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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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祁王向江陵發難時,梁王還在京城把持朝政,他採取趙葉青的建議,派監軍與安昭一起領兵。

其中有梁王抽調的三萬人馬,和安昭向西北借調的數萬北玄軍。

大軍抵達江陵,監軍膽小保守,認爲此時祁王大軍士氣正盛,不肯與其正面交鋒。

安昭與他意見相左,當着衆人的面直言,祁王大軍將士大多來自北方,初到江陵定有許多人水土不服,此時出戰,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兩人意見不一起了爭執,安昭知道戰機一瞬即逝,直接請出軍令,親自帶領數萬北玄軍做先鋒,與祁王大軍一戰。

後來的事,已不必再說。

30

我不能斷定那監軍是不是趙葉青的人,梁王忌憚北玄軍已久,朝安家下手是必然。

上一世我雖敬重安家滿門忠烈,但心中不免覺得安家父子過於迂腐。

忠於一個岌岌可危的皇室,有何意義?

如今再看,心中已有另一番光景,他們不是迂腐,而是實在沒有辦法。

當時他們不知道皇室還有血脈留存,也能與我一般斷定其他幾位藩王不值得效忠。

若安家要去爭那至高無上的帝位,必定要動用大批的北玄軍,可一旦動了,誰來守西北防線?

西北之外,異域番邦虎視眈眈,若無北玄軍鎮守,恐怕早就長驅而入。

到那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最終受苦的還是無辜百姓。

在帝位與百姓之間,他們選擇了後者,所以上一世落得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如今歷史重演,安昭爲救江陵百姓中伏,生死不知。

考量前因後果之下,我一邊命信奴去信給阿孃和姨母,遣派醫者火速趕往江陵。

一邊敲開安寧的屋門,將酣睡中的安寧搖醒,連夜進宮。

安寧手中有時胤給的宮令,一路暢通無阻進入時胤的寢殿。

我跪在時胤面前,簡單講訴江陵此時的情況,俯首低聲請求:

「祁王已與寧王聯手,江陵危矣!請陛下即刻向江陵周圍重鎮下令,調派糧草前往增援!」

安寧聽得有些發矇,待反應過來時,整個人都焦急了起來。

時胤繞過書案,站到我二人面前。

「前方戰報並未傳來,方姑娘怎麼知道安昭將軍中伏?」

安寧火氣上來,語帶不敬: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怎麼知道的!陛下此時應當儘快調兵前往江陵,救我阿兄!」

「你莫急,調兵不是小事,也需要時日,孤總得問清楚這消息的來歷。」

時胤俯身,伸手想將我二人扶起。

安寧就勢起身,怒目而視,頗爲不滿。

而我則不肯起來,將額頭貼在地上,冷汗淋漓,最後咬牙說道:

「明月山莊願爲陛下所用!」

「阿姊!」安寧愕然,不知我爲何突然出此一語。

當初明月山莊被我一把火燒光,時胤是知道的,從此元氣大傷,他也是知道的。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阿孃和姨母還在,明月山莊仍舊不容小覷。

