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RA-KIRA DAYS.】Vol.2|就算沾滿鬼針草還是要滿臉笑容地跑——專訪林芳羽

面對著扼殺大多數人出門慾望的低溫,林芳羽的臉上依然泛著盛開的營業用笑臉(好的那種),一如既往地明亮。然而在這樣的明亮背後,關於探索自我的旅程,對她來說仍像是一條走不完的長路。


等待候位的零碎時間裡,林芳羽分享了她最近的生活:「就是前幾天我趕著去演出,髮捲還夾在頭上,跑一跑突然聽到『啪』的一聲,回頭一看發現那個髮捲掉在馬路上,還來不及去撿,就被Uber司機輾過去了,非常徹底的碎成好幾片。」起初並沒太在意,只是有點小小惋惜。但那幅碎裂的景象卻埋伏在腦中,成為她後來覺察自身課題的強烈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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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掉了但沒關係

剛結束劇團的演出,林芳羽和前輩聊到自己的表演,前輩說:「芳羽,你的表演太漂亮囉。」聽到的當下她定格了一秒,這句在大眾耳中聽起來貌似是稱讚的話語,對演員而言卻是相當龐大的警訊。


當一名表演者過於關注自己在舞台上的樣子,而忽略了角色正在經歷的當下感受,將會讓觀者難以信服你想闡述的事物,更遑論觸動他人的內心。對於接受了四年紮實戲劇教育的林芳羽來說,她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迅速收拾下心情,她意識到有些包袱勢必得拋下


突然之間,那個被壓碎的髮捲又浮現在我眼前,讓我知道,我有必須丟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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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自認為已經做過許多心態調整的當下,林芳羽也仍然持續在生活中不斷地自我重整。乘著這個發現,她分享四年前孤身前往花蓮的經歷。提到想旅行的原因,她說:「那時候剛成為小大一,很容易被外界各種聲音給影響,想要面面俱到,卻也迷失其中。於是便想透過一趟獨自旅行探索自己。」


整趟旅程她給自己的規則就是沒有手機、手錶,只帶著一本日記、一台相機,還有自己。一個人漫步在花蓮的街頭,想像中本該變得澄澈的內心,卻浮起了截然不同的感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相處。」林芳羽說。


在日常生活中明明很渴望獨處,想好好整理自己,可是當我真的擁有大把時間的時候,卻好像聽不見那個聲音了。


回憶起當時的感官體驗,她說:「失去時間是種很奇怪的體感,會一直去猜現在幾點,納悶太陽為什麼一直不下山。其實是會慌的,好像失去了跟世界的連結——時間是一個可以告訴自己『I’m here.』明確存在的資訊,但那一刻似乎連這個都失去了。」於是她獨自坐在海邊,開始用英文跟自我對話,當下意外地發現有些感受開始回應著自己。就這樣一個人、一支傘,還有雨中的蝴蝶和溫柔的大海,陪伴她直到太陽終於下山。



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當時的自己好暴力,像是把耳朵硬生生拽下來放在心臟旁邊,什麼都聽不見。比起強迫逼自己去聽,現在的她更知道自己可以透過與他人談話的過程去爬梳內在的感受,或是去大自然走一走,讓外界好的能量進到身體裡。


林芳羽翻開那本從十八歲起就開始寫的日記,對當時的自己下了一句評語:「你好兇喔。(笑)」四年的時間過去了,歷經大學時期無數創作、與同班好友共同創立了路歧合作社、努力在劇場裡發揮所長,現在的林芳羽可以坦然地說:「就算真的當下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會怎麼樣啊,也許多嘗試就會知道了。」


沾滿鬼針草還是要滿臉笑容地跑

翻過河堤公園旁的石墩護欄,踩在一整片咸豐草上,開著黃花的小小土丘襯著陰鬱而微藍的天空,頓時有種置身電影場景中的錯覺。簡單拍攝一陣後,我們的褲管不知何時都爬滿了鬼針草。但是比起將它們一一拔除,林芳羽更期待它們也成為拍攝的一環,一個此時此刻存在於此的浪漫證明。


