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雪6

2024/02/26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林寂清也怒了:「你是那狗賊的義子,當然替他說話,誰知道你們在背後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55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有你這麼咄咄逼人的嗎?你說南將軍與外人勾結,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啊!沒有證據你就在這裏胡說八道!誰給你的底氣!」

江陵太守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替南槐序說話。

「是啊,莫說平城之事還未明朗,就算是那檀郎所爲,又跟南將軍有什麼干係!」

「對呀!南將軍和方姑娘這些時日爲江陵所做的一切,我等都看在眼裏,其二人品性高潔,說他們勾結外人,我們是萬萬不信的!」

「林大人,您到底是有什麼憑證,上來就這麼誣陷於人!」

……

江陵官員數日來與我們一同出生入死,此時一同站出來嗆聲。

一時場面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言,火藥味一觸即發。

最後這些素來以體面示人的官員,竟是像潑婦罵街一樣,問候起對方的祖宗來。

「夠了!」

時胤聽得面色越來越難看,忽然一聲暴喝,打斷了衆人的罵戰。

見時胤動了怒,衆人都趕緊閉了嘴,安靜得像一羣縮着腦袋的鵪鶉。

我從地上緩緩起身,有些站立不穩,恍惚半天才緩過神來。

「阿昭,他不可能就這樣死了。」

斥候憤恨地看着我,語帶哽咽:「那可是明月山莊的機關甲,從來都是例無虛發,安昭將軍他……他怎麼躲得過去。」

我還是不肯相信,直到斥候將安昭絕不會離身的玉扇放在我眼皮底下。

血腥味沖鼻,我隱隱有些作嘔,顫抖着伸出手。

碧綠的玉扇沾了血,末尾還碎了兩片,殘缺不全,湊不齊一副完整的山水畫。

想起安昭出發前,我戀戀不捨地送了他數十里地,最後實在送無可送,我將懷中的玉扇遞給他。

「這是你送給我的,它現在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喏,給你帶在身上,你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它,你一定要記得平安回來,把它還給我。」

安昭堅定的回應,彷彿還在耳邊。

可此刻,眼前的人卻告訴我,他死了。

環顧四周,屋內人影綽綽,我心中忽然空蕩蕩的,嗓子眼冒出腥氣,怎麼也壓不下去,卡得我呼吸困難。

我不禁佝下腰,輕輕咳了起來,誰知越咳越烈。

最後我面色漲紅,耳中轟鳴,猛然噴出一口血來。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倒向地上不省人事。

我曾以爲只要守住江陵,改變江陵城被破的軌跡,命運便會眷顧我們,放安昭一命。

可終究是我低估了命運的殘忍。

它讓我重活一世,讓我知道安昭曾經爲我所做的一切。

讓我心存僥倖,以爲我們能夠逃離它的掌控。

然後在我最愛他的時候,給我致命一擊,從我身邊奪走他的性命。

56

夢裏浮沉,我出了一身冷汗,涼氣從腳底升到胸口,整個人極爲不安。

我彷彿困獸陷入牢籠,被夢境編織的密境困住,怎麼都找不到出口,怎麼也清醒不過來。

恍惚間夢見安昭趕回江陵那日。

我如孩童時一般,雙手撐在城牆上,雙腳離地搖晃,嘴裏嘟囔:

「一年四季,我最喜歡秋日,塵埃落定,豐收之時。」

「阿昭,你呢?」

安昭側首看我,雙眸輝映晨光。

「我最喜春日。」

「因爲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春日。」

……

「阿昭!」

我滿頭大汗,驟然從牀頭驚起,摸到枕邊破碎的玉扇,驚覺剛纔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