外人不知,可知曉其中干係的時胤,不可能不知。

後來我又爲了安昭,一而再,再而三,向時胤預警。

他如此聰慧,不難猜到我身後天知的存在。

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天知若不能控制在手中,便是天大的隱患。

31

時胤連夜調兵的動靜,鬧得極大,京城一時人心惶惶。

戰報傳來時,朝堂更是炸了鍋。

往日爭論不休惶不相讓的各位大人,此刻全都熄了火,一個個把腦袋縮在衣領中,深怕領兵救援的擔子落在自己頭上。

時胤勃然大怒,最後還是帶着安將軍手書風塵僕僕趕來的木樨領下這門差事。

木樨領兵出發沒多久,我和安寧便追上了行軍隊伍。

言明若不帶上我們倆,我們就自己去江陵。

我急不可耐,迫切地想要去往我曾經無比厭倦的戰場。

許是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讓我們在外面瞎跑強。

木樨也就睜一隻眼閉只一眼,默許我們待在隊伍裏。

昨夜當着時胤和安寧的面,我召來了信奴。

當信奴憑空出現在殿中時,慢半拍的安寧也反應過來了,瞬間煞白了臉。

信奴身輕如燕,形如鬼魅,能在守衛森嚴的宮中來去自如,而如此這般的信奴,遍佈中原各地,時胤怎麼能不忌憚。

我將信奴暴露給時胤,是爲了表明明月山莊的誠意。

時胤上一世那般對我,也許他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皇帝。

上一世我從未隱瞞過時胤關於信奴的存在。

天知在他手中,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器。

世間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得上完全清白,身上或多或少總有些不爲人知的祕密。

而這些祕密,沒有一個能瞞得過天知。

時胤以此掌控人心,所圖之事,無往不利。

衆人在他面前沒有祕密可言,可他僅僅只作爲制衡之術或取勝之法,並未用作私心,凡事點到即止。

天知在他手中,比在我這裏用處更大。

離開宮殿之時,時胤叫住我,遲疑着詢問:

「在明月山莊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見過?」

我心中大駭,不敢回頭。

我不知是那日在酒樓高處被他看見,還是他如我一般,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若是後者,我該如何反應是好?

32

我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顯。

四下寂靜無聲,身後呼吸聲漸漸靠攏,我閉上眼,抬腳走出殿門。

「不曾見過。」

不管他是否如我一般記起過往,如今我已放下前塵往事,便不必再糾纏不清。

他走他的帝王大道,我走我的林間小橋。

現在,我心中惦記安昭的安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他。

衆人披星戴月,晝夜疾行,終於趕到江陵城。

城內的情況比我們預想中要糟糕得多。

在我們抵達前一日,祁王和寧王一前一後將江陵城圍得水泄不通,進行了一輪猛攻,守城將士傷亡慘重。

「阿序!城內狀況如何?」

木樨一進城,立刻向江陵守將南槐序詢問情況。

南槐序也是平城的副將之一,這次與安昭一齊出兵江陵。

與安昭和木樨等武將兒郎不同,他是軍師檀郎從西北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

他皮膚偏白,眉清目秀的臉龐,此刻髒成一團,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祁王大軍攻勢太猛,東城樓將士傷亡近五成,糧草呢?糧草再不來,城內的百姓要啃樹皮了!」

木樨爲了儘快趕到江陵,輕車從簡快馬加鞭,所帶糧草對於此刻的江陵,只是杯水車薪。

離開京城的時候,時胤已傳令給江陵附近重鎮,調糧支援江陵。

按道理來說,附近出發的輜重隊,應該比我們腳程快,可不知爲何卻遲遲未到。

「我阿兄呢?我阿兄怎麼樣了?」

安寧焦急地湊到南槐序面前,我伸手輕拂她的肩,安慰她的同時也安慰我自己。

「南將軍,晉城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祁王,他早就算計好了,先是與寧王聯手,將我軍斷糧困在江陵城中,再誘阿昭前去偷襲寧王搶走的糧倉。

「晉城太守早已投入祁王麾下,事先在我軍必經之路上佈下了埋伏。

「如今,我也不知阿昭身在何處。」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回憶起往事,心情有些微妙。

祁王裴無瀚,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其封地東面臨海,時常遭倭人襲擊。

他從小隨他父王出征,十五歲時獨自領兵一戰成名,後來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天生的將才。

上一世,若非江陵一戰,安昭以命換命,與數倍祁軍同歸於盡,動搖了祁軍的根基,後又有梁王和寧王先後消耗裴無瀚的兵力,導致祁軍實力大不如前,時胤才能在最後關頭贏得戰機。

否則這天下之爭,裴無瀚與時胤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裴無瀚和安昭年紀相仿,又都是少年成名,彼此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此等對手若不是戰場相見,必定是英雄相惜,可惜偏偏狹路相逢。