面對人生另一個階段,林芳羽明顯更能掌握內在的狀態,明白自己容易受到他人或週遭環境影響,「從自己身上長出力量」成為現下她正在努力的目標。調整的第一步,她認為是學著不把事情看得太過嚴重,移除那些外在給予自己的「障礙」


我有一陣子會跟大家說:『我現在在學習怎麼胡說八道哈哈哈哈。』林芳羽隨口說著,語氣中透露的輕鬆讓人相當信服,對比多年前與她一起排戲時的認真,可以看見她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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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劇系的四年,接觸了眾多形形色色的表演體系,學史坦尼、學麥可・契訶夫,但她發現,比起如何磨練技法、把經典文本中蘊藏的精華搾取出來,更難的是淨空,讓自我成為一個「空的容器」,好好放鬆而使內在面對各種情境,都能做出最直覺、純粹的回應。減去那些不需要的、本就不屬於你的,讓自己看見那些當下正在發生的事。


生而為人,我們其實早就具備這些能力,只是長期被社會形塑、壓抑,需要受到指引,解放潛藏在體內的本真感受。像是曾在表演課堂上玩過的遊戲:兩人相隔一步的距離,雙手互相觸碰、推拉,使對方移動腳步。若是只懂得用蠻力硬推,必定會失去平衡而跌倒,關鍵在於如何引導對方給予的力,往身體其他方向流,像是我們感覺風掠過那樣,感受它存在卻不讓它在身上多做停留。


從這個遊戲中她悟出一則心法:最理想的狀態不是逃避而是正面迎接,使自我只做為媒介而不被影響,讓它來、讓它離開。「但還是好難啊!」她說。臉上卻再度泛起笑臉,與過往不同的是,看得出來她相當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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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片沃土

「我是不是無法在台北生存?我是不是要回老家了?」林芳羽也曾在戶頭只剩幾百塊時這樣想過。她總是太貪心,把自己百分之百的給出去:想創作、想將戲劇帶到資源短缺的地方,同時也要兼顧生活甚至存點錢。


但現在的她不再浪漫的覺得錢不重要了,反而精確的去計算出生活所需要多少錢、適時的在夢想與現實間做出取捨。


除了時間與金錢的安排需要改變,她也持續貫徹「減法」哲學,去蕪存菁,理出三十歲前最想做的幾件事。現在的林芳羽開始懂得把自己視作他人一樣同等對待,稍微想想自己,也關照自己。


即便現在仍然會羨慕景仰那些有自信、無比相信自己決定的人。但在言談之中,林芳羽口中老家後面那片農田,慢慢變得清晰可見。



我突然想到在我嘉義老家啊,後面就是一大片的田,從小就看大人們鬆土、插秧、放水、收成,接著休耕之後就會看見整片的油菜花。在那之後這裡又會是肥沃的土壤,一直不斷重複。


林芳羽說道:「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這片土壤一樣,保持著鬆軟和有機,在每個階段埋下不同的種子並細心照料著,勇敢去綻放出各種可能。」


一路走來看似莽撞而不得要領,卻在不知不覺中找到從內在茁壯的方式。「我覺得Netflix應該拍一部關於戲劇系畢業生的影集。」我唬爛。心裡卻十分肯定這部不存在的影集會紅。不只是戲謔地認為那段日子起伏跌宕富有張力,而是看著周遭的大家都拼盡全力地生活著,嘗試平衡理想與現實,不禁由衷地對這些故事飄散出的氣味深深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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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孩童時期的紙杯電話,側耳傾聽,抑或是悄悄偷聽,用不大也不小的音量,慢慢說給你聽。一開始可能僅僅是生活中的隻字片語,也有可能會是關於你或妳的某段生命,靠近,或者試圖靠近並留心,期望能記錄下那些小小的意念,用以回顧不太可靠的記憶。 CupPhone是一個念頭的具象化,關於那些太容易被日常沖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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