安昭,他真的出事了。

我一把掀開被子,跌跌撞撞跑出門去。

不顧衆人阻攔,我執意要去西北找安昭。

我曾說江陵的星夜不如西北的漂亮。

西北的星夜,銀河流淌,繁星環繞。

他說等戰亂平息後,就陪我回西北,看一看滿夜繁星。

我曾說鹿韭城有一種酒叫朝生,喝了會讓人醉生夢死。

他說等山河初定後,就陪我去鹿韭,嘗一嘗這朝生暮死。

我曾說北境雪原除了寒冷刺骨,還有銀裝素裹與世隔絕的雪色山巒。

他說等一切結束後,就陪我去北境,走一走這冰雪之巔。

我們許諾了太多太多,要一起走的路,要一起去的地方。

我不相信他就這麼死了,我不信!

我幾欲癲狂,飛身上馬,直衝城門。

守城的將士都見過我,都曾與我一起並肩作戰。

此時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見我策馬疾行而來,不知道該攔,還是該放我過去。

我不管不顧地闖城門,將士們心有顧慮,怕不小心傷了我,束手束腳之下,與我拉扯成一團。

此刻,我這輩子頭一次憎恨自己,一開始爲什麼沒有想着要去學武。

即使無法像安昭和裴無瀚一般,在戰場上來去自如,但起碼眼前這小小城關,不能像現在這樣困住我的腳步。

可世間沒有後悔藥,我也沒有再次重來的機會。

城門處因爲我亂成一團,姨母急忙從傷兵所趕了過來,大聲呵斥我:

「阿雪,你在胡鬧些什麼!」

我看見姨母,委屈和悲痛湧上心頭,聲音哽咽。

「姨母,他們說阿昭死了,我不相信!他怎麼會死,他說過絕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他不會死的!」

我神色惶然,身影單薄搖搖欲墜,心被狠狠揪着,撕心裂肺一般疼。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我開始小聲啜泣,漸漸泣不成聲。

姨母上前,像小時候一般,將我擁入懷中。

不知不覺我已經比姨母高出半個頭,她抱我的時候需要輕輕揚起頭。

「阿雪乖,他不會離開你的。」

我帶着哭腔說:「可他們都說他死了!」

「他們騙你的,阿昭是個好孩子,怎麼可能捨得看你這樣難過。」

57

姨母抬手輕撫我的頭,用小時候哄我入睡的語氣,在我耳邊輕聲細語:

「你忘了阿昭離開江陵的時候,你答應他什麼了嗎?

「你說你會照顧好自己,也一定會好好守住江陵。

「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哪一條你做到了?

「你要好起來,江陵需要你,城中的百姓也需要你,你不能倒下。」

我心中被絕望充斥,明知我該怎樣選擇,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振作起來。

整個人毫無聲息,心中一片死寂,似乎與外界隔絕起來。

「我好不起來了,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去他身邊,和他一起……」

「啪!」

姨母猛然推開我,一巴掌狠狠打斷了我的呢喃,她用不爭氣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巴掌不僅僅只是想打醒我,要不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分上,恐怕實在恨不得打死我。

「你將我和你阿孃置於何地!你若隨他去了,你讓我和你阿孃怎麼辦?」

對啊,這輩子我還有阿孃和姨母,還有親人朋友,還有需要我守護的一切。

我不能……任憑着自己的心意跟他走。

輕闔上眼,可仍然擋不住眼淚如斷線般落下,我艱難開口:

「可是阿昭……我……不能讓他一個人。」

「我替你去尋他!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把他給你帶回來!」

「姨母……」我有點發愣。

她輕輕摸了摸我被打紅的臉頰,聲音放柔:

「縱使不爲了你,我也放心不下你阿孃,總是得走一趟,去平城看一看的。」

我與姨母近日各忙各的,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見面。

此刻我仔細瞧她,才發現印象中容顏不敗的姨母,鬢邊已經染了風霜,幾簇銀絲夾在烏髮中,極爲突兀。

「阿雪,你要記得,人活一世除了自己的快意,還有一肩挑起的責任。

「既然決定要做,便不能半途而廢。

「你看看身後的百姓,看看他們的眼中,有多渴望早日結束戰亂,過上太平日子。

「我自小教導你,明月山莊一諾千金,如今既以許國,便不得不暫且先將兒女私情放在一邊。

「你既然站在這裏,許諾要和他們一起創造一個太平盛世,那便要時時刻刻謹記你的誓言。」

我紅着眼回頭,南槐序和江陵官員不知何時追來,他們站在身後不遠處躊躇不前,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

「方姑娘,我們……」

南槐序衝他們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我。

「方姑娘,你若想去尋阿昭,就去吧。

「這裏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想做什麼,就去吧,不必爲任何事違背自己的心意。」

遠處時胤的身影漸漸走來,他不言不語,只是看着我,眼中佈滿了我看不懂的情緒。

百姓也漸漸聚攏了過來,看向我的眼神充滿關心和擔憂。

不像上一世,衆人投向我的目光中,除了憎恨,剩下的就是怨懟和仇視。

看着眼前的男女老幼,這有些陌生的暖意,讓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所有人屏息,似乎都在等我的決定。

我轟然頹唐,仰頭任眼淚流淌,寒風刺骨,淚水在我睫毛上簇擁着幾乎快要凝結成冰。

天空驟然下起大雪,雪花飄落在我的臉上,與淚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留下。」

58

姨母一生不信命,此刻卻甘願認命,爲了我奔波於遠方。

我目送姨母一行人離開,手裏捏着姨母留給我的香囊,站在城外久久不曾回神,直到南槐序叫我。

「方姑娘,天氣太冷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去……方姑娘!方姑娘!」

我忽然栽倒在地,南槐序手忙腳亂地接住我。

再醒來時,夜色已暗,屋中點起燭光,紗幔後有個人影坐着。

我嗓子幹得冒煙,沙啞着叫水。

一碗溫水遞了進來,明黃色的袖口,淬着龍誕香。

時胤將我扶起,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水,才勉強緩過神來。

頭腦清醒了些,當即放開他的袖子,低首垂眼,朝裏偏過身去。

「不知是陛下在此,還望陛下恕罪。」

時胤輕輕將茶杯擱在一旁,大拇指摩擦着手上的扳指,一言不發。

屋中除了我和他,空無一人。

見狀,我想起林寂清當着衆人的面向南槐序發難,此刻又不見他的人影,心底一沉。

「敢問陛下,您將如何安置南將軍?」

時胤掀起衣襬,在牀榻邊坐了下來,這個距離不禁讓我皺了皺眉。

「雖有江陵衆官員爲他做保,可畢竟他與檀郎關係匪淺,若還讓他掌握兵權,實在難以服衆。

所以孤暫時免了他的軍務,讓他好生歇息歇息,日後尋到合適的機會,再將兵權還給他。」

「那暫代兵馬的人,是誰?」

時胤忽然伸手撩起我的鬢髮,我心中一驚,下意識躲閃,他的手倏然擦過我右頰。

當初的箭傷已癒合,用藥得當,只留下一道極淺的印子,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我和時胤都彷彿僵住一般,都沒有說話,屋內一時陷入寂靜。

良久,他脣邊溢出一聲嘆息:

「阿雪,你我何至於這般生疏。」

時胤的聲音極輕,卻如驚雷落入我耳中,將我炸了個裏外俱焦。

我偏過去的頭,彷彿上了生鏽的鋸齒,一點一點艱難轉過來。

仿若爲了證實我的猜測,他又開了口:

「我一直等着你來認我。」

時胤的目光落在我後背上,我後脊一寸一寸發涼。

「那日酒樓小巷,你爲何不來?」

我眼底冰涼,譏諷道:「這重要嗎?」

時胤平靜的臉上,裂開一條縫,表情漸漸僵硬。

他果然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從我醒來到現在,時胤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細算來,似乎比前世向看我的時候,加起來還多。

