臉。
太可惜了,那樣的甜美,得犧牲自己,求得全家的溫飽。
敦瑪士把臉埋入母狼的肚子。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毛茸茸的大沙發之中。他非常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此刻的他,只能回想一些書上讀過的東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度過難熬的冬夜。
「阿庫洛馬篤斯…我記得是…得名於詼諧精靈的信仰主神,鏡夢龍阿庫洛瑪…」
...
傳說鏡夢龍沉眠在東鬚山谷之下,長達三萬四千五百多年。祂第一次夢見的世界,就是詼諧世界,詼諧精靈的家鄉。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祂將自己的意志,投射到詼諧世界中,並化作四大原初精靈:自由精靈、權力精靈、生存精靈與虛無精靈。
四大原初精靈時而征戰,時而和諧相處,並各自發展出不同的文明。自由精靈熱愛旅行,足跡遍及各地,卻無法組織團結的國家,人民多為盜賊、詩人與遊俠。權力精靈是一群積極、熱情且有抱負的戰士。他們不斷改造詼諧世界,建構自己認為的理想國度。生存精靈則是依附在權力精靈之下的工匠階級。自卑的他們,長年活在權力精靈為他們框架的社會制度之中。
虛無精靈則是最神秘的精靈。無論在甚麼年代,總會有一部份的文獻宣稱他們存在,另一部分否定。據說虛無精靈只會出現在鏡夢龍入眠與甦醒之際。他們會掀起虛無的帷幕,將龍的夢鏡打包,搓揉成一團精靈的總合,意志的總和,獻給鏡夢之龍。
直到鏡夢龍再度入眠,夢到了第二個世界,當下的世界。被鏡夢龍記住精靈存活了下來。他們不再區分彼此,不再標誌彼此為自由、權力、生存與虛無,從此活成了新的精靈,也就是詼諧精靈。
沒有人知道如今的詼諧精靈去了哪裡。他們留下大量的遺跡,就在人煙罕至的尚北山脈中。他們是躲了起來,還是早就滅亡?答案恐怕只有鏡夢龍知道。
...
「我睡不著。」
敦瑪士迷迷糊糊說道。
雖然他明明很睏。
意志這個詞,讓他想起師傅第一次看到他時說的話:學習魔法的意義,在於磨練意志。
他開始覺得老術士別有所圖。
師傅明明知道,他想逃脫這座毛茸茸的牢籠,並非毫無辦法。
敦瑪士爬出狼窩。此時天色已暗,只有冷泉發出的藍光,照亮他光溜溜的屁股。
「兩位,抱歉了。」
少年跪坐在兩隻巨狼面前。後者歪著頭看著他,不明所以。
天寒依舊,少年的皮膚卻冒著白煙。他一手握住脖子上的玻璃瓶項鍊,努力妄想農夫女孩的甜美。
該死的他的手好冰。
素鱒活在一個名為奇械時代的奇蹟世代。他十五歲那年,也就是他成年後的第二個年頭,考取了王立奇械團預備科練習生,正式展開奇械師的生涯。
那是個欣欣向榮的年代。
此時,議政王會議已經統治穆蘇西亞超過三個世紀。六階共治也帶來了歌舞昇平、繁榮昌盛的帝國。素鱒也憑藉著過人的奇械技巧、純正的下穆蘇西亞口音,以及那副無懈可擊的臉蛋,收穫了帝國的民心。他發明的深淵鑽探機,更是礦界無人超越的極致工藝。
宰羊座與雄蠍座相遇後的第三個禮拜,素鱒進宮晉見五大議政王。魔導師領主,也就是年邁的阿葵拉女男爵對他讚譽有加。賢王邁爾則賜予他「帝國少年」的封號,杜倫大法師甚至要收他為徒,這也意味著,他將會成為下一屆的法師議政王。
只有陰沉的術士預言家切忒拉,幽幽指出素鱒背後的魔影。他建議年輕的奇械師,應該返回民間,勿再與朝廷扯上關係。
「烏鴉傳統」──在最歡愉的時刻,做出最悲觀的警告。這是術士向來的階級文化,卻也是當下招魂師蘇亞,對於術士王的口頭嘲諷,如今想來,這是多麼的陰險與惡毒。
第三個禮拜,哀慟之夜震驚帝國上下。素鱒被開腸剖肚,死在議政王賜予的行宮。這是個明目張膽的暗殺,暗殺了帝國最心愛的明日之星。有名藉打掃之名,實為遂行寢取的女僕目睹了素鱒的死狀,既悲憤又心碎地跑出宮,將素鱒的死傳遍皇都。女僕最後上吊在護城河畔,懸屍之下留有一條手帕,用血字寫著:為素鱒報仇!