上一世安昭趁裴無瀚初到江陵,將士們水土不服,突然襲擊打了祁軍個措手不及。

可當安昭被拒在江陵城門外時,裴無瀚立刻抓住了機會反攻,以數倍之兵形成合絞之勢,圍困安昭,不計傷亡地將北玄軍數萬將士絞殺殆盡。

裴無瀚心知,若錯失良機,往後安昭定是他此生最強大的對手。

上一次他把握住了機會,將安昭困死在江陵城外。

當時我在外躲避阿孃的怒火,只是道途聽聞此戰極爲慘烈。

兩軍廝殺一整夜,安昭所帶北玄軍血戰至最後一人,北玄軍和祁軍的屍身堆積成小山,江陵城外血流成河。

而真正知曉其中細節,是在我孤身入祁王大帳後。

33

當日江陵城外,安昭立於刀尖屍山之上,三丈以內無一活口。

他手握大旗,胸口萬箭穿心,腹部撕裂,五臟六腑清晰可見。

刻骨的巨痛持續了一日一夜,他活生生捱了一日一夜。

其間祁王裴無瀚親自勸降,他寧死不肯投敵。

可笑江陵城內三萬梁軍,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救他。

他心中該是有怎樣的執念,才能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可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流乾,身軀一點一點冷卻,意識一點一點消失。

再不甘心,也只能就此悄無聲息地死去。

當時聽完此事,我只是震撼,對安昭寧死不降的傲骨感到由衷的敬佩。

可今時不同往日,再次想起這段往事,安昭上一世的慘狀彷彿就在眼前,我心痛如絞,幾乎無法呼吸。

那時他該多痛!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臉上血色幾乎褪了個乾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相較於我的異常,安寧先前的衝動勁退去後,腦子清晰起來,問到了關鍵所在。

「阿兄消失的方向在何方?」

「是禹州方向。」

「那派人去向禹州太守求助,尋阿兄下落啊!」

「禹州太守,是衛錚。」

南槐序和木樨二人忽然同時沉默,安寧面露不解。

我見二人面色有異,便猜測到衛錚此人應當與北玄軍有舊。

安寧見衆人臉色沉重,語氣拔高,大膽猜測:

「難道此人也向祁王投誠了?」

「不可能!」

三人異口同聲,木樨和南槐序面有疑慮地看向我,我連忙斂下眼瞼,裝作無事發生。

「衛老爹的兒子,不可能像其他人那般軟骨頭。」木樨憤然。

木樨說得沒錯,衛崢雖然是個文官,但卻是個鐵骨錚錚的大丈夫。

上一世,裴無瀚一路南下,所到之地幾乎所有官員都向他俯首稱臣。

唯有衛崢,寧死不屈,大罵裴無瀚乃是亂臣賊子,在守城無望後,以頭觸柱,以死明志。

我只知他忠義,卻不知他與北玄軍竟有淵源。

安寧狗脾氣上來,非要二人將衛崢的事情說清楚。

南槐序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原來衛崢的父親,曾是安將軍的左膀右臂,安將軍曾於少時救他性命,有恩於他。

衛老爹便投身軍營,跟隨安將軍南征北戰,不僅如此,他還讓自己兩個兒子也從了軍。

若不是衛崢年幼,恐怕也會被衛老爹拉去軍營。

衛夫人膝下三子,兩子和丈夫都在戰場,整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衛老爹年紀漸長,她不願丈夫繼續出入戰場,怕不知哪一天自己就變成了寡婦。

夫妻二人整日爭吵,誰也說服不了誰。

衛夫人一氣之下離開平城,帶着衛崢回了孃家。

哪知這一離開就是永別。

34

那年異族蠻子大舉進攻平城,北玄軍傷亡慘重,衛家父子三人全部戰死。

衛夫人聽聞噩耗,當場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她緊緊拽着衛崢,逼迫衛崢起誓,此生永不從軍!

安將軍想要安置母子二人,卻遭到衛夫人的拒絕。

她雖未說過半句埋怨的話,卻難免將丈夫和兒子的死怪在安將軍身上。

衛夫人不肯接受安將軍的好意,母子二人的日子過得極爲清貧。

好在衛崢十分爭氣,讀書相當用功,考上功名後,一路升官,扶搖直上。

我聽到此處,挑了挑眉,插嘴道:

「恐怕不只是他自己爭氣吧?衛崢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就能坐上禹州太守的位置,安將軍在背後,恐怕沒少出力。」

南槐序聞言苦笑:「可不是。」

安寧更是疑惑,眉頭都快蹙成麻花。

「那這般說,我阿父對衛崢父子都有恩情,他不是更應該幫我們找阿兄嗎?」

「此事壞也壞在恩情上,若沒有安將軍的恩情,衛崢的父親就不會從軍,更不會帶着兩個兒子一起從軍。

「從某種道理上來說,也正是安將軍的恩情,斷送了衛家父子三人的性命。」

南槐序極爲讚賞地看向我,繼續說道:

「方姑娘高見,確實如此。衛夫人就是此般所想,她將這番話從小說給衛崢聽。

「衛崢長大後,安將軍曾私下找過衛崢,想要照顧舊人之子。

「衛崢雖然沒有跟衛夫人一般對安將軍不假辭色,但也拒絕了安將軍所有的幫助。

「安將軍不得以,纔會借他人名義暗中悄悄照拂母子二人。

「後來衛夫人鬱結成疾,闔然離世,衛崢孤身去往禹州赴任,與北玄軍再無聯繫。」

「笑話,救人難道救錯了?平城每日要死多少將士,難道要將每個將士的死,都怪在我阿父身上?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安寧憤然,卻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由得氣結。

「伯仁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在面對丈夫兒子慘死的情況下,任誰都無法不產生怨懟,此事說來造化弄人。

「衛崢沒有像衛夫人一般憎恨安家,但若想讓他對阿昭伸出援手,恐怕也是難事。」

南槐序說到此處,不禁嘆了一口氣,面色相當爲難。

安寧見衆人不語,有些惶然。

「那我阿兄怎麼辦?」

35

平城衆將中,南槐序心思細膩,擅守城池,木樨一身蠻力,擅長殺敵。

南槐序掙扎片刻,正色道:

「既然沒有別的辦法,那我們便要做最壞的打算。

「此刻更爲要緊的是糧草,輜重隊遲遲未到,若是路上出了差錯,江陵所有的百姓和將士恐怕就算不戰死,遲早也都得餓死。

「我對江陵地形較爲熟悉,我帶兩隊人馬出城,一隊去尋輜重隊,另一隊去探阿昭的下落。

若是順利,這幾日我便可帶着糧草和消息一起回來。」

南槐序拿出軍令,鄭重地交給木樨,順帶細細叮囑一番。

木樨撓了撓頭,頗爲苦惱。

「讓我帶兵打仗衝鋒陷陣還行,後勤和佈防我是真的不在行,要不我出城去找輜重隊和阿昭,阿序你在城中守着。」

南槐序忍不住拍了木樨一記。

「江陵周圍盡是川流,你人生地不熟,到時候輜重隊和阿昭沒找着,自個兒指不定掉到哪條河裏去了。

「我現在更擔心的是,我出城後,若是裴無瀚強行攻城,你小子頂不頂得住。」

恰好江陵太守帶着官員來報備城內情況,聽聞此言,大驚失色。

「南將軍不可!您若是離開江陵,城中百姓該如何是好?下官無能,無法領兵禦敵,幫不上將軍的忙,實乃恨事,此時南將軍萬萬不可離城啊!」

官員們連忙各自接腔,焦急之心溢於言表。

「是啊!南將軍,如今安昭將軍下落不明,您就是我們的主心骨,您若離開江陵,祁王趁機攻城,我等如何守得住啊!」

「我等死不足惜,可江陵數十萬無辜百姓怎麼辦啊!南將軍三思啊!」

……

衆人吵吵嚷嚷,南槐序和木樨應付不迭。

我說安昭天生屬於戰場,我又何嘗不是。

自京城馬不停蹄一路趕來,原本是爲了安昭。

可看着江陵如今的險境,不禁想起曾經親眼所見的戰後城池。

餓殍遍野,瘟疫橫生,猶如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此刻,我竟無法對無辜受難的百姓視而不見,更無法冷眼旁觀抽身而去。

我若是無能便罷了,可偏偏不是。

我忽然想起安昭離開京城的前一晚,他靠坐在屋門外,我抱膝蹲在屋內。

他知道我擔憂他的安危,隔着一道門,他與我說:

「我等生於亂世,習得一身本領,就應當爲平定天下拋灑熱血。若如同螻蟻般苟活一生,長命百歲那也是枉然。」

沒有國,何來家。

戰火之下,若不平定戰亂,何來我心心念念嚮往的錦繡山河。

這個道理我並非不明白,我只是心存僥倖。

平定山河,並不缺他一個。

36

安昭的話讓我振聾發聵。

恍惚間,我想起上一世我也曾如他一般,胸中懷有沸騰熱血。

我生於明月山莊,身負一身才學,心頭也如男兒般,曾有一腔平定山河的抱負。

只是,什麼時候熄滅的呢?