我嘴角一勾,略覺諷刺。

前後兩世的種種,如走馬觀花在我眼前掠過。

上一世的不甘和怨懟,驟然落到實處,我心口戾氣壓抑不住,翻湧上來。

往事歷歷在目,說話間不禁帶上幾分譏誚,不知是在嘲諷時胤,還是在嘲諷我自己。

「我爲何要去?陛下莫不是忘了我已爲人婦。」

「那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你並未和安昭成婚。」

時胤收回手,臉色極差。

我抬首,語氣疑惑:「如今我視他爲夫君,此生非他不可,成婚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牀幔忽然被一把打亂,時胤一手撐在牀沿,俯身看我。

虛妄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他額角青筋若隱若現,表情極爲忍耐,撐在我腰側的右手虎口,掐紅了一片。

他的臉離我極近,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

「他已經死了!」

59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頰,想起上一世我們從未貼得如此近過,不免爲前世的自己感到悲慼。

「那又如何,你應該知道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是要嫁給他的。」

如今即便時胤近在咫尺,我的內心卻毫無波瀾,滿心滿腦想着的是另一個人。

想起安昭,心口發漲,我閉上眼,握緊懷中破碎的玉扇,眼淚無聲落了下來。

時胤的雙眸猩紅,驟然出手捏住我的雙肩,我周遭的空氣一窒。

「我來晚了,對嗎?阿雪,我以爲你會一直等着我,我以爲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撇過臉去,他卻將我的肩強掰了過來,強迫我去看他。

「你曾經那麼愛我,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嗎?

不,你恨我對嗎?你看着我,你恨我對不對!」

他語氣中夾雜着前所未有的慌亂,我只是悽然一笑,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恨?恨有什麼意義,如今又有什麼意義。

安昭若是不在了,這一切有什麼意義,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我心中忽然沒由來的心灰意冷,側身闔眼,不再作聲。

見我不肯理他,時胤獨自坐在屋中,守了我半宿。

直到天亮,侍衛叫了許久,才起身離去。

接下來幾日,我神情懨懨,喫不進東西,但想起姨母的叮囑,還是強逼着自己嚥下去。

可即便這樣,我也消瘦得極快。

沒出幾日,整個人就羸弱不堪,眉宇間盡是憔悴。

我命人將所有待處理的城中事宜整理成冊,送到屋裏來,日以繼夜地忙碌着。

時胤攔不住我,便命人在我屋中擺放了另一套桌椅,與我一起打點城中事務。

有了他的幫忙之後,我輕鬆了許多。

可也許是前些日子大驚大怒之下,在城外吹了涼風,或者是這些日子一直鬱結於心,我還是病倒了。

我一病不起,嚇了時胤一大跳,衝着屋外等候我批文的官員大發雷霆,一把將人統統趕走。

之後,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咳嗽也沒能好起來,還時不時咳血,整日臥病在牀,偶爾醒來也是無精打采。

時胤每日來照顧我,親自伺候我喝藥。

他從未伺候過人,小心翼翼地端起藥碗,想要餵我喝下,卻找不着竅門,要麼燙着自個,要麼灑在被褥上。

接連試了幾次,好不容易喂到嘴邊,我卻昏昏沉沉,根本喝不進去,藥汁順着我的嘴角,淌了他一手心。

時胤看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咬了咬牙,大聲刺激我:

「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恨我上一世棄你於不顧嗎?你別光顧着恨,你報復我啊!