晉見大道擠滿了憤怒的群眾,大家要求議政王會議,在最快的時間內揪出兇手。但沒多久,無論宮內宮外都意識到,這場陰謀只能是議政王會議的成員!
迫於輿論,議政王會議召開了久違的「人狼大會」──這是源自六階共治初期的一種,名為互相審判,實為互相批鬥的會議。意外卻不意外的,預言家切忒拉被推上了斷頭台。這位不怎麼受歡迎的術士也沒花多少力氣為自己辯護。在人頭落地的前一刻,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虛偽的終了,帝國終於解脫」。
術士王死後。帝國瀰漫著將術士逐出五大階級的氛圍。此時招魂師王蘇亞向天下宣布,他能夠復活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
農夫走進小屋,高大的他得彎著身子才能鑽進自己蓋的農舍。老術士坐在鐵製的暖爐前,儘管外頭風光明媚,高地的冬日還是透著陣陣冰涼。他翻過手上的書,很想要再讀下一章,他記得那章非常的關鍵,那章節的歷史,記載著帝國由盛轉衰的轉捩點。此後的每個紀年,儘管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想要親自,再度由自己的嘴吧,再念一次,再確認一次那個王朝。
罷了。
老術士扶著腰起身,將那本殘舊的古書往前一扔,丟進爐子內。爐火很溫順,猶如橘紅色的蜈蚣,開始爬著古書。
「大師!」
農夫驚呆了。
「那本書…應該很珍貴吧?」
「都是沒有用的東西…」
術士喃喃念著。他撐著木杖,緩步走向屋外。
「祭儀,準備好了嗎?」
農夫撇下眼光,神情痛苦,然後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那般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麥田邊。農夫的女兒早就準備好了。她頭戴白莎,身穿白綢縫製的裙裝。赤腳,手裡捧著一束花,儼然就像待嫁的姑娘。事實上,這身裝扮就是高地傳統的結婚禮服。
「待嫁的衣裳,就是獻祭的衣裳,都是女孩子為了犧牲所穿。」老術士曾這麼解釋。
女孩被請到了一圈法陣的中央。那圈法陣由老術士繪製而成,由紫色的礦石,劃出直徑不一的圓圈,與令人眼花撩亂的星圖。中間再用羊血,寫滿密密麻麻的符文,並在對稱的地方,擺上白色的蠟燭。
「儀式很簡單。我唸咒召喚鬼狼,祂帶妳走。妳父親的田就會豐收,一直豐收,但妳也回不來了。」
術士簡單地解釋。女孩雖然在發抖,卻依然點了點頭。
「巨狼米迦娜、巨狼米迦倫,這裡有片受詛咒的田地,懇求您賜予豐饒。農夫凱文吳願獻上他的血脈,來換取您的祝福。」
幸好農夫根本聽不懂上古穆蘇西亞語,否則他應該會對如此單調的祭文感到困惑。他甚至會起疑,為何是兩頭巨狼,而非當初說的鬼狼。
有這麼一陣子,空氣中只聽見微微風聲,以及女孩的母親,也就是農夫的妻子,在遠方啜泣的聲音。
正當農夫快要忍不住,想上前詢問進度時,曠野中迴盪出一股嚎叫。老術士的目光循聲而去,發現地平線上有條黑色的獸影。
牠再度仰天嚎叫,躍上了天空。農夫從未見過有任何存在可以跳到如此之高,甚至高到像是飛在天空。牠在不知何時陰雲密佈的天空中拉出黑色的長影,不一會兒,落到了麥田的正中央。
「大…大師!成功了!」
但只有老術士知道,失敗了。
「敦瑪士,為什麼你在這?」
但那個獸影根本不像敦瑪士。牠四肢著地,獸爪深入田的。牠的臉是鼻子前凸的狼臉,頭上長著一雙狼犬的耳朵,屁股上還有一條尾巴,規律地左右搖晃。牠全身覆滿短毛,有著白色花紋,如藤蔓一般爬滿全身。
可是你再仔細看,就會發現那頭似狼的生物的確有著人類的身材,身高約為15歲的少年,有著狼不該有的肌肉線條,以及人類才有的兩顆乳頭。
「米迦娜跟米迦倫,你把牠們怎麼了。」
那匹狼人齜嘴低吼。
「他們很想要一個孩子,他們也願意幫忙…你又是為什麼?」