是我爲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屠殺寧王一族老幼,衆人罵我冷血無情的時候?

是我嘔心瀝血,病倒在行軍路上,衆人怕我耽誤行程,將我置於北境雪原,遭遇狼羣瀕死的時候?

是我拖着病入膏肓的身體,排兵佈陣設計將祁王困死在桐城,卻遭衆人指責陰私歹毒的時候?

還是明明終結戰亂,我立下大功,卻因劍走偏峯,行事不與他人相似,被衆人說我心如蛇蠍詭計多端,又與時胤糾纏不清,衆人代天下百姓求我一死的時候?

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已經分不清是哪一刻,讓我胸中熱血熄滅。

可能是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我的心一點一點變涼。

我付出一切的人,不愛我。

我窮盡一生守護的百姓,求我一死。

我這一生可悲可笑。

祭天大典在即,衆人跪求時胤,不能留下污跡,要殺我這妖婦祭旗。

可他們忘了,他們的性命、他們背後的大好山河,是他們口中的妖婦以命相搏換下來的。

他們被他們口中的一介妖婦護佑着,活在妖婦拼命打來的江山下,卻義正嚴詞求她慷慨赴死。

多可笑!

這世間多可笑!

此前我並非不知平定戰亂後等待我的結局是什麼。

我只是期盼能夠與我心中所料有一絲不同,哪怕只有一點點。

可我料事如神,從未出過偏差,這一次也未曾例外。

我看着時胤雙眸漆黑如夜,試圖從中尋找一絲掙扎,可終究無功而返。

我站在千軍萬馬陣前,看着眼前曾染滿無數將士鮮血的大旗。

毫不猶疑,橫刀自刎。

彌留間,我想起我和時胤初次相遇時的情形。

時胤,這條命不是你算計來的,而是我給你的。

願你此生,得償所願,命中無我。

……

想起上一世被衆人活活逼死在大軍陣前,我臉色煞白,眼底猩紅佈滿血絲,戾氣從心頭升起。

護佑萬民?誰又來護我!

饒是今世一切並未發生,現下的人都尚且無辜。

但曾付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怎能真的忘得一乾二淨。

我腦中尚殘留一絲理智,才能勸自己大度。

不提,不問,不想。

就當一切過了,沒了,算了。

許是我長時間的沉默,讓屋外的安昭有些不安,他回首貼近屋門,呼吸聲和冷風混雜在一起,通過門縫傳了進來:

「阿雪,你冷不冷?」

冷?自然是冷的,再冷也不抵我心冷。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付出一切,守護根本看不到你付出的萬民,值得嗎?」

換安昭沉默,良久,久到我以爲他不會回答。

「阿雪,我們所做的一切,無須他人認可。

「心中堅守,不爲風雪而停,不爲霜寒而止,只爲問心無愧。」

37

過往在我腦中重複上演,安昭臨行前的話在我腦中迴盪。

我思緒紛飛,眼前的江陵官員們還在和南槐序二人掰扯。

問心無愧?

阿孃將天知交給我的時候,也說過這句話。

安昭的安危,江陵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噬骨蝕心的拋棄背叛,縱馬高歌的快意餘生。

我內心掙扎萬分……

我驟然緊閉雙眼,將一切紛擾趕出腦中,只聽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最後,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擲地有聲:

「我願助木樨將軍守城!」

大難面前,有能者,自當上前。

我要戰!

哪怕不被人理解,不爲人所知。

哪怕付出爲之東流,哪怕背後空無一人,我也要戰!