「我就在這裏,等着你來報復我,你要好起來才能報復我!」

我仍舊無動於衷,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這段時間我總是做夢,有時夢到曾經還在明月山莊的日子,有時候夢到上一世慘死的模樣,又有時候夢到阿昭。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混雜在一起,我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也漸漸不願意醒來。

來回折騰幾次,時胤終於變了臉色,他極力按捺住怒意,額角的青筋卻暴露了他的心情。

接連着哄了數日,我始終毫無反應,時胤終於動了真火。

他一手握着藥碗,一手強行掰開我的下顎,將藥灌了下去,我拼命掙扎,藥灑了我和他一身。

時胤用力將藥碗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屋內一片狼藉,他語氣陰沉,幾乎是咬牙切齒:

「你想陪他去死,我偏不如你的意。」

60

我看着滿眼期翼,日夜守着我,寸步不離的時胤,不免覺得有些可笑。

也許是因爲上一世經歷的一切太痛了。

所以看着此刻小心翼翼的時胤,不免也想讓他感受一下我曾經的痛苦。

我不言不語,不喫不喝,無聲地挑釁時胤。

看着他因爲我的虛弱而焦慮慌亂,看着他因爲我的昏睡而擔驚受怕。

懲罰他,也懲罰我自己。

安昭無論前生還是今世,一直在受苦,沒有一刻停歇。

我和時胤,前後兩輩子,都承受過他庇佑的人,怎麼配好好活着。

一通折騰下來,時胤累瘦了一圈,整個人散發着頹唐的氣息。

南槐序進門時,看見的便是這副狀況。

「參見陛下!」

時胤揮手示意他起來:「南將軍,往後私下裏不必如此多禮。」

「陛下,禹州……」

「咳咳!」

南槐序的聲音驟然被時胤的咳嗽聲掩蓋住。

可我還是迷糊間聽見「禹州」二字,掙扎着起身,有氣無力詢問道:

「禹州怎麼了?」

隔着一道珠簾,南槐序欲言又止。

我想到身在禹州的安寧,心底忽然升起一陣不安。

「南將軍,你進來些說話。」

時胤見我這般逞強,臉色有些不佳,又不好拂了我的意,只好看着南槐序撩開珠簾走到我牀前。

南槐序看見我臉色慘白靠坐在牀邊與之前大相徑庭的模樣,也是大爲喫驚。

可我顧不得跟他解釋些什麼,直接問他:

「是不是阿寧出事了?禹州到底怎麼了?」

「裴無瀚率大軍攻打禹州,去勢洶洶,禹州城中武將死傷大半,無將可用。

「見狀,阿寧逞強領兵出戰,卻被裴無瀚困絞,差點丟了性命。

「裴無瀚故意放她回城,誘衛崢打開城門。」

我心底升起一陣涼氣,禹州和安寧之間,衛錚絕不可能救她。

許是我臉色本就蒼白,此刻更是看不出血色,南槐序沒有停頓,繼續說着:

「衛錚命人關閉城門,獨自一人一騎奔向正在收回的護城橋索,在千鈞一髮時伸手將阿寧拖入橋索之上。

「隨着急速收縮的橋索,二人被巨大的慣性甩回岸上,狠狠地拍在城牆上。

「馬匹墊在身下做了緩衝,阿寧並無大礙,可衛錚卻正好攔腰落在護欄上,身子自腰間對摺,當即昏死過去。

「隨後,阿寧立刻拖着昏死過去的衛錚急速退入城中。」

我聽到阿寧沒事,放下些心去,可再聽到衛崢的情況,整個人又蒙了。

「衛大人他……沒事吧?」我艱難開口,心裏卻已猜到衛崢這般情況,不會太好了。

可事情遠比我想象的更糟。

衛崢,廢了。

61

南槐序聲音越發低落:「衛崢傷到了脊樑,除了頭還能動,四肢完全沒有知覺了。」

屋內氣壓一下就落了下來,在場三個人心中都極爲沉重。

「那禹州,不是危險了?」

南槐序回身,單膝跪地叩首。

「陛下,臣願帶兵前去禹州,請陛下應允。」

出乎意料的是,時胤竟然拒絕了。

「南將軍,此事還需從長再議,禹州此時具體是什麼情況,我們還未可知,冒然前去,恐遭裴無瀚算計。」

他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可我心裏卻隱隱感覺哪裏有些不對。

南槐序不知是被時胤說服,還是不好違逆他的意思,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南槐序白着臉叮囑了我幾句,好好照料身子,便告退出去了。