狼人大吼一聲,往農夫的女兒撲了過去。術士伸出木杖,擋在牠面前。看似柔弱的老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將狼人給擋了下來,並且推到一旁。女孩嚇得嚎啕大哭,往農夫太太的方向跑去。她的母親也奔向女兒,將她緊緊摟住。
「大師…我…我不懂,這是成功了嗎?為什麼你要…」
天空開始下雨。
老術士死死盯著狼人,不發一語。他緩緩舉起手,指著麥田,用以取代回答。農夫順著他的手望去,只見麥田冒出陣陣黑煙,乍看之下好像起火了,但定睛一看,原來是纏繞小麥的淡紫小花,在淋到雨的瞬間,化成焦黑的煙。麥子像是活起來一般,開始抖動,不一會兒綻放出金黃的麥穗。
「活過來了!他們活過來了!大師!你成功了!太感謝了…但是…但是…」
但是他又困惑地回望自己地妻子和女兒。
「但獻祭…」
術士沒搭理他。只見老人右手高舉木杖,左手伸在眼前,五指張開,做出隨時施放法術的姿勢。
狼人仰天憤怒高吼,向術士奔襲而來。術士握住地木杖根部,簡單粗暴地向前打擊,又展現出與他的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力量,將祂打到半空中。
稱著狼人踉蹌之際,術士用雙手,將木杖平舉過頭,嘴裡念念有詞。忽然間,狼人黑色的毛皮之外開始泛出藍光,三個光點在牠周遭圍繞,並且在繞圈的同時,漸漸化作三名長耳的女精靈。
精靈們兩個抱住狼人的雙腿,一個從腋下將狼人的上軀給扣住。狼人狂怒掙扎,卻完全無法掙脫。
「敦瑪士,你讓我別無選擇。」老術士說,他難得在話語間透著怒意。
狼人用狂吼來回答。
「這一切全都白費了!你為了躲避追殺,千里迢迢逃到我這,最後卻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
狼人更生氣了。牠瘋狂扭動自己的身子,然後望向農夫的女兒,奮力伸出手,似乎只要再往前一點就能得到她。
老人走到狼人面前,掏出一小口袋子,從中抓出一把粉末,往狼人臉上撒去。一股睡意向狼人襲來。牠的呼吸由急促轉為緩和,並且慢慢低下頭。牠努力想撐住眼皮,但眼珠子卻慢慢向上翻,終於睡了過去。
「睡吧,睡夢中你會好過一點。」
老術士喃喃念著。
「大…大師…」
農夫站在術士身後,盯著那頭怪物。見過大風大浪的他,看到如此怪物,聲音還是忍不住顫抖。
「凱文吳,你的女兒不用犧牲了,麥田也足夠應付今年的稅賦,但明年就不好說了」
老術士一邊嘆氣,一邊說到,語氣中帶有一絲絲悲涼與悔恨。
「至於你,敦瑪士...」
老術士的手划過狼人毛茸茸的臉頰。
「你的意志做出了抉擇。願你在痛苦中茁壯。」
(六)
永世暴君,魔王城的領主,六階共治的終結者,哀慟之夜的復仇者,不死不滅的魔法之王,散會的素鱒‧燃燈,統治了破裂帝國,整整547年。在他的統治下,帝國經歷了最黑暗、暴力、恐怖、邪惡、血腥的歲月。他主持了九次大屠殺,鎮壓了103次反叛,清洗了三千多位帝國官僚,發動過兩百次對外戰爭。諷刺的是,他統治的帝國,是歷來版圖最大的一朝。如今「穆蘇西亞全圖」所涵蓋地理範圍,恰恰就是帝國擴張後,所形成的23個行省。
可悲的是,六大階級在魔王的治下居然持續鬥爭。魔王對於六階互鬥有著無比強烈的興趣。在稱王之前,他就唆使另外五階聯手迫害術士階級,卻又派人在邊疆成立庇護所,讓術士們苟延殘喘。他與招魂師、巫士密謀發動政變,推翻議政王會議,強行迎娶魔導士王作為皇后,並將法師王虐待至死。
此時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只有賢者王邁爾。魔王下令圍攻賢者之屋圖書館,在無心的談判之後,直接施放綠火,連人帶書付之一炬。失去根基的賢者階級,不到三十年後就正式滅亡。
緊接著,在他第二個執政百年,他邀請術士回朝,與法師、魔導師兩階級發動政爭,謀殺了上千名招魂師,並將剩下的招魂師遷入聖墓,與世隔絕,直到最後一名招魂師離開人世。
統治中期,法師與魔導師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魔王說服術士加入較為弱勢的法師,形成兩大陣營。這中間出現了無數次鬥法事件,一旦有哪邊占上風,魔王就以鎮壓叛變的理由將其打壓下來。若兩邊想握手言和,就發動暗殺再度挑起紛爭。在這個年代,人們一度失去希望,認為這場永無止盡的紛爭,只會持續下去…