只求,他日九泉之下,九殿閻羅判我此生功過,我能答上一句」問心無愧」。

空氣忽然安靜,衆人驚疑不定。

「好大的口氣!恕在下冒昧,姑娘是哪位?」有官員嗆聲。

「明月山莊少莊主,方綺雪。」我坦然應道。

「竟然是明月山莊!可明月山莊不是已經燒燬了嗎?難道傳聞是假的。」

「若真是明月山莊,那江陵就有救了!」

「不對啊!我可聽說明月山莊少莊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啊!」

「啊?這是真的嗎?」

「好像是聽說有這麼回事。」

……

衆人竊竊私語,眼神不經意上下打量着我。

我腳底一個趔趄,不禁想扶額,差點忘了草包這一茬了。

腦中幾經思量,我脫口而出:

「我還是安昭將軍的未婚妻。」

再次說出這句話,打着安昭的名頭借勢,已然是不同心境。

上一世我迫於無奈說出這句話,而如今卻是心甘情願。

我再次重複這句話,心中愈加堅定。

「我是明月山莊少莊主,也是安昭將軍的未婚妻。

今日在此,我替我夫守城,只要我活着一日,便守城一日,城在人在,城滅人亡!」

我語氣鄭重,熱血沸騰,胸腔中被磨滅成灰的一處塵埃,悄然掀開一角。

木樨和南槐序相視一眼,向我拱手鄭重行禮。

「我等替江陵百姓謝過方姑娘大義!」

受下這一禮,意味着接過這副重擔。

而我並未躲開,我即受了這份禮,自當得守住這座城。

「明月山莊的醫者已經在來江陵的路上,城中百姓和傷兵的歸置,以及城牆修繕、城防補充,需各位共同協助……」

佈防之術我早已爛熟於心,此刻條理清晰信手拈來,安排城中事務,事無鉅細。

衆人原本也只是擔心木樨冒進,無法守城。

此刻見我氣定神閒,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頓時稍許放下心來,領命散去。

「請南將軍安心出城,務必尋得輜重隊,平安歸來。」

還有,安昭的下落。

我心中默唸,闔首祈禱。

38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以爲安寧會鬧着跟南槐序一起出城去尋安昭,可她竟然不聲不響,沒吵也沒鬧。

我有些奇怪,回首看見她雙手拽着銀鞭,用力過猛,指間開始發白,眼中極爲掙扎。

最後不知爲何,竟是一聲不吭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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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容貌對女子都至關重要。 即使後來用了許多名貴的藥材,試了許多的法子,也沒能讓這塊疤淡下去,平日裏只能用帷帽遮面。 我和時胤之間,隔了安家兄妹,隔了皇權霸業,隔了太多的人和事。 安寧恨我不知廉恥,平城衆將憎我不守婦道。 哪怕我一顆真心世人皆知,他也不曾伸手接過。 此刻,我捂着自己完
上輩子我被盛名所累,從少年成名的渾名,到後來蛇蠍婦人的罵名,一輩子活在刀鋒浪尖之上殫精竭慮。 這輩子我只想當個背靠祖蔭庇佑,混喫混喝等着繼承家產的草包。 1 想來我和時胤應當算是孽緣,他忍辱負重裝瘋賣傻,是爲了避人耳目地活着,也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登上帝王寶座。 他布好每一個局,算計好每一步,而
我無奈順着他,關心他一句。 他把袖子往上提了提,我才知道那不是簡單的幾道劃痕,真正醒目的,是劃痕往上,他小臂上的刀傷,血已經結痂。 「疼嗎?」我問他。 看着就很疼。 他點點頭,「剛剛還好,但是一開車好像更疼了,怕是開不了車了。」 我慢吞吞看他一眼,本來覺得挺可憐的,但他這番話一出來,便透着
開始時他朝我鉤鉤手指,「過來讓小爺親一口。」 後來他將我抵在電梯一角,俯身細問:「祖宗,就親一口行不行?」 衆人大跌眼鏡,校霸這是怎麼了? 1 18歲,因爲沒考上理想的大學,我選擇了復讀。 復讀擇校權低,我只能去烏煙瘴氣的四中。 報到第一天就被混混挑釁:「喲,長得這麼好看,可惜是個學霸。
難道他專門報個名,就是爲了讓我休息的? 我本來有點累,也就沒力氣再懟他了。 9 有了我的貓以後,霍銘州頗有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味。 當然,這個諸侯,指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我。 他現在每天都以貓的名義給我打電話,我不接還不行,不然就送貓去做苦力。 週五早晨,我偷溜到霍銘州在公司旁邊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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