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二戰德國惡名昭彰的奧斯威辛猶太人集中營管理指揮官魯道夫霍斯(Rudolf Höss)生平,他甚至是Zyklon B毒氣室發明者,《夢想集中營》呈現上述其看似「遙遠」歷史事件後面,反而以一種貼近現代的家庭生活,甚至描述納粹執行「滅絕計畫」如同坊間公司的專案組織般,如此與我們當下生活相去不遠的「辦公室生活」,進而讓人聯想與思考文明下的效率化與人成為工具性問題。
一如同樣奪得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匈牙利電影《索爾之子》,電影藝術面對「納粹」議題在歐洲人文主義會被特殊眼光注目的語境中,兩部片同樣利用聲音暗示「隔絕於外」(註1),《夢想集中營》片頭之後以全黑畫面數秒像是哀悼,或看不見的恐怖指涉,搭上如變調的宗教聲音迴響,同時在片中結構安插不同顏色色卡,輔以段落式的詭譎配樂,一如導演在《肌膚之侵》對於影畫實驗的企圖。
相對《索爾之子》大光圈淺焦,描述猶太人因為擔任滅絕營中處理屍體的員工得以倖存,以像是困於自身的語境陳述個人與外在世界的「模糊」關聯。《夢想集中營》則是大部分以極度清晰,幾乎沒有景深的方式,敘述著因為要建蓋滅絕營,一牆之隔則是一旁長官與家屬們的「夢想生活園區」,一種以IKEA型錄般的現代生活「版型」。在此必須要特別注意,電影中利用數位攝影並大多是廣角的影像下呈現「新的質感」,那些相對於「歐洲」這個字眼隨之而來的文化與歷史性的「斑駁材質」,電影中呈現的是歐洲中產階級田園生活的「嶄新再現」(所以美術人員完全不需要對質感上做舊)。
同樣對比於《索爾之子》的極度主觀,《夢想集中營》在敘事上的客觀性策略,試圖影射當代,並像是提問:在歷史演進中,文明是否具備某種共通性的「無害」?就如同電影中在討論一台先進具有效率的焚燒屍體建築構造,會讓人想到台灣護國神山-台積電擴增晶圓廠(最近在熊本蓋工廠的新聞),同時想像電影中劇情如同現代工廠擴建伴隨著人事調動等等,電影像是專注描述種種「納粹公司」的組織運作,暗示著無關工廠運作技術與管理之外的道德判斷該指向何處?
在此近乎「沒有個人(性格)」的客觀描述中,穿插著Jonathan Glazer在眾多歐陸arthouse film中倒也獨樹一格的實驗趨向,這次則是以類似負片(negative)效果(技術上暫且不提:註2),彷彿意味著看似理想莊園生活背後「不可見」世界的「反面」,並以此像是仿製模範家庭的簾幕拉下來的黑暗陽光(如電影海報),透露一絲絲夢想生活區圍牆的另一側正遭受滅絕災難的蛛絲馬跡,敘事以浪漫童話故事對白,偷偷置放食物,或撿到?被關進集中營者的信,隱藏在音樂中,精彩的音像構成,如此帶有一點點奇幻意味的憐憫 。
除此之外,如同片尾,主角Rudolf Höss在離開總部大樓的空間描寫,外加暗示生病的嘔吐?電影瞬間將長廊切換至現代奧斯威辛已轉變成具備有歷史與教育的博物館園區,並同樣描述一般人很少想像歷史大敘事下會出現極為生活化日常的打掃擦拭工作,以這樣「影像陳列」:說是人只是用襯托出現代化配置空間的「無機感」也不為過(註3),在此已經不談「平庸的邪惡」這類的道德問題。又如同對比著《白色緞帶》(註4)呈現德國鄉村少年成為納粹前,帶有宗教視角描述規範與懲罰中複雜又蒼白的人性;《夢想集中營》專注著墨「技術層面」的科技進步、人員調派(HR)的現代性日常中,幾乎無關乎道德價值(刻意的拘謹,連疑似偷情也點到為止),一如現代生活,一切只在不同界線中系統切換。
(註1)
議題特殊有其好處是容易吸引目光;但壞處是電影美學上的稀釋,尤其是這個以歐洲文化中心主義極端要小心的「納粹」議題。但身為貝拉塔爾的徒弟,承襲了「高拐(台語)的」影像敘事,也讓這部片甩開了避免人文主義論調的目光焦距。相當巧妙、聰明的?利用攝影機技巧的迴避大歷史的個體裸命,展示了如何在納粹大屠殺的議題中忽略議題,卻利用,如:聲音另一層情境的營造,殺人無形。
以上節錄筆者談《索爾之子》
https://notfind2017.blogspot.com/2015/11/2015-son-of-saul_30.html
(註2)
以傳統底片材料的負片,用來呈現電影中夢想園區之外不可見的悲慘集中營隱性的線索。但在物理邏輯上,若將劇照以Photoshop轉換,會變成真正的負片,以此推斷創作者只是以乍看「負片效果」表現光明/黑暗-可見的/隱藏的對比隱喻,但實際上可能是用後製特效或前製加工拍攝而成。
(註3)
如同著名德國當代攝影藝術家Andreas Gursky作品呈現的「無機感」(見羅惠瑜評論文章描述,有興趣者可以自行搜尋)
(註4)
主角Christian Friedel為《白色緞帶》(2009)的其中演員,應該是導演鋪設的彩蛋。
https://notfind2017.blogspot.com/2009/12/das-weisse-band_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