轉機來自於魔王統治的第541年。法師階級開始散播一則預言,指出有位不法者,將拔出神秘的勇者之劍,並率領著長年來被奴役的不法者起義反抗。
不久,果真有名勇者揭竿起義。這次的反抗不同於以往,魔王因為傲慢輕忽勇者的力量,並且受內鬥的掣肘,沒能將反叛的星火扼殺於搖籃之中。轉眼間,勇者的軍隊居然控制了破裂帝國的半壁江山,並且兵臨魔王城。
魔王盛怒之下,組織了術士與魔導師,正式與表態支持勇者的法師階級開戰,勇者起義的最終章,也就此展開…
…
「陛下…陛下?國王陛下!」
韋李賽希爾王猛然回神,鐵衛的呼喚讓他拉回現實。有一度,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坐在家鄉城堡的塔樓中,聽著大學士講述那段勇者傳說的故事。
遠方,戰爭的餘溫仍在悶燒。木屋與草棚為基調的小村莊,點綴著橘紅火花,在深藍的夜色下顯得詩意。夜空中不時傳來哀叫聲,以及令人不寒而慄的狼嚎,但最終都被呼呼風嘯蓋去。濕黏的血腥味肯定是漂不到那麼遠的地方,但駕著愛駒,站在山崖上俯視這一切的韋李賽希爾王,仍然下意識地聞到了那些內臟被撕碎的味道。
這場戰爭早在半個月前就該完結,在國王正式攻破荒野領主特拉巴希的老巢後,就該班師回朝。但過於順遂的勝仗,讓他和他的子弟兵們欲罷不能。藉著追殺逃亡在外的特拉巴西這個理由,韋李賽希爾王對整片荒野領地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或稱地毯式的屠殺。
「陛下,麥克洪求見。」
國王眉頭為唯一皺,雖然不情願,但該來的還是得來。他一揮手,一名胖騎士騎著馬靠了過來。
「國王陛下,」胖騎士對國王微微行禮:「我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搭了營帳,並且,前一座村莊所俘虜的男孩子都趕到那裡了。您可以…召喚變形者回來了。」
「我實在不想…」
國王緊閉雙眼,手舉在空中,但又懊惱地垂了下來。
「我們都會下地獄,對吧,麥克洪?」
胖騎士推了推金絲邊眼鏡。
「老術士曾經說過,等在我們前方的,不是天堂,也不會有地獄,只有永劫輪迴」
國王將手摀住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滑過金色鬍渣,長嘆了一口氣。
「那你說說,這場戰爭結束後,那隻狼該怎麼辦?」國王策馬轉身:「我可不想讓牠待在我的永劫輪迴…」
「根據大師的說法,敦瑪士已經是名符其實的施法者。他是一名德魯伊,森林與野性的守護者。我們不可能把他送回高地,因為大師說過,他無權監護,也無意收留。也或許我們可以找一片林子,挖一座獸穴讓他棲息,並指定一家河岸貴族,世世代代侍奉他、看守他,以及…繼承他。」
村莊的方向傳來一陣長嚎。不知何時,悽苦的哀鳴已經消失殆盡。這意味著那匹野獸的回籠。
「河岸貴族?你是說劍豪伯爵,百列德的家族?」國王的眼睛咕嚕咕嚕轉著:「這倒不失個公平的方案。畢竟那頭野獸的誕生,他們家也有責任。我可以封一個鐵盔公爵,世襲罔替…」
「但陛下,您也不能讓自己的血脈與敦瑪士離得太遠。我會建議,您得先把長公主嫁給他。」
韋李賽希爾瞪圓了眼。
「您還得下令王室的男丁適時地接受…野性的試煉,根據老術士的說法,德魯伊不會傷害餵養他的人。」
國王怒氣沖沖地指著遠方冒火的村落。
「你要我地孫姪輩去跟他…!?」
「陛下,這是您召來的詛咒。您不可能全身而退。德魯伊的力量如果流落在外,您的王朝就不久就會覆滅。如果您能牢牢掌握,則別說是高地的王者,甚至河岸的共主,也不是不可能。」
王者陷入了沉思。
「我會再考慮。」
說罷,韋李賽希爾拉了韁繩,返回大本營。
「對了,傳令下去,特拉巴希爾已死,戰爭結束了。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