「陛下爲何哄騙南將軍?」

屋門關上後,我立刻質問時胤。

「信奴明明已經將禹州的情況傳回來了,別人不知道禹州的狀況,陛下怎麼可能不知道!」

「你莫急。」

時胤見我開口與他說話,似乎有些高興。

「不是不去禹州,而是不能讓南將軍去,若是讓他去了禹州,裴無瀚再舊計重施,江陵豈不是又陷入險境?

「他在平城守城多年,極善守城之術,江陵有他坐鎮,我才能放心前去禹州。」

我心裏咯噔一下:「陛下要親自去禹州?」

「不是我,是我們。」

時胤放下手中的公文,走到我牀榻前,替我捏了捏被角,神情溫柔無比。

「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等你好些,我們一起去幫衛大人和阿寧。」

禹州戰報接連傳來,局勢一日比一日糟糕,我心急如焚,可偏偏身體不爭氣,一直沒能大好。

終於,我再也坐不住了。

安將軍和安昭接連出事,安寧絕不能再有事!

我趁着時胤不在,拿出姨母臨走前留給我的香囊。

這裏面有兩件物什,一件是個小小的白瓷瓶,裏面裝着一顆能醫死人肉白骨的還魂丹。

據說只要還剩一口氣,服了它,便能保住性命不死。

我不知此藥是否真的有這麼神奇,連做出此丹的姨母,都無法保證此藥的功效到底如何。

但有一點,確信無誤。

此藥定能以最快的速度讓我恢復如初。

取出瓶中的還魂丹,握在手心,我猶豫着要不要吞下。

姨母此前叮囑過我,是藥三分毒,藥效越大的丹藥,帶來的後果便越嚴重。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喫這虎狼之藥,否則輕則虧空身體,重則減少壽齡。

可現在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掙扎片刻後,還是將藥放了回去。

還不到最後的地步,我便不能走上一世的老路。

東祁還未滅,西北異族虎視眈眈。

若要山河平定,這些事務都需要人來料理,所需花費的時間也不短。

而我責無旁貸,安昭未能做完的事情,我一定要替他做完。

但身體一旦虧空,我便再無力迴天,所以這藥不能喫。

趁着今日精神不錯,我掙扎着起身。

許久沒下牀,雙腳落地,彷彿像踩在棉花上,我咬牙扶着牀榻緩緩站了起來。

還好,並沒有摔倒。

在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我四肢漸漸恢復力氣,慢慢能扶着牆壁行走。

時胤和南槐序一同進屋,看見我行動自如,也是大喜,當即擬定出發去禹州的時日。

可即使我的氣色一日較一日好了起來,時胤也不肯讓我騎馬,硬是把我按在馬車內,捂得嚴嚴實實。

江陵到禹州最近的路線,避不開沂水河。

我看着眼前的巨船,不禁眉頭一皺。

這麼個大傢伙,恐怕還沒到禹州,便成了祁軍的活靶子。

62

時胤彷彿看出來我的疑惑,耐心解釋:

「這是你那位駱師叔的新作,體積雖比一般船艦大,但是更爲牢固,並且速度與火力都有極大的提升,即使在水中遇上祁軍,也足以自保。」

他眼中充滿了對駱師叔的讚賞,語氣中有一絲遺憾。

「這巨船實在耗費人力物力,這麼短的時間只能造這麼一艘。

「要是能多來幾艘,那裴無瀚引以爲傲的水軍,定然無處使力,只能打道回府去。」

我默然不語,快速隨將士登船。

時胤帶我來禹州的目的,並不如他所說,是爲了安寧,而是爲了除掉裴無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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